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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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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4章43~51节

四十三

这时候在野外能做些什么?

走走?但这时候的乡村

以其绵延不断的裸露,

让人不自觉地望而生厌。

骑马在粗糙的草原上跑跑?

但磨钝的马掌很容易打滑,

一不小心随时都可能摔倒。 [1]

那就呆在空荡荡的屋顶下

读读书;有普拉特,有沃特·斯考特! [2]

不想读?那就查一查用度,

发发牢骚,或者喝一点小酒,

长夜总会过去;第二天一切都会照旧,

这样,你也会度过一个极好的冬季。

[1]1825年1月28日普希金给维亚泽姆斯基的一封信结尾写道:“我给你写信时一支胳膊是青的,因为我骑马摔倒在冰面上,不是从马上,而是和马一起摔下的,这对于我骑术上虚荣性区别可大了。”

[2]普拉特,法国政论家。沃特·斯考特,苏格兰作家。

四十四

就象个标准的恰尔德·哈罗尔德,

奥涅金变得思虑多而活动少:

一觉起来,他先洗了个冰水澡,

随后,独自在家,埋头去测算, [1]

秃球杆一根,台球仅两个,

一早就围着球桌转。夜幕降临,

便把台球一撂,球杆一扔,

坐在炉火前,靠着餐桌边;

叶甫盖尼此刻在等一个人;

他来了,三驾马车送来了连斯基;

快,让我们快开席!

[1]测算打台球的角度、线路等。

四十五

凯歌或酩悦, [1]

欢乐的香槟

盛在冷冻的酒瓶,

即刻为诗人端上了桌子。

它象灵泉一般闪跳, [2]

带着活力带着泡

(或如此物或如彼), [3]

我曾为之而着迷:

曾因此花去我可怜的最后一文子儿。

记得吗,朋友?

它的泉流富有魔力,

引出了多少蠢事、

笑柄、诗情和争论,

也不乏梦里的消魂!

[1]凯歌、酩悦:法国名牌香槟酒。

[2]希腊神话中赫利孔山上的一注喷泉,由飞马玻伽索斯的马蹄踏出泉眼,是诗人灵感的象征物,是缪斯的圣地。

[3]拜伦在《唐璜》中比喻香槟的泡沫象克娄帕特拉的珍珠一样白。巴拉丁斯基在《宴席》中香槟比喻“青春时代”。

巴拉丁斯基《酒宴》节选:

饮酒神在朴实的杯子里

为欢乐的孩儿们

倒入他宠爱的阿伊酒:

勇气悄然收敛;

流液中星光闪耀,

充满天上的精灵,

发出自由的光芒。

象骄傲的灵魂不容拘禁;

惊涛拍起软木塞,

泡沫喷出欢乐波——

一个青春时代的比喻。

普希金原注:

当我玫瑰花年华,

阿伊酒浓浓诗意,

悦我以喧嚣之泡沫,

或如爱欲或如青春之狂情。

("寄列·普"(即普希金内弟列夫·普希金。-译者注))

四十六

但这嘶嘶作响的泡沫

尽在我的胃里耍花招,

如今我更倾向于

沉静的波尔多。 [1]

阿伊酒已不再适合于我, [2]

它就象一个情妇,

鲜亮、活泼、

来得快、去得快、无常而浅薄。

然而波尔多象一个朋友,

怀着不幸与忧愁,

无论何时何地都与我们共度,

随时都准备向我们付出,

或者分享我们安静的闲暇。

我们的朋友波尔多万岁!

[1]波尔多:法国波尔多市所产葡萄酒。

[2]阿伊酒也是法国香槟酒。

四十七

炉火熄灭了;一层浅灰

附着在金明闪烁的炉炭上 [1]

一缕缕蒸汽如织亦如丝,

轻纱开阖之际, [2]

炉膛轻轻地呼出一阵阵暖流。

管道里的烟从烟囱上逸去。

闪亮的高脚杯嘶嘶作响。

幽暗的暮色渐渐转浓…

(我喜欢和朋友们一边喝酒,

一边闲谈,一起分享

被叫作狼与犬之间的这一刻, [3]

不过我并不知晓

为什么要这样叫。)

此刻,这两位朋友正在交谈。

[1]金明:金光,木炭将熄而未熄时会有金光在浅灰下若隐若现,“金明灭”三字可传神。温庭筠:“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温词中的“金明灭”一般倒是不认为是炉炭,而是晨光照屏风所致。

[2]蒸汽所织之纱。

[3]即薄暮。源自法语。牧羊人在薄暮时刻分不清狼与牧羊犬。

四十八

“我说,美丽的邻居们怎样了?

达吉亚娜可好?说说活泼的奥尔加?”

“再给我倒半杯酒…够了,

亲爱的伙计…她们一家都很好;

让我带给你问候…

啊,我亲爱的伙计,

奥尔加的肩膀出落得太美了!

啊,那样的胸部!那样的心灵!…

哪天一起去拜访;她们会为此而感激;

要不,我的朋友,你自己想想 :

你只去过两次,

之后你就再也没露过面。

实际上… 瞧我这脑子,

她们邀请你下星期去呢。”

四十九

“我?”“对,达吉亚娜的命名日

就是星期六。奥莲卡和她母亲

吩咐我请你,而你并没有理由

不接受她们的邀请。”

“但那里会有一堆的客人,

都是些庸碌之辈。”

“哦,没什么人,我非常肯定。

还会有谁呢?只有家里的人。

去吧,帮帮忙,好吗?”

“我同意。”“你真好!”

说着他一饮而尽,

作为对芳邻的祝酒,

接着又打开了话匣子

大谈奥尔加:这就是爱情!

五十

他很快乐。

再过两周就是择定的婚期,

而婚床上的神秘

和爱情甜蜜的花冠

正期待着他的狂喜。

不论许门的所患与所伤,

还是往后长期冷淡的哈欠,

都决不是他现在所能设想。

然而我们这些许门的敌人,

在家庭生活中只会看见

一连串令人倦怠的画面,

简直就是拉封丹风格的小说… [1]

哦,我可怜的连斯基!

打心眼里他就是为此而生。

[1]拉封丹:大量家庭小说的作者。-普希金注。这个拉封丹是德国作家,写了大量然而乏味的小说,不是法国的那位写寓言的拉封丹。

五十一

他被人所爱……或者说至少

他这样认为,并感到幸福。

千幸万福的是那些献身于信仰的人,

他们能够压制冰冷的理智, [1]

安享于内心的平和

就象一位旅客醉卧于良宵,

抑或(更婉约地)象一只蝴蝶

沉浸在一朵春花里;

而值得同情的是预见到一切的人,

他们决不会头脑昏聩,

从他们的视角,

他们憎恶一切言行,

他们的经历冷了他们的心,

禁止他们迷失在梦境里。

[1]照通常说法,一般是克制冲动的感情,但普希金反说是压制冰冷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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