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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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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一把长号4

眼看着教会里面需要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少,新工作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入职,闲不住的金决定加强自己在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蒙哥马利地方分会的活动力度。他在分会组织的一场小型集会上发表了一篇激动人心的演讲,然后又接受了地方分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任命。分会秘书罗莎.帕克斯(Rosa Parks)亲手将任命书交给了他。帕克斯是市区百货店的一名裁缝,平时也接一点私活赚取外快。她在E.D.尼克松的引荐之下加入了协进会。此前他在蒙哥马利分会担任了五年主席,然后主动退位让贤,将主席职务交给了一位朋友。积极参与政治的蒙哥马利黑人群体当中存在着一道深切的阶级断层,而帕克斯的职业背景与个人性格使得她坚定地横跨了这道断层。如果黑人当中的专业人士与社会上层人士接管了分会——随着布朗案的判决结果为协进会打了一针强心剂,这些人也开始放话声称有意在协进会里夺权——那么帕克斯很可能会被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妇女政治理事会成员取而代之。不过分会管理权此时尚未易手,而她也依然是尼克松身边举止做派最接近政治理事会成员的女性。她戴着一副无边眼镜,说话轻声细语,无论是动笔写字还是动用打字机都从不出错,尤其从来都不会卷入分会内部的派系纷争。她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工人,也是一位热心参与教会活动的虔诚信徒。她不仅保持着工人阶级的本色,还具有中产阶级的气质。总而言之罗莎.帕克斯是极少数能够得到身边每一个人交口称赞的人物,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承认她付出的要比她获取的多得多。假如用图表来统计世间所有人的品行,那么她就是远远偏离平均值的离群点,需要好几十名反社会变态捆在一起才能抵消她造成的数据偏差。她是一名卫理会信徒,平时为协进会青少年理事会的孩子们担任教师,在他们心中是母亲一般的形象。她的授课地点则是她家附近的一座路德宗教堂。

这座圣三一路德教堂(Trinity Lutheran)是蒙哥马利黑人宗教界的一个异数。对于黑人来说,这座教堂的最大吸引力始终在于受到世界路德宗理事会直接资助的教堂附属私立学校。多年以来这里是蒙哥马利唯一一所招收黑人学生的正经学校。许多抱负远大的父母都强忍着对于古板保守的路德宗祷文的厌恶将子女送进这所学校接受教育。圣三一路德宗教会无论从教条还是从礼拜仪式来说都是一座典型的高派教会,会众数量单薄得很。绝大多数大学教授都加入了德克斯特,圣三一的会众当中就只有几位中学老师还算是文化人。

多年以来,圣三一路德宗教会的牧师都是纳尔逊.特劳特(Nelson Trout)。身为黑人路德宗信徒的他总觉得自己遭到了排挤,因为他的信仰在当地黑人群体当中不算主流,他的会众人数也少得可怜。特伦特一直认为执掌大型浸信会与卫理会教会的同行们大概并不拿着圣三一教会以及他本人太当回事。他在蒙哥马利工作期间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在教堂隔壁兴建了一座牧师宅邸。为了庆祝新居落成,他邀请各位同行前来参加献堂礼,结果一共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阿博纳西,另一个就是金。特伦特逐渐发现这两位年轻的浸信会信徒在公开场合经常形影不离,就像一支团队一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两人穿过人群的时候阿博纳西总会走在前面给金开路并且主动为他引荐生人。他在金面前总是恭敬客气得很,在别人面前又总会摆出趾高气扬的气势,这套做派看得特伦特很不顺眼。特伦特还发现在非正式场合与金打交道要比应付阿博纳西容易得多。有一次他甚至还趁着气氛特别随和的时候询问金,为什么身为浸信会信徒的他会起名叫马丁.路德。金炯炯有神地看了特伦特一会儿,然后反问道为什么一名黑人会加入路德宗。特伦特笑道,那是因为浸信会里面布道人竞争太激烈,而且路德宗一直在竭力拉拢黑人入教。

多年以后,特伦特将会成为西半球第一位黑人路德宗主教,但是属于他的时刻眼下还没有到来。他在1955年离开了蒙哥马利,走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自己兴建的牧师宅邸将会在当地社会掀起怎样一场轩然大波——因为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继任者肯定是黑人。但是路德宗的政策发生了改动。这一年在俄亥俄州某神学院受训完成的白人教士罗伯特.格雷茨(Robert Graetz)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传教委派名单上。其他榜上有名的同事要赶赴非洲或者南美,而他要去的地方则是阿拉巴马州的圣三一路德宗教堂。忠于教会事业的格雷茨立刻为自己制作了一叠私人信纸,在每一张信纸上面都印上了选自使徒行传的引言:“有主的一个使者对腓利说:‘起来!向南走。’”然后他就带着妻子与两名蹒跚学步的孩子来到了蒙哥马利,这家人随即成为了特伦特修建的牧师宅邸迎来的第一户白人家庭,前后左右的邻居都是黑人教众。

格雷兹一家刚刚落脚就意识到了这座新居的社会影响有多么恶劣。此前圣三一教会也有过白人牧师,蒙哥马利的白人也容忍了这些牧师租住在白人住宅区并且向黑人路德宗信徒布道的做法,就好比医生去妓院出诊不算伤风败俗一样。但是如果医生打算在妓院里面安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搬进新建牧师宅邸的格雷茨一家已经失去了当地白人的最低限度认可。从洗衣店到超市,凡是白人经营的场所都对他们大门紧闭,以至于全家人的饮食起居需求只能在黑人社区里解决。在绝大多数方面格雷茨一家的生活方式与黑人都无甚差别,但是他们的肤色依然导致了好些前所未有的法律困局。比方说,这家人去电影院的时候总会坐在二楼黑人区,因此电影院老板们很害怕给这家人卖票会触犯阿拉巴马州禁止“赞助”跨种族公共集会的法律(严格来说,这条法律同样禁止格雷茨在他自己的教会里布道)。他们的应对之道则是让格雷茨一家免费入场。蒙哥马利每一家电影院的查票员很快就认全了格雷茨一家全体成员的面貌,只要看见他们走进电影院大门就会忙不迭地把他们全都让进放映厅里,唯恐惹恼了其他花钱买票的白人顾客。格雷茨牧师反复想要付钱,因为他相信不应该依靠信仰来占别人的便宜。电影院老板们根本不听他这一套。

尽管见识了这么多荒诞无稽的场面,格雷茨一家却几乎笑不出来,因为外部环境实在太紧张了。如此夸张过分的遭遇照理说确实颇为好笑,可是日复一日无处不在的排挤在这个家庭内部造成了太多伤痛,以至于谁都无心取乐。而且并非全部敌意都来自白人。圣三一教会当中的许多会众都更喜欢特伦特这样的黑人牧师。有些人甚至公然宣称他们不需要白人来指教他们如何生活。一开始就连那些极力欢迎新任牧师一家的会众也往往摆脱不了尴尬,因为“举止自然”这四个字对于此时此地的格雷茨一家来说完全没有意义。除了路德宗礼拜活动以外,在绝大多数与黑人会众打交道的环境里他们都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吃什么,该说什么。该干什么。于是全家人都拾起了对于神职人员来说最合用也最现成的防御手段,摆出了一副特别虔诚的做派——即便按照神职人员的标准他们也有些太虔诚了。在蒙哥马利人类关系理事会(Montgomery Human Relations Council)的会场上,格雷茨遇到了当地寥寥几位白人自由派当中的大多数人——其中也包括杜尔夫妇。就像他一样,这些人也全都是一副正心诚意的做派。有些人腼腆内向,有些人神采飞扬,也有些人心力憔悴。他们当中有一位朱丽叶特.摩根女士(Juliette Morgan),是蒙哥马利图书馆的一名馆员,性情和善,深居简出,一下班就赶回家里锁好房门,在昏暗的房间里陪伴母亲。也有几位黑人教士经常过来参会,比方说金就是理事会的常客,尽管他经常迟到。格雷茨觉得金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作为一名种族孤立的新来者他经常陷入各种困境,而金则给予了他很多支持。进一步加深相互了解之后,格雷茨觉得金之所以如此体谅自己在圣三一教会里的处境,正是因为当年他曾经作为一名黑人学生来到北方白人圈子里求学,品尝过身为种族异类的滋味。

到了10月份,金前往佐治亚呆了一周,借宿在沃尔特.麦考尔家里,并且与他一起布道。在他离开蒙哥马利的这一周,一位白人女性在高地大道公交车站上车并且要求司机命令一位名叫玛丽.露易丝.史密斯(Mary Louise Smith)的黑人乘客给她让座。史密斯拒绝让座,遭到逮捕,依照种族隔离法被判有罪,罚款九美元。黑人活动家们再次摩拳擦掌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他们的备战工作又一次被尼克松叫停了。他认为这起案件并不比同年春天的科尔文案件更适合作为发力点。史密斯的父亲是个酒鬼,她本人住在乡间一座四面透风的隔板棚屋里。尼克松指出,要是当真大张旗鼓的打起官司来,记者们肯定要去采访史密斯一家,“到时候咱们的脸面可就要丢光了。”最后史密斯还是支付了罚款。这次人们又接受了尼克松的意见,但是妇女政治理事会的领袖们对他越发不满,她们认为史密斯的家境贫富与本案原则根本没关系。

史密斯案件余波未平之际,回到蒙哥马利的金为德克斯特会众准备了一份正式述职报告,总结了自己入职第一年里的各项工作,并且展望了接下来的一年。这次他在篇幅精干的报告当中并没有进一步提出其他改革建议,而是着重谈到了钱的问题。“我能不能问问大家这个问题:普天之下究竟还有哪些地方能用一个美元买到这许多呢?”

三周之后,金家新添了一个体重超过九磅半的大胖闺女。一接到消息老金夫人就从亚特兰大赶了过来照顾孙女与儿媳。一贯负责为德克斯特会众诊疗的佩托斯医生思想比较守旧,坚持要求柯瑞塔在分娩前后一个月闭门独处,孩子也不能与她分开。他准许老金夫人在儿媳身边自由来去,至于初为人父的金一开始只能遵照医嘱在规定时间里看望妻子与女儿。总体来说他的任务就是幸福地隔着门缝偷窥,四处传播喜讯,热情拥抱每一位访客,一边招待客人一边提醒所有人不要发出噪音,并且将佩托斯医生与母亲的意见转述给他们。

在最初几天的大喜之日里,金家内部也闹了点不愉快。首先,金告诉家里人他打算竞选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蒙哥马利分会的主席。柯瑞塔表示坚决反对,老金夫人也站在儿媳一边。如此突如其来地宣布这么重大的决定,看上去实在像极了老金牧师惯用的抓人眼球手段。妻子与母亲都告诉金,现在家里刚刚添了一口人,实在不是他追求新职务的最佳时机。仅仅是德克斯特教会以及其它教会的布道工作就快让他忙不过来了。此外婆媳二人对于金提出的竞选理由也很不以为然:他声称鲁弗斯.刘易斯一直鼓励他参选并且认为他一定能赢。一家人将这件事翻来覆去讨论了很久,期间金一直与刘易斯以及奈斯比特保持着密切联系——奈斯比特经常将自己的办公室借给协进会蒙哥马利分会充当会场。再然后尼克松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动,于是约他当面会谈,并且开诚布公地建议他不要参选。尼克松掌管蒙哥马利分会已经有许多年了,一直在着力培养另一位参选人作为继任者。他很喜欢金,但是如果金打算参选,那么他肯定要全力反对。这条警告加上家里人的反对最终迫使金打消了参选的念头。但是他偶尔还会与母亲和妻子开玩笑,声称自己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

其次,金与妻子在女儿的命名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一贯不爱走寻常路的柯瑞塔希望将女儿称作约兰达.丹尼丝(Yolanda Denise)。金觉得起名还是简单点好,约兰达这个名字太拗口,而且中产阶级气息太重。许多中产阶级黑人父母给子女起名的时候都喜欢摆谱,金很不喜欢这种做法。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能拗过妻子。为了自我安慰,他给女儿起了个乳名叫“约姬”,并且表示下次再生女儿一定要起个普通一点的名字,比方说玛丽.简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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