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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中国禅宗史 印顺 法师 -- found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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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九章 诸宗抗互与南宗统一

第九章 诸宗抗互与南宗统一

○第一节 牛头禅的蜕变

从慧能去世(七一三)到会昌法难(八四五),禅法大大的兴盛,形成了诸

宗竞化的局面。禅者虽是重传承的,但在时、地、人的特殊情形下,自然的分化

对立,并相抗相毁。在对立又不断的接触中,又互相融摄。对立,融摄,在诸宗

的发展中,胜利属于南宗,被统一于曹溪的南宗。现在,先说中国的南宗――牛

头禅。

牛头禅的兴盛

‘道本虚空,无心合道’,代表了早期的牛头禅――法融的禅学。牛头禅特

质的确立,如第三章所说。牛头五祖智威的门下,有被推为六祖的慧忠(六八三

――七六九),及鹤林玄素(六六八――七五二)。玄素弟子中,有径山法钦

(七一四――七九二)。在这几位禅师的时候,牛头禅大盛起来。牛头宗的隆盛

(约一世纪),是与中原的荷泽神会(六八八――七六二),江南的洪州道一

(七0九――七八八),石头希迁(七00――七九0)――曹溪南宗的兴盛相

呼应的。牛头禅代表了江东传统的南宗,所以这也是二大南宗的错综发展。慧忠

的传记,上面已经说到了。

鹤林玄素,俗姓马,所以或称为‘马素’,‘马祖’。玄素二十五岁(六九

二)出家,‘晚年’(可能年近五十――七一七)入青山,参智威而受胜法。智

威是开元十年(七二二)去世的,玄素大概在这时候,离开了牛头山。开元中

(七一三――七四一),玄素应法密(或作‘汪密’)的礼请,到京口(今江苏

镇江县),郡牧韦铣请住鹤林寺,法门极盛,别出鹤林一系。天宝初年(七四二

――),应希玄的礼请,到江北杨州(今江苏江都县),引起了江南与江北道俗

间的诤竞,这可见玄素为人感慕的一斑了!后回鹤林寺,天宝十一年(七五二)

去世,年八十五岁。玄素的传记,除“宋僧传”卷九(大正五0?七六一下――

七六二中);“传灯录”卷四(大正五一?二二九中――下)外,有李华撰“润

州鹤林寺故径山大师碑铭”(全唐文卷三二0)。

玄素的弟子,有吴中(今江苏吴县)法镜,径山(今浙江余杭县)法钦,吴

兴(今浙江吴兴县)法海等。据“宋僧传”卷九‘法钦传’(大正五0?七六四

中――七六五上),及李吉甫撰“杭州径山寺大觉禅师塔铭并序”(全唐文卷五

一二),法钦是二十八岁(七四一)从玄素出家的。后游杭州的径山,前临海令

吴贞,舍别墅立寺,来参学的人极多。大历三年(七六八),代宗下诏,召法钦

入京问法,并赐号‘国一’禅师。德宗贞元五年(七八九),也赐书慰问。当时

京都及江浙一带的名公钜卿,归依的人很多。晚年,移住杭州的龙兴寺。贞元八

年(七九二),七十九岁去世。法钦的弟子中,有杭州巾子山崇慧(“宋僧传”

卷一七有传)。崇慧兼学秘密瑜伽,曾以登刀梯、蹈烈火等术,胜过了道士史华,

被封为‘护国三藏’;因此有人称他为‘降魔崇慧’(大正五0?八一六下――

八一七上)。

玄素与法钦的禅风,非常简默。“宋僧传”卷一一‘昙藏传’,说到超岸亲

近玄素的情形:‘释超岸,丹阳人也。先遇鹤林素禅师,处众拱默而已’(大正

五0?七七四中)。李华所撰“润州鹤林寺故径山大师碑铭’,也说:玄素‘居

常默默,无法可说’。李华赞为:‘师无可说之法’;‘道惟心通,不在言通’。

径山法钦也如此,如“杭州径山寺大觉禅师碑铭并序”说:‘大师性和言简,罕

所论说。问者百千,对无一二’。简默的禅风,正表示了法是不可说的,说著就

不是的。但专于简默,不私通方便,对学者来说,中人以下是不能得益的。

牛头慧忠,维持了牛头山的旧家风。他晚年出山,修复了大庄严寺,创立

‘法堂’。‘著见性序及行路难,精旨妙密,盛行于世’。“僧传”说他‘汲引

无废,神旷无挠,四方之侣,相依日至’。“传灯录”慧忠门下三十四人,可见

门下的盛况。慧忠与玄素两系的风格,是不同的。

玄素与慧忠的禅学,从现有的资料来看,玄素系的简默无为,彻底发挥了

‘本无事而忘情’的家风。“传灯录”卷七(大正五一?二五二中)说:

智藏‘住西堂。后有一俗士问:有天堂地狱否?师曰:有。曰:有佛法僧宝

否?师曰:有。更有多问,尽答言有。曰:和尚恁么道莫错否?师曰:汝曾见尊

宿来耶?曰:某甲曾参径山和尚来。师曰:径山向汝作么生道?曰:他道一切总

无’。

径山说‘一切总无’,只是‘本来无一物’的牛头宗风。但依(洪州道一弟

子)智藏来看,这未免太不契机了!

慧忠弘法的时代(七二二――七六九),前后五十年。那时,神会、道一、

希迁――曹溪南宗的弘扬,迅速的影响到江东来。如安国玄挺,是慧忠与玄素的

同门,住宣州(今安徽宣城县)安国寺。玄挺显然受到了荷泽神会的影响,如

“宗镜录”卷九八(大正四八?九四四中)说:

‘安国和尚云: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所住者,不住色、不住声,不

住迷、不住悟,不住体、不住用。而生其心者,即是一切处而显一心。若住善生

心即善现,若住恶生心即恶现,本心即隐没。若无所住,十方世界唯是一心,信

知风幡不动是心动’。

‘有檀越问:和尚是南宗北宗?答曰:我非南宗北宗,心为宗’。‘又问:

和尚曾看教否?答云:我不曾看教;若识心,一切教看竟’。

‘学人问:何名识心见性?答:喻如夜梦,见好与恶。若知身在床眠,全无

忧喜,即是识心见性。如今有人闻作佛便喜,闻入地狱即忧,不达心佛在菩提床

上安眠,妄生忧喜’。

这四则问答中,第一,慧能听“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悟入,

是神会所传述的;神会是特重“金刚经”及‘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风幡不

动’,是慧能的出家因缘,也是神会系所传的。玄挺引此以说明‘十方世界唯是

一心’,显然受到了神会所传――曹溪禅的影响。第二,玄挺不满神会与普寂门

下的斗争,所以‘以心为宗’。第三,重禅悟而不重教说,是当时南方的一般倾

向。第四,‘识心见性’,是“坛经”――慧能所说的成语;玄挺从梦喻去说明

‘心佛’的本来无事。“宗镜录”卷八五所引,也以梦为喻,而说‘豁然睡觉,

寂然无事’(大正四八?八八三上)。安国玄挺本著牛头‘寂然无事’的理境,

去解说‘一心’,‘心为宗’,‘识心见性’,‘心佛’;这也可说是法融的

‘直是空性心,照世间如日’的积极说明。

慧忠与玄挺的见地相近,如“宗镜录”卷九八(大正四八?九四五中)说:

‘牛头山忠和尚:学人问:夫入道者,如何用心?答曰;一切诸法本自不生,

今则无灭。汝但任心自在,不须制止,直见直闻,直来直去,须行即行、须住即

住,此即是真道。经云:缘起是道场,知如实故’。

‘又问:今欲修道,作何方便而得解脱?答曰:求佛之人,不作方便,顿了

心原,明见佛性,即心是佛,非妄非真。故经云:正直舍方便,但说无上道’。

慧忠有‘安心偈’,如“传灯录”卷四(大正五一?二二九中)说:

‘人法双净,善恶两忘,直心真实,菩提道场’。

慧忠的‘直心’――‘任心自在’,‘不作方便’,当然是‘绝观弃守’,

‘无心用功’的牛头家风,是基于‘本来无事’,‘本不生灭’的‘忘情’。慧

忠在问答后,必引‘经云’,表示了(法融的)禅是不离教的。他欢喜应用‘入

道’、‘真道’、‘道场’、‘修道’、‘无上道’,牛头禅的重要术语――

‘道’。东山宗与曹溪禅(南宗)的‘即心是佛’,‘明见佛性’,也应用了,

还著了“见性序”(‘顿悟’,是当时禅者所共的)。上面曾说过,代表牛头禅

的“绝观论”,原本为:‘虚空为道体,森罗为法用’。其后,经‘心为宗’与

‘心为本’,‘法体’与‘法用’,而演化为‘心为体’,‘心为宗’,‘心为

本’。所说的心,是‘心寂灭’。这一本不生灭,本来空寂的‘空性心’,会通

了‘即心是佛’与‘明见佛性’。“宗镜录”引用的“绝观论”本――‘心为体’,

‘心为宗’,‘心为本’,受到了“坛经”的影响,可论断为慧忠与玄挺时代的

修正本,使其更适应于当时(受到曹溪禅影响下)的人心。

遗则的佛窟学

遗则(“传灯录”作‘惟则’),“宋僧传”卷一0有传(大正五0?七六

八中――下)。遗则从‘牛头山慧忠’出家。遗则死于‘庚戍季夏’,应为太和

四年(八三0)。慧忠死于大历四年(七六九),遗则还只有十七岁(依“传灯

录”也只有十九岁)。所以,遗则虽是慧忠弟子,而是自有所领悟的。他住在天

台山(今浙江天台县)的佛窟岩,前后四十年。在当时的‘南宗学’,‘北宗学’,

‘牛头学’以外,被称为‘佛窟学’;这表示了佛窟遗则,有了新的内容。“宋

僧传”叙述他的自悟说:

‘则既传忠之道,精观久之,以为天地无物也,我无物也,虽无物而未尝无

物也。此则圣人如影,百姓如梦,孰为死生哉!至人以是能独照,能为万物主,

吾知之矣’!

在这几句话??,使我们认清了佛窟学的特色。江东佛学,与老庄原有较多的

关涉(如第三章说)。在成论大乘、三论大乘、天台大乘在江南盛行时,义学发

达,佛法与老庄的差异,还多少会分别出来。自南朝灭亡,江东的义学衰落了。

不重义学而专重禅心悟入的,是容易与老庄混淆不分的。印度外道,也说修说悟,

专凭自心的体会,是不能证明为是佛法的。这所以达摩东来,要以‘楞伽经印心’。

法融是通般若三论的学者,‘虚空为道本’,‘无心合道’,虽沿用江东佛学的

术语――‘道’,而所说还不失为正统的中国南宗。但佛窟遗则不同了!如天地

与万物,圣人与百姓,都是老庄所说的成语。‘独照’,从庄子的‘见独’而来。

‘万物主’,也本于老子。偶然运用一二老庄术语,在江东是不足怪的。遗则表

示自己的领悟,而全以老庄的文句表达出来,至少可以看出他沈浸于老庄玄学的

深度!

‘能为万物主’,是成语,是传说为傅大士所说的,如说:

‘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物主,不逐四时凋’。

傅大士是东阳郡乌伤县(今浙江义乌县)人。是一位不佛不道不儒,而又佛

又道又儒的不思议人物;与宝志禅师,同为梁武帝所尊敬。在江东民间,傅大士

被传说为不思议大士,也传说出不少的偈颂。嘉祥吉藏(五四九――六二三)的

“中论疏”卷二,就引用了傅大士的‘二谛颂’(大正四二?二六中)。在江东

禅法隆盛中,傅大士与宝志,受到了民间更多的崇敬。傅大士又与天台宗发生了

深切的关系:左溪玄朗(六七二――七五四)传说为傅大士六世孙。荆溪湛然

(七一一――七八二)是复兴天台学的大师,他在江左――苏、常一带弘扬天台

止观。为了对抗禅宗的达摩西来,而推出了东方圣人傅大士,如荆溪“止观义例”

卷上(大正四六?四五二下)说:

‘设使印度一圣(指达摩)来仪,未若兜率二生垂降(指傅大士)。故东阳

傅大士,位居等觉,尚以三观四运而为心要。故独自诗云:独自精,其实离声名,

一心三观融万品,荆棘丛林何处生!独自作,问我心中何所著,推检四运并无生,

千端万绪何能缚!况复三观本宗璎珞,补处大士金口亲承。故知一家教门,远禀

佛经,复与大士宛如符契’。

日僧最澄,在德宗贞元末年(八0四)到中国来。最澄所传的“内证佛法相

承血脉谱”中,‘天台法华宗相承师师血脉谱’,在鸠摩罗什下,北齐慧文前,

列入傅大士,竟以傅大士为天台宗列祖之一(望月大辞典三九八一)。可见八世

纪后半,天台复兴中的江东,傅大士被推崇到何等地步!从慧忠出家,南游天台

佛窟岩的遗则,也崇仰于传说中的傅大士,这就是佛窟学。

“宋僧传”卷一0‘遗则传’(大正五0?七六八下)说:‘善属文,始授

道于钟山,序集融祖师文三卷,为宝志释题二十四章,南游傅大士遗风序,又无

生等义。凡所著述,辞理粲然。其他歌诗数十篇,皆行于世’。

遗则自己的作品,传入日本的,“智证大师将来目录”(八五八)中有:

无生义,二卷佛窟还源集,三卷佛窟佛窟集,一卷

“传教大师越州录”(八0五)中,“无生义”仅一卷。二卷本,可能经过

弟子的补充。在遗则的著作名称中,可看出与傅大士的关系。傅大士传有“还源

诗”十二首,遗则有“还源集”。又傅大士的“独自诗”:‘推检四运并无生’,

‘本愿证无生’;遗则有“无生义”。遗则的禅学,与传说中的傅大士,最为一

致的,是‘妙神’说。如“宗镜录”卷九(大正四八?四六一下)说:

‘傅大士称为妙神,亦云妙识’。

遗则的“无生义”,一再的说到‘妙神’、‘妙识’,如“宗镜录”卷八

(大正四八?四五九下说:

‘无生义云:经云持心犹如虚空者,非是断空,尔时犹有妙神,即有妙识思

虑。……经言:若识在二法,则有喜悦;若识在实际无二法中,则无喜悦。实际

即是法性,空(性)识即是妙神,故知实际中含有妙神也。华严经性起品,作十

种譬喻,明法身佛有心’。

‘大师言:虽有妙神,神性不生,与如一体。譬如凌还是水,与水一体,水

亦有凌性。若无凌性者,寒结凌则不现。如中亦有妙神,性同如,清净则现,不

净不复可现。乃至如师主姓傅,傅姓身内觅不得,身外觅不得,中间觅不得,当

知傅姓是空。而非是断空之空,以傅姓中含有诸男女。故言性空,异于虚空;佛

性是空,诸佛法身不空’。

又,“宗镜录”卷三九(大正四八?六五0上)说:

‘无生义云:若无有妙神,一向空寂者,则不应有佛出世说法度人。故知本

地有妙神,不空不断。师子吼云:佛性者名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智慧;智慧

即是妙神’。

傅大士说‘妙神’、‘妙识’,遗则也一再说非有‘妙神’不可。在譬喻中,

并引‘傅姓’为喻,更可见关系的密切。遗则(与传说为傅大士说)的‘妙神’、

‘妙识’,就是微妙的心,神是心的别名。如郑道子的“神不灭论”(“弘明集”

卷四)。范缜作“神灭论”,萧琛与曹思文,都作“难神灭论”。梁武帝也“敕

答臣下神灭论”(“弘明集”卷九)。梁武帝曾立“神明成佛义”(“弘明集”

卷九)。“大乘玄论”卷三,传说古来对‘正因佛性’的解释,有十一家。‘第

六师以真神为正因佛性;若无真神,那得成真佛’?依嘉祥吉藏说:‘真神’等

‘并以心识为正因’(大正四五?三五下――三六上)。所以遗则的‘妙神’,

也是江东固有的。但就名词,就知道是中国(老庄)化,而不是依经论名句而说

的了。这是通俗的,特别是在家学佛者所常用的。傅大士的偈颂,传说在民间,

契合于以玄理见长的江东人士,深合江东人的口味。所以遗则的佛窟学,在形式

上(欢喜用玄学的术语),内容上,更与玄学相融合。

遗则是江东禅学更玄学化的一人,而并不只是他一人。如‘有物先天地’

(本于老子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是玄学。无

论玄学者怎么解说,这是道体的开展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是一说。太极生两仪,而四象,八卦,又是一说。道在天地万物以前,天地万物

坏了,而道体不变。这种思想,严格的说,是不属于佛法的。然‘有物先天地…

…能为万物主’,正传诵民间,被看作最深彻的禅学。遗则的悟入,就是这种玄

学化的禅学。与遗则同时,有‘马素弟子’(马素被称为马祖,后人误以为马大

师,所以“传灯录”作道一弟子)龙牙圆畅,如“宗镜录”卷九八(大正四八?

九四五下)说:

‘龙牙和尚云:……道是众生体性。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坏时,此性

不灭。唤作随流之性,常无变异动静,与虚空齐等。唤作世间相常住,亦名第一

义空,亦名本际,亦名心王,亦名真如解脱,亦名菩提涅?鳌0偾б旌牛?皆是假

名,虽有多名而无多体。会多名而同一体,会万义而归一心。若识自家本心,唤

作归根得旨’。

‘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坏时,此性不灭’(与南方宗旨的形灭而性不

灭说相近,但南方宗旨约个人说),正与传说的傅大士颂意趣相合。牛头中心的

禅学,玄学化的程度更深,形成广义的江东禅学,而逐渐融化于曹溪南宗之中。

这里,要说到两部论:一、现存敦煌本的“无心论”(斯坦因本五六一九号)

一卷,作‘释菩提达摩制’。这部论,假设和尚与弟子二人的问答,以阐明无心,

体裁与“绝观论”相同。这是一部牛头禅的作品,从无心而引入真心,如(大正

八五?一二六九下)说:

‘虽复无心,善能觉了诸法实相,具真般若,三身自在,应用无方。……夫

无心者即真心也,真心者即无心也’。‘问曰:今于心中作若为修行?答曰:但

于一切事上觉了无心,即是修行,更不别有修行。故知无心即一切寂灭,(寂灭)

即无心也’。

说到这里,弟子忽然大悟,于是‘而铭无心,乃为颂曰’,可说是‘无心铭’,

如(大正八五?一二六九下――一二七0上)说:

‘心神向寂,无色无形,睹之不见,听之无声。似暗非暗,似明不明。舍之

不灭,取之无生’。

‘大即廓周沙界,小即毛竭不停。烦恼混之(弗)浊,涅?鞒沃?不清。真如

本无分别,能辨有情无情。收之一切不立,散之普遍含灵。妙神非知所测,正觉

绝于修行。灭则不见其坏,生则不见其成。大道寂号无相,万象窈号无名。如斯

运用自在,总是无心之精’。

偈颂,是相当玄学化的。从无心而真心,又说到‘妙神’,‘无心之精’,

与遗则(及傅大士)说相合。如以“无心论”为遗则所撰,我想也是不妨的。

二、“宝藏论”,传说为僧肇所造。僧肇(三八四――四一四)是罗什门下

杰出者,所作的“肇论”(内含四篇论文),适应当时,以老庄来通佛法,是难

得的作品(第四‘涅?魑廾?论’,以九折十演,推论那言说所不及的涅?鳎?玄学

气味重了一点)!在江东,特别是三论宗发扬‘关河古义’,僧肇与“肇论”,

更受到当时的推重。也许为了这样,“宝藏论”被托为僧肇所作。“宝藏论”分

三品,不但应用玄学,如‘离微’等,简直是离佛法的成说而自成一家。开端放

“老子”(大正四五?一四三中)说:

‘空可空,非真空;色可色,非真色。真色无形,真空无名。无名名之父,

无色色之母。为万物之根源,作天地之太祖’。

禅者造了个动听的故事:僧肇是被杀的。死前七日,写了这部“宝藏论”。

临死说偈:‘将头临白刃,犹如斩春风’,这都与事实不合。“宝藏论”不但是

玄学化的,佛法的成分太稀薄了。然而玄与禅融合了的禅者,却非常欣赏这部论。

日僧圆珍来中国,在大中年间(八五三――八五五),在‘福越台温并浙西等传

得’的经籍中,有“宝藏论”一卷,‘肇公’作;与佛窟学的“还源集”,“佛

窟集”,“无生义”,同时传入日本。“宝藏论”就是遗则那个时代,那个区域

的作品。

○第二节 洪州宗与石头宗

曹溪门下在南方的,有洪州与石头。会昌以前,石头系没有受到教界的重视,

那时的禅风影响,可见是并不太大的。宗密以牛头与石头为同属‘泯绝无寄宗’,

即使是不完全正确,也一定是石头下的门风,有被人误认为近于牛头的可能。从

禅宗的灯史来看,石头门下与洪州门下的往来,极其亲密,与洪州宗旨应有密切

的关系。大概的说,石头是慧能门下,与牛头有深切的契合与发展的一流。

禅者的见解

慧能的禅,是‘即心是佛’,‘见性成佛’,而且是‘直了’、‘直指’的。

“坛经”主体是一般的开法,是说明的,使人理会到当下是佛。在告诉十弟子时,

却大正四八?三四三中)说:

‘吾教汝说法,不失本宗。举(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

两边。说一切法,莫离于性相。若有人问法,出语尽双,皆取法对,来去相因,

究竟二法尽除’。

一切法都是对待的,相依而立的(假名),所以‘出没即离两边’,只是引

发学人去悟入自性。这是后代禅者,与人问答、开示的根本原则。用此方法以指

示‘即心是佛’,‘见性成佛’的曹溪宗旨,石头与洪州,没有太大的差别。然

洪州重于‘性在作用’,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起心动念,弹指謦

咳,扬眉瞬目,所作所为,皆是佛性全体之用,更无第二主宰’(续一四?二七

九)。石头门下也曾应用这一方便,但当下就是,而到底并不就是,这是石头门

下所著重的,如“传灯录”说:

石头希迁:大颠‘初参石头,石头问师曰:那个是汝心?师曰:言语者是。

便被喝出。经旬日,师却问曰:前者既不是,除此外何者是心?石头曰:除却扬

眉动目将心来。师曰:无心可将来。石头曰:元来有心,何言无心!无心尽同谤。

师言下大悟’(大正五一?三一二下――三一三上)。

潮洲大颠:‘多见时辈,只认扬眉动目,一语一默,蓦头印可以为心要,此

实未了’(大正五一?三一三上)。

洞山良价:‘阿那个是?绽柚魅斯??僧曰:见败对次(现在应对的就是)。

师曰:苦哉!苦哉!今时人例皆如此,只认得驴前马后,将为自已。佛法平沈,

此之是也。客中辨主尚未分,如何辨得主中主’(大正五一?三二三上)。玄沙

师备:‘有一般坐绳床和尚,称为善知识。问著,便动身动手,点眼吐舌瞪视。

更有一般便说:昭昭灵灵,灵台智性,能见能闻,向五蕴身田??作主宰。恁么为

知识,大赚人’(大正五一?三四五上)。

大颠、良价、师备的话,都是针对当时洪州下的禅风而说的。洞山的悟道偈,

最能表示这一意思,如“传灯录”卷一五(大正五一?三二一下)说: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

不是渠。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代表南方传统的,以江东为中心的牛头禅,从八世纪初以来,对曹溪南宗就

发生重大的影响。不但在江南,神会曾与牛头宠禅师,牛头袁禅师相问答;忠国

师与常州僧灵觉的问答;大历三年(七六八),径山法钦应召进京,牛头学者还

远远的到中原来呢!牛头的禅要,是‘道本虚空’,‘无心合道’,这对江南的

洪州与石头,起什么影响呢!另一问题是:唐代的道士们,使皇室与李耳联了宗。

皇室是老子的子孙,当然要负起荣宗耀祖――光扬道教的任务,所以道教也越来

越发达。禅师们可以不管这个,但‘如何是道’?‘佛与道’,‘道与禅’……

这一类问题,却不能拒绝人不问。这在曹溪门下,洪州与石头,到底怎样处理呢?

先说洪州宗:道一说‘平常心是道’,如“传灯录”卷二八(大正五一?四

四0上)说:

‘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

无凡无圣。……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

不出法界,若不然者,云何言心地法门’?

道一弟子南泉普愿,也为赵州从谂说‘平常心是道’(大正五一?二七六下)。

南泉弟子长沙招贤,也为人说‘平常心是道’:‘要眠即眠,要坐即坐’(大正

五一?二七五上)。道一弟子慧海也说:‘心真者语默总真,会道者行住坐卧是

道’(大正五一?四四三中)。‘平常心是道’,是洪州宗的重要意见。与‘即

心是佛’一样,直指当前心本自如如;约心地说,保持了曹溪禅,也可说是佛法

的特色。说到‘无心’,如神秀说‘离念’,神会说‘无念’;都有否定的,无

心(或心空)的意味,但解说不一致。牛头以为:道本虚空,一切法是如幻如化,

心也如幻如化,本来无一物。道本来这样,所以用心不合于道,无心可用――忘

情,才泯绝无寄而契合于道。洪州宗直指人心,即心即佛,当体现成,所以说

‘触类是道而任心’。在理路上,与‘无心’说是不同的。‘无心合道’的主张

‘绝观弃守’,‘无修无证’。而“传灯录”卷五,传南岳怀让的问答:‘修证

即不无,污染即不得’(大正五一?二四0下),还不必谈无修无证。道一还重

于‘即心即佛’,而到了弟子手中,百丈怀海已承认‘绝观弃守’的信心铭,传

为僧璨所作了。道一弟子而来自浙江、福建的,对牛头禅就自然的会给以适当的

会通。大珠慧海是建州(今福建建瓯县)人,出家及弘法于越州(今浙江绍兴县)

的大云寺。他极力阐扬‘即心是佛’,本著‘自家宝藏一切具足,使用自在,不

假外求’的见地,而说‘老僧无心可用,无道可修’(大正五一?四四五中)。

道一的再传弟子黄檗希运,也是闽人。他从当下即是,不用别求,拟议即乖的意

思,而将‘即心’与‘无心’,更明确的统一起来。如“传灯录”卷九(大正五

一?二七一中、二七二上)说:

‘世人闻道诸佛皆传心法,将谓心上别有一法可证可取,遂将心觅心。不知

心即是法,法即是心。不可将心更求于心,历千万劫终无得日。不如当下无心,

便是本法’。‘诸佛菩萨与一切蠢动众生同大涅?餍浴P约词切模?心即是佛,佛

即是法。一念离真,皆为妄想。不可以心更求于心,不可以佛更求于佛,不可以

法更求于法。故修道人直下无心默契,拟心即差,以心传心,此为正见’。

洪州宗在‘即心是佛’的原则上,会通了‘无心’说,没有失却自家的立场。

再说石头宗:石头希迁传有著名的“参同契”,名称与道教魏伯阳的“参同

契”同名,而思想受到传为僧肇所作的“涅?魑廾?论”的影响。如“祖堂集”说:

石头希迁‘读僧肇涅?魑廾?论,见中云会万物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乃叹

曰: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法身无相,谁云自他?圆鉴虚照于其间,万像体玄而

自现。境智真一,孰为去来?至哉斯语也’!

传说希迁是因此启发而著“参同契”的。“参同契”(大正五一?四五九中)

中说: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承言须会示,

勿自立规矩。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石头以为:西土传来的心传,就是‘道’。人根利钝,似乎有点差别,而密

传的道,是没有南北的。那时,正是神会与神秀门下,进行南宗、北宗的抗争时

代。‘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是要学者随说而会(心传的)宗,不要争著

自立门户。这是针对南北,也可能不满洪州与荷泽门下。“参同契”不说佛,不

说法,而说是道。南方佛法,本来受到玄学的影响,而把禅学看作玄学,称参禅

为‘参玄’,似乎石头是第一人。石头的禅,当然受到曹溪南宗的启发,直说

‘即心即佛’。然在石头与弟子们的问答中,表现出道化的特色,如“传灯录”

卷一四(大正五一?三0九下)说:

‘问:如何是禅?师曰碌砖。又问:如何是道?师曰:木头’。

禅与道,是同样看待的。说是碌砖,木头,这可说是无义味话,截断对方的

意识卜度,而实暗示了道无所不在,那??没有道(禅)?这所以,道不只是从自

家身心去体会,而‘要触事而真’,也就是‘触目会道’。这一接引悟入的态度,

是僧肇的,牛头的,不是曹溪的。禅与道的同一处理,石头是在曹溪与牛头的中

间,进行沟通的工作。

石头系再传到洞山良价(八0七――八六九),法门有了进步,如“宋僧传”

卷一三‘本寂传’(大正五0?七八六中)说:

‘咸通之初,禅宗兴盛,风起于大沩也。至如石头,药山,其名寝顿。会洞

山悯物,高其石头,往来请益,学同洙泗’。

洞山起初参洪州门下的南泉普愿,伪山灵佑等。后来参石头弟子云岩昙晟,

问无情说法。昙晟没有为他说,后来睹影而大悟,自认昙晟为师。洞山的禅,是

出入于洪州、石头,近于牛头而进一步的。洞山依牛头的‘无心合道’而作颂

(大正五一?四五二下)说:

‘道无心合人,人无心合道,欲识个中意,一老一不老’。

这一‘无心合道’偈,应与洞山的悟道偈(如上已引)相对应。洞山是从道

(全体的)的立场来看自己,从自己去悟入于道的。这里的两个‘无心’,可说

‘言同意别’。‘道无心合人’,是说道体无所不在。道遍身心,并没有要合人

而自然合人的。人呢?虽本来无事,而虚妄如幻,自己与道隔碍了。所以要‘无

心’――忘却这一切,才与道相契合。然而,人就是道,并不等于道(全体),

因为是‘一老一不老’。这正是悟道偈所说的:‘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这是对牛头道遍(有情)无情,无情本来合道说(有语病)的进一步发展。洞山

的弟子居遁,师虔,都谈论道与合道。居遁所作的颂(十八首),充分发挥了无

心合道的思想。

牛头宗立‘道本虚空’。石头的再传夹山善会说:‘无法本是道,道无一法,

无佛可成,无道可得,无法可舍’(大正五一?三二四上)。石室善道说:‘若

不与他作对,一事也无。所以祖师云:本来无一物’(大正五一?三一六中)。

祖师指慧能,‘本来无一物’,与一般通行的“坛经”相合,这是合于牛头宗意

的。到洞山,进一步的说:‘师有时垂语云:直道本来无一物,犹未消得他钵袋

子’(大正五一?三二二下)。

洞山是出入于洪州、石头,近于牛头而又有进一步的发展。他是会稽(今浙

江绍兴县)人,这里本来是牛头宗的化区。早年出来参学,以‘无情说法’问昙

晟。无情说法,正是从道遍无情,无情有性,无情成佛而来的问题,牛头宗的主

张,是神会、怀海、慧海――曹溪门下所不能同意的。问题在曹溪门下(荷泽与

洪州),上承如来藏禅,切从自己身心下手,而不是形而上学本体论的。依佛法,

悟入时,是不可说有差别的。在进修的过程中,可能没有究竟,而到底可以究竟

的。圆满成佛,平等平等。在最清净平等法界中,一多无碍,相即相入,而决不

是‘一老一不老’;‘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的。严格说来,这是玄学化,

(儒)道化的佛法。到后来,禅宗互相融入,而临济宗与曹洞宗,始终表现其特

色。这不只是代表洪州与石头,更代表东山与牛头两大禅系。在禅宗的发展中,

牛头宗消失了,而他的特质还是存在的,存在于曹溪门下,以新的姿态――石头

系的禅法而出现。会昌以后,融合的倾向加深,洪州下也更深一层中国南宗化了。

禅者的风格

禅者的接引学众,或表示自己的见地,或互相勘验,都不能不有所表示。然

悟入的内容,却是说不得,表示不到的。无可表示中的方便表示,黄梅门下所传,

是‘密作用’,‘意导’,‘意传’(‘指事问义’,也是方便之一)。到曹溪

门下,直指直示,多方面发展,造成不同的禅风。不同的方式、作风,与(区域

的)个性有关,也与师门的传统有关。先说最引人注目的,洪州宗主流所用的粗

暴作风。洪州道一开始应用――打,踏,喝,如“传灯录”(大正卷五一)说:

‘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便打。乃云:我若不打汝,诸方笑我也’(二四

六中)。

‘问马祖:如何是西来祖师意?祖曰:低声,近前来。师便近前,祖打一掴

云:六耳不同谋,来日来)(二四八上)。

‘问马祖:如何是西来的的意?祖乃当胸踏倒。师大悟,起来,抚掌呵呵大

笑’(二六二下)。

百丈‘谓众云: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再蒙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眼黑’

(二四九下)。

老师对弟子,喝几声,打几下,没有什么希奇;慧能也曾打过神会。但在禅

门中,这一作风,被证明了对于截断弟子的意识卜度,引发学者的悟入,是非常

有效的,于是普遍的应用起来。说到打,老师打弟子,同参互打,那是平常事。

弟子打老师,如黄檗打百丈,打得百丈吟吟大笑。强化起来,如道一的弟子归宗

杀蛇,南泉斩猫。道一再传赵州的一再放火,子湖的夜喊捉贼。见人就用叉叉的,

用棒把大家赶出去的。邓隐峰推著车子前进,硬是一直去,把老师道一的脚碾伤

了。这种作风,在一般人看来,‘太粗生’!‘粗行沙门’。的确,这如狮子狂

吼,慑人心魄的作风,充满了强烈的力量。在后来的宗派中,这是最有力的一派。

使用这一作风的洪州主流,后来成为临济宗。临济义玄(八六六卒)用棒用喝,

呵佛骂祖。喝,形成不同的作用,而临机应用,如“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

(大正四七?五0四上)说:临济义玄‘师问僧: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

一喝如踞地金毛师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么生会’?

这是禅宗的一流,不是非此不可的。石头门下,就不大应用。道一的弟子,

怀海的弟子,也部分不应用这一作风。注意这一事实,发现了这是与区域性有关,

代表著‘北方之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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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怀让金州安康今陕西安康县

洪州道一汉州今四川广汉县

归宗智常不明

南泉普愿郑州新郑今河南开封县

百丈怀海福州长乐今福建长乐县

沩山灵佑福州长溪今福建霞浦县

黄檗希运闽黄檗山今福建福清县

赵州从谂曹州今山东曹县

子湖利踪澶州今河北清丰县

仰山慧寂韶州怀化今广东省

临济义玄曹州今山东省曹县

从道一(七四0顷)开始,经百丈怀海到黄檗希运(卒于大中年,八四七―

―八五九)――一百零年,都是以江西为中心地而弘扬,所以也被称‘江西宗’。

主要的禅师,多数是北方人。沩山与仰山,出生于福建及广东,成立的沩仰宗,

亲切绵密,就没有大打大喝的作风。百丈与黄檗,是福建人,在师门的传统中,

也应用这一作略,但比归宗、南泉、赵州、临济,要平和多了。从这一区域的意

义去看,石头门下的大禅师,都是出生于长江流域及以南的,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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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原行思吉州今江西吉安县

石头希迁端州高要今广东高要县

天皇道悟婺州东阳今浙江东阳县

丹霞天然不明

药山惟俨绛州今山西新绛县

龙潭崇信渚宫今湖北江陵县

道吾圆智豫章海昏今江西永修县

云岩昙晟钟陵建昌今江西永修县

德川宣鉴剑南今四川省

洞山良价会稽今浙江绍兴县

雪峰义存泉州南安今福建南安县

曹山本寂泉州莆田今福建莆田县

玄沙师备福州闽县今福建林森县

云门文偃姑苏嘉兴今浙江嘉兴县

罗汉桂琛常山今浙江常山县

清凉文益余杭今浙江余杭县

永明延寿余杭今浙江余杭县

石头下的主要禅师,都是长江流域以南的。禅风温和,即使是孤高峻拔,也

不会粗暴,这代表著南方的风格。例外的是:药山是山西人,但他十七岁就在广

东潮阳出家,可见少小就熏沐于南方精神中了。还有德山宣鉴,作风与临济相近。

从来有人怀疑:石头下不应有这样的人物,因而相信天皇道悟(德山的师祖)是

道一的门下。如知道德山是剑南人,与道一大同乡,那在洪州禅风极盛的时节,

有此作风,是不足为奇的了。曹溪门下在江南的,石头与洪州,尽管互相往来,

而禅风不同,隐隐的存有区域性的关系。

洪州与石头门下的作风,都是无可表示中的方便表示。除上所说的打、喝而

外,主要的还是语言。不过所使用的语言,是反诘的,暗示的,意在言外的,或

是无义味话,都不宜依言取义。此外,是身体动作的表示:如以手托出,用手指

拨虚空,前进又后退,向左又向右走,身体绕一个圈子,站起,坐下,放下脚,

礼拜等,都可以用作表示。附带物件的,如拿起拂子,放下拂子,把拄杖丢向后

面,头上的笠子,脚下的鞋子,信手拈来,都可以应用。日常的生活中,如种菜,

锄草,采茶,吃饭,泡茶,一切的日常生活,都可以用为当前表达的方法。这些,

可说是石头与洪州门下共通的方便。

另有一特殊的,那就是‘圆相’,是以图相来表示的。在禅者的问答中,向

虚空画一圆相,或画在地上,或身体绕一圆圈,是当时极普遍的,以此来表示自

悟的境地。但专在这方面发展而大成的,是仰山慧寂,如“人天眼目”卷三(大

正四八?三二一下――三二二上)说:

‘圆相之作,始于南阳忠国师,以授侍者耽源。源承谶记,传于仰山’。

‘仰山亲于耽源处,受九十七种圆相’。

‘或画此相,乃纵意。或画相,乃夺意。或画相,乃肯意。或画O相,乃许

他人相见意。……才有圆相,便有宾主、生杀、纵夺、机关、眼目、隐显、权实,

乃是入!A桥垂手,或闲暇师资辨难,互换机锋,只贵当人大用现前矣’!

圆相,是以圆形为本的种种符号,作为无可表示的表示,成为外人所不解的

一种符号(语言)。耽源真应与仰山慧寂间的关涉,应为九世纪初,为沩仰宗的

特色。图案化的符号,曹洞宗也是有的。洞山立五位君臣,曹山本寂(八四0―

―九0一)作‘五位君臣图’,五图也是圆相,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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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泽宗的宗密(七八0――八四一)在“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下之二,

也曾有多种圆相。其中表示真如的0,表示阿黎识的(大正四八?四一三中――

下),显然是周濂溪所传的无极与太极图的前身。世界是语言――诠表的世界,

尽管不用正面说明的语文,用暗示等语言,或用动作,或用圆相来表示,久了还

是语言一样的符号,只是暗昧而不明确的符号。在禅宗世界??,这实在是秘密公

开的隐语。后代的禅者,又在这些语句、动作、圆相中,揣摸,理会,解说,形

成玄学化的禅理。然而,‘说也说得,理会也理会得,只是敌生死不得’。对直

了顿悟的曹溪禅来说,这实在是并不理想的!

○第三节 从对立到南宗统一

宗与宗的对立

唐代禅宗各派的先后兴起,不免有对立抗衡的情势。其中,牛头宗起来与东

山宗对立,有区域的历史传统,不失为道义的对立。同属于东山门下,又有南宗

与北宗,荷泽宗与洪州宗的对立,如“禅源诸诠集都序”所说:‘南能北秀,水

火之嫌;荷泽洪州,参商之隙’(大正四八?四0一中)。南北的对立,还是为

了法门的顿渐不同,而荷泽与洪洲的‘参商’,就不免俗化了!洪州宗与荷泽宗,

在‘慢教’与‘尊教’,‘触类是道’与‘寂知指体’,当然也有法门上的差别,

然表现为争执的重心,却是法统问题。神会到中原来,在北宗独盛的情况下,开

拓南宗的化区。神会去世时(七六二),道一、石头的禅风,已在南方非常兴盛

了。神会门下推神会为七祖,为了维护神会法系的正统性,约在七八0――八0

0年间,‘竟成坛经传宗’。在师资传授时,付一卷“坛经”,以证明为南宗弟

子。“坛经”说:‘无坛经禀承,即非南宗弟子也。未得禀承者,虽说顿教法,

未知根本,终不免诤’。这就是‘坛经传宗’,荷泽门下维护法系的手法。然唐

顺宗(八0五)就与道一弟子如满问答。接著,道一的弟子怀晖(八0八――八

一五),惟宽(八0九――八一七),大义,都在宪宗元和年间,奉诏到京??来。

这对中原的荷泽门下,所受的威胁多大!与洪州的‘参商之隙’,就这样的严重

起来。韦处厚所作“兴福寺大义禅师碑铭”,就评击神会门下为:‘习徒迷真,

橘枳变体,竟成坛经传宗,优劣详矣’(全唐文卷七一五)。然洪州门下在东南

的(可能是杨州,今江苏江都县),在八0一顷,传出了题为‘金陵沙门惠炬撰’

的“双峰山曹侯溪宝林传”十卷。这部书,将传说中的祖统,改定为二十八祖,

并以‘传法偈’为证明。这一法统是:六祖慧能――南岳怀让――马祖道一;这

是以洪州系为曹溪正统的。荷泽神会,当然被看作旁支了。“宝林传”的内容,

论史实,并不比‘坛经传宗’为可信赖些,但对于洪州宗的正统性,提贡了最有

力的支持!

道一与希迁,同时在江南弘禅,彼此间还能互相尊重,学者们也往来参学;

门下也还能保持这种良好风气。当时还没有严格的继承制度(荷泽门下创出的

‘坛经传宗’,正受到洪州门下的反对),师资间的法统继承,或不免传说不一。

道悟门下有龙潭崇信,后来传出云门与法眼宗。惟俨门下有云岩昙晟,后来传出

曹洞宗。道悟与惟俨的法系问题,关系重大,成为洪州与石头门下争夺的重心。

天皇道悟(七四八――八0七),“宋僧传”卷一0‘荆州天皇寺道悟传’,

是根据符载“荆州城东天皇寺道悟禅师碑”的。如“僧传”(大正五0?七六九

上――中)说:

‘投径山国一禅师。(道)悟礼足始毕,密受宗要,于语言处,识衣中珠。

身心豁然,真妄皆遣,断诸疑滞,无畏自在。直见佛性,中无缁磷。服勤五载,

随亦印可,俾其法雨润诸丛林’。‘欲归宝所,疑道涂之乖错,故重有谘访,会

其真宗。建中初,诣钟陵马大师。二年秋,谒石头上士。于戏!自径山抵衡岳,

凡三遇哲匠矣!至此,即造父习御,郢人运斤。两虚其心,相与吻合。白月映太

阳齐照,洪河注大海一味。……根果成熟,名称普闻’。

道悟在径山国一禅师门下,已‘直见佛性’了。为了疑有乖错,所以又参访

马大师与石头。经两处的虚心谘访,结果是‘相与吻合’,没有什么不同。所以,

道悟是得法于径山,而再度印证于道一与石头的。“宋僧传”卷九‘石头希迁传’,

引刘轲(约八二0)所撰碑,石头的门人中,就有‘道悟’(大正五0?七六四

上)。这可见石头门下,早已以道悟为继承石头的门人了。“传灯录”卷一四,

叙天皇道悟的参学,这样(大正五一?三0九下――三一0上)说:

‘首谒径山国一禅师,受心法,服勤五载。唐大历(?)中,抵钟陵,造马

大师,重印前解,法无异说。复住二夏,乃谒石头迁大师。……师从此顿悟,于

前二哲匠言下有所得心,罄殚其迹’。

“传灯录”所叙事迹,与“宋僧传”大致相同。说到参学,径山所受的,与

马大师‘法无异说’,也与“宋僧传”相合。但在参见石头后,‘从此顿悟’,

显然以道悟为从石头得悟,专属石头门下了。然在早期的传说中,道悟也被传说

为道一的门下。如权德舆(约七九一)撰“唐故洪州开元寺石门道一禅师塔铭”,

列弟子十一人,其中就有‘道悟’(全唐文卷五0一)。元和中(八0六――八

二0)常侍归登撰“南岳怀让禅师碑”,所列再传弟子中,也有道悟。宗密撰

“中华禅门师资承袭图”洪州道一下,列弟子六人,第一位就是‘江陵悟’,并

注‘兼禀径山’。道悟为道一门下,也是很早就这么说了。

天皇道悟,属于石头门下,还是洪州门下,早就有了异说。等到“祖堂集”

(九五二),“传灯录”(一00四)问世,决定天皇道悟为石头门下,那云门

宗与法眼宗,就属于石头了,这是洪州门下所不愿意的。于是洪州下临济宗的达

观昙颖(九八九――一0六0),集“五家宗派”;临济宗下黄龙系的觉范慧洪

(一0七一――一一二八),作“林间录”,都引用丘玄素的“天王寺道悟碑”。

他们以为,在荆州天皇寺道悟以外,同一地方,同一时代,另有一位‘天王寺道

悟’,是道一弟子;而龙潭崇信,是天王寺道悟的弟子。照达观与觉范的意见:

你们认为天皇寺道悟是石头门下,那就作为石头门下好了。但龙潭崇信,是天王

寺道悟弟子,所以崇信以下流出的云门与法眼,还是属于洪州系统的。丘玄素所

撰“天王寺道悟碑”,一般都认为是伪撰的。临济门下的作法,可说弄巧成拙!

伪作不能为人所接受,反而引起天皇道悟属于石头系统的看法。其实,依符载碑,

“宋僧传”,及洪州与荷泽门下的早期传说,足以充分证明与道一有关,不能说

专属石头门下。好在牛头宗衰落了,否则,生于婺州东阳(今浙江金华县)的道

悟,与牛头宗的关系正深著呢!

药山惟俨(约七四五――八二八):“宋僧传”,“祖堂集”,“传灯录”,

都说惟俨是石头希迁的弟子,并传有与石头的问答。“全唐文”卷五三六,有唐

伸“澧州药山惟俨大师碑铭”,以惟俨为道一弟子,与石头无关。碑中说到的

‘崇敬大德’,‘兴善宽敬’,‘嵩山洪’,都是无可稽考的;唐伸也名不见史

传。所说亲近道一二十年,也与事实不合,这又是一篇托名的伪作。临济宗下的

大慧宗杲(一0八五――一一六三),在‘示中证居士’,及‘示永宁郡夫人书’

中,举惟俨参石头不悟,参马祖道一而得悟的因缘(大正四七?九0四上、九0

七中),与唐伸碑的意趣相合。

药山惟俨、潮洲大颠、百丈怀海,都是从(南岳怀让门人)潮州神(或作

‘慧’)照出家的,三人又都先后到南岳来受戒。百丈受戒后,先到庐州(今安

徽合肥县)浮槎寺阅藏经;后来亲近道一,成为洪州门下第一人。大颠与惟俨,

受戒以后,就在南岳亲近石头,也就成了石头的门人。惟俨当时有参见道一可能

性的,但伪造碑文,到底不足为据。

众流会归于曹溪

在宗派的分化中,有对立,也就有会合。‘即心即佛’,‘见性成佛’的南

宗,已融入牛头禅中。牛头的江东风味,也深深的融入曹溪的流派。融合,总是

会入一强大的学派。元和十年(八一五),柳宗元撰“赐谥大鉴禅师碑”说:

‘凡言禅,皆本曹溪。大鉴去世百有六年,凡治广部而以名闻者,以十数’。那

时,离曹溪慧能的入灭,不过一百零年,而禅者已到了非曹溪不足以谈禅的程度。

曹溪禅的发展,确有不可抗衡的力量!经武宗(八四五)灭法,曹溪禅成为唯一

盛行的佛教,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

在中原,神秀的北宗,神会的荷泽宗,一直在对立中。东山门下而传入剑南

(四川)的,原有果阆宣什与资州智诜二系。宣什宗,宗密晚年(八二0――八

四0)只知道是‘五祖下分出’,而‘不的知禀承师资昭穆’,显然已经衰落了。

智诜一系,也在不断的倾向于曹溪。如表:

图片(略)

智诜(六0九――七0二)是弘忍的十弟子之一,是‘兼有文字性’的禅师。

在资州(今四川资中县)德纯寺三十多年,曾受则天帝的礼请。智诜的弟子处寂

(六六五――七三二),俗称唐和上,继承智诜的法统(大正五一?一八四中―

―下)。处寂――唐和上的弟子,有净众无相、洪州道一、南岳承远。无相(六

八四――七六二)俗称金和上,移化到益州(今成都县)的净众寺。形式上继承

处寂的法统,而实质是变了。如“历代法宝记”(大正五一?一八五上――中)

说:

‘无忆无念莫妄:无忆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此三句语即是总持门’。

‘金和上所以不引诜、唐二和上说处,每常座下教戒真言:我达摩祖师所传,

此三句语是总持门’。

净众宗的‘无忆无念莫妄’,上面曾经指出,这是与“坛经”的‘无念无忆

无著,莫起诳妄’相同。无相的禅法,就多少接近曹溪了。另一弟子道一宗密作

‘益州长松山马’),如“宋僧传”卷一0‘道一传’(大正五0?七六六上)

说:

‘道一,姓马氏,汉州人也。……削发于资州唐和上,受具于渝州圆律师’。

宗密传说道一是金和上弟子,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续一四?二七

九)说:

‘剑南沙门道一,俗姓马,是金和上弟子。高节志道,随处坐禅,久住荆南

明月山。后因巡礼圣迹,至让和上处。论量宗运,征难至理。理不及让,又知传

衣付法,曹溪为嫡,便依之修行’。

道一(七0九――七八八)的出家年代,应为唐和尚时。道一为南岳门下最

卓越的大禅师,虽从处寂出家,而不再是处寂的法系了。又弟子南岳弥陀寺承远

(七一二――八0二),依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初事蜀郡唐禅师’

(全唐文卷六三0),知道也是处寂的弟子,但承远别从玉泉慧真去了。处寂的

门下,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人才外流,法门逐渐衰落。

净众无相门下,有净众神会(七二0――七九四),俗姓石,继承了无相的

法统,“宋僧传”卷九有传。又保唐无住(七一四――七七四),就是“禅门师

资承袭图”中的‘李了法’。无住本是老安的再传弟子,也曾从金和上受缘,成

为形式上的继承者。而无住自己,从六祖慧能弟子太原自在和尚出家,尊曹溪慧

能为六祖(根本否认了智诜以来的传承)。宣称:‘达摩祖师宗徒禅法,不将一

字教来,默传心印’。‘示无念之义,不动不寂;说顿悟之门,无忆无念’(大

正五一?一八0下、一九五下)。实为曹溪门下的一派,“历代法宝记”就是这

一派的灯史。

净众无相,多少还保有智诜以来的传统,称净众宗。此下,就逐渐衰落了。

裴休撰“圭峰禅师碑铭并序’(全唐文卷七四三)说:

‘荷泽传磁州如;如传荆南张;张传遂州圆,又传东京照;圆传(圭峰)大

师。大师于荷泽为五世,于达摩为十一世’。

这是荷泽宗一系,圭峰宗密的法统谱系。这位‘荆南张’,法名唯忠,又名

南印,如“圆觉经略疏钞”卷四说:‘磁州法观寺智如和尚,俗姓王。磁州门下

成都府圣寿寺唯忠和尚,俗姓张,亦号南印’(续一五?一三一)。白居易所撰

“唐东都奉国寺禅德大师照公塔铭并序”也说:‘学心法于唯忠法师,忠一名南

印’(全唐文卷六七八)。唯忠就是南印,是荷泽神会的再传,宗密的师祖。

“宋僧传”卷一一,唯忠传附于‘伏牛山自在传’中。有关师资相承,这样(大

正五0?七七二中)说:

‘成都府元和圣寿寺释南印,姓张氏。明寤之性,受益无厌。得曹溪深旨,

无以为证,见净众寺会师,所谓落机之锦,濯以增妍;御烛之龙,行而破娼’。

南印曾得曹溪的深法(应是从磁州智如得来),却没有人为他印证。净众神

会为他印证,在一般来说,南印可说继承净众神会的法统,然宗密没有说起净众

神会。南印的弟子,东京奉国寺神照的墓塔,建在荷泽神会旧塔的旁边。这可见

南印唯忠以来,早就专承曹溪门下荷泽的法统,而中止了智诜以来净众寺的关系。

上来一系列的叙述,充分看出了智诜系的人才外流,不断的消失在曹溪禅的

法统中。大势所趋,不是谁所能左右得了的。

在江南,石头、洪州、牛头的忽然隆盛的时代,彼此间都互通音问,学者们

也往来参访。然对牛头宗来说,好景不常,在兴盛的表面,开始衰落了。这就是

在相互参访中,来的还要回去,而去了的却不再回来。如:

夹山如会(七四四――八二三),“宋僧传”卷一一有传。如会是‘大历八

年,止国一禅师门下;后归大寂法集’(大正五0?七七三中)。伏牛山自在

(七四一――八二一),“宋僧传”卷一一有传。自在是‘投径山出家’的,后

来‘诸方参学,从南康道一禅师法席,悬解真宗’(大正五0?七七一下)。这

二位,或从径山法钦出家,或从径山(即国一)修学,但都成为道一的弟子。

丹霞天然(七三九――八二四),如“宋僧传”卷一一‘天然传’(大正五

0?七七三中)说:

‘谒见石头禅师,默而识之。……乃躬执爨,凡三年,始遂落饰’(出家)。

‘造江西大寂会,寂以言诱之,应答雅正,大寂甚奇之’。

‘次居天台华顶三年,又礼国一大师’。

天然是从石头出家的,中间参大寂道一,末后才来参径山。“传灯录”卷一

四,以天然为石头的门人(大正五一?三一0中――下)。还有西堂智藏(七三

五――八一四),如“宋僧传”卷一0‘道一传’(大正五0?七六六下)说:

‘八岁从师,道趣高邈,随大寂移居龚公山。后谒径山国一禅师,与其谈论

周旋,人皆改观。属元戎路嗣,恭请大寂居府,藏乃回郡’。

天然与智藏,是先从石头、道一参学,而后来参礼径山的。但这二位,都回

到了石头与道一的门下。反之,芙蓉太毓(七四七――八二六),如“宋僧传”

卷一一‘太毓传’(大正五0?七七三下)说:

‘年才一纪,志在出家,乃礼牛头山忠禅师而师事焉。……虽明了一乘,而

具足万行’。‘巡礼道场,摄心净域。虽智能通达,不假因师,而印可证明,必

从先觉。遂谒洪州大寂禅师,睹相而了达法身,刹那而顿成大道’。

太毓是慧忠的弟子。‘智能通达,不假因师’,只是求印证而已。结果,太

毓成为道一弟子。天皇道悟(七四八――八0七),如上曾论及:他是‘投径山

国一禅师……直见佛性’的。‘建中初,诣钟陵马大师;二年秋,谒石头上士’。

虽然‘两虚其心’,都‘相与吻合’(大正五0?七六九上――下),也只是求

印证而已,但被看作石头的门人。宗密还知道他‘兼禀径山’,以后却成为洪州

与石头的争夺人物。如上面所引述,丹霞天然与西堂智藏,初学曹溪禅,后来才

参学牛头。太毓与道悟,都初学牛头,后来才来参曹溪门下。但结果,都成为曹

溪禅的传承者。来了的还要回去,去参学的就不再回来。这一情形,在牛头宗盛

时,慧忠、玄素、法钦的门下,就流露了衰落的气象。再下去,牛头与鹤林,没

有卓越的禅师;而径山竟不能延续其法脉。道一门下,如越州慧海,婺州灵默,

明州法常,杭州齐安,常州太毓等,虽还没有直到润州(南京、镇江等)来,而

江东禅风,已面目一新,归于曹溪的南宗了!

达摩禅――南天竺一乘宗,不适于南方的虚玄文弱,转入北方,才逐渐孕育

成长。在大唐统一时代,移入南方,融摄南方精神。分化,对立,成为多种的宗

派,最后又统一于曹溪。在会归于曹溪的过程中,剑南的智诜系,江东的牛头系,

消失在曹溪的法系中,最为显著。北宗与荷泽宗,经会昌法难,中原衰落而衰落

了。禅宗成为洪州与石头――二大系的天下。洪州系以江西为中心,禅风强毅,

活跃在江南而显出北人的特色。会昌以后,洪州宗的主流(沩仰由南方人创立,

迅速消失在石头系统中),移入北方。如临济义玄在镇州(今河北正定县),兴

化存奖及南院慧辂,都在魏府(今河北大名县);而南方,几乎全属于石头门下。

二大南宗的分化,可说是适应南北而自成二系。切实点说,石头门下,呈现达摩

禅的面目,而有极浓的牛头――东南学统的血脉。这也难怪宗密以牛头、石头为

同一宗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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