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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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22章节

“风儿,你随我去。”钟信说完回身便走。

高玉扶起风清扬,低声道:“风大哥,国公爷用心良苦,你莫有负于他。”

邢缨冷声道:“你把华山派忘了吧。”

沐琚先追着钟信回去,风清扬不再作声,跟着高玉、邢缨一起去追正德。正德此时正在李龙、周义、刀眉的陪同下往通州四门内外行走。好在通州不甚大,四人一路走一路见有民伕军卫清理河道,修固桥梁。

“目今仍是寒春之时,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民伕在清理河道?”刀眉问。

“张家湾、通州至京城一路皆是京师要冲,凡入贡军需粮运以至商贾官民入京亦趋皆由此出入,向来河道众多,漕运发达。京中官粮也多在此建仓储留。但每年因冰雹雨雪之故,总会有些河道桥梁冲毁,为避免祸及粮仓,历代皆会不断重修增固河道桥梁城池。”李龙认真道。

“原来如此。我当年继任土司,入京谒见先帝走的是陆路,一路骑马上京,不知漕运原来需维护得如此辛苦。”刀眉叹息道。

“今年户部又拨了一万四千两银加固通州各处桥梁,朕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年年拨款实在太巨。”正德凝视远处辛苦劳作,一身热汗的民伕缓声道。

“陛下,前方泥泞,便不再前行可好?”李龙道。

正德笑道:“朕还从不曾走过泥泞路,且走去玩玩。”说着提衣向前。李龙、周义怕他摔倒,紧紧跟于身后。四人来到河堤前,见众多民伕除了清理河泥,还在不停捕捞鱼虾,虽是春寒却是热闹。

正德高声笑道:“篓里的鱼虾可卖?”

众民伕抬头,猛见四位气度不凡的锦衣男子立于河堤之上,竟一时无人出声,好一会才听一人高声回道:“客官要鱼虾?”

李龙点头道:“是的,我家官人想买些新鲜鱼虾。”

“这些鱼虾是给我们出工加膳的。四位客官若是想食用新鲜,倒不如午时与我们一同用餐。”那人回道。

“甚好,甚好。”正德笑道。

“快来,快来,这里好似有块烂木阻塞河道,挖出来,河道便宽了。”河里有人在叫,众民伕便齐齐去挖烂木,不料其中一人用力过猛,使力向上一拽。

阳光灿目中,周义忽一声疾喝:“不要动!”

众民伕被周义那一声尖利声音吓到,都不敢动。其中一人还高举一物。李龙、刀眉看得清楚,那人手举着的竟是一条白森森的半条人手骨。周义飞身过去将手骨握在手中,倒飞上岸。

刀眉高声道:“把尸骨挖出来。”

众民伕手忙脚乱在河里搜挖尸骨抬上堤岸,周义叫人取清水将白骨洗净。又叫民伕往河道搜寻尸骨遗物,众民伕自然热闹,纷纷跳入水中,潜入水底搜寻。

“可有衣物饰品等物在河里?”正德叫道。李龙小心护在他身后。

众民伕再四处搜挖,先后叫道:“不曾有,不曾有。”

“看来是从别处河道漂来,若是就在此处溺死应当有衣物饰品。”周义道。

“继续上溯而寻,寻着重赏。”刀眉高声道。

众民伕听着,愈加勤快。周义、刀眉、正德、李龙谨慎走到白骨身旁,正德轻问:“此人是男是女?”

“是男子。”周义道。

正德奇道:“已是白骨,如何分辨得出是男是女?”

“男人骨盆上大下小呈漏斗状。女子骨盆因要生育儿女,较男子宽大,呈圆桶状。此具白骨骨盆明显上大下小呈漏斗状,乃男子无疑。”周义蹲于地细看道。

“据说男子肋骨有十二条,女子肋骨有十四条,义郎,此具白骨可有多少条肋骨?”刀眉笑道。

周义仔细看过白骨道:“此具白骨有肋骨十二条。但其实女子肋骨亦是十二条,并非十四条。”

“女子肋骨也是十二条?”刀眉双眉一挑,笑道:“像我这般会否多两条?”

“刀眉,你这话说得甚奇,难不成天际道长将你从女变男,你还因此多长了两条肋骨?”正德哈哈笑道。

刀眉哈哈大笑道:“臣开个玩笑,陛下勿见笑。”

“男女肋骨皆是十二条的,判断白骨是男是女,唯以骨盆分辨男女乃最佳之选。”周义道。

正德点头:“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男女分辨得出,但人是何人却是难辨?”刀眉环望河堤下的民伕道:“连他们都寻不出关联物品,看来是冲走了。”

“有可能。”李龙道:“是否应当报官,由都指挥府处置?”

“先确定此人是否失足溺水或跳水自经或谋杀再说。若就这般报上都指挥府,”正德笑道:“黄玺要么直接将此事做为无名尸骨了事,要么推给赵良处置,要么写封奏折上报刑部,刑部再上报都察院,都察院再上报豹房。”

“不如便由我们来查。沐琚正好也在。”刀眉笑道。

“是谁唤我。”远处传来沐琚之声,刀眉抬头望,就见沐琚飞奔而来。

“你来得正好,快快过来验骨。”正德伸手一把抓住沐琚道。

沐琚把眼一看,奇道:“这白骨也太干净,一丝肉皆无呢。”

“水里捞出来的,肉怕是早被鱼虾吃饱了。”刀眉笑道。

沐琚抬头望天道:“今日也不晴,看来蒸骨是做不得,那就试试煮骨吧。”

“煮骨?如何煮法?”刀眉笑道。

沐琚向民伕问道:“可有大瓮?”

“有的,恁大瓮都有。一瓮能熬出百人饮的汤呢。”民伕们笑应。

“那就取一个大瓮装满水、十斤白醋、半斤盐和五斤白梅来用炭火烧煮。水煮开了再放骨头进去煎煮。”沐琚道。

民伕们看着新鲜,一半都上岸跑去帮沐琚寻找物品去了。钟信、邢缨、高玉、风清扬也来到堤岸,向正德行礼站定。向上游溯寻的民伕有人发出欢呼,一路传递上岸,却是各种烂布鞋衣等物因着树枝烂石沉在水底,不曾被水流冲走。周义、钟信、邢缨上前查看,皆摇头。

“如何?”李龙问。

“单鞋居多,当是人走在河边或桥上歇脚,不慎丢了半只鞋。衣物虽湿却大多有拆叠处,应当是在河边歇脚,包裹不慎落水冲到此处。”邢缨缓声道。

“若是寻不着任何遗物,即便知是被人害死,恐怕也只能当无名尸送到义庄停葬了。”刀眉道。

“若是被人害死,今日能被我们见着,必然是冥冥中注定要我们为他昭雪申冤的。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义缓声道。

“义郎说得对。”刀眉笑道。

巨瓮撑起,柴火架起,白骨投瓮。加醋、加盐、加白梅、加……

“不可加酒、不可加肉桂、不可加姜!你们当是熬猪骨汤么?都不可再加!住手,你这铲是何铲?不可用锡铲!啊,是铁铲。也不可用,不必搅动,加柴保持炭火燃烧即可。快取清水来,浇灌煮沸百次,即可取骨!”沐琚严肃提醒众民伕,又转向李龙、高玉道:“你二人尤须谨慎。我不要他们加酒、加肉桂等物,并非玩笑,是为避免用其他药物导致骨殖有伤反白不见。不可用锡亦是同样道理,用锡会使骨色变暗,亦不利于观察。”

李龙和高玉点头受教。大瓮在沐琚不断吩咐提醒中瓮火终成。春寒之下热气散发,众人围聚取暖,直到火灭,沐琚将骨取出,再以清水洗净,平展于白布铺就的向阳地面。此时天空微晴,少许暖光懒洋洋普照大地。

但,足矣。

这具尸骨从颅顶心骨到脚掌骨皆有参差青黑色或赤色隐现,胸前至膝盖骨处更隐约有数十处骨断裂纹,虽断裂并不连贯,裂纹方向却是一致。

“此人生前曾被人殴打,且是围殴致死,死后被以长形重物捆绑胸前丢弃入河,抛尸灭迹。”沐琚道。

“为何说是殴打致死?”刀眉问。

“生前被殴打出血,血渗入骨,骨色便会显赤色、青黑色。”沐琚道。

“如此从头到脚都有赤色、青黑之色,应当是殴打甚狠,却为何肉眼瞧不出骨折骨裂之处?”高玉疑惑道。

“若是被人装入麻袋或厚棉被中再行殴打,便可止于出血却不会有明显折伤裂伤。”周义缓声道。

“被殴打致死,随后身背重物沉入水底,那为何捞出来的是白骨?”刀眉惑道:“水会将重物衣衫都冲得如此干净?”

“或许是赤裸捆缚重物再沉入水底?”邢缨自言自语,思索道:“但若是有心毁尸灭迹,必定会考虑周全,而赤裸捆缚重物难免意外。若有一处被压断,便极可能有残骨被水冲走,冲得一骨便有两骨、三骨散布河道,反而更易被人发觉。”

“如此说来,定是连麻包厚被衣衫一并捆绑结实扔下河底的。”沐琚握拳坚定道:“麻包衣衫定是还在水中某处,定是还在水中某处。”

风清扬抬头望从水中失望而回的诸多民伕,淡淡道:“只怕已被水冲走了。”

钟信走向河边凝望良久,返身道:“此河并非天险乃人工开挖而成,因要走大小官、商船,河道甚深,但水势较天然河流平缓。若尸体身负重物只会沉入深底,绝无可能冲脱而出。”

“运河时不时便要清淤除塞,极易被人发觉,为何还要往水里沉尸?不合常理。”高玉惑道。

“或许便是在船上死的,通州各水道皆有军卫驻守盘查,因此只能在上岸之前将尸体沉入水底。”周义道。

“义郎说得有理。”刀眉点头笑道。

“那到底尸骨是如何从重物中脱出,冲至此地?”高玉问。

“或许也是船的功劳。”李龙笑道:“会否是船底撞断硬物或铁锚勾断捆绳?”

“即便有此可能也无法查实。千帆竞渡,来来往往,如何知是哪条船显了灵,替死者撞断重物,申冤来了?”邢缨道。

“我们向上游去再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麻包厚被衣衫。”沐琚道。

众人看向正德,正德笑道:“正有此意,且向上游去。”

沐琚唤来民伕,让他们将白骨送去都指挥府领赏,随后众人陪着正德向河道上游走去。一路行走见各处皆有民伕出工,众人时不时上去询问,也查看了许多从水中捡捞而出的杂物,却是失望,眼见着日头正中,正德也有些饿,众人便寻了一艘停泊于河岸、给来往客商提供膳食的渔船落座。渔家一家六口祖孙三代,露天膳房,客人皆于舱内就坐。众人等得其他客人食罢,方才上船包了船舱。渔夫一家见许多贵客甚是高兴,老父叫儿子下水捕鱼捞虾做新鲜河鲜请众人食用。

“老人家可是本地人,是否常年在此劳作?”周义问渔父。

“我家祖籍广东顺德府,但在通州已四十年矣。”老人笑道:“这南来北往的客少不得在我这里讨碗热粥喝。”

“老伯,可识得煮艇仔粥?”周义忽用粤地方言问道。

老人家眼光一亮,即点头道:“识,识,客官你等阵,我即刻同你煮。”

老人家十分开怀,亲自去厨下为周义熬粥。

“义郎,你说甚?”刀眉问。

周义微微一笑道:“我请老人家替我们熬一锅艇仔粥。”

“甚粥?”正德没听明白,追问。

“陛下,艇仔粥。广东一种于河艇上售卖的粥食,采用新鲜的小虾、鱼片、葱花、蛋丝、海蛰、落花生仁、浮皮、油条屑来调味煮粥,非常入味好吃。”

“浮皮是甚?”李龙问。

“猪皮。”邢缨笑道:“这粥我也吃过。你若有机会前往广东,不可不试。”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笑道:“小官人若能去,我自有机会去的。”

“出个通州都有人拦阻,广东怕是此生都去不了。”正德叹息道。

“且用餐吧,凉了便不好吃了。”刀眉道。

众人不再言语,齐齐用餐,河鲜鲜美,众人也是饿了,等老人端了一砂锅热气腾腾的粥来,一桌河鲜早已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老人家亲自为周义装了一碗粥,双手捧上道:“客官,你试吓我哋手式。”

“多谢老伯,多谢老伯。”周义说着取勺喝粥,果然味道鲜美,连连称赞道:“好味,好味。”

老人家心满意足地对众人说:“大家慢慢吃,不够还有。”

众人轻笑点头,李龙先为正德装了一碗,其余便各自分粥而食。周义边吃边用粤地方言与老伯对谈,得知老伯一家虽在通州城内落地生根,但因过往客商及巡河军卫皆喜食他家手艺,便一直在此开船肆。周义与他有说有笑,交谈中听得无数客商趣闻,止有一件引起他的注意。

“前些日子老汉还曾去为太原晋王府王妃上船煮艇仔粥呢。”老人讲到兴处,颇为自豪道。

“老人家,晋王府王妃也来过通州?”周义问。

老人点头:“是啊。不但她来了,还有一位王府仪宾也在船上。”

“老人家,您如何得知对方是王妃?”周义追问。

“哎呀。”老人方知失言,忙摆手道:“老汉多嘴,老汉多嘴了。”

李龙笑道:“莫非那晋王府的王妃乃是私自出游,不教老人家说出去?”

老人起身走出舱门,再不多说。

“这通州有何可看,那晋王妃居然跑到通州来?”沐琚惑道。

大明律令向来不许藩府中人私自出城游玩,更何况是跑到离太原如此之远的通州,只是事涉宗室,正德又在眼前,众人一时不好表态。

一片静默声中,风清扬忽笑道:“我听说这位太原晋王妃有位相好在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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