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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欣赏】《历史,另一种选择》作者龙德施泰特 授权转载 -- 思考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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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8)(19)

(18)

东南亚。缅甸上空,机舱中的埃文思?卡尔迅。

耳边是隆隆的马达声,视野中是飞逝的海洋和陆地。

这架新出厂的B-25型“米切尔”轰炸机,已经伴随他飞越了半个地球。

马歇尔将军之所以从陆军航空队调拨这架杜利特机队改造后富裕下来的轰炸机,而不是运输机C-47,为的就是它速度快,航程也够远。

飞行的起点是佛罗里达的埃格林机场。那里进行过这个型号飞机加大航程的改装。※

※杜利特机队的改装与训练地。

七天时间,他飞越加勒比海和大西洋、穿过非洲,又把印度甩在身后。累西腓、弗里敦、开罗、新德里……,儒勒?凡尔纳曾经幻想《八十天环游地球》。可是看看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速度!人类的进步真是一日千里啊。要不是中途的必要保养,他还可以加快24小时。

几天前卡尔迅接受了临时上校军衔,同时接受了马歇尔参谋长和海军作战部长欧内斯特?金恩上将向他传达的总统特殊使命。

任务只有三页纸,用备忘录格式写成。没有标题,也没有任何人签署。和他以往接受的任何一项指令,都完全不同。

两周前,当他忐忑不安地向面色严峻的总统告别、回到弗吉尼亚,回到分别一年的妻子身边时,难以想象什么是总统让他等待的“新的命令”。

总不会是让他退役吧?那将是他职业生涯的结束。这样的悲剧……在大战已经开始、正需要军人效力的时候,总统不会把一个久经训练的老兵扔到板凳队员的位置上去的。何况他并不老,46岁,正是经验和体力处于峰巅状态之时……

后来他理解了总统在重大决定之前的犹豫踌躇和反复掂量。

仔细回想同总统的历次交往,他隐约感到那“新的命令”似乎同中国有关。

对此,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蓓姬这次一反往常,一句也没有唠叨。久别重逢的喜悦使她变回了多年前的那只小鸟,整天地缠绕在他身边。好象生怕他这只老乌鸦、猫头鹰、匪贼鸥――这些蓓姬给他的爱称――一瞬间就飞走了似的。

唉,小鸟,可是这次我……真的飞到了地球这一边。

还好,时间来得及让他能穿着陆战队上校的军装,和他的蓓姬合了一张影。对于一个军人的妻子,丈夫肩章上的银色花瓣变成鹰徽,可以使她幸福地感到:没有嫁错了人。这可不是那帮无聊家伙们所谓的虚荣心。

还记得见到金恩上将时的情景。老头子威严地坐在大办公台后面,打量他十秒钟,然后用四句话结束了那次接见。

“卡尔迅上校!你必须尽快向马歇尔将军报到。具体命令由他向你发出。”

“是,将军。”

“你必须到军需处领几套陆军军装。这些服装,你要准备穿一阵了。”

“是,将军。”

“但是如果,你有机会参加战斗的话,不要忘记你仍然代表着海军――和陆战队的荣誉!”

“是,将军!”

“你可以走了。祝你成功。”

卡尔迅敬礼。上将用手指触了触帽檐。

马歇尔则把总统的意图、军方的指令,以及每一步骤、环节,可能发生的异变、对策和处理办法等等,向他作了详尽而又扼要的阐明。

每个要点他只重复一次。然后注视你,等你领悟。卡尔迅是第一次见到马歇尔将军,立刻受到他冷静、清晰风格的感染。

接下来就是两万公里、让人振奋的飞行。

一路上唯一让他伤感的一件事,是路过开罗期间,却参加了他的一位老朋友――中国将军王庚的葬礼※。

王是中国军人中不多的几位美国西点军校的毕业生。与艾森豪威尔同为1918届。并且成绩是137名毕业生中的第12位,名列前茅,为人也正直。由于语言沟通方便,卡尔迅前几次到中国曾与他交谈和来往,不管是他在北洋军还是在国民政府军中。互相都有好感,从王庚那里,他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

这一次,王庚中将作为中国军队的采购人员,奉宋子文外长急召,带着清单到美国去落实《租借法案》中的武器事项。却不料途径开罗时,竟因肾衰竭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卡尔迅只来得及在他的葬礼上向他告别。

在开罗的英国军人公墓,他为王将军摆上一束鲜花。

关于王庚,一个小花絮是,他在中国的为人所知,并非因为他的西点出身和军界成绩,却是因为他很绅士风度地与自己的妻子――颇有知名度的陆小曼女士离婚,从而成全了一位著名诗人――徐志摩。

这在20-30年代的中国被视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两个为武器奔波于半个地球旅程的老朋友,本该在这敏感时刻有一次充分交流。却不期然,遇到一次生离死别。上帝为何如此安排?卡尔迅遗憾地想。

※史实:王庚42年4月病逝于开罗。

“上校,眉苗到了。我们准备降落。”

飞行员从驾驶舱转身说。

几分钟后,飞机着陆。随着打开的舱门,一股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19)

缅甸中部。曼德勒以东68公里。

眉苗又称为“彬坞伦”,意即“第一个平原城市”,位于掸邦高原北部,素有花城之称,从这里向南,通往仰光的公路比较平直。向东北通往腊戍、中国云南的滇缅公路,基本就是崎岖山路。

眉苗郊外11公里处,还有壮观的阿尼萨嵌瀑布。高60多米,水帘飞泻而下,远看烟雾腾腾,发出雷鸣般的响声。这座花园城市,原是英国殖民当局达官显贵和欧洲人的娱乐场所,也是缅甸内陆著名的避暑胜地。

现在它是英缅军司令部的所在地。史迪威将军的指挥部,也临时设在当地一所美国浸礼会教堂里面。随着开车上尉的指点,卡尔迅老远看见,史迪威已经站在门口台阶上。

卡尔迅跳下吉普车,敬了个军礼。

“史迪威将军,海军陆战队上校卡尔迅奉命向你报到!”

“行了埃文思。”史迪威还礼后握住他的手。“还是叫我乔。先祝贺你归队!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你飞了一个星期?”

“是的,乔。”

“看上去不怎么疲劳。”

“还好,乔。”

“比我快多了,一个月前我坐的是运输机DC-3,两星期还不够,整整比你多飞行一倍时间!”

一向少言寡语的史迪威,此刻对着卡尔迅有些喋喋不休。

他们是老相识了。三十年代中期,在北平公使馆的时候,史迪威是驻华武官,陆军上校,卡尔迅是陆战队上尉,都曾在纳尔逊?詹森大使手下共事。

1937年卡尔迅第三次来华,收集中国军队同日本作战情报期间,又和担任首席武官、并负有同样责任的史迪威上校一起分析、磋商、核对情况。两人有很多共同语言。在为人原则方面,他们有着惊人的一致。

38年9月,当卡尔迅在武汉决定辞去军职时,最先征求意见的,一个是史沫特莱,另一个就是这位约瑟夫上校。

对于卡尔迅要放弃本来远大的军旅前程――为了能自由地写作,发言,把他在敌后行军1600公里所看到的真相如实告诉美国人民时,史迪威惋惜而坚决地表示:“不管怎么说,埃文思,我敬佩你的行动!”

珍珠港开战后,史迪威少将短期负责南加州防务,两人又在圣迭戈见面,交换了对太平洋战争的预见性、美国的麻木和自己的无奈。

质朴、率性的史迪威私下里毫不摆架子,一直让小他15岁的卡尔迅叫他名字的简称――乔(约瑟夫)。

现在乔,这个59岁的中将,还是那决不拖泥带水的脾气,寒暄话说完,直接把他领进作战室。

在算不上丰盛、却显出主人热情的午餐之后,小组其他随员和飞行员们一起去保养飞机。史迪威和卡尔迅来到室外树木和花草簇拥的一片林地。那里摆着一个折叠桌和几把藤椅。

“形势,就是上午我介绍的这么严峻。”两人坐下后,史迪威说。“前几次战斗都非常艰苦。日军兵力只有两个师多一点,远比不上英军和我这里的中国远征军人数,但是他们狡猾、顽强,在丛林地带掌握了渗透和穿插战术。我们没能有效地阻挡住他们。”

“乔,指挥中国军队,和你指挥美国军队,有多大不同?”

“就士兵来说,我还是那个观点:只要给他们足够武器和训练,他们不逊色于任何别国军队。但是将领们,特别是高级将领,无能者居多。他们只想象征性地作战。而且……已经有几次,他们不听从我指挥。”

“竟然这样?”

“几个明显的战机被贻误了。甚至不经我许可,擅自撤退。我已经感到,蒋委员长――大元帅阁下本人,在背后严密控制这支远征军。我成了他们手中利用的争取援助物资的傀儡。这令人愤慨。所以我飞到重庆,向蒋提出了辞职。”

“乔?”听到辞职,卡尔迅惊奇。“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这么快丧失信心?”

“蒋做了姿态。表示要严惩那些不服从命令的军官。4月5号到8号,他和夫人一起来到这里。当着我的面,安排了一位老资格的罗卓英将军,替代不服从命令的杜聿明。前几天他们刚刚离去。我们正在组织第96、第200、新22和新38师参加的彬文纳会战。”

“应该能够扭转局势吧?”

“不乐观。”史迪威摇摇头。“昨天,西线英缅军放弃了亚兰谬。撤退到仁安羌的时候※,他们的第1师有7000多人,却被日军1000多人切断退路,之后竟然被包围了。正在不停地向我们呼救。我派出了孙立人的新38师。”

※仁安羌之战,孙立人带113团击溃日军,解救英军7000人,获英王乔治六世颁发的“帝国司令”勋章。

“我来之前,华盛顿方面提到,”卡尔迅没有使用总统的原话,找了个替代说法。“日本必然还有向东南亚以及缅甸的增兵计划。将军,你的担子很重。”

史迪威呼出一口长气。“是的,埃文思。所以,你的使命尤其显得重要。我已经作好安排。晚上我们会谈到详细计划。现在我必须去参加亚历山大将军(英缅军司令官)召开的作战会议了。”

史迪威站起身来,“你呢,就到我的房间,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

“好吧,乔。那么晚上见。”

史迪威走了几步,环视一下周围的树木和远处的山峦,和公路上往来奔驶的卡车,回头又说:

“埃文思,估计这里不久就要撤离,不会晚于月底。今天4月14号,我需要尽早得知你的进展,以便安排策应。”

“没问题,乔。”

“马歇尔电报也这样叮嘱。战局瞬息万变,要估计到短期的联络困难。”

“是。将军。”卡尔迅严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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