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 -- 九霄环珮
第八章
别了,如果是永别
那么就永别了。 [1]
――拜伦
[1]出自拜伦诗作《告别》(Fare Thee Well)。
一
那些日子, [1]
我在皇村学园静静地绽放, [2]
热心于阅读阿普列尤斯 [3]
而置西塞罗于不顾; [4]
那些日子,在神秘的山谷,
在春光里,响应天鹅的召唤,
毗邻静好的波光,
缪斯开始造访于我。
我那间学生宿舍刹那间
荣光焕发:在那里缪斯
摆开少年人丰富想像的宴席,
歌唱孩子气的欢乐,
歌唱我们古代的光荣,
以及心中忐忑的迷梦。
[1]此节在章法和某些字句酷似普希金《魔鬼》(见附录)一诗的前半部。
[2]皇村学园是普希金接受大学预备以及大学教育的贵族学校。关于在皇村学园的少年时光,普希金另有所写(见附录),但并没有被最终采用,最终采用的诗节综合了这些时节中的精华。
[3]阿普列尤斯:古罗马诗人,著有长篇小说《金驴记》。
[4]西塞罗: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法学家、哲学家,以雄辩著称。
二
面带着微笑,世界接受了她,
最初的成功为我们插上了翅膀,
垂暮的杰尔查文注意到我们, [1]
跨入坟墓之前曾为我们祝福。
…… [2]
[1]杰尔查文:被认为是俄罗斯早于普希金的第一位杰出诗人,普希金少年时他已经垂垂老矣。普希金与之唯一的邂逅发生在1815年1月,老杰尔查文莅临皇村学园,时值学校考试。普希金好友杰尔维格曾在楼梯口等候杰尔查文大驾,欲一吻其手,他想到:因为那是写了诸多名篇之手啊!不料却听到杰尔查文在前厅对门卫问了一句:“洗手间在哪?”,杰尔维格顿作土遁。轮到文学考试时,普希金朗诵了他的《皇村怀古》,获得杰尔查文的赞赏,结束后杰尔查文要找普希金,问:“普希金呢?来抱抱,亲一个!”普希金却早躲远了,没有和他抱抱团。
[2]省略的十行:
得米特里耶夫没有贬低我们; [3]
俄罗斯学统的监护人, [4]
放下他的羊皮卷,倾听着我们,
并轻抚怯怯的缪斯。
而你,被一切的美
所深深触及灵感的吟游诗人, [5]
你,处子心灵的偶像:
难道不正是你,受偏爱所挟,
向我伸出手来,
把我召至纯粹的名声?
[3]得米特里耶夫:诗人、寓言作家,亦作为“讽刺家”出现在第4章第33节,故普希金在此说“没有贬低我们”。
[4]卡拉姆津:作家,并作为历史学家和俄罗斯文学语言改革家的身份受到普希金的推崇。
[5]浪漫主义诗人茹科夫斯基。茹科夫斯基对普希金的影响,别林斯基有言:“没有茹科夫斯基就没有普希金”。茹科夫斯基曾在普希金与沙俄政府之间多次调停斡旋,对普希金多有回护之举。茹科夫斯基亦出现在第5章题记。
三
那时把纵情恣肆
当作生活的圭臬,
不吝与人群分享激情,
我把我欢跳的缪斯领进
喧嚷的宴席与鼎沸的人声——
竟惊吓了午夜巡逻员;
在疯狂的宴会中,
她带去她的礼物,
就象一名酗酒的少女欢跳着
越过酒樽向人们歌唱;
从前的那些年轻人
则簇拥着尾随其后;
我在朋友们中间
为我的百变女人而感到骄傲。
四
但是我脱离了他们的同盟,
远远地避开了……她追随着我。
多少次,温存的缪斯
用一段轶闻遗事的魔力
使我沉闷的旅途精彩纷呈。
多少次,在高加索的峭壁, [1]
莱诺蕾般地,在月下 [2]
她和我一起策马驰奔!
多少次,在塔夫利达海滨, [3]
她穿过幽幽夜色
引领我倾听大海的涛声,
那是涅瑞伊德经久不息的低语、 [4]
那是巨浪深沉永恒的合唱、
以及献给创世主的洋洋洒洒的赞歌。
[1]高加索:1820年5月普希金被逐出彼得堡之初,曾游历或者说逃向高加索和克里米亚半岛南部,并由此著有《高加索的俘虏》和《巴赫奇萨拉伊的喷泉》。
[2]莱诺蕾是德国诗人毕尔格(1747-1794)的一首同名叙事诗中的女主人公。诗中她和死去的未婚夫一起骑马驰奔。《莱诺蕾》之中充满了“月、墓、鬼”这一系主题。普希金的《新郎官》与此诗的格律相同。
[3]塔夫利达位于乌克兰东南以及罗马尼亚以北。
[4]涅瑞伊德在希腊神话中是海神之女。
五
关于远方首都的宴席
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
已失落在摩尔达维亚忧伤的荒野, [1]
她拜访过游牧民族的 [2]
那些卑微的帐篷;
在他们中间混同于野性,
她忘记了神祗的语言,
说起简短、奇特的话语, [3]
唱起她钟爱的草原之歌。
突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瞧!在我的花园
她现身为一个外省姑娘,
眼含着忧思,
手持一本法语书。
[1]摩尔达维亚:见第1章第8节注[4]。
[2]普希金在流放位于摩尔达维亚地区的基本什尼奥夫期间,曾短期造访周围的乡野,这些经历促发了长诗《茨冈人》。
[3]简短、奇特的话语:体现在短诗《黑色披巾》和《茨冈人》中的一首歌:
丈夫老,丈夫凶,
刀砍我,火烧我;
我自岿然无所动,
不惧刀,不畏火。
六
现在我把我的缪斯
第一次领进高层人士的盛大晚会;
怀着嫉妒的惶恐
我望着她原野般的魅力。
在密集的一系列贵族、军界骄子、
外交官、以及高傲的夫人们中间,
她穿行如流,不落痕迹;
她静静地坐下来旁观,
欣赏这人群的喧嚣、
衣衫与言词的闪耀、
欣赏这悠悠人潮
在年轻女主人面前的浮现、 [1]
以及围绕着女士们的一圈
黑压压的男人,恍如像框。
[1]参见庞德《在地铁站》: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人群中这些面孔的浮现;
潮湿的黑色枝条上的花瓣。
七
她喜欢寡头人士的讲话中
所体现的庄重的条理,
以及处变不惊的傲岸所透出的冷峻,
以及地位与年龄的混然一体。
然而是谁站在优选的人群中间,
沉默而模糊不清?
对于每一个人他象是个陌生人。
他面前一张张脸来来去去
象一系列冗长乏味的幽灵。
他自己的脸上又是什么?
脾气?抑或愤懑的傲气?
他为何在此?他是谁?真是叶甫盖尼?
真的、是他?不错,正是他、无疑。
——他何时被吹至我们这一方天地?[1]
[1]此句中的意味:奥涅金这样大脾气的傲气哥本该“枝头抱香死”,怎能“吹落路尘中”?
八
他是一如既往,还是已泯乎众矣?
抑或,他还在玩着古怪的把戏?
比如说,他又穿上了什么戏装?
他会为我们上演什么剧目?
又是扮成什么面目?
梅尔莫斯?世界主义者?爱国者? [1]
哈罗尔德?教友派?偏执者? [2]
或者,他会变生出其它什么面具?
或者,只是成为一个好好先生,
如同你和我,如同这整个世界?
无论如何,我这里有个建议:
过时的打扮还是趁早戒了。
他把世界愚弄得已经够多的了……
你知道他?是,也不是。
[1]梅尔莫斯:英国作家马图林小说《漫游者梅尔莫斯》中的主人公,他铁青色的眉毛上带有“命运与永恒”的印戳。世界主义者:一个在别国如同在己国的人,特别是在意大利的英国人,在法国的俄国人,但奥涅金没有出过国。爱国者:“奥涅金的旅行”中谈及他曾经历过这样的一个阶段,后又破灭而返回彼得堡。-纳注。
[2]拜伦的《恰尔德·哈罗尔德》:大山之挚友,洞窟之良朋,海洋之闺密,但在人类的居住所里,是一个不安分者,以一种绝望的微笑看待涂脂抹粉矫揉造作的世界,带着宽容的诅咒粉碎他的敌人。教友派:英格兰的乔治·福克斯创立的基督教派。偏执者:这里指盲目信从自身偏狭的人。-纳注。
九
——为什么你的报道
对他如此地不利?
因为我们不知疲倦地
大惊小怪,对一切指指点点?
因为炽热的灵魂出于疏忽
而滑向自以为是的凡夫,
或致荒谬、或致侮辱?
因为智力为了运肘自如而在钳制?
因为我们过于频繁地
总喜欢把动口当作为动手,
因为愚蠢反复无常并且恶毒?
因为对于重要人物琐事都很重要,
而对于我们只有平庸才合乎
我们的法度而不被当作为异类?[1]
[1]注意这些话在原稿重出现于奥涅金的纪念册,见附录。
十
有福的是那些该年轻时便年轻的人;
有福的是那些该成熟时便成熟的人;
他们伴随着岁月的累积,
逐渐能承受人生的寒冷;
他们从没有沉溺于奇特的梦幻;
他们没有回避作时尚打扮的俗众;
他们在二十岁是个浪子,行事莽撞,
在三十岁结婚,赚了一笔;
他们在五十岁摆脱了
私人的或其它的一切欠账;
他们按部就班地获得
名誉、财富、地位;
关于他们,人们总是赞不绝口:
某某某是个出类拔萃的人。
十一
可是想起来不由得悲上心头,
我们白白辜负了青春,
我们每一刻都在背叛它,
而它也欺骗了我们;
我们最美好的热望,
我们最鲜活的梦想,
都在目不暇接地接连不断地衰败,
就象在衰败的秋天里的树叶。
难以承受的是见到我们面前
只有长长的一系列用餐,
是看着人生象一种仪式,
是尾随着端庄得体的人群
亦步亦趋,彼此之间
并不沟通观点,也不分享激情。[1]
[1]此节中描绘的这种茫然、漠然的人流在艾略特的《荒原》中得以更加尖锐深刻地再现,艾略特直接把这样的人当作为“死人”。普希金亦曾指教果戈里写作《死魂灵》。
十二
一旦成为话题的中心
被人纷纷议论,(你就会同意)
你将无法接受在明智者中间
被当作佯装的怪人、
或者悲伤的狂人、
或者魔鬼般的恶人,
甚至于我的魔鬼。 [1]
奥涅金(让我再一次提起他)
在一场单打独斗中杀死了朋友,
无目的、不费力地
活到了二十六岁,
苦于闲暇时的无所作为,
没有工作、妻子、消遣, [2]
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从事。 [3]
[1]魔鬼:指得是普希金的短诗《魔鬼》的形象普希金的注家们一般认为此处的“魔鬼”与普希金的朋友“拉耶夫斯基”有所关联。普希金与之交往与他与沃隆佐夫夫人的交往平行,事实上他们两个都是沃隆佐夫夫人的追求者。普希金曾言拉耶夫斯基“一贯是他的道德事物上的老师”并说他具备“梅尔莫斯式的性格”。但普希金也曾就《魔鬼》一诗表示该形象并非针对具体的个人,而是代表某种时代精神,一种悲观和怀疑的精神面貌。《魔鬼》见附录,随附以沃隆佐夫夫人为原型的《天使》。
[2]对一个健全的普通人的三个基本要求。
[3]如果仅用一条来要求一个人,那就是要有事做。
十三
他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很想换一个住所
(这是最折磨人的财产,
没什么人能从容背负的十字架)。 [1]
他离开了他的乡间宅第,
离开了孤寂的山林与田野,
那里总有一个染血的魂魄
时常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开始无目的地旅行,
但凭兴之所至;
然而旅行对他而言
就象这世上的一切那样也变得无趣。
于是他又折回,发现自己
就象恰茨基,从船上来到了舞会上。 [2]
[1]对于富人和穷人俱是。
[2]恰茨基:格里鲍耶陀夫《聪明误》的主人公。格里鲍耶陀夫另见于第7章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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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7章37~55节 4 九霄环珮 字9918 2013-01-06 20:55:28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7章26~36节 4 九霄环珮 字4605 2013-01-05 21:01:53
🙂普希金真是描写自然的高手, 2 南方有嘉木 字281 2013-01-05 22:45:49
🙂有道理 九霄环珮 字224 2013-01-05 23:5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