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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关于灵魂,你不可强迫我——读《听杨绛谈往事》 -- 细脖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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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于灵魂,你不可强迫我——读吴学昭《听杨绛谈往事》续三

我终于还是没有找到作为谢泳费尽心机要把钱锺书拉进他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群体根据的,那份《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会议参考资料(第二辑)》的《北京大学典型调查材料》。在吴学昭书中,此材料对“反动教授钱锺书”的指控如下:

“一般是政治历史复杂并一贯散布反动言论。如文学研究所钱锺书在解放前与美国特务李克关系密切,和清华大学所揭发的特务沈学泉关系也密切,曾见过‘蒋匪“并为之翻译《中国之命运》,还在上海美军俱乐部演讲一次。在解放后一贯地散布反诉反共和污蔑毛主席的反动言论:一九五二年他在毛选英译委员会时,有人建议他把毛选拿回家去翻译,他说:‘这样肮脏的东西拿回家去,把空气都搞脏了’,污蔑毛选文字不同。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时,他说:‘共产党和苏联一伙,国民党和美国一伙,一个样子没有区别。’他还说:‘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在乡下饿死好多人,比日本人在时还不如’;当揭发胡风反革命集团第二批材料时,他说:‘胡风问题是宗派主义问题,他与周扬有矛盾,最后把胡风搞下去了’等等反动言论。”

抄完这种黑材料,让人大冒冷汗,这哪里是钱锺书啊,根据这个材料反应的问题,钱锺书在那个时代就是“储安平+林昭+顾准+谢韬”啊。于是,谢泳为了再塑造个林昭一样的反共榜样,胡生拉硬拽地写出《钱锺书的内心世界》、《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四个著名知识分子五十年代的言论》、《钱锺书的直言的一面》《钱锺书与清华“间谍案”》等五篇文章,利用文革时期的黑材料为自己帮腔造势。刻意要把钱锺书打造成中国的自由知识分子,挖掘“钱锺书的内心世界”、“钱锺书的直言的一面”。

不过问题出在:杨先生还活着,她也写过小说,而且写得比你好。

现在中国舆论界的问题是,反思历史问题,固然有着糟糕的言论的禁区,但是开放的部分,有一种隐形的政治正确控制着我们的思想。有些问题只有一种谈论方式是顺畅和和谐的,是能超越网络,走向比较开明的纸面媒体。那就是一种义正辞严的反思的论调,反思当然不错,关键是反思不能成为禁止别人说话的借口,不能成为强迫别人说话的标高,更不能成为“代表”别人说话的依据。反思不管是多离谱和多激烈,都被披上正义的袈裟;只要稍不同意你的意见,表现出另一种离谱和激烈,好了,“文革余孽”、“文革语言”、“你愿意回到文革时代吗?”这样的口号就一哄而上。

首先就是,有些被树立起来的别扭的自由主义反专制的名人的高大形象是不能碰的。有几个例子我简要谈谈。

一个是陈寅恪。这是大家非常敬仰的学术大家,钱锺书对他的文章和学术方法似乎很不以为然,但这是学术家之间的拌嘴,我们暂且不论。陈先生在“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写的评语“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是我们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话语。自从陆键东《 陈寅恪的最后20年》之后,谁不提它,人格上都要矮上三千米的。不过,虽然我实在不懂史学,但还是觉得这个标尺被无谓地滥用了,很多人引用的时候到底是说这位学术巨擘、前清旧臣王国维在什么方面独立和自由,很有点糊涂账的味道。说得通的是学术精神,这是没有问题的,不通此处,难为学术。如果说从八十年代的激进走向九十年代的保守的文化中国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学术独立意识的提升。

1958年与台湾国民政府发生激烈矛盾的余英时在哈佛读到了《论再生缘》,从此开始了他对陈寅恪“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最高的原则”(余英时语)情通民国、反对极权、隐微抒怀的解读。1982年在《中国时报》、《明报月刊》发表《陈寅恪的学术精神和晚年心境》一文,引来与冯衣北(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白门柳》的作者刘斯奋化名)的一场论战,后成书《陈寅恪晚年诗文及其他——与余英时先生商榷》。后来传出冯文是胡乔木的授意的“奉命之作”,虽无证据,但从此陈寅恪的独行抗北的形象算是固定下来。大量文章一个思路,一切以陈寅恪对共产党政府的态度为标准,独立就是反共,反共就是独立,伟丈夫与众宵小,高下立判。

问题是陈的诗文是否被过度解读了,谁还去问?问题是王国维的那个学术独立的论述逻辑哪里去了?只见到网上有人这样说道:

研究陈寅恪,余英时的成就是不容忽视的。但他为了强调陈先生对共产党的不满,过于刻意推求其诗文中的微言大义,得出的结论却是陈对国民党一往情深,念念不忘,这就未免太过先入为主,走火入魔,过犹不及了。陈先生对五星红旗的态度自不待言(后文将专门论及),但他又何尝喜欢过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余先生的另一个重大失误是胶柱鼓瑟,对号入座,拿唐夫人坐实柳如是,显得书生气十足,非常不伦不类,闹出不少笑话。我有点奇怪:余英时研究红学也颇有成就,他何以不是"索隐派"呢?一笑。

外链出处

在官言官,在学言学。陈寅恪在《<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中写道:“自昔大师巨子,其关系于民族盛衰学术兴废者,不仅在能承续先哲将坠之业,为其托命之人,而尤在能开拓学术之区宇,补前修所未逮。故其著作可以转移一时之风气,而示来者以轨则也。”从这方面说,钱锺书先生并不逊色多少,他从没在学问上做什么官样文章,写的都是自己能写的,想写的。所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你这样解释也罢,那样解释也罢,你给也罢,不给也罢,“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无损天地,气死太监,良有以也。

强迫别人说话的例子很好找,大家都知道的,就是余杰的那篇《余秋雨,你为什么不忏悔》,已经成为固定句式。百度了一下得13,600篇,见到《中国电网,你为什么不忏悔》,《中国足球,你为什么不忏悔》余杰应该很欣慰,见到《洪七公,你为什么不忏悔》本人深感困惑,不过见到一篇《灌水者,你为什么不忏悔?》《大头,你为什么不忏悔》本人深表惭愧。

我向来不同情余老师,不过,我对反余派的执著着实有点觉得有趣。有一次夏天在中午放学的时间经过北大东门,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挤得人头晕脑胀,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人身着白衬衣,逆向而行,到处分发一沓沓的材料,很是扎眼。我本来觉得应该是广告,但是老人家一付知识分子的面孔,实在不像干这个的,也抵挡不住他两颊热汗和热烈的眼神,接了一份。好家伙,正是血泪控诉余秋雨的文章,某年某月余写了什么,在哪个写作组,非常详细具体。我当时第一次对缺乏行动的余杰产生了极端的鄙视,我非常想写一篇文章,叫《余杰,你为什么不去刺杀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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