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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一个前国军勤务兵的故事(一)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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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一个前国军勤务兵的故事(三)

(续上)

  罗珠成说:穆指导员讲的道理,现在看来似乎平淡无味,可当时听起来却是闻所未闻的新奇道理,越听越爱听,越听越想听。听了之后,真有一种耳目一新大梦初醒的感受。

  是啊!穷人也是人,凭什么忍饥挨饿,备受盘剥?士兵也是人,凭什么挨打受骂,任人宰割?

  对呀!共产党要建立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新社会,这有多好!

  看吧!人家解放军的官,不论大小,平易近人,对士兵和和气气。指导员是抗战初期的老干部,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有多亲!

  不比不知道,一比气得跳:旧军队那些当官的,太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起义官兵的关系,随即冷却下来。

  那些一向勤快听话的勤务兵,一个个再也不愿往北大营跑了,再也不愿去侍候从前俯首贴耳听命之的长官了。

五、控诉运动不得了哇,真想把往日的“主子”往死里打

  推动起义官兵之间的关系进入了“速冻”状态的,是“泪血大控诉”。控诉运动开始后,起义学员中已经冷漠下来的官兵关系,急速演变成剧烈的对抗、冲突。

  东北军政大学起义学员的控诉运动,与九台起义部队的控诉运动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在九台,军政委徐文烈部署全军教育时,明确规定:“不准在官兵之间搞面对面的斗争,个别矛盾一时不易解决的,把干部调离原单位,实行回避政策。”

  东北军政大学则不同,控诉运动一开始,就选取了十来个典型,作为第5团2490名起义学员批判斗争的对象。

  东北军政大学的教育与起义部队的教育,同受东北军区政治部的统一领导,这似乎是个谜。

  对此,有位当年的学员这样解释:东北军政大学的学员以军官为主,用一般的办法,很难把群众发动起来,很难把那些反动的思想和情绪压下去。

  这话,不管是否猜中了组织者的意图,但从实际效果看来,这种面对面的斗争,确实发挥了事半功倍扭转乾坤的神力。

  第5团全体学员的第一次控诉大会,在学校大礼堂召开,主席台上就坐的,除第5团政委外,没有一位校、队领导,全是各连民主选举的“革命军人委员会”主任,有校官、尉官,有士兵,还有女生大队的两位家属学员。

  站在主席台前接受批判斗争的,有的是“特务嫌疑分子”,多数是军阀作风严重的团以上带兵长官。

  控诉大会由谁控诉,控诉谁,控诉了些什么,老人们记不太清楚了,严格地说,是记不过来了。

  深深印在老人们脑海里的,是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的哭嚎,是咬牙切齿咆哮如雷的愤恨,是怒不可遏不顾一切地扑向主席台的复仇!

  像一座座猛然爆发的火山,喷出一道道直上九霄的烈焰。

  老人说,开初是哭。台上诉苦的人先哭,哭得呜呜咽咽泣不成声,随即传染了台下的听众,由闷头抹泪,到掩面而泣,待抽抽嗒嗒的哭泣声连成一片时,有人便忍不住失声痛哭。大礼堂2000多人,什么样的哭声都有,甚至还有倒在地上打滚哭的。准确地说,不是哭泣,是哭喊、哭嚎、哭骂、哭吼!

  当台上台下的人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会场上喊起了口号:

  “反对剥削,反对压迫!”

  “彻底摧毁黑暗的封建军阀统治!”

  “向万恶的旧社会、旧军队讨还血债!”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坚决跟着共产党革命到底!”

  老人们说,那口号喊得“嗷嗷”的,掀天揭地,惊天动地。

  口号一喊,泪水就干了,悲与愤的转化在一瞬间完成。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是谁带头,有人冲向主席台,非要亲手痛打受批判斗争的起义军官。

  “揍他!”

  “打死他们!”

  叫声,喊声,随即而起,几近疯狂。

  会场秩序大乱。

  参加控诉大会所有的解放军干部都离开了座位,堵在大礼堂的通道上,制止着冲向主席台发疯似的学员。可是他们人太少,每个连只配备一名指导员,一名文化干事,根本堵不住。

  紧急关头,大礼堂主席台前两侧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哗”地一下涌进来一大批解放军,把冲击主席台的人流死死地堵在主席台前。

  第6连的士兵罗珠成说:“那个义愤呀,谁都按不下来,要是张队长在台上,我也要冲过去揍他!他凭什么因为丢失几两大烟土就要杀我?”

  第4连的中尉赵谦说:“堵在主席台附近的八路,一个连有了,没有一个连堵不住。”

  第1连的中校王伟略说:“要是没有学校八路的保护,主席台上受批判斗争的那十来个人都会被打死,一个也跑不脱!”

  控诉大会是怎么结束的,老人们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人流冲过来,推过去,各连指导员、各营教导员和5团政委,一个个嗓子全喊哑了。

  台湾师范大学张春兴教授所著的《现代心理学》认为:构成人的神经基本单位的神经元,其兴奋性具有一种很特殊的现象,当刺激强度未达到某一程度时,即无神经冲动之发生;当刺激强度达到某种程度而能引起冲动时,该神经冲动立即达到最大强度。此后的刺激强度纵使再继续加强或减弱,对已引起的冲动强度不再发生影响。此种现象称之为“全有全无律”。

  “全有全无律”,对改造起义部队的教育方法具有很强的解释力。正面教育固然能缓和矛盾冲突,但由于刺激强度不够,很难在转变立场上达到期望的教育效果。“泪血大控诉”的方式则不同,它刺激起来的感情波澜,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实现阶级意识和人权意识的大觉醒,并长久保持着难以消磨下去的强度。

  东北军政大学第5团的控诉大会结束之后,学员们的余怒久久难消。

  每当士兵学员连队和军官学员连队,或尉官学员连队和将校官学员连队在校园相遇时,总有人不顾一切冲出队列,去寻打自己的仇人!

  每当全团集会,即使带队的干部死死看住自己的连队,不准有人越雷池半步,仍有人往军官学员连队,往将校官学员连队扔石头!

  于是,校方采取了措施,尽量避免有关的学员连队相遇,凡是看电影、看戏或是集会,指导员先一个个搜身,检查口袋里有没有砖头。再另外安排人员,将会场附近砖头捡干净。

  很快,又规定集会不准穿大衣,怕砖头藏在大衣里面检查不出来。

  然而,还是有人在看电影的时候用小板凳砸了一位军官。

  后来,校方又规定,小凳子也不准带了,看电影一律背背包,以背包代板凳。学

  员们的怒气依然不消。

  一次看歌剧《血泪仇》,看了一半,又躁动起来了。

  从前呼口号,是指导员、教导员带着呼,这一次,是学员自己呼。呼着呼着,一帮士兵学员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要冲下楼,去寻打自己的仇人。冲到楼梯口一看,校方早有准备,楼梯上已经坐满了“八路”,下不去。气得一个个不是攥紧的拳头往墙上打,就是跳着脚朝楼下骂!当然不是骂“八路”。

  那场面,哭的哭,闹的闹,叫的叫,蹦的蹦,跳的跳,乱得一塌糊涂,就像发疯似的。老人现在说起来觉得好笑,可当时,谁都笑不出来。

六、共产党绝啦,控诉后搞了个官兵团结教育

  控诉运动之后,起义学员转入社会发展史教育。

  罗珠成记得他们6连文化教员隋成西,以本连控诉的真人真事画了许多宣传画,贴在食堂里,生动形象地揭示了地主怎么剥削农民,士兵如何受欺压的事实。

  那时,起义学员中要求枪毙几个以平民愤的呼声很高,穆指导员有针对性地疏导大家:“只要参加起义,就一个也不能杀。杀一个,国民党就要大造舆论,以后谁还敢起义?再说,毕竟是军官带着大家起义,参加革命的嘛!”

  共产党不知哪来那么多的办法,先发动“泪血大控诉”,把士兵群众的阶级觉悟激发起来后,再搞一个“内部官兵团结教育”,化解个人矛盾。

  指导员穆益轩通过上课给大家讲道理:“旧社会穷人受剥削,旧军队士兵受压迫,不是个人造成的,根子在社会制度。只要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制度在,叫我们在座的人去当官,平心而论,恐怕相当一部分人也要学坏。所以,要把仇恨记到旧的社会制度上,记在国民党的反动政权上。这些军官,只要放弃过去的立场,共产党还用他们。”

  罗珠成说:“我们那个时候,共产党的什么道理听着都新鲜,都入耳。文化教员的画,一看就懂;指导员的话,一讲就通。”

  道理懂了,思想通了,士兵和军官又恢复了来往。士兵找回了个人的尊严,放弃了个人的仇恨;军官,则全无当主子的架子,谦虚多了。

  起义官兵中一种全新的官兵关系、上下级关系,从此建立。

  罗珠成在控诉运动期间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前夕,公开了党员身份。从东北军政大学毕业后,分回由原国民党第60军成建制改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50军,在军教导团任排长。

  从东北军政大学毕业回第50军的起义军官,一部分下部队继续带兵,另一部分作为干部储备,编入军直属教导队。

  那位曾经说服张队长放弃杀罗珠成念头的营长王仕乾,分回第149师(原国民党暂编21师改编),继续当营长。1950年10月,第50军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在让世界军事强国胆寒的汉江50昼夜阻击战中,王仕乾身先士卒,率部以劣势装备与武装到牙齿的美国大兵浴血奋战,坚持与阵地共存亡。王仕乾身负重伤,阵地失守后,另一位起义的营长杨树云,带上一个连的兵力实施反击,夺回了阵地,才把昏迷不醒的王仕乾抢了下来。

  编入军教导队的起义军官,相当一部分下班排当兵。共产党干部说:人民军队的干部是人民的勤务员,要为人民服务,就应深入群众,体验群众的生活。军官当兵,有助于改造在旧军队形成的剥削阶级思想和脱离群众的旧习气。

  罗珠成在教导队当排长时,原国民党第60军第51兵站支部长张官迎就在他那个排。张官迎在旧军队的职务,大体相当于军后勤部部长。

  罗珠成说,张官迎那时可积极了,部队南下时,他帮助炊事班背行军锅,一到驻地,除了协助做饭,还抢着为老百姓打扫卫生,特别能吃苦耐劳。老百姓见了,都以为他是个“伙头军”,根本不相信他曾经是一位“国军”上校。

  1949年底,成都战役结束不久,起义了的国民党第20兵团划归解放军第50军夹带改造。第50军受命后,组织了起义官兵占90%以上的300余人的工作团,前往这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随后,将该兵团及其所辖3个军的残部,改编为辖3个团的1个师,授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67师,编入第50军建制。张官迎在此期间,和另外两名团职起义军官周庆三、王伟略分别担任3个团的团长。

  老人说:50军这支部队特殊啊,恐怕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支这样的部队。1946年改造海城起义的国民党第184师,共产党只派去了30多名干部;两年多后,改造长春起义的国民党第60军,共产党派去了410名干部,其中海城起义官兵占60%以上;又过了1年,改造在四川郫县起义的蒋介石嫡系部队第20兵团和在川东起义的范绍增袍哥武装,共产党总共派去了四五百名干部,其中海城起义和长春起义的官兵占了90%以上。

  在这片灵魂改造的新土地上,国民党起义官兵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同心协力,轻车熟路地驾驭“泪血大控诉”的改造形式,以自身灵魂裂变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成功地实现了灵魂裂变的“链式反应”,顺利地激活了一批又一批数以万计的国民党起义官兵的人生能量。

  这,就是当年共产党人创造的人间奇迹!

  大洋彼岸那帮把书本嚼烂了的政治家、军事家、管理学家、心理学家、人权政论家,这家、那家,未必有这个本事!

  在笔者采访的所有改造起义部队的亲历者中,无论是地下党员、派入的解放军干部,还是潘朔端师、王家善师、曾泽生军、陈克非兵团、罗广文兵团(军史无记载,但第50军的起义官兵确实参加了罗广文兵团起义后的改造工作)、范绍增袍哥武装的起义官兵,回忆这段刻骨铭心永志难忘的思想改造史,对“泪血大控诉”的改造方式,无一不给予极高的评价:“控诉方法好,不是人民军队学不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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