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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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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二 旧事

布幔慢慢的拉开,正中一个莫约三十多岁的白胖汉子斜靠在交椅里,面带浅笑,白皙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粮栈的何掌柜站在一旁待立。他站起身来,先抖了抖衣袖,然后满面春风的对宋楮揖礼道:“宋师兄,不想我师兄弟二人的首次相见竟是这种方式。”宋楮死死的盯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甚么,脑海里却想起七年前自已回家探师,却发现师傅已死的情景来。

绍兴二十九年冬,宋楮那时还没有收折儿为徒,回乡去探望师傅。回到家来,却发现师傅的房宅换了主人。四下打听,才知师傅已过身了几月。师傅的丧事由一年青汉子料理,说是死于霍乱,尸体便火化埋了,之后那人便卖掉房宅回乡。宋楮问了师傅坟丘所在,买了果供祭拜,在坟上痛哭了一场。回来请四邻吃谢酒,席间巧言诘问师傅生前诸事,从一贫婆那得知师傅死前经常腹痛如绞,泻痢不止,身体每况愈下,几月都不曾出屋,只由那年青汉子照料,心下起疑:“师傅纵是身体再不好,如何不能托人写信于我。再说几月内连连腹泻,如是霍乱,那挨得几月之久。”宋楮便花了重金,将师傅住宅买回,将宅内翻个底朝天。在师傅去世的木床上发现几个用指甲刻出来的怪异图案:形状是一片细长的叶子,边上是一个心状的符号。黑漆的床头木栅格架,每个木格下方都有刻有一到两个。经宋楮多番考量试验,发现这些雷同的图案应都是躺在床上不能行动的师傅用手指甲画的,但不躺在床上便看不道。宋楮苦思不解这符号的意思,又细细的在其它房间翻找,终在书房的一册书内找到师傅写给自己的一封书信。信是用楮纸书写,从书边露出的一点纸角质地已经淡淡发黄,估计已写就很久,却一直没有交人托给自己。

“宋岑吾徒:

绍兴十三年,蘷州路曾有五十人合伙,共盗印钱引三十万贯之巨之假钱引案。适时为师是成都府名士,煮得好茶,识得本草,刻得好印章,又善仿各种字体。便给众盗绑了去,又以妻儿性命相胁,强逼入伙,造假钱引的印版、花押俱是出自我手。我不甘于为众盗所迫,私于印版留下暗记,致此事被宣司察获。五十人被张相君俱黥之,却只发遣于官司治币。

官军围捕众盗时,我匿于造楮纸碱池内一夜始得脱难,全身皮销肉损,几欲死去,幸遇你父救得性命。身体渐好,我回乡探望妻儿,得知被捕之盗众已供出我来,妻儿俱在张相君手里为质。我儿不久即病亡,妻经年不见我来,又为人所迫,伤儿夭亡,悬环而死。

我妻儿俱亡,孤身一人,本欲追于泉下。不想你父病重,将你托孤于我,不得已与你师徒相称。见你聪惠良善,遂与你立约,所学伪技不得作恶,才将平生所学传教于你。近年你在江湖上作得好些善事,心实慰之。

近日为人所难,遇一流亡少年相助得解。自语姓吴名乔,乃家中庶长子,为嫡弟所嫉,在官首告,污其居父丧而置异财,故在外逃亡。对为师颇是恭顺,心亦甚巧,这几月传他些本草、书画。他欲跟我学技,我已答应下月收他为徒,你若有空可回来相会。”

信纸下面补充了一句:“为师察这吴乔一心只以回乡报仇血恨为念,恐生祸端,欲只教些本草、茶艺、书画等技艺,你不须着急回来。”

(张相君即张浚,宣抚川西四路期间,宣抚司破获了这起巨大的假钱引案,搞笑的是一个官员赵开建议张浚把假钱引罪犯都变成合法的印钞工人,结果“浚称善,悉如开言”,看来古今对待高科技犯罪的做法都有相似之处。)

宋楮将书信仔细读完后,还是弄不清床上符号的意思,便想找到吴乔弄清师傅的死因。可再三察问,邻里都不知道这吴乔是何方人氏,只知道来此地已是一年,中等身材,人颇黑瘦。宋楮见再察不出线索,只得把这事收在心中,在各地行走时留心查访,不想在金明草市遇上的这个吴乔却是白胖圆脸。

“师兄、宋师兄!”宋楮回过神来,过了会才平静的道:“你就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吴乔罢?师傅死的时候你在那里?”吴乔苦着脸道:“宋师兄误会,师傅是因得了霍乱,上吐下泻,我四处寻医延药,却最终不治才病故的,过身时我就在床前侍候。”又补充道:“我跟师傅学艺一年,只知有个厉害的师兄,却一直未得到师兄的行踪,故无法通知师兄回乡为师傅送终。料理完师傅的丧事后我便举目无亲,思乡情切,便回乡来。那知几年后家内又遭灾厄,嫡弟病亡,我苦撑家业,一直抽不出闲来去给师傅祭扫。宋师兄如何说是我害了师傅?”“哼,真的么?那你既已知我来,为何设伏擒我?”

吴乔又转了幅笑脸赔笑道:“不曾见过师兄面貌,虽看出些端虞,师兄又扮得似极粮商。当面点出,不是师兄还好;若是,师兄暴起发难,我那里留得住。故不敢大意,只能先行下策,终得师兄承认,冒犯师兄,吴乔在这与师兄道歉。”说完便揖了一个大礼。宋楮挥手拦了,说道:“道歉就罢了,你既然认我这师兄,那你现在还把我关着作甚,还不放我出去?”

吴乔与何掌柜耳语一阵,何掌柜对宋楮行个礼,便径直出去了。吴乔笑道:“把师兄放出来也是容易,只是师兄武功太好,又对我有些误会,若要发难,我须不是对手。”“哪你还在这假惺惺的作甚!”吴乔道:“不是不放,是欲先同师兄解释清楚,消了误会,再让师兄出来,小弟自当把酒赔罪。那时你我师兄弟二人携手,相帮互助,却好作得一番事业。”宋楮回身过去坐下,冷面道“那好,你把如何认得师傅,如何学艺,师傅又是如何过世的一一说来,我自会判断。”“那先谢谢师兄,且听我慢慢道来。”

九年前,那年我遇上一个美貌女子,她与我两人情投意合,只是当时我父孝未满,尚娶不得她。不久她家中逼她另嫁,我便在外置了座宅子,把她养在其中。我在家中是庶长子,冠礼后便主理着家中粮栈的生意。我那嫡出弟弟小我不少,年少无知,平日只与些浪荡子弟厮混,花用无度,常背着父亲来粮栈柜上支取银钱。我虽告诫多次,他俱不听从,也只得支与他。后来父亲知道,责打于我,又嘱我不得再支钱给他,他便恨上了我,总说我要谋夺家业。我在外置了座宅子这事不知怎的,给我那嫡出弟弟知道了,便有与他游乐的浮滑子弟挑唆于他,叫他到衙门里首告,说我不孝,居父丧而置异财,要断我的流罪。我确是触法在先,若是与他打起官司来,到衙门里往来拉锯使钱,只怕这吴家就是败家之厄。不得已,别离了那女子,孤身流亡在外,吃尽了人间甘苦。后遇上师傅遇无赖刁难,仗着年青胆壮,又会几下拳脚,上前打散了众无赖,背师傅回家。师傅见我逃亡在外,无处落脚,便留我住下,过几月又收入门墙,教我技艺。师傅病重,自诊是霍乱,要我出去躲避,不要管他,我那肯依。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四处延医求药,床前尽孝,无奈师傅年老体弱,病入膏芒,医士也无力回天,勉强撑得几月便疫了。因是疫病,不得入土,我大哭一场,只得烧埋了师傅,又不知师兄所在,便回乡来。我那嫡出弟弟已当了家主,心得意满,又年长晓事,便不再迫我。见我日子过得辛苦,又将粮栈继续叫我经纪管理。可惜弟弟给酒色淘空了身子,不几年便死了,死前留书于我,叫我管理家业。我苦撑了家业,好生经营了这些年头,虽不说光耀吴家门楣,也总算对得起泉下的父亲与嫡弟。

吴乔说罢,红了眼睛,大哭起来,先哭了师傅,又哭父亲与嫡弟。宋楮在木牢内冷眼旁观,不发一语。等吴乔哭痛快了,才发言道:“你嫡弟死后就没有其它嫡出弟弟么?怎会留书给你管理家业?”吴乔抹了眼泪,说道:“有是有,只都不成事,是嫡弟见我回来这几年行止稳重,又善经营,终为家业计,才留书于我,命我管理家业。”

“哦,你这嫡弟怎么死的,如是酒色淘空身子,怎不把兄弟们都召到榻前,亲言交待,岂不更好?”

听得此问,吴乔眼光游移,欲言不语,良久才道:“实是家丑,不欲与外人言道。但是师兄动问,不敢不言。嫡弟乃是在与女人合欢时突然晕厥昏迷,接着抽搐不止,小半个时辰后便心衰而死,故来不及召众兄弟交待一二。”说罢又道:“师兄可还有疑问?若不再相疑于我,我便打开囚牢,请师兄出来,与师兄把酒赔罪。”

“师傅遗信说吴乔念念不忘报仇,怎的一回乡就兄友弟恭起来。他弟弟先是晕厥昏迷,抽搐不止,最后心衰而死,到像是中马上风脱阳而死的症状。师傅死前经常腹痛如绞,泻痢不止,若按他所说是霍乱,靠延医求药延的几月性命也似说得过去。那师傅床上那些叶子与心状符号又是何意?师傅是才智之士,既然把符号刻在背人处,断不会是个无用的记号。只怕师傅与他弟弟的死因另有别情,我先脱身出来,便好查访。”宋楮心里作着功夫,不知不觉点点头道:“确是我误会了师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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