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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从方言中探寻古汉语的读音之不妥 -- 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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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从广州话看中古后期的  类韵母*

麦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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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高本汉先生(1915-1926)以来,音韵学界就把广州话语音作为构拟《切韵》音系的重要参考资料。桥本万太郎先生(1978第五章)对此有些微词,认为广州话音韵更接近于台语 (壮侗语)。桥本先生的“地理类型学”理论确实是很具启发性的。在上古时代,南粤人民使用的是台语系的语言,这说法几乎可以完全肯定下来;中原汉语传入南粤的时候,南粤人民根据自己原来使用的语言的语音特点来接受汉语,这一设想也非常合乎常理。因此,现代广州音系带有一些台语的特点,或者跟现代某些台语系的语言(譬如说壮语,有一些相似之处,是毫不奇怪的。然而,现代粤语应该被肯定是汉语的一支方言;不仅如此,考虑到中原汉语对南粤语言的影响和同化早在周秦时代已经启其端,那么,如果说经过十多个世纪,到了中古的时候,南粤人民所使用的语言已经基本上变质为汉语的方言,这也并不违逆桥本先生本人的理论。事实上,现代粤语音系的主要特征,都打上了中古汉语的烙印。这使人相信,粤语作为汉语的一支方言,不必限定在现代或者近代①。所以笔者认为,拿广州话作为拟订中古汉语语音的一个依据,这种做法的合理性是无须置疑的。

不过,现代粤语的音系跟中古前期(《切韵》时代)的中原汉语音系并不是太相像。李星桥(新魁)先生(1983)指出,广州方言(指粤方言)的形成经历了五个历史层次:先秦、秦汉、晋代、唐代和宋代以后。“唐代时,广州方言前此已接受了汉语的传播,并汇合成一指颇具特点的汉语方言,此后,稳定了一个时期,停止接受中原汉语的同化。到了宋代,它便朝着与中原汉语距离越来越大的方向发展。”宋代以后至今,粤方言和中原汉语都发展了,有的方面是同方向发展,有的方面是各有不同的发展,而总的来看,是中原汉语(北方方言)发展变化很大,粤方言变化较小。像现代广州话的部分保存疑母、明微同读、止摄与蟹摄三四等开口字不混、梗曾二摄约略可分、三种入声韵尾划然,等等,都显示了中古汉语的特征;而其非敷合一、知照两组声母相混 (广州话精组读同知照组,但粤方言区内不少地方精组独立)、喻三四无别、三四等韵母合流、鱼虞不分、支脂之微一律、浊上部分归去,等等,又是后于《切韵》的特征。就大体而言,现代粤方言音系相当接近于中原汉语在中古后期(大约是中唐以后至北宋)的语音状况。从另一角度说,粤语可能是在唐宋之际从中原汉语中分化出来的,因而保存较多那个时期中原汉语的语音特点。

基于以上认识,本文打算从广州音出发,讨论中古后期的中原汉语中以  为主要元音的一类韵母。以下把这类韵母称为“ 类韵母”。这里所说的  ,指的是一个具有以下特征的音位:[+圆唇性,+后位性,-高位性]。简单地说就是圆唇的后低或半低元音。其实也可以看做是  ,或者说当时  和  是属于同一音位的,这里写作  是为了便于跟广州话比较。这一类韵母涉及《广韵》的如下各韵 (平赅四声):江泰开?鹾?桓豪歌戈阳唐覃谈。它们在现代广州话中的韵读如下 (这只是大体,个别例外字不能顾及):

歌戈一  ?跆┛?多数 i 豪 ou 江除庄组唐 ŋ/k 寒牙喉 n/t 覃谈牙喉 m/p

阳开庄非组阳合

戈开三 a ?跆┛?部分 ai 寒舌齿 an/t 覃谈舌齿 am/p

?酲唇 ui 桓唇牙喉 un/t

桓舌齿 yn/t

戈合三 œ 江庄组 œŋ/k

阳开除庄非组

广州话无介音,但有唇化声母kw和kwh,故有一部分牙音字的开与合可由声母区别,如:歌k,戈kw,刚kŋ,光kwŋ。

以上所列诸韵,除了江、戈三和阳外,都是中古一等韵。在各家的《切韵》拟音中,这些一等韵的主要元音大都是 A,而陆志韦先生 (1947) 多拟为 ,黄典诚先生 (1984) 也是如此;又施向东先生 (1983) 根据梵汉对音,认为在唐初中原方音中,它们的主要元音也是 。俞敏先生 (1984) 说:“(陆志韦) 先生把《切韵》音一等开口的a元音定成 []。这个创新没有引起应有的注意。”本文试图从广州音的角度,并结合中古和近代的一些资料,给陆志韦先生的构拟做点儿补证的功夫,说明这些韵母的主要元音应是圆唇的。不过,本文的着眼点主要是在中古后期。下面分开来讨论。

1. 歌戈

《切韵》歌戈开合同韵,这里分开是依《广韵》。但其实《广韵》二韵反切也相通。至近代《中原音韵》同为歌戈韵,可见在中古后期它们的主要元音是一样的。歌与戈一的开合之别在广州话中可由声母的唇化与否看出一部分。戈合三的œ可认为是  向前移动,以补偿在广州话中消失了的前腭介音。

陆先生指出,把《切韵》歌戈定为  ,既不违反今音,也合于六朝以来的梵汉对音 (p47)。他所说的今音,可以包括从北京音到广州音的大多数汉语方言的语音②。

宋人邵雍《声音唱和图》让戈韵字和麻韵字同列。宋无名氏《四声等子》以假摄附于果摄,似乎说明歌戈不圆唇。不过,照笔者的观念,圆唇与否未必能成为它们列在一起的障碍,要是宋人认为  正是跟a相配的一等韵,其实也丝毫不违反等韵的原则。

戈开三需要说一说。陆先生定其主要元音为 A,跟一等和合口三等不同 (p47),而施先生据梵汉对音一律作  。《切一》(陆先生误为《切三》)“伽”字注:“无反语,噱之平声。”“噱”在药韵。今按:《切一》歌开三(当《广韵》戈开三)只有这一个字,找不到同韵母的字作反切下字来制作反切,故借助药韵字来表音,未必能说明它的主要元音跟其他歌韵字有什么不同。况且这字实是专为梵汉对音而设,自当以梵汉对音为准。现代普通话和广州话都把它读同麻韵音,或许是“秀才认字读半边”的结果。此字在中古后期是怎么读的,无从证实。这只涉及一个字 (《广韵》还有“迦”字,有麻韵又读,不论),本不必过多讨论,不过因为关系到后面要谈到的阳韵,所以还是要提到。

2. 江阳唐

江宕两摄字在唐宋诗歌中通押,宋代韵图《四声等子》、《切韵指掌图》也让江、宕两摄同图。这说明在中古后期,这两摄的主要元音是一样的。现代广州音中两摄基本相混。阳开的œ元音是  前移以补偿消失的前腭介音形成的,情形类似戈合三。庄组声母使阳开主要元音保持为  ,却使江韵的主要元音变 œ,这里头的原因需要另外研究。

高本汉先生把江韵的主要元音拟作å =  ,至今异议不多。唐韵的主要元音陆先生定为  ,阳韵则定为 A (p42, 62),黄、施两先生两韵均作  元音。前面讨论过戈开三应是圆唇音,而《切一》又以之为药韵(阳韵的入声)的平声,那么阳韵自当是圆唇音了。其实拟阳韵为圆唇音,跟陆先生的拟音系统并不矛盾,而更能说明包括广州话在内的多种方言。

阳唐,后来加上江韵,从中古后期到近代都一直跟歌戈平行发展。南宋祝泌《皇极经世解起数诀》、《四声等子》、元代刘鉴《切韵指南》都以唐韵的入声铎韵兼配歌戈。阳唐江的入声药铎觉在《中原音韵》入歌戈韵,k → / ,这是极顺理的变化。《中原音韵》以后,明代无名氏《韵法直图》在歌韵后注“入声如冈韵”,清初樊腾凤《五方元音》卷首的韵图有“入声寄韵”之法,以羊韵的入声寄于驼韵,《康熙字典》卷首的韵图《字母切韵要法》以冈摄入声兼配歌摄。这些都说明直到近代后期,歌戈、阳唐江、药铎觉三方面阴、阳、入相配的局面,还几乎跟中古一样,或者说几乎跟现代广州话一样。阳唐江在汉语共同语中念成不圆唇音,应是很晚近的事,而药铎觉的不少字在现代普通话中仍念圆唇音。

下面这个问题需要讨论一下。药铎觉在《中原音韵》中又读入萧豪韵。要是认为它们在中古本是不圆唇的,可以这样解释:Ak→ Au (萧豪) →  (歌戈)。对此,笔者有两点疑惑:第一,与现代普通话比照,知入萧豪韵者为口语音,入歌戈韵者为读书音,而读书音总是很具保守性的③,何以反由口语音变来?第二,主要元音不圆唇的曾梗二摄的入声-k尾消失以后,留下的是一个不圆唇的-i尾 (进入《中原音韵》齐微、皆来韵),那么为什么江宕摄入声却化出一个圆唇的 -u尾来?

笔者这样来解释 (介音置不论):

/ (歌戈)

k

u/ / au/ (萧豪)

就是说,不论这些字在《中原音韵》是进入歌戈还是萧豪,其圆唇成分都是从中古读音中继承下来的;它们之所以具有圆唇的 -u韵尾,是因为它前头的主要元音原是圆唇的。还有一点:这个 -u韵尾并非由 -k韵尾变来 (-k是弱化为 -/),而是由主要元音两折化而来。通摄入声字uk在《中原音韵》中入鱼模韵u/,也有的入尤侯韵 «u/,可以与此类比。这里的读书音 / 较近于古,口语音 u//au/ 则去古较远。④

3. 寒桓

《切韵》此二韵为一韵,《广韵》虽分,而反切相通。

陆先生认为寒与歌的上古关系使寒的中古音得是 n,而早期等韵正指定是这个音 (p42)。他所谓早期等韵,大概是指《切韵指掌图》以寒桓的入声曷末兼配歌戈。另外,《四声等子》以曷韵兼配?踉希?而中古?踉夏钤泊揭羰潜冉先菀字っ鞯? (见后)。

陆先生又据现代吴语,认为在《切韵》时代的吴语中,寒韵可能是 An,跟北方不同 (p42)。此处“《切韵》时代的吴语”不知何指。依陈寅恪先生 (1936),当时江南士族所操与“河北”之音相对的“江南”之音实为北音系的语言,而江南庶族所操才是真正的吴语。照笔者的理解,“河北”与“江南”之音均为中古时被读书人崇尚的中原之音的分支,其中“江南”之音有受吴语影响的一面,但其与古吴语音系的距离也许不比现代吴语跟普通话音系的距离小。因此。讨论中古中原之音要考虑“江南”之音,但不好跟古吴语搅一块儿。现代吴语主要跟古吴语存在历史的关系,而要论中古“江南”之音,莫如更多地看看现代广州话,因为按地缘关系,“江南”之音对粤方言的影响或更多于中原之音或“河北”之音的影响。这话兜了个圈子回来,是想说在中古时,“江南”之音的寒韵也是圆唇的。

直到明代,还能在江南地区找到寒韵读圆唇的证据:《洪武正韵》中的古一二等韵大都合流,惟寒、删两韵分立,其中寒韵包括《广韵》寒韵牙喉音字和桓韵,删韵包括《广韵》寒韵舌齿音字和删山韵。董同??先生(1968)认为《洪武正韵》寒韵的主要元音是o (笔者按:不妨理解为  ),删韵是a (p72)。这跟现代广州话竟完全吻合,广州话寒韵的舌齿音正是跟删山韵相混的。与此相似的是明末安徽人方以智《切韵声原》,一方面把寒韵和删山韵一起组成“湾闲摄”,主要元音是 a,另一方面又使寒韵牙喉音字重出于“欢安摄”,跟桓韵字开合相配,主要元音无疑是 ,就是说寒韵牙喉音有两读,正处于展唇化过程的中间阶段。从音理上说,牙喉声母部位靠后,影响主要元音更易于保持圆唇势。声母的这种影响,在比这更早的《中原音韵》中之在对寒韵之入声曷韵的归韵上能够看得出来:牙喉音字归歌戈韵,舌齿音字归家麻韵。看来近代的“江南”之音比中原音更能保存中原旧音。⑤

回过头来说中古后期中原汉语的寒韵,有可能处于《切韵》的圆唇和《中原音韵》的不圆唇之间,也许像《洪武正韵》或现代广州话那样,舌齿音字已转向或开始转向不圆唇,而牙喉音字就仍是  类韵母。

桓韵字在广州话中也以声母的不同而读两种音,但都不以  为主要元音。不过说它在中古后期是un/t当没问题,因为溯上而言,它是寒韵的合口,沿下而言,这个音合于近代音:其舒声在《中原音韵》组成桓欢韵,入声归歌戈韵。明代西人利玛窦 (M. Ricci) 的汉语注音材料和金尼阁 (N. Trigault)《西儒耳目资》都把桓韵字注为uon,其中的o自当理解为  。对于广州话,可以解释为主要元音被介音所吞没:un/t → un/t (牙喉音) → yn/t (舌齿音)。

4. ?跆┛?

高本汉先生说,广州话?踉隙嘧? i,泰韵多作ai (p480)。陆先生,以及王力先生 (1958) 拟《切韵》?跷? i,泰为 Ai,恐怕在一定程度上是考虑到广州话的情况。不过高先生的说法不大准确,广州话?醵嘧魇? i确实的,但泰开读 i的和读 ai (这儿不用高先生的标音) 的字数大致是一半儿一半儿,不好说是多作ai。下面是有关的常用字的广州话韵读 (附注古声母;下加横划者为泰合字,列此以为参考):

?? i 该见开溪皑?y疑哀埃唉影胎透胚抬苔定来来灾哉栽精裁财才材栗从

ai 孩匣猜清

海 i 改见凯溪海晓亥匣待怠定宰载精采彩清在从

ai 乃泥

ui 倍?K

代 i 溉见慨溪邓疑爱影代袋定耐泥睐来再精菜清载在从赛塞心

ai 戴端贷态透

泰 i 盖丐见外疑害匣蔼霭影奈泥蔡清

ai 艾疑带端泰太汰透大定赖籁癞来

ui 贝狈帮沛滂侩刽见会绘匣

øy 兑定最精

?踉稀昂?”字不见于广州话口语⑥,这个字的音是摹仿北方话的;泰韵“艾”字大约是因为合口的“外”字念了 i,才相应地变了ai的。把这两个特殊的字刨去,读ai的就是一部分舌齿音字,而另一部分舌齿音字就同牙喉音字一道读 i,?鹾吞┛?都是如此。说《切韵》?跏? i能够解释广州音,但说泰开是 Ai就不好解释了。要是据广州话来构拟,就得说它们都曾读圆唇音,部分舌齿音字读不圆唇是后来的变化,正像寒韵那样。施先生就认为唐初中原音的?鹾吞┛?都是 i。

不过,广州话中的?跤胩┛?还是有区别的。按上面所列字,除去两个特殊的字,?鹾4?读 i : ai的音节数是28 : 4,泰开则是5 : 4,比例差得很大。对此似乎可以这样解释:?鹾吞┰谟镆羰飞隙荚?念作圆唇韵母,但二者不完全处在同一个共时层次上。黄典诚先生,早些时还有周法高先生 (1970) 拟《切韵》?踉衔? «i,从来源说是很合适的 («i来自上古之部 «)。假定从中古前期到中古后期,?鹾吞┑闹饕?元音发生过这样的链式变化:« → / → A/a,即较早时?跷? «i,泰为 i/i,后来?踝?变为 i,与此同时泰也向 Ai/ai转变(再往后到近代,连?跻沧钪毡涑闪酸i;又假定在历史上,粤方言正是在这两韵各自转变的节骨眼儿上跟中原汉语分道扬镳的,那么广州话的现状就比较易于理解了。以?跷? i,泰为 Ai,与其说是《切韵》音,不如说更接近于中古后期的情况。不过由于语音发展的不平衡,也会有一些字已变、另一些字还没变这样的现象,像广州话就是?踉嫌行┳忠驯湔勾? (即中原汉语朝近代发展的方向),而泰韵一些字仍保持圆唇 (即中原汉语中古前期的读法)。中古后期中原汉语的?酢⑻┛?是否有这种现象,还有待考察。

在《切韵》时代,泰合的主要元音自与泰开一样,不过到了中古后期,泰合大概已与灰韵合流 (参看王力先生1982),不是  类韵母。只有“外”字可能是例外,从现代广州音和北京音都可以看出这个字是特殊的。

顺便说说灰韵。它在广州话中跟泰合一样,以声母的不同分读ui和 Oy。《切韵》中灰与?踉诖揭羯嫌卸粤?,陆先生因此认为它们不是开合相配的韵,而李荣先生(1956)则说?趸蚁嗯洳蝗莘袢稀1收咭晕?,若把灰韵拟为ui (这与广州音吻合),跟?踉? «i就可保持开合关系和诗歌通押关系,还有《经典释文》等早期反切中的互切关系,又可以解释它们之间唇音的对立⑦。灰韵不是  类韵母⑧。

5. 覃谈

这两韵在现代广州话中没有念  元音的,其中舌齿音是 a 元音,跟寒韵平行,而牙喉音则读 Œ 元音,与深摄合流,这个元音应是从  变来的。清人王炳耀《拼音字谱》(1897) 为当时的“粤东音”(指广州音) 排列音韵系统,采用拉丁字母标音,其中由中古覃谈韵牙喉音字组成的“甘”、“鸽”两韵标作om和op,显然可以理解为 m/p。今粤方言区内不少地方这些字仍读 m/p或om/p。现代广州话是双唇韵尾使圆唇元音异化为非圆唇元音,这音变发生了还不到一百年,而在此之前,舌齿音字早已变了am/p。牙喉音和舌齿音的不同变化,在《中原音韵》中可以看到一部分,即入声部分:合盍韵的牙喉音字归歌戈,舌齿音字归家麻。这跟寒韵的入声曷韵是完全平行的。

覃之与谈跟?踔?与泰一样,是《切韵》的一等重韵,陆先生拟为 m/p,Am/p。然而据上文对?跆┑奶致郏?黄先生的 «m/p,m/p恐怕更合适些。不过从广州话看,覃谈合流比?跆┛?合流要早,也许早得多。施先生订唐初中原音此二韵均为 m/p。不管怎样,至少在中古后期,这两韵没有区别,都是  类韵母;或许其中的舌齿音已有展唇倾向,如同寒韵那样。

6. 豪

豪韵在广州话中不读  元音,而读开口度略小的o元音。现代广州话 ou 韵母大致有两个来源,除豪韵外,还有模韵一部分字。早期粤方言的模韵当读u,在广州话中的变化是元音两折化,即u → ou,跟广州话历史上i → ei 和y → øy的变化平行)。至于豪韵,可以假定在早期粤方言中读 u。后来模韵的ou出现,这两个发音接近的韵母就合流了。由于元音受韵尾影响而升高是一种自然倾向,所以合流的方向是 u → ou。

陆、黄、施三位先生均拟豪韵为 u,这个音与广州话吻合。在《中原音韵》里,豪韵跟中古效摄二等字在某些声母后还有对立,看来是 u和au的对立 (《中原音韵》 和a元音有成系统的对立)。这是中古效摄一二等对立的延续。

以下可以算是这篇文章的小结。

中古后期汉语共同语音系中有一个以  为主要元音的韵母的系列,以蟹、山、效、果、宕、咸诸摄的一等韵为主体,每种韵尾一组 (同部位的鼻音和塞音算一个韵尾),共 6 组。分析表明,除零韵尾的歌戈以外, 类韵母的展唇化,是中古到近、现代汉语语音发展的趋势。其中也有不平衡的现象:1. 牙喉音字因其声母发音部位靠后而较能保持元音的圆唇势,故舌齿音字在展唇化过程中每每走在前头。2. 可以排列一个  类韵母展唇化趋势从强到弱的序列:覃谈,寒,泰开,?酰?阳唐江,豪,歌戈。这跟韵尾有关系。3. 入声韵比相应的阳声韵更能保持元音的圆唇性。4. 南方音比中原音、方音比普通话更能保持  元音。广州话至今仍大体保存  类韵母的系列,是构拟中古语音极有用的资料。

──────────

① 顺便就桥本先生提出的一个问题说几句。古全浊塞音、塞擦音声母在广州话中的清化规则是:平、上 (指保持读上声者) 变送气清音,去 (包括变去的浊上字)、入变不送气清音。这其实并非粤方言独具的现象,因为北方方言也有少数浊上字保持上声读法,而今声母读为送气清音。在这方面,粤方言是接近汉语共同语,而不同于台语的。

② 参看张琨先生 (1985) 所搜集的资料。该文的资料对本文所论及的其他  类韵母也有相当的证明力量。

③ 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口语音比读书音更能保存古音。然而细析方言的口语音和读书音的关系,可看到3种类型:1. 读书音反映一般的音变规律,口语音为古音的沉积。这个类型的口语材料常常最引人注目,但实际上数量并不会很多。2. 口语音是方言“自己的”或底层的语音,读书音是对共同语音的模仿。由于方言音往往比共同语音近于古,故口语音较为存古。但如果方言音与古代的共同语音在系统上差得很远,就有可能是读书音更接近于共同语系统的古音。尽管倒了个个儿,仍属这一类型。3. 读书音较稳定、保守,口语音则体现语音发展的趋势。从理论上说,这一类型最符合口语的本质;从实际上说,许多方言都有此现象,北方方言尤甚。

④ 或谓江宕摄入声字在今北京话中读au比读o等更存古,因为au中的 -u韵尾的前身就是古入声的 -k韵尾。这是直接拿中古音与北京音比较而得出的印象。一插进近代音,这种印象就立不住。

⑤《洪武正韵》和《切韵声原》等所反映的语音肯定不是南方方音,而应是与中古“江南”之音有承传关系的、流行于南方的官话音,与近代中原音有所不同。

⑥“孩子”一义广州话称为“细路”。

⑦《切韵》的?鹾突铱赡苁? «i和ui,星桥先生在对笔者授课时曾谈到过这一设想。

⑧《四声等子》以桓韵之入声末韵兼配灰韵,本文的观点与此冲突。这材料也许反映某种方音,也有可能仅仅是韵图作者想使灰韵在形式上与?踉媳3忠恢? (?跖潢漏。

参 考 文 献

陈寅恪1936 东晋南朝之吴语,《史语所集刊》7本1分

董同??1968 《汉语音韵学》,台北广文书局

高本汉 1915-1926 《中国音韵学研究》,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40

黄典诚1948 从《诗》音到《切韵》,《厦门大学学报》第1期

李 荣1952 《切韵音系》,科学出版社1956

李新魁1983 论广州方言形成的历史过程,《李新魁自选集》,河南教育出版社1993

陆志韦1947 《古音说略》,《燕京学报》专号之20

桥本万太郎1978 《语言地理类型学》(中译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施向东1983 玄奘译著中的梵汉对音和唐初中原方音,《语言研究》第1期,武汉

王 力1957 《汉语史稿 (上册)》,科学出版社

俞 敏1985 《陆志韦语言学著作集》前言,《陆志韦语言学著作集 (一)》卷首,中华书局

张 琨1985 《切韵》的前a和后A在现代方言中的演变,《史语所集刊》56本1分,台北

周法高1970 论上古音和切韵音,《中国音韵学论文集》,香港大学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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