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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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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3章节

正德眉头一敛,看向风清扬。

“通州城内有一座佛光寺,据说主持方丈与王妃有染。”风清扬道。

“且慢,且慢,我们是要寻找杀人凶嫌,并非去寻……”沐琚看向正德,恭身道:“陛下,臣并非有意怠慢宗室,只是更想寻找杀人凶嫌。”

正德微微笑了笑道:“一具白骨可能寻到线索?”

“暂且寻不到,只知此人定是被人殴打致死。”沐琚道。

钟信缓声道:“白骨身上有不同形状殴打痕迹,应当是被不同物品打击导致。可推测死者是由多人殴打致死。”

“这天下间打架斗殴事甚多,”刀眉道:“若无更详实证据,依然无法追查。倒是王妃私自出藩府之事查察甚易。”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白骨一案虽暂无确证,冥冥中也定有昭雪之日,只是一时急不得。既然我们从老伯口中探听到王妃一事,不妨也将此事视若天意,毕竟藩府宗室私自离开封地本就是重罪,不可不管。”周义道。

“说得对。我们先查王妃一事。”邢缨也赞同。

“陛下?”沐琚急了。

“急之何用?你要查,且说说如何查?”正德冷静道。

“派人搜查河道,一寸一寸搜,定然能搜到捆绑尸骨的重物、绳索、麻包、棉被、甚至衣衫等物。”沐琚坚定道。

“这要花费无数人力,通州乃南北客商进出京师门户,若大张旗鼓搜查,只怕会造成惊扰令人心惶惶。”李龙缓声道。

沐琚不甘心,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把眼望着钟信。

高玉看在眼中,轻声道:“我们莫若分成两队,一队去查王妃私出太原一事,另一批到河道搜寻证物。”

邢缨笑道:“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受不得苦。河道太冷,我就不去了。”

“我们夫妻二人留下帮阿琚。”周义道。

“我也留下。”高玉说。

正德冷笑一声道:“朕是猛虎,你跟不得?”

高玉一怔,一时想不到正德竟会与他说话,这一路出关正德都不曾看他半眼。

“李龙好水,就由他、周义、刀眉留下助沐琚一臂之力。邢缨你留下陪朕,其余人等去查晋王府事。傍晚时分无论有无皆回都指挥府。”正德道。

众人领旨,与老伯结帐后分道而行。沐琚唤来众多民伕,赏了宝钞,吩咐他们于河道底处来回搜寻。为防春寒水冷,另叫人在岸上生火煮水,扎帐篷让民伕上岸沐浴换衣。李龙、周义、刀眉、沐琚也轮番下水搜寻,邢缨则紧跟着正德在堤岸歇息。正德先是坐了一阵,寒从脚下起,便又站起在堤岸间走动。民伕们在水中时起时落,陆续有人抵不住寒冷上岸,入帐篷中沐浴更衣。忽然,正德的目光定在一位从帐篷中走出来的民伕身上。那民伕倒无何异常,换了暖和衣衫就与其他人坐在一处说话饮酒作乐。

邢缨惑道:“陛下,那人有何可看?”

见民伕并无异样,正德亦不语。远处通州都指挥黄玺带着亲兵赶来参见正德。并告知正德白骨已送至都指挥衙门。正德方才缓缓抬头望渐至西斜的太阳道:“唤他们上岸吧,天要黑了。”

邢缨点头,仰头长声道:“上岸了,上岸了。”

正德所见那民伕也站了起来,向众人拱手似要离开堤岸。正德即道:“黄玺,去将那人提来。”

黄玺却一时不知正德说谁,邢缨倒是眼尖,纵身就追了过去。黄玺不敢怠慢,也紧跟而上。正德独立于河堤,见远处李龙先上了岸,微微一笑。李龙、周义、刀眉、沐琚先后上岸,邢缨、黄玺已将民伕提了过来。待李龙更衣出帐来到身旁,正德便在河堤之上询问黄玺有无见过晋王府王妃到通州。邢缨则押着民伕在堤下候望。黄玺被问得一脸惶然,不知所措。

“是不曾见过还是替她隐瞒行踪?”正德面色微凛,问。

黄玺急道:“臣不敢,臣、臣不曾见过晋王府的王妃到通州。”

“王妃乘船而来,通州各路关卡皆无记录?”

“臣,臣每月巡视各关卡,并无人禀报此事。”黄玺额头冒汗,颤声道:“陛下,臣深知藩府宗室私出城防,各地守备知情不报是大罪。晋王府王妃若有前来通州,臣断然不敢替她隐瞒。”

正德沉默一会,缓声道:“不知者不罪。”

黄玺顿松一口气。沐琚、周义、刀眉更衣完毕,正德回帐篷坐下,叫邢缨将那民伕带到面前询问。民伕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双腿直颤。

“你不必惊慌,且回话,你这里衣是自家织的还是外处买的?”正德指着民伕那件绿色里衣问道。

邢缨这才望到那民伕外穿缝补的棉布袍,里面却着一件锦锻质地的绿色里衣。只是这绿色却又并非普通之绿,连自小见只过织造坊百颜千色的他亦一时说不准是何等样的绿色。

民伕哆嗦许久,方才颤声道:“回,回官爷,是,是在河里捞的。”

“何时捞的?”邢缨紧接着追问。

“半,半月之前。”

“河里那一处?”

“便是先前河道再往上去半里,那里有个暗旋拐弯处,颇有些凶险。我们平时闲懒之时常到那里打赌跳水嬉戏,半月前我也与人打赌跳水,还钻进旋涡底下扯了件衣衫上来。”

“几件衣衫?”

“就止一件,当时跳到水里,日头照出一片绿光,新奇之下就扎下水去捞,不想便捞出这件里衣。”

“你捞的止有衣衫?”邢缨喝道。

“确、的确止此一件。官爷,小的绝无说谎。”民伕吓得脱了棉袍,解下里衣扔在地上道:“我不穿了,你们要就拿走。想必这衣多半是冤死的水鬼衣衫,寻你们申冤来了。可怜我半生贫苦,从不曾穿过锦衣华服,一时迷了心窍留下来,今日才舍得穿上,不想就惹了你们。”

李龙走到民伕面前,脱了身上锦袍、中衣递给民伕,笑道:“便用这套锦衣换你的棉袍如何?”

民伕微讶看了李龙一眼,看他手中锦衣却又着实喜欢,犹豫一会便抢来抱在怀中道:“这两件衣袍当真给我?”

李龙点头,笑道:“自然是给你。只是我也甚冷,你那棉袍与我穿如何?”

民伕忙将自己的棉袍递给李龙,两人互相穿上,棉袍略短略宽,锦袍略长略紧,但民伕却十分宝贝,双手来回抚摸,喜不自胜。

“你是本地人?”李龙温声问。

民伕点头:“我家世代靠运河为生。”

“通州河道常常死人?”

“那有河流不死人的。年年都有,尤其夏日嬉水溺亡者众。”

“有在船上跳河里死的么?”李龙接着问。

“有啊,有喝醉了酒,倒头掉到河里淹死的,也有在船上嬉闹被人失手推下河呛死的。还有打架斗殴自个儿跳水逃走却溺水的。”民伕即道。

“可曾见过甚达官贵人?”邢缨问。

“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外地藩王进京、各地大员进京一多半都是走水路从通州上岸。最近这两年陛下召各地藩王世子进京,也是走水路者居多。”

“只见着藩王世子,不曾见着王妃世子妃?”刀眉笑道。

民伕道:“也曾见过的,只是不多。”

“见过哪些藩王的王妃、世子王妃?”周义即追问。

“那可说不清,也不敢打听。我们不过是帮他们牵船上岸,讨些赏钱。”

“太原晋王府的王妃每次来都赏你多少赏钱?”李龙笑问。

“太原有晋王府么?”民伕一脸茫然:“小的孤陋寡闻,不曾听说有太原晋王府的王妃到过通州。从太原入京无须经过通州啊。”

“那你可听说通州有甚么人时常去太原?”

“去太原?不曾听说,大多数都是进京。”民伕摇头道。

“陛下,再派遣民伕去上游搜寻吧?”沐琚说。

“不可,不可,水漩涡太急,好些人去嬉戏都死在那里。”民伕急摆手道。

正德看向李龙:“如何?”

李龙一笑道:“小的去试一试。”

“明日再去吧,天晚有些危险。”周义道:“人已成白骨,若是有物证,明日必也在。若是无物证,今夜去亦无。”

正德点头笑道:“你说得有理。我也有些饿了。”说着看向民伕:“你家在何处?我们到你家中去用餐便饭如何?”

民伕为难道:“草、草民家境贫寒,怕官爷嫌弃。”

“如何贫寒,正好去望望。”正德起身道。

民伕见正德执意要去,不敢反对。正德叫黄玺处理后事,寻找戏水好手,待明日再下水。随后便跟着民伕去家。民伕的家并不在城内,而是离河堤不足三里的乡村。因着通州常有水患,便催生了一批专事疏浚河道的村民,这些乡村村民每到水患之时出工,自有官府定时拨款,吃穿不愁却也无法富贵。民伕的家一如其他,小小的四合院,木柱残旧,房间颇有些漏风处用无数破衣衫张贴。家人穿着亦是五颜六色,想来多是民伕于河道中捞出的往来客商弃物。众人仔细翻查,并无可疑处,便叫民伕家人做了一桌热菜食过,给了宝钞,李龙问民伕,村中何人捞取的河中弃物最多,民伕便带他们前去那家人中,可惜依然一无所获,众人便告辞回城,也不去凤凰阁,直去都指挥府入住将息,钟信、高玉、风清扬也前后脚回到都指挥府,直去内院正德住处禀报。

“佛光寺的方丈时常去通州大德寺讲经,而通州大德寺是受晋王府供养的。”钟信道:“据寺中小沙弥所言,去年九月方丈曾去大德寺讲经三个月,直至佛诞日回通州再不曾去太原,也不曾离寺。晋王府也无人前来佛光寺拜佛祈福。”

正德冷笑两声道:“莫非王妃到通州,只为了喝一碗艇仔粥?”

“方丈的大弟子恒度法师倒是多次往返通州与太原主持法事。平日寺中繁杂事务也多是由他处置。”风清扬淡笑道:“或许是我听错了人名。”

正德渺了风清扬一眼,笑道:“此人现在何处?”

“前日已启程去太原,准备在大德寺主持四月初四的文殊菩萨誔辰法会。”高玉轻声道。

“目今才三月初,就去太原主持文殊菩萨誔也太早了吧?”刀眉笑道。

“从只言片语中查不出方丈与晋王妃有私通之情,更无法查证晋王妃私出藩府到了通州。”钟信望向正德,沉吟半晌道:“陛下,可要臣前往太原核实?”

正德面色沉暗,久久不语。

“王妃乃宗室贵胄,身份何等尊贵,若无确证岂容惊扰?还是先查白骨一案为好。”沐琚即道。

“师父,师父可在堂上?”院外传来石勇欢欣的叫声。

正德面色缓和,微微一笑。石勇与乃诺已先后踏进堂内,两人一见正德,即行大礼。赵良随后而来,三人同行大礼。

“平身吧。”正德道。

石勇起身,就向钟信欢欣叫道:“师父,您果然在此。徒儿听黄都指挥说您与陛下到了通州,徒儿还以为是他说胡话呢。”

乃诺也与周义、刀眉相见。刀眉听石勇的话,笑道:“石勇,你不信国公爷来了,那是否也不信国师、三太子也来了通州?”

“娘,三太子为何也来通州?”乃诺问。

“来参加凤凰阁的英雄大会啊。难道大师兄您不曾接到金贴?”周义微讶,看向赵良问道。

“我不知甚金贴。”赵良淡淡说着,向正德禀报:“陛下,臣这几日在通州走访,怀疑近些年在通州劫掠四方的强贼乃是当年与徐九龄齐名的惯匪。是以臣想请陛下从云南府调徐九龄到通州共同缉盗。”

“大都督,徐九龄已在通州。”李龙道。

“通州何处?”赵良即问。

“凤凰阁。大都督可听说凤凰阁英雄大会一事?”

“我这几日都在强贼劫掠之处走访,不曾听说凤凰阁事。”赵良道:“既然徐九龄在凤凰阁,且叫他过来。”

“强贼难以捉捕?”正德缓声问。

赵良略有所思,认真回道:“陛下,通州贼之行事颇似当年与徐九龄同在江湖兴风作浪却又互为敌对的大盗齐彦明、顾子羙。此二人当年与徐九龄一道为祸江湖,臣追捕不能。遂设计令双方火拼,徐九龄惨胜,齐、顾二人销声匿迹多年。臣一度以为二人已逝,但此次到通州缉查,臣恐二贼复现江湖。徐九龄与他二人相熟,最知二人行迹,是以想请他过来共同缉贼。”

“你去凤凰阁请他过来就是。”正德笑道。

赵良一听,即道:“臣这就去。”

“我与你同去吧。”钟信道。风清扬自然而然地移步到钟信身后。

“师父,那我定是要去的。”石勇即道。

“你不必去。在此等待即可。”钟信道。

“我们四师兄弟同去。”周义指着邢缨对赵良和钟信说。

赵良有些奇怪:“为何如此谨慎,凤凰阁是龙潭虎穴不成?”

周义微沉吟,道:“还是同去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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