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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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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30)布莱尔身后的英国

一路走来的这段历史讲述了一个政治如何败在购物手下的故事。艾德礼与浪漫怀旧的丘吉尔所珍重的政治愿景遭到了五十年代消费潮的吞噬。英国主流民众期望的是色彩、品种与新口味,而非艰苦朴素的社会主义者式平均主义或者拍手跺脚的新伊丽莎白式爱国主义,尽管这两股思潮都吸引了相当数量的少数派。在威尔逊与希斯时代,政客们许诺了一个崭新的、科学的、有计划的未来,由白厅绘制蓝图,全体国民则群策群力“支持英国”。他们的英国最终也崩溃了,把一地狼藉留给了撒切尔革命来清理。撒切尔批发式地出售国有企业,打败了工会,放弃了政客对货币的控制,这一切共同造就了一场新的繁荣。国家开始后撤而消费社会则大举进军。撒切尔的初衷是用节俭、储蓄、遵纪、自制等维多利亚时代的美德来重振英国国民,但是最终的结果却南辕北辙。正是她为我们当中如此之多的人提供了信贷额度与特许证,使得我们像摄政时期一样狂欢无度。英国又开始购物了,正如那样五六十年代,九十年代以及之后的未来也将如此。

在这片土地上新近崛起的强大势力在二战前基本没有得到任何注意。1924年,伦敦东区一位名叫杰克.科恩(1)的商贩为了经营自己的茶叶品牌选取了自己姓氏中的一部分字母以及一位茶叶供应商的姓名首字母组成了“乐购”商标。5年之后他开办了自己的第一家商店,接下来又建立了英国第一家食品百货店。1956年——也就是布莱尔3岁那年——第一家自助式商场也投入运营。接下来乐购实现了跨越式的增长。到了八十年代,科恩的女儿雪莱.波特夫人(2)成为了威斯敏斯特地方议会的领袖,并且在一场极富争议的“住房换选票”丑闻之后离开了英国。到了布莱尔下台时,乐购在英国已经开设了1780家分店,成为了英国零售业的龙头老大,年销售额370亿英镑,利润则超过20亿英镑。英国人的食品开销中每3英镑里就有1英镑花在了乐购超市,有人戏称英国已经沦为了“乐购垄断国”。1965年由约克郡农民们建立的阿斯达现在已经被美国零售业巨人、世界第二大公司的沃尔玛收购。阿斯达在英国屈居次席,但是每周依然接待着1300万顾客。源自维多利亚时代一家乳品商店的塞恩斯伯里在1950年推出了自己的第一家超市,年销售额170亿英镑,分店超过750家。这些大型零售公司完全控制了农户,其他供应商则在规划争端的处理中发挥着巨大的能量,它们也因此越发卷入争议当中。与此同时,为了享受消费经济英国人越发大举借贷:英国成年人手中信用卡、财政协议与无担保个人贷款等等的数额已经超过了人均4500英镑。

除了慷慨的规划法律,购物潮还需要由撒切尔发动的“汽车大经济”,现在唯一能够限制这一经济发展的因素就只剩下了不断上升的油价与拥堵收费。伦敦在全国率先采取了拥堵费政策,此外关于是否推行公路收费的全国性辩论也早已开展起来。以历史标准衡量,如今的汽车使用量可谓惊人。六十年代初超级市场刚刚起步时,全国一共有600万辆机动车,到了二十一世纪最初十年中期,这一数字已经上升到了3000万。当然这并非全是购物起的作用。通勤用私家车早已成了司空见惯的东西。过去十年间家长开车接送孩子上学回家的次数翻了一番。根据四五十年代的标准,今天英国人的生活已经极端私密化了。他们总是尽可能地回避公共交通工具,也很少和邻居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更不用说叫出店员的名字了。数字或模拟信号电视以及计算机的兴盛使得大多数人更愿意足不出户自娱自乐。廉价进口商品、便捷信贷以及能力水平高低不齐的新劳工共同组成了浮起当代英国的浪潮。布莱尔年间的房价几乎上涨了3倍。但是依旧热衷于收税、依旧致力于提供更受欢迎且高效的公共服务的政客们并未因此得到任何好评。

政治——作为行为、作为社会地位的根基之一、作为一套曾经得到尊重与信任的生活方式——变得干瘪皱缩起来。撒切尔从未能找到管理公共服务的真正有效方式,梅杰与布莱尔也失败了。公共生活中举足轻重的中间层——思想独立且拥有真正管理自由的学校、医院以及乡镇管理人员以及充满自信、有能力干实事的地方政客——已经消失了。以绝大多数标准衡量,九十年代后期英国的犯罪问题都得到了很大改善,代价则是过度拥挤的监狱。但是暴力犯罪依然令人们心怀恐惧,在主要城市的街头也依然时常得见。这一切对于英国人的希望与担忧都有着直接的影响。一位保守派智囊的评论家对于每天都有1000余名英国人前往其他国家的解释是“人们之所以对外移民是因为他们感到毫无希望……在教育、医疗、犯罪等重大问题上都没有任何举措得到落实。人们感到政客根本不会有所作为。”*18* 自然这只是一家之言,许多其他人还有不同的观点。但是这番话提醒了我们为什么前文中花大篇幅讨论的政策问题对这个国家看待未来的方式如此重要。

但是,在我们这场戏临近尾声之际,对于真正政治的需求似乎再次卷土重来,。在行将下台之前,布莱尔公布了一份报告,作者是一位经济学家,尼可拉斯.斯特恩爵士(3)。布莱尔认为这份报告对于政府而言比新工党时期的任何报告都更为重要——因此也就比伊战、养老金、爱尔兰和平进程或者全民医保的未来更为重要。如此大胆的断言并未遭到多少质疑。因为这份报告谈得是气候变化。我们已经看到了新一轮移民潮给英国带来了何等激烈的变化,但是这些变化在气候变化可能造成的影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目前占压倒性多数的科学家们不仅相信气候正在变化(关于这一点已经没有多少可供质疑的余地了),而且还相信这一变化是由人为因素导致的并可能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两极冰盖正在消融,全球各地的气候模式都遭到了干扰,物种正在陆续消失。但是,随着中国与印度的经济发展,导致这些变化的气体还在不断喷涌。布莱尔曾试图劝说自己的伊战搭档小布什总统改变他对碳排放限制的敌意,但是毫无成效。与他在非洲问题上赢得的协议相比,布莱尔在气候变化方面的努力遭遇了彻底失败。

一方面美国的自身利益凌驾于他国对公平与合理的界定之上。另一方面英国人对公平合理的概念也遭到了来自激进穆斯林无出其右的文化挑战。在911事件与伦敦爆炸案之后,英国有不少愤怒而思想狭隘的年轻穆斯林男子东一头西一头地乱冲乱撞,或者在心里发狠使劲。他们的观点以及要求妇女覆面的阿拉伯传统促使英国政客们开口质问,他们的社区究竟想不想融入英国社会。英国的穆斯林人口比例并没有法国那么高,但是英格兰中部以及南部都存在着历史悠久、业已发展到第三代的穆斯林城镇,有着数以几十万计的居民。而与此同时,穆斯林们也感到自己遭到了区别对待,或许他们也有理由感到稍微有些不自在。奔宁山脉一线的旧工业城镇以及伦敦西部希斯罗附近的大片地区都居住着十分密集的外来人口,以至于大臣与公务员们再次拾起了“贫民窟”一词。工人阶级的白人们一直在悄无声息地搬迁到其他地区例如埃塞克斯、赫特福德郡、苏塞克斯的沿海城镇甚至西班牙。

根据民调来看,这些人只是少数:大约只有四分之一的英国人声称自己愿意居住在只有白人居住的社区。但是多元文化主义——如果说其定义不仅仅是“相互宽容,互不相扰”的话——正在遭到质疑。新英国国民应当如何融入英国,对于传统的保持又在多大程度上属于他们人权的一部分呢?2006年12月布莱尔曾公开抨击包办婚姻、引入伊斯兰教法以及禁止妇女进入特定清真寺的做法,认为这些行为已经突破了底线。在这片演讲中他使用了更为强硬的新式用语。伦敦爆炸之后“这代人当中首次出现了不安、焦虑甚至时而露头的抵触,人们担心我们的开放作风、我们乐于包容不同的意愿以及我们身为众多文化之家的骄傲正遭到别有用心的利用。”他还试图进一步阐明融入英国社会的责任。“我们的宽容是令英国成其为英国的原因之一。因此要么遵守英国的规则要么不要前来。我们不欢迎仇恨贩子……如果你合法前来我们对你表示欢迎。如果你获准永久性居留,你就成为了社区的平等一员,我们中的一份子。”尽管布莱尔这番演讲的的出发点是国家安全,但是听上去却不仅仅与反恐有关。英国的强健经济增长——尽管制造业并不强大——部分归因于源远流长的好客传统。问题在于这个国家是否已经拥挤到了此等地步——与西方世界任何其他主要部分相比英格兰有着最高的人口密度——以至于宽容本身也遭到了侵蚀。为了保证社会的稳定,政客们的智慧与白厅的效率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气候变化这一更大的威胁而言情况同样如此。这一极具威胁的新局面与人口组成无关,而是物理性的。这一威胁将会改变太空照片或地图上人们已经司空见惯的英伦三岛轮廓。对于一个国家的自我认知而言,国土形状无疑最为关键,对于岛国而言尤其如此。海平面的上升将会在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上改变英国的外观。海水可能会在风车排水工程几百年后重新侵入东英格兰的大片湿地平原;当年的沼泽、如今覆盖着一层混凝土外壳的伦敦也将惨遭淹没;田园风情的苏格兰周边岛屿将会所剩无几,早在乔治时代与维多利亚时代就开始发展的众多海滨城市也将不得不遭到放弃。本土野生动物将会消失并被外来物种取代——英国沿海已经出现了从没有人见过的鱼类,新的鸟类以及昆虫品种也能在花园里时常得见。所有这一切都不是英国仅凭一国之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目前英国温室气体排放量仅占全球排放总量的2%。就算真能劝说英国人放弃更大的汽车,海外的休假与各种科技设备,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如果我们这些人与民选政客之间不进行坦诚而冷静的对话,那究竟要让谁去说服整个世界、达成更为重要且成败攸关的协议呢?应对气候变化还有什么希望呢?看起来我们将会失去新近得来的自由,例如廉价出行。我们为家庭提供照明与供暖的方式以及缴纳税款的方式都将改变。这些改变都十分政治化,四十年代的英国人对此会十分熟悉。无论你喜欢与否,政治正在重新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一支重要的力量,这一点将需要进一步的公开坦诚而非控制与操纵,对政策更为成熟的兴趣而非追逐丑闻的癖好。如果没有坦诚,没有政客与民众双方的彼此互信,穆斯林与基督徒之间,新来者与老一批人之间有什么指望得出合乎情理的解决问题之道呢?如果没有强大地方架构的重建,医院、学校以及市议会的管理还有什么得到改进的希望呢?没有了平心静气、头脑冷静的政治氛围,英国的未来——假如还有的话——将会走向何方呢?在这段历史当中,许多政客上台时都踌躇满志,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麻烦缠身,最终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这正是政治生活的本质(也许也是生活的本质)。但是我们剩下的人需要这些踌躇满志的政客,需要下一位以及再下一位领导人,需要那些我们终将报以嘲笑与斥责的人,而且现在我们对这些人的需要尤其更胜以往。

英国面临的威胁十分重大。但是自从1945年起,英国已经成功逃过了核毁灭、暴政与经济崩溃的厄运。我们这些英国人没有理由绝望或背井离乡。因为从全球角度来看,生而为英国人依然是极为幸运的。

(1) 外链出处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Shirley_Porter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Nicholas_Stern

通宝推:bayer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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