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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屈原心中的故乡或恐是长沙 -- 矽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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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旁证博引,缜密细致!花!
    • 家园 好文章啊,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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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喜欢的话,再砸!-----魂兮归来,屈原在招谁的魂?

        魂兮归来,屈原在招谁的魂? 

        且说两千多年前的楚国活着一位书生,喜欢发牢骚,而且发得有水平,写下来一看,这那里是牢骚,这是诗呵。其中有一篇叫“离骚”,写得太好了,诗人以后叫骚人。屈原的人文精神从此溶入中国人意识深处。可惜国人记住了他的精神,却忘了他的生卒年月,生在何方,长在何处。这也难怪,他在世的时候,书生意气,那里知道后人需要这些来膜拜顶礼呢。上个世纪初东瀛的岛国自认为早进化了几年,会疑古就是进化的证明。他们自己也没有多少古去怀疑。因为认识几个方块字,加上有点嫉妒,就疑到邻家头上了。没有这些,屈原成了头号怀疑目标。害得当时中国的精英们浪费了很多时间来讨论一些不证自明的道理。看来是中国的精英赢了。二战以后,屈原成了联合国确认的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南北朝时候的郦道元,打算解释一下“水经” 。郦先生做事很认真的,像司马迁一样,要实地考查。所以他的东西就是今天看来,可靠性也很高。他考查到湖北秭归的时候,有人就告诉他屈原有个姐姐,听说屈原被放逐了,也跟着回来了,宽他的心,乡里邻居全都看见屈大姐一起回来了,所以本地就叫秭归。如此说来,叫姊归似乎更合适。怕郦道元不信,还作了补充,屈原的田就在县城东北几十里的地方,叫屈田。屈原的私宅在县城北一百六十里叫乐平里的地方,屋基还在。私宅东北六十里有屈大姐女须的庙,里面还有她的捣衣石。这几个景点也分得太散了。郦道元并不相信这些。他评论说:“余谓山松此言可谓因事而立论,恐非名县之本旨矣” 。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袁山松把这些事情凑起来编故事,秭归的县名大概另有原因。

        仔细想一下就知道,屈原的祖父屈宜恤,做过楚宣王时的司马,楚威王时的宰相,威震诸侯。屈原的父亲屈伯庸,统帅楚国最精锐的“申息”之师。如果屈原有家姐,叫女须,她不会是像西施一样的小家碧玉,要浣纱谋生。大概不需要捣衣石渡日。屈原的家姐也不会守着母亲不嫁。屈子三十从政,到被放逐怎么说也是四十左右了, 在这个年龄的女须也早就成了一家之主。这种姐弟恋似乎太廉价。如果真有这样一幕,乡里邻居全都看见她与屈原一起回来了,只怕回的也不是诞生屈原的家, 而应该是女须的家,或者说是她的婆家。古代的女性,远没有今天的半边天的法力。礼法是不允许一个已婚妇女再回娘家折腾的,除非她被夫家赶出来了。

        所以历史的真实更可能是,屈原被放逐了,女须姐很失望。失望归失望,姐弟情还是有的,于是接他来散心,就是女须自己的家,而不是她过去的娘家。好在女须出生于贵族,嫁的大概也是豪门,门当户对吗。屈原来了以后,女须就说:“贤弟呵,我嫁的地方是深山坳,信息不灵,你的几个外甥想学,没地方学。本来指望过几年把他们送到郢都(楚国都城,今湖北江陵),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任性。这样吧,往西六十里是乐平里,有几间屋,你以后就住那里。乐平里南面一百三十里有块田,收的租以后就归你了。很方便的,到了这块田,你去县城就只有几十里了。这几个外甥要学好就指望你了。” 就这几句话,几百年以后,到了郦道元的时代,秭归的县名就有了来历。

        只是屈原大概不喜欢卷蛐在乐坪里一个几百米方圆的谷地里隐居。他的诗里从来就没有乐平里的事,也没有任何历史记载说屈原在这里逗留过几天。郦道元并没有细究屈原田宅之说的真假。他把这些全都记在《水经注•江水注》里面。乡民的附会摇身一变成了信史。世人跟着被糊弄了一千多年。如果屈原有魂魄,他的魂魄一定要够聪敏,否则会回错家。

        时间向前走了一千多年,因为三峡大坝的缘故,秭归成了拆迁对象。人们利用上了现代科技去“屈氏故里”考察。可能是郦道元的广告有作用,唐宋的遗物有点, 根本没有什么楚文化的遗存。要知道屈原的先祖屈瑕受封屈地,到屈原的时候已经有了五百多年。一个绵延五百年的家族就是人丁不旺,几百米方圆的谷地可以装下来。但一个贵族之家,怎么说也有护院的家丁,种田的村夫呢。竞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难怪别人可以怀疑中国的历史。这不是挖得不够深。因为已经挖到巴文化的零碎了。巴文化远较楚文化久远,以后被楚文化取代。因此没有挖到楚文化的遗物就是没有,看来这段公案可以了结了。秭归从前是巴国的地盘,不是楚国贵族的封地。最多的可能或许是屈原的家姐嫁到巴国。或是和亲,或是避难吧。

        虽说纪念屈原不是那个地方的专利,炒作景点展现了商人们的创意。中国新造的古董多的是。秭归当成屈子的故里有一千多年了吧?那些亭台楼阁说不定真是建于明清,也有了几百年的故事。将错就错,巴人的遗物,成就了新的传说。屈子这次不但生错了地方。连老爹都改国籍了。他成了能掐会算的巴人。据说屈子神游到了汨罗,一算阳寿将尽,就叫人准备了巴人特色的船棺葬。楚人因为不知道巴人风俗, 就被传成了自沉了。在汨罗的山头上如果能发现船棺,说不定还有屈老先生的遗骨呢。看来孔子编史的作风后人继承了不少。屈老先生一生爱国爱族。言必称"帝高阳之苗裔",行则为楚国兴亡呕心沥血直到怀沙明志。对屈子而言,是生为楚人死为楚鬼。一点都不含糊,千百年来也没有人怀疑过。编故事要稍微厚道一点。否则,屈子不但是有家难回,而且是有国亦难归了。他的魂魄从巴国到楚国,按照新近的要求是申请护照的。

        屈子生在那里? 离屈原的时代很近,西汉的东方朔说:“平生于国兮长于原”。屈公子,名原字平。他应该是生在楚的国都。东方朔是汉武帝时代的名人,他还去过北极,留下了北极长昼无夜的记录。据东方朔讲屈伯庸没有让儿子跟著自己在国都生活, 而是让他 “长于原”。东方朔说的“原” 可能是地名,也可能是因为屈原少年生活成长的地方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屈原成长的地方不在郢,楚的国都。屈原成长的地方多半是屈氏的封地,而不会是巴人的属地。

        屈原虽已逝,距今也有了2290年。他的道德文章在民族文化上影响深远。大概也有足够的智慧,想到身后事;想到某一天,后来人要留着他发发财。屈子生不得志,死亦委屈,如果有灵魂,如今是留在别人家,留在他人国。最需要招魂。为了方便后人,故屈子预写《招魂》一篇。今天就以招魂作结吧:“魂兮归来,哀江南”!

        • 家园 经济唱戏,文化搭台

          听家人说我们那里现在每年都要借屈先生捞一笔,专门修了个屈原广场,可惜我还没机会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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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多多亦善!————屈子忌日将近,玛雅亦疯狂!

            屈子忌日将近,玛雅亦疯狂!

            中国人到了国外有“神秘” 的称誉。这也难怪外人的评价。我们对于自己又能了解多少呢?比如端午将至,屈子的周年忌日就要来了。这是我们包粽子,划龙舟纪念一位伟大的先哲的时候。是不是有谁想过,屈子的周年忌日也太奇怪了,粽子可以天天吃,龙舟夏天就可以划,但屈子怀沙只有一次,他的周年忌日,一年只能有一回。每回间隔365天,偶尔366天。以端午节作为屈子的忌日,就是说屈子怀沙近似于一场黑色幽默,玩了很多次呢。今人没有亵渎屈原的意思,古人也没有。

            这全都怪屈子的人品文章太伟大了。没有人能够比,一个远古的年节被古人挪用到了屈子的头上,聊表崇敬。后人也就跟着来,这个在日历中跳跃不定的日期就成了一位伟人的周年忌日。我听说江浙一带,端午节纪念的是伍子奢,而不是屈原。那里虽是吴越旧地,但也是楚的余波所及。伍子奢虽然没有屈原的伟大,也是楚国故旧。楚人率性,忠贞在他身上也表露无遗。可能是端午节也可以加到他头上的理由吧?其实韩国人也过端午节,他们是不是附带也纪念谁呢?

            说起这端午节,还有更加飘渺无稽的腊八节,在远古的时候还真是固定在一年的某一天。不象今天的人们以坐办公室为荣,对节气的变化反应迟钝。远古的人们天人合一,所以对时节非常重视。夏至,冬至,就象现代人过年一样非常重要,要庆祝的。这个夏至就是五月初五,亦或端午。如果故事就这么简单,就太没意思了。查查农历,五月初五绝对不是夏至。夏至是地球绕太阳运动时的一个节点,在农历里面也是摇摆不定。如果真有某年的夏至是五月初五,来年肯定不是。

            这就是我说远古的原因了。农历,也称夏历,是所谓的阴阳历,中国的阴阳历大概是确认于殷商的,说是商历更准确一点。真正的夏历抑或包含有太阳历。孔子周游列国做教师爷,教人怎么找官做,他到杞国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做了一会学生。学什么呢?夏代的历法。杞国是夏人之后,夏代有的十月太阳历还有人知道。十月太阳历分一年为十个月,每个月36天。知道《水浒》中的天罡为什么是三十六了吧?余下5或6天作为年节。称为“某” 之日。这样孔子编诗经的时候就有底了。《诗经》中颇有夏小正余韵的“豳风”是这样描述穷人的年节:“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又云:“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 又云:“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 对于平民而言苦难是重复的:隆冬时节,没有衣服穿,还要为公子王孙打猎,凿冰。

            如此这般,端午之五月初五就吻合到夏至了。远古华夏先民文化的孑遗,或许如今还保留在彝族同胞手里。彝历就是十月太阳历。五月初五即是夏至。十月初八,即是冬至。随着阴阳历的颁行,对夏至的庆典,变成了在五月初五的狂欢,时间越流逝,庆典的内容变得越迷茫。

            可以想见,终于在某一年的五月初五,虽然郢都已破,楚之将亡,湘江上拥挤的龙舟,疯狂的鼓乐,把一个熟知的场景提前了一千年: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泛舟沅湘的诗人之国破家亡,与鄙夫村妇有什么相干。这大概扯断了屈原已经绷紧的神经,于是纵身一跃,与龙王做伴去了。不过,平民百姓虽无大志,确不乏基本的人类同情心。孟子云: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屈子这一跃,引来了楚国遗民们的无尽惆怅,也为五月初五的狂欢注入了永恒的灵魂。

            说起太阳历,也不是华夏先民的专利。据说古代玛雅人也通行太阳历。他们也把一年里多余的几天放在一起做年节。从中美洲的古代文明的遗迹中,可以看到这是一群多么虔诚的宗教信徒。他们的城邦笼罩在的祭祀氛围之下,无处不体现对天文观测的疯狂。他们似乎是为了日月星晨而生。这样看来,每逢夏至,玛雅人也要庆典的吧?如果玛雅人也喜欢与时俱进,太阳历变阴阳历,阴阳历又变太阳历。真正要庆典的夏至,早就淹没成了历史。听说拉美人特喜欢狂欢,这飘忽的端午时节更可以激发狂欢的迷情,让人们奉献更多的鲜花,美酒,诗歌,音乐,如果还不够,玛雅人说不定还会加上头颅与鲜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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