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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Syd Dernley:一位绞刑师的自白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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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吊颈之刑(3)

和其他好几座监狱一样,文森格林监狱为皮埃尔珀恩特提供了红毯铺地式的待遇。他不必将自己的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进监狱,而是直接把车开了进去。有趣的是他并非在所有监狱都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尽管这样会令他离开监狱时方便很多:监狱门口经常会堵着好奇的围观群众。

停车之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皮埃尔珀恩特知道我对于死刑历史很感兴趣,于是询问一位狱警能不能安排我们参观一下旧式行刑棚。行刑棚位于操场上,距离监狱主楼大约有30到50码,是一座很小的砖房子,大约只有12英尺见方,正面安着双扇门。

“现在这里是存放园艺工具的仓库。”狱警说着打开了一扇门。

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下落坑已经填平了,在地面上根本看不到活板门的痕迹,不过从室内的狭小面积来推测,当年的活板门也一定不大。挂绞索的横梁也已经被拆掉了。各种园艺工具整齐地堆放在我们周围。

“现在没几个人还到这里来。”狱警说。“有时在外面工作的狱警与犯人赶上下雨会进来躲雨。”

我努力想象着当年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地方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这里最后一次得到使用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快二十年了。”他说着往地面中间一指,“站到那里去。”

我走到了他所指的位置。

“你现在就站在当年下坠坑的位置上。”他说。

如果他指望我会有什么反应,那他肯定很失望。我身上的汗毛一根也没有竖起来。我的身边全是铁锹、耙子与一卷卷水管,在这种环境里实在很难感到毛骨悚然。

“他们这一路还有的走呢。”我们离开行刑棚返回主楼时我说道。

“没错。人们都说当年有一回行刑,正赶上下瓢泼大雨。死囚看了看天说他不想在这种天气出门。看守们就说:‘你抱怨个屁,你走个单趟就完了,我们可还得走回来呢。’”

很显然这个笑话在监狱里已经被人讲烂了。不过我们还是痛快地笑了一阵。

在监狱主楼里面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我们很快就遇到了不能一笑了之的情况。进了医务室之后皮埃尔珀恩特得知典狱长要立刻见他。我觉得这种事很不寻常,但是没有对我们的陪同看守这么说。皮埃尔珀恩特走了十分钟,他也没做出任何有事发生的表示。

皮埃尔珀恩特回来时脸上的表情足以告诉我绝对出事了。

“怎么回事?”我趁着只有我们两个的一分钟空当以尽可能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

“麦克思莫维斯基自杀未遂。”皮埃尔珀恩特静静地说道。

“老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割腕了。”皮埃尔珀恩特接着说。

这次自杀未遂时间发生在三天前的晚上8点,当时麦克思莫维斯基从桌旁站起来——陪同看守以为他想活动一下腿脚——突然他毫无预警地一下子冲向牢房一边,一脚蹬着床边向着窗户跳过去,一拳插进铁丝网与玻璃当中,然后就把胳膊在一块碎玻璃上使劲划了下去。看守赶紧把他拽下来并按动了警报按钮。医生赶来后发现尽管他流了很多血,却没能割断任何一根大血管。

“我们还继续吗?”我问道。

“是的。”皮埃尔珀恩特回答说。“他们把他全都包扎好了,用绷带从大拇指一直裹到了胳膊肘。”

“这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不会。典狱长和医生都认为没问题。不管怎么样我们明早照常进行。”

麦克思莫维斯基这次意外表明,就算是24小时双人警戒也不足以阻止一个走投无路且意志坚定的人。我想这两个可怜的看守这回非得在档案里留下一个大污点不可,我怀疑他们再也不会担任死囚陪同的工作了,就算他们本人还想干也不行了。他们此前接连值班十六天,如今周六夜晚就在眼前,还有随之而来的休假,犯人也一直都没找麻烦,因此他们一定稍微放松了一点点。无疑,监狱方面已经采取了措施,确保这疯狂的一幕不会重演,确保麦克思莫维斯基无法在法律判决得到伸张之前自己了结自己。

几分钟之后我们过去看了一下事故现场。我在靠近死囚牢门上的窥视孔时心里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死囚牢里看上去很挤,因为里面多了一名看守,但是麦克思莫维斯基就像老鼠一样安静。他的胳膊上缠着厚实的绷带,靠着桌子坐着,身后的窗户玻璃上还能看到他捣出来的窟窿。

在我之前皮埃尔珀恩特已经看过了犯人,他并没有花费比平时更长的时间。然后他就信步走进行刑室开始收拾装刑具的箱子,我紧跟在他后面。看守们把麦克思莫维斯基押了出去,把我们关在了里面。

“他的体重是11石13——167磅。”皮埃尔珀恩特平淡地说道。“我要给他量出6英尺2英寸来。”

我们的工作顺利而安静。“那些绷带看上去可真厚。”我一边站在梯子上调节铁链一边低头向下面的皮埃尔珀恩特看去。

“这应该对我们有利——铁链往下放一环——这样有绷带隔着就不用担心束带会勒伤他了。”皮埃尔珀恩特说道。

那天晚上皮埃尔珀恩特压根也没有提到麦克思莫维斯基,实际上我确信他甚至都没有想到那个家伙。一开始他的态度令我大惑不解,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这其实十分正常,一点也不缺乏人性。明天上午我们要干活而那个家伙要上路。本来就轮不到绞刑师来考虑犯人有罪与否或者犯人是个怎样的人。此类想法会造成许多问题,任何有这种胡思乱想的人都没有最基本的资格来从事我们的工作——也就是在明天早上将犯人绞死。我将精力集中在骨牌与谈天上,不允许自己去想麦克思莫维斯基。

我必须承认第二天早上我感觉自己的底气并不太足。我们早早地来到行刑室对绞架进行了最后的调整。就像头一天下午那样,这次也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我的胃部才开始不舒服起来,但这已经比以前晚了。可见我还是有进步的。

走向死囚牢时我感到自己精神饱满焕发,只有一点点紧张。我们不知道开门之后会遇到什么。监狱方面说麦克思莫维斯基在自杀未遂以后已经老实下来了,但是谁也不敢肯定像这样恐惧且绝望的家伙究竟能干出什么事来。

还有一分钟。我瞪着牢门,另一边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是好事吗?

9点了。动手。门一下子就打开了。我跟着皮埃尔珀恩特跟得太紧了,以至于走进死囚牢之后被他挡着没看见麦克思莫维斯基。目前为止平安无事。我看了一眼被他砸穿的窗户:老天,他是怎么窜上去的?

麦克思莫维斯基站在地上,甚至都没有回头。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双手别到背后,指尖能感到绷带的摩擦。他丝毫没有反抗。两位壮硕的狱警就站在我们旁边,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一头。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简直会让人得幽闭症。我让道一边,让皮埃尔珀恩特先出去。两位丝毫不敢怠慢的狱警立刻一边一个夹住了麦克思莫维斯基。他根本不需要我来带路,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从口袋里掏出束带并握在手里。狱警突然两旁分开,我们已经站到了活板门上,接下来的操作一眨眼就完成了。皮埃尔珀恩特停住了麦克思莫维斯基,我一猛子蹲下来飞快地扎住了束带,接着就如同闪电般从活板门上跳到了一边。人影一闪,一声轰鸣,他就死了。

我知道我们这次很快——非常,非常快——但是当监狱方面告诉我们这次行刑仅仅耗时7又1/2秒时我还是吓了一跳。

不过当我在行刑刚结束后步入下落坑的时候,心里只有如释重负的快感。最糟糕的情况毕竟没有发生。我知道作这一行早晚会遇到麻烦,而麦克思莫维斯基这样的半疯子就是捅娄子的最佳人选。但是他最后还是听取了他人的建议,安静而迅速地上路了。医生正在用听诊器检查麦克思莫维斯基的胸部时,我看着那颗套着头罩、歪向一边的脑袋,突然意识到尽管我协助绞死了这个人,但我却从来不知道他的长相,我仅仅在前一天下午透过死囚牢门上的窥视孔简短地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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