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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李仲轩论形意--- 一 跟贴方式再发一遍 -- 功不唐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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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李仲轩论形意--- 八

***************************** 网 友 评 论 ******************************

#网友评:我认为李老这一期最有价值的说法之一是纠正了站桩绝对化的观点。他说薛颠站桩,但“李存义不站桩也成就了,他把桩法化到拳法里边……”(大意),站桩后还要配合“遛”等说法,说明站桩并不是为了站而站,是在和行拳、交手、“遛弯”一样在追求拳术中内在的东西。至于他说李存义不站桩而薛颠站桩并不表明是谁创立了桩功,因为本质的东西传下来了,如何去表述和练习可能因人而异。他下文马上又论证了这个观点,说薛颠不练八卦掌,但是能教别人练。

说到底,在内在东西正确的前提下,站桩与行拳的区别不过是一动一静。但运动中的每一个瞬间还不是静止的?李老的文章里写到站桩时要想着动,而交手时心里要“空”(静),充分说明动静之间的辨证关系。

此外关于击败尚云祥的事,我认为李老说的很得体,他说形意拳交手把人不受伤害的发出去要有很大的功夫差距,当时成名的人物中能给尚、薛两人留这么大余地的人具他了解恐怕没有。此外并没说别的,也没去评价谁高谁低。我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过李老这么说话的口气作为前辈的身份还是得体而适当的。

#网友评:"站桩时要想着动"!!!好好好! 李老人家在讲心法啊!站桩要有心法!

道理很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说穿。还不明白的朋友请细心地听我说。

站的时候怎么也是动呢?

你现在就做一个百米跑的姿势,告诉自己枪声一响你就飞出去。在还没飞出去的那一刹那间你就是在站桩,你也就是在动!不要坐在这里猜,去做一下。

李老人家的话写在三块钱的杂志上,是把黄金仍到你脚下。千万千万把他捡起来。

#网友评:似乎还没有谁可以将形意拳“说”得具体明白,使得没有练过形意拳的,或者甚至没有见过形意拳的人也能够知道形意拳如何“练”,如何“打”。就算是跟着老师练,看着老师示范,如果细心的话,你也会发现,今天的老师和昨天的老师还是有所区别的,老师今天对你说的和明天对你说的也并不一样,因为你身上有的东西不一样,因此老师需要你感受到的也不一样。所以,这个也罢,那个也罢,都不是形意拳。

形意拳就是一个人在格斗当中的全部--生理的和心理的,或者说是精气神气意力乃至技法的全部,什么样的语言能够表述得清楚?什么人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说得清楚?再者说,听的人悟性如何,经验如何也决定了表述是否有效果。

十二形可以不练,桩可以不站,甚至五行拳也是可以不练的;但你决不能什么都不踏踏实实地练。一切都是体味和掌握形意拳的法门和途径;如果入了门,什么都可以是形意拳。李仲轩老爷子说到唐维禄的走,唐维禄的走和我们一般人的日常行走一样吗?肯定不是。

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大成拳(意拳),王芗斋前辈总结的拳学体系实在是个聪明人的拳学,也是个实在人的拳学,唯独不是自以为是的人的拳学。 “世间一切法皆佛法”, “佛,非佛,非非佛;法,非法,非非法”;但你如何和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太太说?不如简单地告诉她,多做善事,多烧香,多念阿弥陀佛,让她相信这么做,菩萨就保佑了,老太太也就没有烦恼了。同样,对于一个喜欢传统武术的人来说,对于一个喜欢形意拳的人来说,踏踏实实地练比什么都重要,五行十二形都不是形意拳,都是体认形意拳的法门,什么都不是形意拳。

附读者来函

编辑先生:自李仲轩先生的电子信箱号公开后,收到不少读者来信,现整理出几封提问来信并李老师的回答,主要想对读者有个交待,不要断了他们的热情。同时也不愿让别人以为李老师用这信箱做什么商业活动。来信多赞誉之词,删去,仅留下提问。这几个人的提问,我也已经分别电邮回复了,内容与此文中一致。来函者的具体身份姓名亦删去,以免造成不便。

(一)、我今年28岁,也喜形意拳,因练习出了偏差,想向您请教…(列举了自身多种病在);某书中说有种怪现象,凡练功即成时,总有突发之阻挠一一正与我感觉相同。

答:形意拳要用神,神是自然而然的,意是做作的。先从做作到自然,作了意还要入神。你练桩功而肾痛,中医讲久站伤肾,而形意拳是久站强肾。之所以没有收益,是因为你没有入神,练武要像写字画画奏乐般享受,才是练对了。形意拳不是力气活儿,你要学会调养自己,站桩要领、姿势可从拳谱上找,而“入神”要自己体会。至于你说的练武练到一定程度后有魔障,以我的眼光看,不是你到了一定程度后出的偏差,而是你一开始就错了。形意拳应该越练越有受益才对。以你现在的虚弱程度看,要继续求医。读书有书呆子,练武也有武呆子,不要作武呆子。

(二)、仲轩太师爷: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的师承是李存义一-刘云及一崔振先这一支。崔振先是我太师爷,他曾被薛颠吸入门下,所以称呼您为太师爷应属份内。我们这一支的教法是,打劈拳时松柔不用力,脚下动步时,要求一提一放,这样才了不出劲来,可还得做出趟步的劲来。不知这样意义何在,又如何能做到?

答:你要听你师傅的话。你的师傅是对的。武艺是以气用力,道艺是以神用气,更高一筹。形意拳是道艺,想不明白,是当然的。这是高东西,只能练明白。能和你们联系上,我很高兴,薛颠的武学沉寂了这许多年,以后还要靠你们去发扬。你知礼,你这个后辈我认了。

(三)、李老师:对于您说的像流血一样的状态,要通过什么桩法方能练得?

答:流血的状态是唐师的后人讲的,我没有这个说词。从拳理解释,要练得身形似水流,打拳不是较劲,站桩也不是死站,要有神,一念之间身上要有感应,形容这种感应可以说流水也可以说流血,这是个好词。你可好好参看薛颠《象形术》中的"武艺道艺之别"的说法。武艺练气,道艺练神,从力气上出来的功夫不会有这种如水流的感应,从神上出来的功夫,是如水流。没有这种感应,就没有身法的神奇,光会换步还不是形意拳的身法。形意拳是道艺,作为习者,你要懂得向上求索。 ( 李仲轩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

从“薛颠的点穴术”谈起

李仲轩

薛颠有《灵空上人点穴秘诀》一书,上面都是药方子,实际上没有讲点穴。此书的贡献是将武家的药方公开了,功德无量,但由于年代久远,今人的身体素质、饮食习惯已经和那个年代的人迥异,所以买了此书的读者还是要找专业中医人士请教,方能实践此书上的药方。

武家的药方是一宝,同时也是师承的见证。唐维禄的后人薄荣利来访我,我将李存义传给唐师的五行丹连并几个药方都写给了他,保证了唐师武学在唐师后人中能够完备传承,算是报了一份师恩,同时也将薛颠的桩法写给了他。我是就事论事,如果论严格传武,不会这么轻易。

我是1915年生人,薛颠提倡桩功,在记忆中大约是在民国四年的时候,他当上国术馆馆长后,桩功就成了国术馆的早课。从站桩容易领悟拳学,薛颠说桩功是方便,这是实在话。真正神奇的是,尚云祥练武人迷、以神作拳、行住坐卧都是这个,这是上道的东西,不是人门的技巧。李存义和尚云祥通站桩,但他俩平时练功就是五行拳,很少站桩,只是可怜徒弟不长进,方教站桩。站桩与、打拳最关键的要点是一个,对这个要点没体会,练拳不出功夫,站桩也照样不出功夫。这就是“桩法能容人拳法中,拳法能容入桩法中”的道理。

尚师对我启发最大的话是:“不要力胜,要以智取。”这句被许多评书话本说烂了的话,在尚师口中说出,却一刹那令我体会到武术的另一层面,比武时顾不上算计谋略,但练武其实是在练心智。对于交手的大原则,唐维禄总结为:“身子挂在手上,眼睛盯着根节,冷静。”手上要挂着身体一二百斤份量,拳谱有“追风赶月不放松”的话,追上敌人容易,身子能追上自己的手,就难了了;肩膀为根节、敌人要有作为,肩膀必有征兆,练武人练出眼力容易,养成明察秋毫的习惯,就难了;而最难的是冷静,必得练功夫练得开了智,方能冷静。

在尚师的子女中,我学拳时只见到尚蓉蓉一人。那个时代封建,男女授受不亲,尚师家来人多,尚师忌讳人跟他女儿说话。尚蓉蓉的文化水平比我高,她是在东四九条上的小学,听说又上了中学,将将上完。我只是个小学毕业。

一天,我去尚师家,见几个十来岁的小孩缠着尚蓉蓉,说:“小姑,别人要这么打我,该咋办?”尚蓉蓉说:“不怕,这么来。”和这帮孩子在院里玩上了。尚蓉蓉的出手很快,跟小孩比划不敢带劲,变招巧妙。她对那帮孩子说:“开始打拳砰砰砰,这不对,砰砰砰之后的东西妙着呢。”我看了一会,知道她得了尚师的武学,这也是我见尚蓉蓉时间最长的一次。

尚师不指望她与人比武争名声,因为女子天性有股温柔,不像男子比武下得了狠子,所以对付一般练武之人绰绰有余,但在性命相搏时,女人天性上就吃了亏,尚师只是希望她能将自己的武学继承下来,流传后世。尚蓉蓉长得像师母,不特别漂亮,但顺眼大方。师母左腿有点瘸,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摔的。我叫师母,而单广钦叫"妈",他与尚师情同父子。我在尚门中和单大哥交情好,由于我学拳的后半阶段是从天津往北京跑,和别的师兄弟就交情浅了。

尚师家是东厢房三间,厢房比正房矮,但尚师家有电灯,不是尚师有钱了,而是尚师的徒弟单广钦有心。那时同在尼姑庵住的邻居安了电灯,尚师家还是后门煤油灯,单广钦说:“咱不能比旁人差”,给尚师家安了电灯。与尚师同院的邻居中,没有卖艺卖苦力者,多为作小生意的,还有文化人。我是进了尚师的院门,就自己要求自己规规矩矩,别人不与我搭话,我也不与人攀谈。

我从天津来都是吃完午饭再去尚师家,尚师说:“远来是客。”不让我太拘束,让我中午在他家吃,说得多了,我就吃了几次,都是鸡蛋妙大饼。那时一个车警察一个月九块钱,尚师一个月可能有三块钱。我习武,我父亲非常反对,但我母亲王若南是支持我的,她对我说:“文人就是斗心眼,武将才是真本领,国家有灾要靠武将。”没我母亲的支持,我是学不下去的。她的爷爷王锡鹏在浙江定海被洋人的炮弹炸得只剩下一条腿,她小时候经历过"鬼报喜"的事,就是王锡鹏阵亡后,家里人极度悲伤,幻觉中觉得有人说:“老爷又升了。”结果王锡鹏死后真给升了一级。

我姥爷王?钤诎斯?联军进北京因抵抗被洋人杀害,有人说他是被押到德胜门给点了天灯,其实是砍了头,我母亲说入葬时没有脑袋,作了个铜头,外界布说是作了个金头,那个时代哪有那么多金子,慈禧太稍后赏王家女眷,也不过二十个金扣子。我的二老爷王照协助光绪变法,慈禧杀人时,他剃光头扮和尚逃到日本方捡了条命。

尚师是瞅着我是忠良之后,才收的我,我立下了不收徒的誓言,尚师管我叫“小李子”。尚师话很少,唐师能和尚师聊起天来,但不管说多久,也只是谈拳很少说闲话。尚师唐师都是平淡和善的人,见人来了笑脸相迎,令人感到愉快。

尚师师母住三间东厢房靠南的一间,不睡火炕睡木床,房里西墙上挂着一个一尺来长的达摩像,是墨笔画,镶在镜框里。房里有个六仙桌,三个抽屉,带铜把子,有一个抽屉是任何人都不能动,其中有一本李存义写的《五行拳图谱》。那是窄本线装书,尚师只有一本,唐师也只有一本,唐师的这本书传给了我,但我因生活动荡而遗失。

我能有习武的心也是因为受了辱。我十五岁的时候,想到北京见世面,通过亲戚介绍,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东路“天津中原公司北平分销场”作了售货员,这在我家是降身份的事,但我父亲在南京与人作生意赔了钱,家里一度困窘,父亲很消沉,不管我了,我也就来了。

这个销售场是两层楼,卖百货,规定工作人员不准赌博不准打架,否则就开除。一天下雨,销售场的后门在胡同里,下班时较拥挤,许多人没伞都拥在过道,我有伞便往前挤,结果后面人一推,我就挤了前面的人,那人还没打上伞就给挤到雨地里,他回身就给了我一巴掌,撑上伞走了。

我觉得很屈辱,就跟他一直跟到了长安街的公共汽车站。那时是有轨电车,电车开过来时,我扑上去将他脑袋按在铁道上,说:“我要跟你同归于尽!”他就叫饶,我放开他,他和一个相好的同事抡着伞打我,我也回打,结果我们的雨伞都打坏了。他后来到警察告了我要杀人,给关了一夜,我就这么丢掉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没了工作,只好回家,正碰到唐维禄的大弟子袁斌要教我,就此结识了唐师。“津东大侠”丁志涛是我的师兄,其实上我是他的师兄,袁斌教我时,唐师总来看,也就指点了我,只是还没有正式拜师。那时丁志涛仰慕唐师,求拜师多次,唐师都不答应,嫌弃了丁志涛是杀猪的,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种人狠,不能教。”丁志涛就求我,在我的劝说下,唐师才收了他。

结果一收发现丁志涛练功非常刻苦,资质又好,很快成就了武功,而且没有任何仗武欺人的事,还总帮弱者打抱不平,唐师很满意。但丁志涛最终自杀而死,他不对别人狠却对自己太狠。点穴是高功夫人的事,尚师、唐师都能点穴,丁志涛也练到了点穴的程度。一次我和他试手,他一下点在我身上,我觉得身上"腾"的一下,赶紧一抖,算是没有被他点上。

尚师、唐师教过我点穴,但那时我程度不够,实作不出来,拜师薛颠时正处于武功的上升阶段,也是在此时通了通点穴。此次仅简略谈谈,为读者破除一点神秘。点穴的高手在八卦门中有一个,武功与程廷华相当,绰号“煤子马”卖煤球的,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了,老辈人都很敬重他。

首先点穴不是点得人一动不能动,而是一动就痛苦,不舍得动;其次,点穴不是追着认穴追着点,那样一辈子也点不了人,点穴的要诀就是成语“适逢其会”,自然而然地,你来我往中刚刚好能点上穴,就是了。追着点穴来不及,得等着点穴。点穴不是点上去的,也不是打上去的,而是撞来的。顺着敌手的劲戳住了,顺手在哪里就是哪里。懂了形意拳的高级打法,也就是懂了点穴,形意门中现今通此术者应该尚有,因为传了高级打法必传点穴。

点穴的手型是剑诀,食指和中指叠在一起。如何练指力?不是戳木头沙袋,而是劈抓,形意拳古谱中有“三顶”的要诀,其中有指顶,指顶有推出之功,如何练到指顶?不是指头坚挺就是指顶,得把古谱上的“三弓三抱三垂三挺三圆三摆、起落钻翻要义”都练到了,方能成就指顶,也就有了点穴之力。所谓“一有全有,全有方能一有”。

唐师介绍我拜了尚薛二师,介绍徒弟廉若增拜入张鸿庆门下,张鸿庆也是赌术高手,他赌博的搭档叫任廷裕。我在向张鸿庆求教期间,他偶尔带我去打麻将,一次我输得太惨,就对他说:“您捞捞我吧。”(接我的牌,帮我赢回来),他说:“我不管,你找任廷裕。”任廷裕笑了,教了我一点赌术技巧,我一看,原来赌博和比武一样,都得眼急手快。麻将总是在桌面上胡撸来胡撸去,而任廷裕想摸哪张牌就能摸到哪张牌,其中的道理,跟认穴一样。

至于解穴,只要一个人会了点穴自然就会了解穴,揣摩着点上去的劲,反方向一拍,就解了穴。点穴的奥妙不在指头,不在中医经络图,而在打法。这只是粗浅地将点穴的原理讲出了,增长一下读者的见闻而已。

薛 颠 的 猴 形

李仲轩

没有形意拳的基础,而直接照书自学象形术,必然有许多困惑。而系统地讲解形意拳,又不是杂志的篇幅。薛颠当年以猴形闻名,猴形的第一变是猴蹲身,形意拳练法的起点也是猴蹲身,此次便披露这一式,希望能对自学象形术的读者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形意拳的劲道叫翻浪劲,海浪反反复复,跌宕起伏。猴子一警惕,立刻缩身,危机一到,可向四方弹起。不懂得蹲身起身,就练不出翻浪劲,薛颠是在猴形里出的功夫,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一缩身一小团,所以别人说薛颠能把自己练没了。李存义不大教十二形,我们这一支如果没有薛颠也就没有十二形。从薛颠的角度讲,劈拳起手势、半步崩拳都是猴蹲身,这样十二形就入了五行拳,其实这是五行拳该有的东西。但不特意讲一下,自学者就不知重视。

翻浪劲要从“坐腰起腰”里练出来,腰一坐膝盖就蹲了,猴蹲身首先能将膝盖练出来,没有起伏哪有翻浪?手臂作出翻浪状,这是假起伏,比武时没用,遇上强手,一碰就没。两胯有翻浪状,方是真起伏。不见形的劲的翻浪--这无从讲,只能讲有形的身的翻浪,无形的要从有形里练出来。

形意拳的根本是敏感,有人上战场杀得敏感了,有点风吹草动脖梗子就一激灵。但反应快了也还会挨打,因为这只是意识到了。惊脖梗子没用,得惊尾椎子。反应是反应,反击是反击--这是许多人比武上不了档次的原因,反应和反击在一块的法子,就是惊尾椎子。脖梗子惊了,还得准备动作,尾椎子惊了,自然就有动作发生。

能坐腰,就能惊尾椎。猴蹲身时要聚精会神、全身贯注,这两个常用词,就是至关重要的窍门。在形上讲,蹲身对浑身筋骨都有好处,但要是不动意,功夫练不成。蹲身时要让肉体联系上精神。神不练,光肉练--尾椎是惊不了的。缩身、团气、凝神、惊尾椎,这就是猴蹲身的精义了。同样,猴扇风也是要用神练,猴扇风没什么动作,就是两手在耳朵旁扇扇,学猴形没学到神,就会学出一身滑稽。

说形意拳难看也主要是有这个猴蹲身,练拳时,处处都有只猴子蹲着,可想这一式的重要。猴蹲身之后,有张狂的招数。蹲身先练了膝盖,所以猴蹲身一变,就是扬身膝击,名猴挂印。这一蹲一扬,正如劈拳的一起一伏,也如崩拳的一紧一驰,只不过猴形放肆,劈崩含蓄。

猴挂印的下一变是“猴摘桃”,就是抓敌人脸,泼妇打架一般,这是为膝击作掩护。不抬腿是立于不败之地,抬了腿是兵行险道,得有收场、后撤的技俩。这连抓带点,练着滑稽,打起来狼狈,但这一番乱七八糟,兴许就乱中取了胜。比武时要懂得挑事端、找头绪,无理取闹一下,也许就乱了对方。

人在抬重物时,会用蹲身起身的方法抬,摔跤要用上腰胯方能胜人,一抡拳头反而忘了。满族人的跤法叫鞑子跤,练踢带摔,一近身就用脚铲人胫骨。光绪的父亲奕樯当时绰号“大力神”,是鞑子跤高手。有的跤场就托名是他传的跤,那就不好惹了。鞑子跤的基本功,一是跳黄瓜架,传说满族人摔跤的祖师家里种黄瓜,早晨起来就在黄瓜架下跳胯。

第二个有趣的基本功是撸草绳,就是一根小孩胳膊粗的草绳子,来回撸,体会“劲在两头”的感觉--象形术摇法便是练“劲在两头”,虚了这根绳子,或轻或重地练。

飞法在生活中常人也总用,比如过年时放鞭炮,点炮信子时,拿着香头的胳膊上的那种感觉,就是飞法--没这个拳意,不成功夫。飞法可以用在劈拳中,我们的掌是“叉叉手”,五指根都要叉开,一掌劈出去,含着掌心,精神在食指尖上。可以将这根指头当成点炮的香头,找着这感觉,象形术就进了形意拳。

其实,飞法是形意必得练出来的东西。但往往人练出来了却总结不出来,因为功夫是自然而成了。而且不管总结得多高明,只要落成文字,内行人见了,总有“这少一句那少一句”的感慨,武术这东西,说不全的。薛颠将这个要点预先拣出来,是他的教法。碰上资质好的人,会举一反三,说的少也等于全说了。

云法不是云手,而是云身子,为体会云法可以转转铁球。十几斤的铁球,抓在身前,能令人身子前后失衡,手上的铁球一转,全身的重量都调整上了。这个云铁球之法可以和云法相互参究,能云身子,也就能变换身形地进退了。

晃法有舞大旗的意思,旗面的婀娜多姿,是旗杆子带出来的,这是以实带虚;旗面也能以虚掩实,藏着的旗杆子随便一点,就能伤人;舞大旗舞急了,旗面的布能把人脸抽得生痛,这是以虚变实;拿刀砍旗杆,旗杆一晃,旗面就把刀兜住了,这是以实变虚。

旋法是象形术里的小八卦掌。形意古传的身法练习是转七星,将七根竹竿插在土堆里,来回绕。练到后来,竹竿要插成一条线,间隙很紧,仍能闪进闪出,方是转七星成就了,这是训练攻偏门。

八卦掌的出现对形意拳是个促进,八卦掌这片天里试试形意拳,才能知道形意的潜力。有人说形意就是攻中门,八卦就是攻偏门,两者相互克制--哪有这回事,八卦里形意,形意里有八卦。形意也讲究攻偏门。

练的功架是形意拳,比武时的变化也是形意拳。往深里讲,比武时的变化,才是真的形意。练武时的一招一势,是在练随机应变。害怕比武时被人打死,就不能在练武时把自己练死。

我们李存义这一支一趟拳练完的收势动作,是转身收势。《象形术》一书上画的旋法动作,近似与李存义传下的崩拳的收势动作。一个收势也是小八卦掌--这是形意拳容易被忽视的地方,练拳要找捷径,但也要踏实,五行拳功架不枉人,一点一滴都有妙处,只要都练到了,比武时就明白自己练的是什么了。

能硬打硬进,也不硬打硬进,一对一,可以硬碰硬,但一个对七八个时,怎么办?练武修出的劲道跟人硬拼了,那么练武修出的灵性干什么呢?内劲是虎,身法是龙,功力足还要智慧深。只能力胜,是俗手,能智取方是高人。走在人偏门上,等于欺负人。

尚云祥强调智取,他与当时八卦掌最高成就者程廷华有过一次试手,打了这一架,就知道形意拳什么最宝贵了。可惜尚师没有留下文字,薛颠留下文字了,要珍惜。比武时,脚下一迈步要有指向,练武不是光练一身力气,关键要把方向感练出来。李存义写书招来天大麻烦,很多人找到国术馆,一坐下就说:“听说,你们爷们厉害了。”这个话茬没法接,李存义干脆就比武。

尚云祥、唐维禄当年见过李存义比武,均说他与人交手没回合,只打一个照面的架。这是方向感卓越,光劲道强,脚下不会捕人,不会这么利索。唐师欣赏薛颠,也是薛颠在这方面天赋好。

形意要“如犁行”。犁在地下走,将土地掀了。形意拳功夫在脚下,劲是自下而上的,就算是一掌劈下去,效果也是把对手连根掀了。如犁行的另一个讲法是,正如拉犁得有个方向,农民犁地都是一直道一直道地犁,这样一块地很快就都犁到了,要是没个准头地乱来,一块地就怎么也犁不完了。犁在土底下,向前要有准头,比武时脚在身子底下,也要有准头。不知道如犁行,就不知道身法是如何变的。学会省时省力,自然技高一筹。

擒拿也要走偏门,拿没打快,但你走在别人偏门上,别人就快不过你了。懂了旋法,与一般人交手,一个鹰捉就够了。我老了后娱乐就是下下象棋,七十几岁在街边下棋时,遇上了练拳的,他当时四十多岁。他连输给我几盘,我要回家吃饭,他手抓住我领子了,说我一走就打我。我一个鹰捉将他按在地上,松了他,他就抡拳头,我再捉住他,顺着个崩拳的劲把他甩出去了。围观的人不知道,他心里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对我恭敬了。我不让他跟人说我会武,他也不好意思说。此人后来问我武术的事,我说:“别谈了,有时间下棋吧。”

练武时,脚下有准,手上也要有准。形意拳是“拳从口出”,拳从腰里升上自己的嘴跟前,再递出去--这个练法很妙,调动人精神来打中线。练拳时得有个冲击点,点子对了,拳架才能整。能打在自己中线上,全身的重量就上了拳头。

明白了拳从口出、如犁行,在“全身重量上拳头”的过程中,也就找着了六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功架整了,自然要求变通,揣摩六合在力学上的妙处,也就找着了三节(臂的三个关节、腿的三个关节、躯干的三大关节),三节可以整成一节--这是意境上的说法,以意境而论,也可以说三节无穷尽,爆炸力是整劲,一条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这也是整劲。

一般练形意拳都是从劈拳里打出来,尚云祥是个例外,他是从崩拳开始学的。李存义当年教他有“先考验一下”的意思,没系统教完,主要是崩拳,因为崩拳的起手势是劈拳,校正了一下劈拳拳架,等于劈拳也教了。劈崩钻炮横各有各的变招,而只有崩拳是一小套拳,因为崩拳转身的招数多。

形意拳主要是攻中路的拳,所以崩拳是形意的重点。崩拳伸手就是,没有劈拳那么严格的“拳从口出”的动作。但这一小套拳中含的“狸猫上树”、“懒驴卧道”都是拳从口出,而“后手撩阴”的变招“反手刺喉”也是擦口而出。因而崩拳中也有这个训练,这是形意拳的基本。按照拳口而出、如犁行的练法,对己对人也就有了纲领。

我与丁志涛当年在宁河都有慷慨仗义的名誉,也喜欢自己有侠名。我俩的师傅唐维禄绰号“北霸天”,听着凶,其实唐师无权无势,时时善待他人,这不是老百姓叫的,是武林朋友叫出来的,说唐师在河北北部练形意的人中领了先。我当年初见唐师,问唐师有什么本事,唐师说:“没什么本事,只会在弹丸之地跟人决胜负。”在弹丸之地,转瞬之间,能找准自己身体的去向,这就是本事。薛颠的口头禅“搁对地方”也是此意。

练武人要仗义,但更要明是非。仗义得糊涂,一是会被人利用;二是仗义了这个人,就害了那个人,往往拖累的是自己家人。我五十几岁得重病,对哥哥李捷轩说:“死就是过过电,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自己这话硬气,却搞得他非常难过。

少年时崇尚侠义,结果为人处事的分寸感不好。我一辈子买东西没跟人还过价,事情作了就不后悔,其实心里也明白其中是有得失的。后辈的习武者,要吸取我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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