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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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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21章:乃诺怒打钱宁

钱府后院不像其他人家是花园,他这里却是较场。此时不过初春二月,但钱宁却赤裸精健上身,周身白气腾腾,弯弓搭箭凝神静气,左右开弓连射十箭,箭箭射中靶心。乃诺精于箭术,看钱宁能耐亦不禁暗中称赞。

钱宁停射,回头看到乃诺。略为惊讶,复哈哈笑道:“乃诺,你怎会到此?”

乃诺冷嘿一声,抢身而来夺过他手中弓箭,马步一展,亦是左右开弓向着靶心连射十箭,这十箭不但箭箭穿心,更是一心十箭并穿。钱宁想不到乃诺年纪轻轻,射术竟是出神入化。自己常常自负的左右开弓之术,乃诺亦是信手拈来。

乃诺射完,持弓就朝钱宁当头袭来。钱宁惊而后退,乃诺手不释弓,连连进击,钱宁想要反击,却被乃诺闪弓惊弦耀得眼花缭乱,前后左右根本看不清弓的来路,慌乱中脚后跟撞着较场上的大花盆,仰天摔倒。乃诺扑过去张弓就将就钱宁脖颈套住,使力一旋,钱宁登时脸色紫涨。

乃诺把眼一瞪,喝道:“我逃亡江湖多年都不曾遇到如你这般转眼就将我卖了的人。下次你再抢我功劳,我便绞了你的人头!”

钱宁哪还说得出话来,连连拍打弓弦。乃诺见他有气出无气进,这才旋开弓弦,钱宁‘嗷’地叫了声,滚过一边连吸了数口大气,猛力呛咳几声,脸色方有所回缓。乃诺从怀中取出小玩偶往地上狠力砸去,力气之大,青石都被他砸出一个坑来。钱宁犹自咳嗽不止。乃诺将长弓往他怀里一扔道:“你这弓倒是不错。你这人却甚是狡猾!”说完甩手而去。钱宁望着乃诺背影的双眼竟闪出一丝激狂光芒,乃诺若见了定觉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两日后,正德一行出传武堂,周昂领兵部令返回梅龙镇。高玉则正式去了北镇抚司就职,目今正德身边,就是李龙在侧。

刘瑾午后面圣。

“可有要事?”正德春光满面,坐在龙椅上看着刘瑾笑问。

“陛下,并无大事,止有魏国公府田产一案已结。”刘瑾递上王佐的奏折。

正德接过奏折一看,笑道:“这又是有多少人要掉乌纱帽了。”随手将奏折递给李龙,看向刘瑾道:“此事你抓紧彻查完结。不能用不可用之人悉数不用!”

刘瑾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常州府无锡县近八年来勘断此案的官员亦应一同追责。若不是他们推搪扯皮,此案不会迁延多年。臣请命锦衣卫差官校将大有等人俱械系至京,送镇抚司鞫问。”

正德笑道:“刘公公忠心体国,为朕分忧,朕甚慰,就依你之言。”

“陛下,臣就去传旨。”刘瑾叩首道。

正德点头,刘瑾爬起身弓着腰转身碎步走出御书房,过门槛时差些跌倒,幸得李龙疾速过来搀扶住,小心扶他走出御书房,方才道别而去。

李龙回身入内,正德正自沉思。

“陛下,您在想甚?”李龙轻问。

正德缓缓抬头道:“李龙,你去内阁、御膳坊传朕旨意,就说朕多日不曾与诸臣议事,甚是挂念,今夜朕在乾清宫设宴与四品以上官员及各公侯伯爵共欢。”

李龙一笑道:“可要教坊司备歌舞戏乐?”

“也好。”

“臣这就去传旨。”

“也去请刺麻星吉大师和三太子赴宴。大师与三太子归国,理应诏告四海。”正德笑道。

“臣明白了,即刻就去。”李龙应道。

这天晚上乾清宫彩灯高挂,因事出突然,御膳坊没来得及采办名贵食材,只是做了一席清淡宴食,但于赴宴的达官贵人来说,平日食惯山珍海味,此时赴一场清淡宴会反倒是饶有趣味之事。魏国公徐俌、惠义侯刘图、建平伯高窿也都来了。正德远远就看到宫门外走来李东阳和杨廷和,稳步过去一手握着一人笑道:“两位太傅辛苦了,请随朕入内吧。”李东阳与杨廷和忙谢恩,随正德跨步入内。

正德登基有年,为人并不像其父孝宗一般持重守礼,是以群臣与之相处有时,也慢慢变得较为随性。此次夜宴诸臣杯觥交杂,欢声笑语,美酒佳人相伴,堂前歌舞升平,甚是快意,直到半夜子时众臣方在锦衣卫掌灯护送下尽兴而归。第二日一早,刘瑾传旨锦衣卫,悉将魏国公一案前后勘官械执进京。午时,值事太监来报李东阳求见。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淡笑道:“看来昨夜的酒,太傅喝得不够多。”

“那陛下可要见李阁老?”

“见。”正德慵懒地笑道。

“臣去接李阁老进来。”李龙出去迎了李东阳进御书房。

李东阳待要叩首,正德摇手笑道:“太傅不必多礼,请坐。”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李东阳拱手施礼道。

“太傅请讲。”

“陛下,京师每年各藩属国朝贡者甚多,因言语多有不通,因此常设四夷馆,授熟识番字番语与汉字文义俱通者为教师,译学有传,不致临期误事。但顷来教师多缺,臣以为宜令本馆提督官从公考试优等者,悉送内阁覆试照缺委用。仍乞敕狭西云南镇巡等官访取精晓鞑靼、西番、高昌、西天、百夷言语文字兼通汉字文义之人,照例起送赴部,奏请量授官职与本馆教师相兼教习。以使陛下兼听天下音,不被奸侫所误。”李东阳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甚是重音。

正德轻笑看了李龙一眼,复望向李东阳道:“太傅所言极是,朕准奏。这世间人才最是难得,是以朕不许朝廷米禄养闲庸之人。”

李东阳微怔,半晌方道:“陛下,臣有些担心。”

“太傅何事担心?”正德依然淡淡笑道。

“陛下,大理寺少卿季春因勘事福建途中纳妾、运私货而被都察院拟罢黜为民,罚米五百石。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俱因有贪腐之声而被都察院同样罢黜为民。若再加上惩治魏国公田产一案的失职官员,臣怕会引起朝臣惶恐,以为陛下要兴大狱。”

正德看向李龙。

李龙微微一笑道:“陛下,王佐弹劾曾大有轻听群讼偏执已私,巡抚都御史艾璞、兵科给事中徐忱、锦衣卫千户屠璋奉命勘事不悉心,研究拟断不当,苏州府推官甘泉、常州府推官伍文定督、无锡县知县徐海阿附曾大有,轻信妄供情已失真,常州府知府杨二和通判刘昂、镇江府知府丘经、长洲县知县李珏、吴县知县刘恒、宜兴县知县王鍭、无锡县知县冯应奎等依听指使复踵前勘事愈不明俱宜究问。如此加上季春、欧阳云、吴仪,便有十七人要受惩处。若再加上府县近八年在任离任官员,似乎确实多了些。”

正德笑望李东阳道:“依太傅之见,该如何处置?”

“臣请以考察例将之罢黜为民即可。”李东阳迟疑道。

“太傅仁慈,朕真是自愧不如,便依太傅所言吧。待锦衣卫将之械执入京,便由太傅您亲自过问此事如何?”正德笑道。

“谢陛下宽宏大量。”

“太傅,昨夜御酒似乎不曾喝够,朕就再和太傅饮两盅。”

“不敢,不敢。”李东阳忙道。

“无妨,无妨。”正德笑道:“李龙,去做几个拿手小菜来,朕与太傅共饮。”

李龙领命而去。

正德看向李东阳道:“太傅主持编辑父皇实录,不知何日可成?”

“陛下放心,先皇实录已近尾声,大约至四月份可成。”

正德笑道:“有太傅亲自辑录父皇实录,朕甚是放心。不知太傅近日可有闲心做诗写词?”

李东阳听正德说到诗词,脸上便现出笑容,他向来作官不如作诗那般兴趣,只要听到有人谈起茶陵诗词,不由自主便谈兴盛浓。正德与他自小相处,岂会不知他情性,两人互相谈论天下诗综,李东阳手舞足蹈之余,更以为眼前少年天子仍是当年面前受教的学子,教起诗文犹是忘我。李龙坐在一旁亦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替两人斟酒。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傍晚,李东阳饮得大醉,正德便令李龙扶他去豹房客舍将息。

李龙去而复回,正德仍坐在堂前饮酒。

“陛下?”李龙轻唤。

正德笑了笑道:“朕饮完最后一杯酒,今年便不饮了。”

“陛下听得累了吧?”

“倒是不累。朕少时听太傅讲诗总是昏昏欲睡,但今日与太傅相谈,倒能体会诗词之佳妙。太傅当年因我昏昏,多有不悦,那时我也只以为太傅嫌我懒怠。目今想来倒不是这个因由。”正德笑道。

“是何因由?”李龙问。

“诗词乃太傅挚爱,与我讲诗便好似将挚爱之物与我分享,但我却不领情,太傅由此情伤不悦吧。”正德哈哈笑道。

李龙点头笑道:“或许是呢。”

“太傅的白发也多了啊。”正德忽感叹道。

“此乃人之常情,陛下不必过于担忧。”李龙道。

正德笑道:“你不过大我三岁,想必能陪我到老。”

“臣定会陪陛下到老。”

“嗯。”正德应着,仰脖饮完最后一杯酒道:“走,陪我到禅堂修功。”

时光流逝如沙,转眼间已到四月,先皇实录完成,魏国公府田产一案亦最终尘埃落定。王佐所劾此案前后勘官,具命锦衣卫杖之五十,全家迁海南为民。大理寺少卿季春、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一并罢职为民。此次罢黜官员虽多,但有李东阳亲自压阵,反倒波澜甚小。王佐等三人俱升一级,钱宁也因季春、欧阳云案有功,从北镇抚司调入执掌内行厂。宋居易与陈幸嫔终于研制成功一把微小火铳。正德甚是欢喜,赐二人千金以赏。只是此把火铳工艺仍然过于精细,兵部、工部匠人俱不能制。正德亦知强求不得,也不怪罪,只叫宋居易再多制几把给他备用。唐行简与婉儿双双从浙江而归,两人琴瑟和谐,甜蜜自不待言。想必是桃花岛花美怡人,化了唐行简多年心结。高玉入职北镇抚司以来也已出京查案两回立功而归。唯一郁闷不乐,毫无建树的还是乃诺。

乃诺心急若焚,由是看着钱宁便没有好脸色。但奇怪钱宁自从被他绞了一回,见着他就叫师父,把乃诺气苦:“我何时是你师父?我年龄比你还小,你诅我先死不成?”

“三人行必有我师,师父您射术比我强,可不就是我的师父。莫说是叫师父,您若愿意,我做您干儿子也是极好的。”钱宁真心实意地讨好道。

“你莫缠我,我看着烦。”乃诺被钱宁烦死,想拉着石勇请假出京游玩躲避。

“你要我出京陪你玩?我哪有空啊,宁儿就要生产了,我不能走。”石勇把头摇得如拨浪鼓道。

“我一个人去有何意思,你不陪我还有谁能陪我去?”乃诺烦恼道:“昂哥哥又不在,李龙镇日只陪在陛下身边。其他都是长辈,不好一起。”

石勇摆手道:“你不如去找高玉。”

“我跟他不熟。”乃诺道:“无话可说。算了,算了,你不去,我去找李龙。”

“他肯定走不得。”

“我找他说说话总可以吧。”乃诺说完就跑去豹房寝宫,李龙果然在御前服侍。乃诺叹息一声道:“陛下,臣想借龙大哥几天。”

正德笑道:“乃诺,何事如此颓废?”

“回禀陛下,钱千户甚是烦人。他明明比我大,居然想做我的徒弟,还说不但唤我做师父,唤我做义父都愿意。真是莫名其妙。”乃诺埋怨道。

正德好奇地问:“哪个钱千户?”

“钱宁。”

“他为何要唤你做义父?”

“他屡次……”乃诺顿了一下道:“算了,事已过去,我也不是心胸窄的人。总之便是他会射箭,而我更会射箭赢了他,他就死皮白赖的要做我的义子。”

正德哈哈大笑道:“钱宁和国舅爷夏臣可是连襟,想不到居然如此有趣。他唤你做义父,倒不如拜朕做义父好了。朕乃天下人之君父,收个义子有何难。李龙,你说可是?”

李龙笑道:“虽说收个义子不难,也须得有些本事方好。”

正德笑笑,看向乃诺道:“听说你最近总是寻思着要立功?你就如此渴望成为传武堂弟子?”

“昂哥哥,石大哥,李大哥皆是传武堂弟子,我自然不能落后于人。”乃诺把胸膛一挺,壮声道。

“立功不仅仅是查案,为朕分忧做好份内事也是立功。”正德笑道。

“陛下有何份内事要臣去做?”乃诺眼光一亮,即问。

“朕倒确实有件事想寻人做,既然你来了,就由你去吧。”

“到底何事?”乃诺追问。

“夏日即将到来,陛下新赐了一批绢帛予大兴济养院的老人家。你随缨师叔把绢帛送过去。”李龙道。

“止有此事?”乃诺狐疑道。

“大兴乃是京师寒瓜供应之地,朕这几日甚是想食寒瓜,你且过去替朕选些好的寒瓜回来。”正德道。

“原来陛下想食寒瓜,好,臣这就去大兴替陛下选摘上好的寒瓜回来。不过,陛下,这便算是功劳一件否?”乃诺盯着正德问。

正德点头而笑:“当然是功劳一件。”

“多谢陛下,臣记着陛下这话了,臣这就去大兴替陛下选上好寒瓜。”乃诺说完,高高兴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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