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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第八章 腾挪(1)·非常轨迹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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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八章 腾挪(4)·非常轨迹

  现在我们可以回过头来复复盘了。

  在清水江边的那几天,毛泽东等在盯着欧震、梁华盛两师中央军的同时,眼角余光一直就瞄着孙渡那3个旅的生力军。从“见招拆招”的意义而言,“朱毛”一过乌江就来冲击龙筑线应该说比这会儿还有把握,那时节贵阳城里城外和龙里附近都没啥能打仗的蒋公队伍。但正赶向贵阳的滇军这3旅精壮人马却是一个大大的威胁,他们随时可以转道南下挡住“朱毛”西进的去路。冲过龙筑线并不是目的而是达到目的途径,毛泽东真正瞄上的也不是几个旅的滇军而是龙筑线西南那一片“无堡垒”的广阔空间。要去那片空间就得让好容易才“调出”的滇军再度东调,尔后突然发力加速把他们从眼前晃到身后,如此再转兵向西前头才不会再有值得一提的劲敌挡路……

  毛泽东等煞费苦心玩儿的原来是个“乾坤大挪移”!

  应该说毛泽东这个“乾坤大挪移”玩儿得相当成功,清水江边候了几天的结果是蒋公非常配合,再度遵从“朱毛”意愿将滇军再度东调。不过这枚硕大的军功章笔者认为毛氏还是应该无偿地馈赠蒋公,要不是蒋公扛起两副面孔跟“龙主席”玩儿花活儿,孙将军很可能就被“龙主席”那几个扯后腿的电报给留在了贵阳,那时节“朱毛”的选择可就少而又少难而又难玄而又玄了……

  说实话,70年后的笔者也为“朱毛”的精心算计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就在“朱毛”透过龙筑线转向西进的当天,对孙渡为蒋公所驱策的“积极表现”非常恼火且已忍无可忍的“龙主席”又给孙渡追上一电,对其“谷脚遇匪”得已“安全脱险”表示“甚慰”,然后拉下脸来便追问几天前那几个扯后腿的电报孙渡是否收到,如果收到了为何还要“再为前进”,最后甚至放出了“若再超过贵阳前进,经费立即断绝”这般绝情寡义的狠话来(1)。而孙渡回电却是万般的委屈:“迭电均奉悉。唯因赶站时多,电台每致落后,且与各方联络较多,故呈报较少,统乞鉴谅。……职部自黔西出发后,各旅均由委座直接指挥,即直指位置亦由委座指定,在一、二纵队,甚至营、连、排、班,均直派任务。故一切不便多言”,“以后恳请钧座迳电陈述,较易生效”(2)。

  一脚又把球踢回给了“龙主席”!

  这当间的“龙主席”极为可怜,上司和部属都在玩儿花活蒙他。10日那天孙渡让参谋长缪嘉琦向“龙主席”报了一捷:“我五、七两旅佳日(4月8日)同匪约2万人激战于观音山、黎儿关间,将匪截为两段,同时飞机掷弹三、四十枚,匪伤亡亦大,为匪入黔以来第一次重创。我军俘获步机甚多。惜安旅自贵定赶到稍迟,否则,朱毛必成擒”(3),喜得“龙主席”马上令秘书处随便编了个大数字就发出通报:“……毙匪三千余,俘虏无算,正在清查中。因击毙人数过多,朱、毛及其他匪首是否在内,未得明确,亦在清查中”(4)。

  此刻的蒋公仍在打着将“朱毛”南压入桂的主意,如此他也有机会染指一把李宗仁白崇禧的家业。11日那天他令孙渡所部为“追剿军”,吴奇伟、周浑元纵队为截击、堵剿军,“限真(4月11日)晚第九十三师到达青岩,第十三师到达簸波渡,第九十二师到达普定,第九十师到达镇宁,第九十六师及第五师到清镇。限第九十九师于文日(4月12日)到达黄果树”,滇军所部“鲁旅真酉(4月11日17~19时)到达定番,安旅灰(4月10日)晚到龙里后,与龚旅分头并进,限真(4月11日)晚到达”(5)。

  蒋公这么想却不对“龙主席”及其部属这么说,同一天给孙渡的电令中描绘的竟然是另外一幅蓝图:“我军追击方向,务使匪不向西窜,而压迫其向安顺、镇宁北窜故道。我追击部队之主力,能向匪部之左侧背迂回为佳。第一、第二各纵队,即可布置完妥,务期双方夹击,勿使再有漏网也。(6)”

  瞅瞅,“南压”变成了“北挤”,还要滇军向人家“左侧背迂回”!好像全然忘了孙将军已经被“朱毛”与自己配合默契的“乾坤大挪移”给挪了位置,从人前挪到了人后,还怎么可能向人家“左侧背迂回”?笔者估摸,这大概是蒋公又在跟“龙主席”玩儿花活,南压“朱毛”入桂滇军没什么好处,“龙主席”极可能又要以“断绝经费”胁迫孙将军拉孙将军的后腿,而声称要将“朱毛”北挤一把,“龙主席”马上就会意识到“朱毛”直接就要威胁到自家的菜园子,如此蒋公再把孙将军差来遣去“龙主席”也就没了话说。

  后来的事态发展还真就是这样,吴奇伟、周浑元在“朱毛”北侧平行西进走的是直线,而孙将军就惨了,他被蒋公差遣着时而由北向南时而由南向北作纵向“赶击”,滇军弟兄们在冤枉路上被累了个贼死不说,还基本上跟“朱毛”照不上面儿,没被打死却差点儿被拖死。

  “南压”也好“北挤”也好,蒋公打的其实都是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如意算盘。这一点那位爱跟“龙主席”打小报告的黄毅夫倒很有先见之明,蒋公跟“龙主席”孙将军继续玩儿花活的同一天他也想起了几天前那个“匪情预测”,又向“龙主席”上奏了一个未列经传却理应传世的“小报告”:“朱德、毛泽东西窜,志在取得川西南地区与徐向前、贺龙势力<成>犄角,赤化四川。……唯匪部已窜青岩、翁西关一带,佯攻贵阳,企图由大塘、长寨、广顺之线西窜织金、水城(今六盘水市)、威宁,由我<滇>东昭<通>窜会理。此时匪不独摆脱追剿各军,而其素所畏惧之我第三纵队(即孙渡部滇军),亦已落其背后,天空海阔,似无顾忌矣。(7)”

  黄毅夫真是太聪明了,“朱毛”可不就是要“海阔天空,似无顾忌”了么!

  这两天“朱毛”继续西进速度惊人,两天之内连下三城。

  11日,红一军团前卫教导营在日前进至长寨(今长顺)境内后并不休息,又打着火把沿谷增、土地关、竹林寨前小路连夜疾行,凌晨2时许即进抵长寨(今长顺)县城并轻松予以夺占。拂晓时分红一师后续部队进城后,龙振文、邓华即率红二团接替教导营担任前卫,马不停蹄又出城前去夺取紫云县城。林彪、聂荣臻率红一军团主力由定番(今惠水)经冷水河、岩脚进入长寨(今长顺)县境,当日晚进至种获,军委纵队前梯队至跟进至冷水河宿营;掩护军委纵队后梯队的红五军团虽因前面部队拥挤耽误了时间被陈金城团沾住了尾巴,但且战且走有序撤退还是有惊无险,陈金城追至长田、双井间即自行停止不再尾随.

  12日中央红军主力按中革军委部署继续西进,红一军团前卫红二团昼夜疾行于中午时分进抵紫云县城东门塔山坡下。紫云城守军是“九响棒棒”一个独立营,在东门塔山坡高地巩有坚固工事并有一个连扼险驻守。但两边一照面儿战斗素养高下立判:黔军看见红军来了老远就开枪拦击,而红军却并闷头按进攻队形交替掩护分段跃进,一直抵进工事前沿才手榴弹“花机关”一通招呼。黔军没见过这种阵势当下就慌了神乱了方寸,跑的跑降的降,轻松就将塔山坡交给了邓华、龙振文。

  红二团顺势攻进,一会儿功夫就进了紫云城,随即又冲上了城南的松林坡,将刚溃上去的“九响捧棒”们通通缴械。这一场战斗前前后后也没超过一个钟点,红二团进城还得了“九响捧棒”刚定做的几百套新军装。这当间军委纵队前、后梯队也相继离开冷水河及定番(今惠水)县城,经长寨县城(今长顺)进至麿榭,右纵队红三军团则离开广顺,兵分两路进至长田、杨武,后卫红五军团也跟进至广顺县城。

  遵蒋公令“追剿”的孙渡这天踩着“朱毛”的脚后跟也进了定番(今惠水),本拟次日分兵向广顺、长寨(今长顺)“追击”,但不知得到了什么情报,他又认定“朱毛”主力将在广顺集结,遂决定等待后续部队赶到后直接向广顺出击。孙渡的这个判断应该说相当准确,因为12日中革军的打算的确是在广顺以西的鸡场、羊武(今杨武)、长寨、老凹塘地域休整筹粮。13日那天红三军团、红五军团相继进至鸡场、羊武(今杨武)地域集结;左纵队红一军团、军委纵队也进至摆所附近,先头红二团则从紫云城出发继续南下,当晚进至播东地域。

  但左纵队前锋红二团“继续南下”这一手说明中革军委已开始有了另一番盘算。

  据时任红三军团政治委员的杨尚昆回忆,13日那天他和彭德怀联名向中革军委提出了建议:“建议野战军以迅速渡过北盘江袭取平彝(今富源)、盘县(今城关镇),求得在滇黔边与孙敌作战,以利行动”,如此,“周(浑元)、吴(奇伟)离后愈远,更易于战胜该敌。因我向滇,将改推进为急进,使我军更有回黔机会”,且“平彝(今富源)、盘县(今城关镇)为黔滇咽喉,四面均可出去,使敌封锁困难”。

  彭、杨还根据地形、民情等分析了不宜在广顺以西地域停留或作战的理由(8)。

  笔者没有查阅到彭、杨建议的全部原文,不知彭、杨建议中有没有指明西渡北盘江的路线和地点,但几天后的4月16日17时30分,彭、杨又向中革军委提出了新的建议:“目前应改向七盘山以西、平彝以南<的>罗平地域前进、依南北盘江河套,可争取几天休息”,而他们如此动议的缘由则是“13日建议控制盘县、平彝两县便于机动,三军团原应由鸡场、江龙场、关岭(今花江镇)取捷径抢先占领,可能此先机已失……”。(9)

  由此可见,彭、杨13日建议的本意显然是从广顺以西的现集结地域向西或西北走一把“弓弦”,在镇宁、关岭(今花江镇)间直趋北盘江上游,尔后一路疾进夺取普(安)盘(县)平(彝)。彭、杨13日提出建议时那边厢还没有蒋公的队伍,而这片地域又的确是中央红军主力西进争取有利态势的一个最佳空间。彭、杨建议的诱惑力应该说相当大相当大,就连70年后的笔者都也很为之神往了一把。

  然而毛泽东等考虑问题的参照系显然更为复杂多维:中央红军主力西进之势已经瞒不过蒋公,从情报分折来看此公现刻的决心是要将我等南压入桂,绝不会任由我等抢先夺占平彝(今富源)、盘县(今城关镇)。此间周浑元、吴奇伟纵队和湘军李韫珩部6个师人马已陆续开始从贵阳、镇西卫、平坝出发,在中央红军主力北侧平行追击实施遮断,“龙主席”的滇军亦有刘正富、龙雨苍两路人马在滇黔边境的曲靖、平彝一带准备防堵,孙渡衔我“尾追”跟得很紧,中央红军主力数万人马要在对手“航空侦察”这个高科技的俯瞰下渡过北盘江又不可能不被察觉,如此,彼行滇黔大道而我走崎岖山道,要抢先占领平、盘的机率恐怕怎么算都不会有多高……

  毛泽东等肯定对彭、杨建议进行了一番详考,最后形成的决心是汲取其基本内容而将其具体走向变成虚晃的一枪——“十三团明日(14日)向江龙场前进,先遭遇并相机油灭温(良)旅一团之一部,以伪装我军将进规<窥>镇宁。否则,监视之,并控制猛村山南下道路。该团并应派侦察连经吴胜堡、郎洞马场、木村、关岭(或绕过关岭),限15号赶到并破毁铁索桥。当西岸无敌则过河往贞丰,否则沿东岸往百层归队”,主力则“决速渡北盘江,先机进占兴仁、安龙地区,以利机动”。当晚24日,中革军委下达部署:“第三、五两军团为右纵队,归彭、杨指挥,其任务在争取先机,由百层附近渡河进占兴仁”;“一军团及军委纵队为左纵队,其任务在罗炎(今乐元)附近渡河,经册亨进占安龙”。(10)

  那当口中革军委也已看出目前地域不是一个理想的休整和作战处,这里是彝族、布衣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区,地瘠人贫筹粮非常困难。滇军孙渡部又“追剿”积极,紧随身后,且与中央军周、吴纵队相互靠近想捏一把都不好下手。加上又判断蒋公“此刻似疑我由安顺、镇宁之间前进”,便照着对手的这个“疑惑”虚晃了一枪,以掩护主力在北盘江下游渡江寻求机动。

  与彭、杨所希望的不同,这是一个“弓背“路!

  蒋公这会儿真还就是有此“疑惑”,“朱毛”西渡北盘江部署下达前他已督令周浑元、吴奇伟进至花江河、郎岱一线筑碉固守,第十三师万耀煌部则速西进至普定以北通织金道路之文村桥、龙桥、骨龙桥一带“兜剿”,14日沿河三岔河北岸向六枝、龙场前进(11)。14日,再令吴“孙(渡)纵队应仍衔匪猛追,至关岭县待命,吴(奇伟)纵队欧(震)、梁(华盛)两师主力,即速集结于黄果树、关岭场,一部控制镇宁。温(良)旅全部,无论如何因难,务于寒(4月14日)夜集结募役分县”(12)。

  许多研究文章包括《杨尚昆回忆录》都认为中革军委西渡北盘江部署是采纳了彭、杨建议的结果,其实对照地图细究一把我们不难看出:至少这个走“弓背”路西渡北盘江就不是彭德怀原有的设想,否则他后来怎么会有“因为我军行动错失掉争取平彝(今富源)、盘县(今城关镇)的先机,使战略已陷于不利地区(13)”这番抱怨和牢骚?

  14日、15日中央红军主力按军委部署行动,右路红三军团主力14日晚由鸡场附近进至本寨,15日再进至良田,前卫红十一团继续前进,16日晨进抵北盘江东岸的坝草;左路红一军团前卫红二团也由播东进至包树。这一带没有敌人的正规军但各路绿林豪杰却不少,为争取时间红军不能跟他们过多纠缠,一般都是把带不走的枪械当作“买路钱”换来个“互不相犯”,实在不行了再派小部队作有限度的反击。

  16日,“朱毛”开始抢渡北盘江行动。

  而此刻蒋公依据“高科技”作出的判断却是“匪大部似尚在紫云附近地区隐伏”(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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