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读网笔记 -- frnkl

共:💬68 🌺78 新: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关于对汪晖抄袭张汝伦文章的指控

三联出版社编辑舒炜:“王彬彬式搅拌”对学术的危害的一小部分

王彬彬文章中还定义了一种抄袭,叫作:“老老实实式”。这主要是指文章最后提出的两条《反抗绝望》文字,王彬彬在此指责《反抗绝望》抄袭了《意义的探究》一书。这两条在河北教育版和三联版都是紧连着的两段,但王彬彬文章列出时,不标出原有的注释号位置和注释,同时还做了一处非常细致的“小手术”,并分开讨论,并以这两条的讨论作为全文的压轴段落。通过下面的分析,我将说明:这是一种不老实的“王彬彬式搅拌”。

我们来看看最后的这两条。首先特别要说明一下:下面将引用的是1991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版的《反抗绝望》第79-80页。王彬彬既然费心用功地写这篇万字长文来谈“学风问题”,他应该掌握了全盘正式的出版资料,他应该和我作为编辑策划、审编此书出版一样,都手握此书最早的1991年上海版作为参考。

由于这里需通过一个略显复杂的技术分析来说明最后这两条的问题,我希望读者给予充分耐心。我们来仔细看一下汪晖极长的这一整段,并加上汪晖原有的注释(河北教育出版社对这一长段做了职责所在的必要分割,分为三段喘气以便阅读;三联版追随河北版)。上海版的本来面貌是这样的——

历史与逻辑的悖论。“反传统”一词所表达的含义不仅是一种主观态度,而且是一种理解世界、理解历史、理解文化的特殊方式。对于鲁迅等新文化创造者来说,“反传统”似乎就是他们存在的基本模式,而不仅仅是主体理解或认识客体的一种一般的意识活动,因为在新旧交替中他们就是作为旧的或传统的对立面而出现于历史舞台的。然而,“反传统”作为一种对传统的否定性的理解方式,恰恰必须具备构成对传统进行理解的历史性前提。如果我们承认传统有其基于特定历史和社会处境的历史结构,传统文化及其创造者总是一定地处于一个世界,总有其不容忽视的历史性,那么从中得出的逻辑结论是:传统的批判者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处于一定的世界上,他的历史特殊性和历史局限性也是无法消除的。伽达默尔指出,历史性是人类存在的基本事实,无论是理解者还是文本,都内在地嵌于历史性中,真正的理解不是克服历史的局限,而是去正确地评价和适应这一历史性。我们总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世,有特殊的家庭和社会的视界,有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先于我们存在的语言,这一切构成了我们无法摆脱的传统,我们必然要在传统中理解,理解的也是我们传统的一部分。理解的历史性具体体现为传统对理解的决定作用。[注1]因此,现代释义学的下述结论恰好构成“反传统”的存在模式的悖论:“不是我们的判断,而是我们的成见构成了我们的在。”[注2]在伽达默尔看来,启蒙运动在强调理性的绝对地位时,忘了理性必须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实现自己,因而也无法看到自己也有成见,自己也要接受权威——理性的权威。启蒙运动在强调理性的绝对权威时,没有看到理性只有在传统中才能起作用。传统的确是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就先于我们,而且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东西,是我们存在和理解的基本条件。因此,不仅我们始终处于传统中,而且传统始终是我们的一部分。是传统把理解者和理解对象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理解者不可能走出传统之外,以一个纯粹主体的身份理解对象。理解并不是主观意识的认识行为,它先于认识行为,它是此在的存在模式。伽达默尔指出:“不应把理解设想为好象是人的主观性行动,理解是将自身置于传统的一个过程中,在这过程中过去和现在不断融合。”[注3]五四新文化运动赋予科学与民主的理性精神以至高无上的地位,并在这一绝对权威下对“传统”进行价值重估,其实际内容是指封建专制统治和封建礼教对人们的精神控制,从而为历史的变革与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但是,当这一运动形成了人们心理上的“反传统”趋向时,恰恰又使人们陷入了逻辑上的悖论:“反传统”作为一种对世界或传统的理解方式就在传统之中,因而在逻辑上是不成立的。

[注1]参见张汝伦:《意义的探究》第175-176页。

[注2] 伽达默尔:《哲学释义学》第9页,转引自同上书第176页。

[注3]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250页,转引并参见《意义的探究》第180页。

请注意我用波浪线标出的两处,一短一长。短的这句“伽达默尔指出”,即受到王彬彬指责的倒数第2条。王彬彬明摆着引用了“伽达默尔指出”这个短句,却指责说“汪晖是将其作为自己的观点显示给读者的……实在欺人太甚:欺原作者太甚;也欺读者太甚”。

波浪号标出的一长句,包括[注1]、[注2]两个注释号,正是王彬彬做细致“小手术” 的地方,他完全用省略号来处理,也就是说,他把这一长句摘除了!由于摘除了一句“在伽达默尔看来”、两个注释号,按道理,王彬彬的指责语气应该更甚,更应该说“汪晖是将其作为自己的观点显示给读者的”,欺原作者极甚!也欺读者极甚!但是,王彬彬的语气恰和前面矛盾,反倒说汪晖的这一“剽袭方式,让人反感的程度就要轻些。”

在[注3]之前包括注释号的一长句,即我画了直线的一句,是汪晖改订此书刊行河北教育版时自己删掉的,因此这个跟随的注释自然也删掉,所以现在河北版、三联版都看不见注释里的“转引并参见《意义的探究》第180页”。我审稿时曾比对过,认为这句引文删掉是正确的,因为它与上下文并无紧密关联,这样也利于一大长段划分成三个便于阅读的段落;但我和汪晖都忽略了:“转引并参见《意义的探究》第180页”还说明了上面几句话的出处,并不仅仅只说明伽达默尔的出处。

王彬彬握有上海版,他自然找到第180页;他针对这个地方,引用的时候还特别说:“此处跳过张著引用的伽达默尔一句原话”,即汪晖第3个注释引用《真理与方法》里的话。也就是说,汪晖这里并没有跳跃,王彬彬却跳跃了,而且他还反过来指责汪晖“这回采取的是跳跃式,即抄几句,便跳过若干字、若干句、若干行。”

这些自我矛盾的表现,不妨说是不老实的“王彬彬式搅拌”。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