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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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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二章

李龙追出来唤道:“乃诺。”

乃诺停步回首:“龙大哥,何事?”

李龙认真道:“大兴离京师不远,你明日随邢监丞早去早归,你只要想着为陛下运送寒瓜为好,莫要流连忘返。”

乃诺见李龙认真面色,不由也认真起来:“你放心,我定早去早归。”

李龙点头。

乃诺待要举步,复道:“龙大哥,陛下要多少寒瓜?”

“陛下须食每日新鲜采摘的寒瓜。”

“如此我是要每日皆来回大兴?”

李龙笑道:“最好。”

“明白。”乃诺转身就走,走了三步又转身道:“龙大哥,我还有一事相问。”

“你说。”

“我可否摘些寒瓜给我父母?”

“当然可以。寒瓜并非禁中之品,自然谁都可买可食。”

乃诺这才放心地高高兴兴地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与邢缨会合,也不带校尉,两人赶着马车押运绢帛前往大兴。出城不过三里地,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人初始并不为意,但那马蹄声近时却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跟在马车之后。

邢缨狐疑,起身回首。

“邢监丞,多年不见,可好?”那马上坐着的,居然是魏国公次子徐鹏。

“二公子要出何处?”邢缨恭谨地问。

“我去大兴替妹夫办些事儿。”徐鹏笑得灿烂。

“你身为朝廷勋贵,可不能私自出城。”

“放心,我可不是我大哥,我向来奉公守法。说来此次去大兴,还与你有些拐弯抹角关系呢。”徐鹏笑道。

“与我有些拐弯抹角关系?”

“我妹夫在大兴有百亩良田,请我过去丈量得宜转去耶律婉儿名下。婉儿姑娘迟些也会到大兴去。”

邢缨与婉儿、唐行简相处已久,往日闲谈中已知当年高窿赌输田产之事,听徐鹏说起也就不再追问,返身坐下继续赶路。乃诺心里想着李龙嘱咐,快马加鞭赶着马车往大兴方向去,徐鹏的高头大马亦一直紧追其后。到得大兴三人方才分道扬镳,邢缨与乃诺去济养院办完皇差,趁着晴空万里直接前去大兴最好的栽种寒瓜人家采摘寒瓜。

“莫要砸了,莫要砸了。”

乃诺与邢缨正走在瓜田埂边,忽听得远处传来凄惨悲怆叫声。

“缨师叔,我过去看看。”乃诺叫道。

邢缨微笑点头,乃诺飞奔向前,就看到有一群大汉在挥槌砸着一块田地内的寒瓜,而在这当中有位少年不停地哭喊着意图拦阻这群大汉,却被其中一人狠力一推倒在田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将田间寒瓜尽数砸毁而坐地大哭。

“住手,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稚子,羞也不羞?”乃诺奔过去怒喝道。

那群男人突见一个青靓白净的少年郎奔过来,都不以为然,继续挥槌砸瓜。乃诺大怒,冲到田间随手举起一名大汉将他扔出丈远。那些人想不到乃诺如此力大,才惊讶罢手。

乃诺怒道:“你们到底何人,为何欺负小孩子?”

“小官儿,你不知内情,不要乱说我们欺负人。这孩子真是妖魔托生,来祸害我大兴瓜农的。”众人中一个年纪最长者走到乃诺面前说。

“妖魔?”乃诺疑惑看向少年:“你是妖魔?”

“我们家世代种瓜,如何就成了妖魔?”少年哭道。

乃诺把眼一瞪向长者道:“他说不是妖魔。”

“哎呀,小官儿,他说不是就不是了?你且来看看这田间的寒瓜?”长者一把扯住乃诺的手腕,就要他往地上看。

乃诺低头一看,只见那些个被砸碎的寒瓜皆是青皮红瓤,极是美艳。

“小官儿,你可曾见过这等寒瓜?”老者问。

乃诺摇头:“倒不曾见过。”

“小官儿,寒瓜向来是红白相间的瓜瓤,汁液也多是清透之色,可这爪流出来的却是如人血一般的血水,食之极咸极苦。若不是妖魔托生,如何会种出这等味同人血的寒瓜。”老者痛心疾首道。

乃诺弯腰捡起一块寒瓜,伸手一抓瓜瓤,瓤内果然便流出鲜红如血的汁液,再小心尝尝,顿时皱眉:“好苦。”

少年看着乃诺,气哭,冲过来狠狠将他手中寒瓜抢过来道:“这寒瓜是我新种方才有些苦,若能改良种多几季,定然就甜了。”

“徐珣,你这谎话骗得了小官儿,骗不得我们。你六年前便说要改良瓜种,可这六年来非但不曾种出好瓜,还把我们大兴寒瓜的名声种坏了。外地人来这里收瓜,看得你家的寒瓜都吓死,你父亲三年前也被你气死。我们是看你可怜才不曾赶你走,以后再不许种这等妖魔之物。”长者严肃道。

少年满眼不服,却又说不出辩驳之言。邢缨信步而来,朗声道:“乃诺,日头偏西了,陛下还等你摘寒瓜品尝呢。”

众大汉一听,都忽啦啦向乃诺跪了下来:“原来是钦差老爷来了,恕小的们有眼无珠,不曾远迎。”

“不用跪,不用跪,你们且寻些最好的寒瓜来,我今日就要回京送给陛下。”乃诺受到惊吓,忙摆手道。

少年眼睛发亮,欲言又止。众大汉听乃诺言语,都爬起身躬请乃诺到自家瓜田,恨不得将最好的瓜果奉上。少年幽叹一声,转身走了。邢缨不知就里,也只是顺着田埂散步,不知不觉间竟就见到徐鹏正指挥着四名农人丈量土地。

邢缨停步凝望。

长空下忽地又传来一声惊恐尖叫,邢缨猝然抚心,敛眉。眼前就见徐鹏飞奔远去,邢缨驻立不动。

“邢缨,你快过来,死人了!”徐鹏回首高叫。

邢缨身形一展,瞬息间已到。正在丈量的田间,有一中年长须、黑衣绢服男子侧卧瓜田之间。

“快报官府。不要乱走。”邢缨说着单膝跪田间,仔细查看死者全身上下前后。徐鹏叫人去官府报案,叫其他仆从原地驻立,自己则静静立在一旁望着邢缨。

邢缨看完尸首,抬头道:“此人确是被生生打死的,胸背皆是青紫血痕。”

“被活活打死的?何人如此暴虐?”徐鹏惊道。

邢缨抬首望周围绿意葱怱的瓜田道:“此处应是抛尸之地,只是为何会抛尸瓜田之中,甚是奇怪。”

“是新伤否?”徐鹏问。

“是新伤。”邢缨道:“应当就是今日新死的。”

“婉儿姑娘会和唐刑捕到大兴寻我,到时再请他看看尸首。”徐鹏道。

邢缨缓缓点头。

“缨……邢监丞,我买到寒瓜了。啊?这里有人死了?”乃诺奔来,看到死者惊道。

“乃诺,你莫管了,先把寒瓜送回京师。”邢缨即道。

“哦。”乃诺应了声,又望了死者一眼,转身就走。

“乃诺。”邢缨忽又叫住他。

乃诺回首:“何事?”

邢缨道:“我知你一直想立功,把寒瓜送回京师,就请陛下派你再过来查案。”

乃诺一笑:“好咧,我即刻就回京师。”

乃诺去瓜农家中买了一车寒瓜,趁着太阳还不曾落山,便赶着马车往京师去。只是刚刚离开田间,就看到那被欺负的少年张开双臂拦住了马车。

“你莫要拦我,我还会回来。”乃诺叫道。

“我不是妖魔托生,我种的也不是血腥之瓜!”少年倔强叫道。

乃诺看着少年明亮双眼,想了想道:“流出血汁倒也罢了,但你那瓜确实不好吃啊。”

少年急了:“我父亲当年也种过这瓜,好吃的,非常清甜。只是不知为何再种便种不出来。我父亲由此急惑攻心而死。”

“那你就再种出这瓜来。你真的莫要拦我了,再拦,陛下就吃不到寒瓜了。”乃诺叫道。

少年这才让开路,看乃诺挥鞭赶马急奔而去。马车疾奔于道,正好与耶律婉儿、唐行简擦身而过。婉儿与行简奔向田间去见徐鹏。田产未到手,却先撞着一桩命案。

婉儿笑道:“哎呀,我本想将此百亩良田赠与幸嫔做嫁妆,却不想竟有人横死在此,甚是不吉呢。”

唐行简环视一眼四周道:“不怕,此非命案之地,不过抛尸在此罢了。”

“我们一早已过来丈量土地,若是抛尸必是在凌晨之前。”徐鹏道。

唐行简道:“你们且立在原地不要动,我四处看看。”

唐行简看过四面瓜田,顺着田埂间绕行直至少年被砸瓜田处停步,蹲下,仔细查看瓜田中被红色瓜汁染红的田地,在最密集的烂瓜底下找着一块雕着佛像的沉香腰珮,腰珮之下的土地红染,闻着有腥味,唐行简小心尝了尝,起身又回去。

“如何?”邢缨问。

唐行简指着田埂道:“田埂上脚步虽多虽乱,但有一行脚印踩的草比比其他脚印更折,且方向一致,想必是有人负重物行至此处。我顺着脚印倒追到那边田间,寻到这沉香腰珮,腰珮之下有血渗入瓜田。”

“在那边打杀人,却就把尸首抛在这边岂非古怪?”徐鹏惑道。

“想必不是抛尸在此,而是被打扰了不得不把尸首扔在此处。”唐行简道。

“先前那处有人打砸瓜田,被乃诺阻止了。”邢缨说。

“我先前亦看到有群人扛着大槌过来,只是以为寻常百姓,不曾在意。”徐鹏笑道。

“看来便是同知带人到此,惊扰了凶手,凶手方匆忙将尸首扔在此处。”唐行简道。

“若是惊慌而逃,必然也会留下脚印。”婉儿笑着,再仔细查看周围瓜田,在离众人三丈远处捡起半只破碎小寒瓜道:“这瓜定是凶手慌乱奔逃时踩碎的。”

徐鹏望着婉儿所立方向道:“再向前便是我先前看到一群大汉扛着大槌走来的方向,他们向东北方向去了。”

“东北方向正好是去砸人瓜田的。”邢缨道。

“去把那群大汉抓来询问要紧。”唐行简道。

“我和你先去寻那位少年,少年知那群大汉是谁。”邢缨说。

唐行简点头。

邢缨看向徐鹏道:“你且在此守侯现场,我们去去就来。”

徐鹏点头。婉儿也不跟去,只在田埂上行走,忽半蹲下来取腰间短刀挖土。徐鹏奔过去一看,原来婉儿寻到一块完整脚印,想把整块土铲下来。徐鹏唤人取来铁铲帮婉儿小心挖掘取出整块土层。婉儿继续前行,又寻到另一只清晰脚印,两人依样将土层铲了下来。随即用尺度量准确,记录备案。过得半个时辰,唐行简与邢缨重回田间。身后两个大汉抬着一块门板跟来。

徐鹏抬头看了看,笑道:“人呢?”

“我们叫里正差些人将少年和那群大汉统统捆了送到衙门去。尸首由我们带回衙门再说。”唐行简道。

“如此,你们先去,我这边做完事再与你们会合。”徐鹏笑道。

三人便与徐鹏相辞,抬着尸首和土层回大兴县衙门去了。县令派人将县内各保甲里正唤来认人。唐行简就在衙内与当地仵作一并验尸。婉儿叫人拓下鞋印,叫与少年及众大汉对脚印。所有人中竟是少年脚印与这拓下来的脚印相符。县令顿时如获至宝,惊堂木响,叫大刑侍侯。少年高叫冤枉,婉儿和邢缨也急喝止,只叫县令、师爷仔细询问众人口供。里正保甲过来认尸,皆指死者便是城西大户叶珍。县令急令捕快前往叶家唤人过来认尸。不料比叶家人更早赶到府衙的,却是徐鹏带去丈量土地的农人。

“大尹,不得了,不得了,二公子被人抓走了。”农人吓得面色苍白,连滚带爬的冲进县衙叫道。

邢缨赫然起身,盯着农人喝道:“你说甚?”

农人连连叩首:“那贼人打杀了其他三人,只叫我过来报信。说是要金子才肯放人。”

“那贼人何等模样?多少人,要多少金子,去了何处?还不快说!”邢缨连声疾问,吓得农人不知该如何做答。

婉儿微微一笑道:“邢监丞稍安勿燥。叫他慢慢回答。”

“小人不曾看清贼人面目,一上来便被打晕了。待醒来时身边只得一个蒙面贼人,说要我回县衙报信。”农人急道。

“这个贼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本地口音还是外地口音?”邢缨再问。

“是男子,听声音甚是年轻,听不出、听不出是何地口音,说得是标准官话。”

“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邢缨追着问,眼睛愈发地凌厉逼视。

“小人不知,小人背对他,只是听到声音。”农人不敢看邢缨,只低头道。

“那贼人原话你可记得?”婉儿心平气和地问。

农人稳稳心神,回忆半晌道:“那人说,说要县衙三日内备万两黄金,三日后他们,他们会通知赎人,否则将会撕了肉票。对了,贼人千叮万嘱不可通报京师,若有通报京师、就将二公子就地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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