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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李仲轩论形意--- 一 跟贴方式再发一遍 -- 功不唐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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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李仲轩论形意--- 四

唐 传 形 意

唐 传 形 意 渊 源 谈

李仲轩讲述 徐皓峰整理

唐传形意--- 指的是唐维禄的拳法。唐师绰号“唐小猴”,孙禄堂绰号“孙猴子”, 说俩人皆有翻前墙越脊之能,俩人并称为“二禄”,说俩人皆有夜行千里的脚力。

唐师来京,为了避免施展腿功惊扰了路人,都是在宁河睡到一更天再动身,天亮时便到了北京,途中还有偷越过几道关卡。

李存义给唐维禄起名为“唐建勋”,建立功勋,赏识的是唐师的技击天赋,并不是善走便可以和孙禄堂齐名,当时的人都知道唐师的打法厉害。唐师总是懒洋洋的, 拿着个茶壶一溜达能溜达一天,但他是说比武便比武,非常果敢。他曾击败过一位开宗立派的名家,却不许我们宣扬,这是唐师的武德。他是甘于平淡的人,也正因此,唐传形意更多地保持的李存义的原味,李存义的拳法是国术馆的代表,有史学兴趣的读者可从唐传形意中考证。

李存义又出过一本拳论,开章言:“克敌制胜,唯形意拳独善其长。”受记者采访时,说:“武术者,强身健体,国术者,保家卫国,可称国术者,形意拳。”一下引起了误会,以为他要将“国术”二字划归形意拳所有。众人找来比武时说:“李先生,您看我这是武术还是国术?”来比武,李存义便接,因为解释也没用,旧时代的武林便是这样,稍有不慎便骑虎难下。李存义一生高风亮节,不料晚年陷入这种无谓的纠纷中,所幸没有失败,保住了名誉,但一个人上了岁数还要天天比武,想起来也是很大的烦恼。

至於李存义所言形意拳的“独善其长”是什么?老拳谱上有答案:“世之练艺者,必目有所见而能有所作为,故白昼遇敌尚能侥幸取胜,若黑夜猝遇仇敌,目不能视,将何以应之?唯形意拳,处黑夜间,随感而发,有触必应。” --- 形意拳的精要,不是练视力,听力,而是练这份感应。

我在尚云祥门下的师兄 --- 单广增告诉我,尚师睡觉的时候,在他身边说话,走动都没事,可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尚师便挺身醒了。听着神奇,但练形意拳日子久了,一定会出现这一效果。形为所有外在,意为所有内在,形意拳就是“练一切”,一切都知道。形意五行拳图说上便沿袭了尚师这一说法,讲的是敏感。而且这个“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还是“并不知其何以然”,是自发性的。唐师一次给徒弟讲拳,心中思索着什么,处於失神的状态。而这徒弟想试唐师的功夫,突然一拳打来。唐师胡乱一拨弄便将他按爬下了,自己还是恍恍惚惚的。这徒弟从地上爬起来,非常高兴,觉得试出了唐师的真功夫。唐师却从此不教他了,对外说:“某某某已经超过我了”,其实便是将他逐出师门了。师徒间要坦诚相见,当倾心相授时,却还抱着“偷学点什么”的心态,这种人是不堪传授的,否则有了武功将做下不可收拾的事,反而是害了他。

形意拳也叫行意拳。我们的师祖是刘奇兰(刘翡玉),功夫出在两条腿上,以身法著称,被赞为“龙形搜骨”,龙 --- 就是一条大身子,这一支的后人李存义,尚云祥,唐维禄,薛颠均以腿功身法著称。跟李存义比武不要有后退回旋的打算,只要一退,立刻被追上打倒,退无可退。

腿功是站桩站出来的,也是走出来的,唐维禄的徒弟尤其要走。早晨起来一走便是十里,两手背后,活动着脊椎,或带着点拳意。我们有时将“行意拳”的“意”字省去,顺口地说,跟唐师学“行拳”。

唐师独到的兵器是判官笔,在形意门中,判官笔就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是圆的,练娴熟后再缩成一条小臂的长度。我特意打造了一对铜的,也不用点穴了,这种份量,不管捅在哪,人都得爬下。双枪的技巧性比双刀要高,说唐,说岳评书中打得瓦岗山,岳家军高挂免战牌的人,用的都是双枪。受这些评书影响,我当年练双枪的热情很高,唐师一次来京,见我在耍判官笔,一下就火了,说“要跟他 (尚云祥) 学剑呀!”学得到尚云祥的拳,学不到尚云祥的剑,就等於白来了北京。唐师还讲,人使用棍子是天生的本事,什么人拎着棍子都能去打架,而让他手里握跟剑,便手足无措了,由此可见剑法的特殊。

我在尚门中名“李艺侠”,这是按照刘奇兰师祖定下的辈份字号所起的名字,比我晚一代的是“志”字辈。在尚门中学剑是隆重的事情,每天早晨起来要向剑磕头,名为“拜剑”。剑柄便代表老师,所谓“剑在如师在”。而且握剑时小指要虚钩,

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种礼仪。其实有内在道理,小指连通双目,小指紧张会伤目,有的人练形意拳后视力下降,就是握拳时小指太用力了,所谓“练形意拳招邪”的说法是无稽之谈,只是习者未得详细传授,妄自操习,违反了生理。

唐传形意与燕青门交好,这个情谊是李存义定下的。有一位燕青门前辈,是李存义生前好友 ( 隐去其名 ),会铁裆功,爱在洗澡时表演,结果在澡堂子里招惹了一伙玩弹弓的人找他麻烦。他传来口讯要唐师援手,这也是他年老无徒弟的悲哀。

唐师为了砺练我,要我去解决。因为要对付弹弓,我就将判官笔裹进包袱,一背上就去了。由於包袱重,在路上还遇上三个小强盗,我说:“里面都是金条,咱们到树林里分吧。”他们很诧异,但还是跟我进了树林。我一拿出判官笔,他们就掉头跑了,可能以为我要杀人。这都是年轻时做的调皮事。

唐师的名号在当时很有威摄,我约那几个玩弹弓的一谈,就了解了此事。开始他们欺我年轻,谈起来没完没了,我就拍了桌子,还把茶壶砸了,他们就立刻表示不再闹了,骨子里是怕唐师的。来之前唐师嘱咐我:“不要动手,要讲理。”但他们讲理就不会欺负老人了,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

我在这位燕青门前辈家宿了一夜,他很擅聊,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薛颠。他说薛颠是李存义晚年的得意之徒,不料却败在了同门傅昌荣之手。俩人在一座酒楼上骤然交手,薛颠被一记“回身掌”打下楼去,一摔在地上便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一走就没了去向。

李存义逝世时,他生前的友人来悼孝,远道来的会多住上三五天,在国术馆学员的请求下,会在晚饭后表演功夫,其中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的都震住了。他自称是李存义弟子,国术馆学员说:“师父没教过这个。”他说:“我是薛颠。”然后当中宣布了向傅昌荣的挑战。

这种公然挑战,傅昌荣必须得接,否则便损了名声,但傅昌荣的友人看出了薛颠要性命相搏,便将傅昌荣看住了(好像是八个人不让傅昌荣出屋子),然后去北京请尚云祥出面。尚云祥以大师兄的身份对薛,傅二人说:“你俩都是形意门中难得的人才,不要两虎相争。”然后与诸方协调,让薛颠当上了国术馆馆长。

我回来后,将这听闻对唐师讲了,唐师说,薛颠与傅昌荣原本交好,俩人借宿在关东的一家粮店,临睡前试了试手,傅昌荣突然发力,把薛颠摔出去了,窗框都撞裂了,薛颠深以为耻,便走了。他躲进五台山独自练武,终於有了特殊的领悟。他向傅挑战后,不是有中间人去找的尚云祥,而是傅昌荣自己去的。薛颠的武功达到“神变”的程度,傅昌荣也一直在长功夫,绕着脸盆走一圈,脸盆里的水就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其实他迈步看似极轻却极重,脚一落地便将脸盆里的水震荡起来。他的腿功已是“举重若轻”的境界,一迈步便能伤人,薛傅的比武,真会必有一伤的。

我年轻的时代正当薛颠名声鼎盛,是绝对的大人物。随尚云祥习武后,我觉得功夫有了长进,当时薛颠在上海,便想去找他比武。我把这一想法跟尚师说了,尚师没有表态,但过了几天,唐师便从宁河赶到了北京,将我训了一顿,说薛颠平时像个教书先生,可脸一沉,动起手来如妖似魔,是给形意门撑门面的大天才。唐师训我时,尚师是回避在屋里的。院子中摆着南瓜。唐师用脚钩过一个,说:“南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颠的身。”

我后来在唐师的介绍下,见过薛颠两次。他的五官,身材皆为贵相,的确是练武人中的龙凤,所以知道他的死讯时,我非常震惊,他原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整理者续记:整理此文时,唐维禄重外孙薄荣利来电言:

薛颠最初是随李存义一个周姓弟子习武,后来才得到李存义亲传,长了辈份。唐维禄很早便认识薛颠,非常投缘。当时薛颠还是低辈份,见唐维禄是持师侄礼的。薛颠向傅昌荣公然挑战后,薛,傅二人都分别找唐维禄商量(傅昌荣住在临近县城,是唐家的常客 ) 。

薛颠来到唐家,给唐维禄练了一趟拳,算是对自己十年苦练的汇报。唐维禄看出薛颠对傅昌荣有杀心,就说:“你俩一动手就不是比武了,要不我代替他,打败了我就算打败了他。”薛颠是爱面子的人,就不好再坚持了。其实薛,傅比武在唐维禄这里就已经拦下了,请尚云祥出面,只是为了此事能够收场,因为在武林中的影响太大。

关于薛,傅的结仇,在天津地区流传的说法是,薛颠在关东有一座武馆,傅昌荣把武馆踢了,当时薛颠大愧,武馆也不要了,空著手走了,一走十年。

唐家的武学现由唐维禄的嫡孙唐凤华主持,依然遵照唐维禄定下的规矩,视教人习武为义业,只收徒弟不收钱。唐家尊李仲轩老人为师爷,愿随著他的文章将唐维禄的一个桩法要诀公开,让世人对唐传形意多一点了解。

唐维禄说站桩要“流血”,不是假想血管中血在流,而是站桩一会后,自然能体会到一种流动感,似乎是流血。在这种流动感中,身上有的地方顺畅,有的地方异样,便缓缓转动,或是抖一抖,直到整体通畅。此法能治病,出功夫也是它。以外在的形体调整内在的机能---也算是对“形意”二字的一种解释。

唐 传 形 意 劈 钻 二 法

李仲轩讲述 李赠宽整理

唐师喜欢穿白马褂,那天他拿了碗酱面,一边吃一边给我们讲拳。我们几个徒弟都很调皮,一拥而上撞他,想用他手里的酱面弄脏他的白马褂。他不用手也不用脚,走了一圈,把我们都撂倒了。他说这是形意拳的“肩大,胯打,臀打”这种打法就是一蹭,而不是像出拳似的打出去,摆胯,凸肩,甩屁股是很难看的,这种近身打法是要蜻蜓点水一般,一闪一闪的。

一天唐师被辆大马车拦住。马车夫是练拳人,车栏上有一个铁环,马车夫用胳膊在铁环上撞了一下,铁环就歪了。他问:“唐师傅,您能再把铁环撞回去吗?”唐师说:“你的胳膊比铁环硬,我就不撞铁环撞你的胳膊吧!”一撞,车夫连连叫疼,瞅着唐师的胳膊发呆。唐维禄说:“你胳膊撞过来时,我的胳膊拧了一下,说是咱俩撞胳膊,其实是我打你的胳膊。”后来唐师又跟弟子们讲,这一拧不但要在胳膊上还要在全身,拧来拧去,就会发力了。形意拳发力不是直的。

唐老师传我拳是按古法,规矩非常大,一定要在四面有墙的院子里,不准被第三双眼看到,而且要在夜里练,除了保密,也为养眼神。我想只有母亲家 ( 王家 ) 的祠堂合适,就约了唐师住在祠堂,有时唐师别的徒弟也来,祠堂里会很热闹。我也是在这儿结下了生死之交 --- 师兄丁志涛。他食量过人,我叫他“饭桶”。我太不象练武的了,而他是太象了,高个怒眼气势憾人,一天到晚捺不住,有跟人比武的瘾。但他是个性情中人,待我很真诚。我就和他拜了把兄弟。他性格偏激,后来发生变故而死,我就推掉了别人给我说合的一门亲,与丁师兄的妹妹结婚了。

我父亲有名士派,爱组织一伙文人去游山玩水,在南京上海一呆就很久,很少在家。他有一次回家,见到祠堂里生人很多,就落下了脸色,唐师以后就不再来了。因为我习武,父子俩矛盾很大,有一阵甚至弄得很僵。文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一发作起来非常绝情。我在宁河呆不下去,唐师认为祸从他起,就将我送到北京跟尚云祥学拳,也算有了落脚处。

因为与尚师年岁相差过大,尚师开始是不收我的,说:“老师傅,小徒弟,以后给人家当祖宗呀!”唐师一个劲儿地说:“读书人的孩子,不错。”然后把我的情况讲了一遍,尚云祥觉得我有点血性,就收下了我,很快地举行了拜师仪式,让我立下“学成后不收徒”的誓言。后来我有机会做官,唐师不准,说:“按照古代的规矩,练武之人要有了官府的身份,就不能再入武林了。”

我在“拳禅合一 (3) ”中提到的那几个问题,用尚师的话解释,当然简洁精辟,但我现在就不说尚师的说法了。形意各派都是一个大原则,不管说词怎样,都明白这几个问题,这不是私家问题而是一个公共问题。唐师教我也得说这些。我就介绍点唐师的说理,算作对上一篇文章的了结,对读者负责。

有一句“练功不练拳”的话。认为功是站桩,拳是打拳,“练功不练拳”就是只站桩不打拳--- 这是初学者容易产生的误解。站桩的要点是“学虫子”,冬天虫子钻进地里死了一般,等到了春季,土里生机一起,虫子就又活了。站桩要站出”这份生机,如虫子复苏般盟动,身上就有了精力。站桩有无穷益处,是练功。其实打拳也是练功。形意拳要“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气不是呼吸的气,比如男人的英姿潇洒女人的妩媚亮丽,就是气得作用,所谓生机勃勃。至於呼吸的气,叫作“息”,劈拳就是练息( 不说打法,只谈练拳的练法 ) 。

开始练劈拳,要找个开阔地带,犹如人登上高山,视野一开,会禁不住地长呼一口气。在开阔地带,气息容易放开。劈拳的姿势是手的一探一回,犹如人的一呼一吸。一趟四五百米地打下去,气息越来越绵长,越来越深远,精力便充沛了。手部动作激发了全身,渐渐感到气息鼓荡,全身毛孔开合。薛颠说过:“练拳的人要学会体呼吸”。体呼吸的妙处在打劈拳时可以体会到。

许多人身体都有隐疾,以劈拳练息可以将其灭于无形。而且人一上了岁数,身体会亏空,就要通过练息将气补足。气息充沛,这是习武的基础。所以形意先练劈拳。劈拳中本就含有钻拳的姿势,练好劈拳接着练钻拳较容易,正是“金生水”,劈拳属金钻拳属水。而再学一个全新的拳架,如崩拳就较困难。

劈拳养肺,人的两条胳膊对肺有直接作用。小孩们做的广播体操,如“扩胸运动”,“ 伸展运动”都是运动两条胳膊,来达到锻炼呼吸强健肺部的效果。而人的两条腿属於肾。一个人得了阳萎病,会被叫做“肾水不足”,钻拳以打法来说,是要练肘或指节的,但以练法来说,是要练腿的,以活腿来养肾。所以钻拳的步伐不是直来直去,而是螺旋前进。让两条腿有一个松快的余地,这样肺气足肾水旺,上下身都修好,方可以向上进修。所以要钻拳接着劈拳练。

在练劈拳的阶段,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觉得身上皮肤增厚,像大象皮似的,而且觉得手指粗得象胡萝卜,两个手心像有两个小旋涡,十根手指自发地紧紧握起,不愿意打开 --- 这都是错觉,因为身上的气充足了,情绪也变得活跃,忙了这个忙那个,小孩一样干什么都要兴致盎然。这是一个必经的阶段,发现自己变成这样了,就说明功夫已上路了。此时就不必再到开阔地去练拳了。形意拳自古讲究“拳打卧牛之地”,有个能挪步的地方就练上了,到开阔地打拳只是入门的方便之法。

我们的形意拳是李存义传下的,宗旨是要保家卫国,不是招摇生事。唐师说:“你凶,我悚 ( 害怕,窝囊 ),你悚,我比你还悚 --- 这才是我的徒弟。”勇气和本领要报效国家,对於私人恩怨,摆出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最好了。练劈拳的时候,不准在人多的地方练,不准占别人的地方。遇到有人生事,不准动手比武,要学会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要留着时间习武,不要卷入是非中,虚耗了光阴。

因为劈拳练息,这个功夫得一年才能成就,先去病再强身。通过练息,身上的气养育起来,大脑时常会有灵感,此时学拳就真是趣味无穷了。水处卑下,往下流,所以练成钻拳后,人的性格会变得沉稳谦和,皮肤质地都会改善,声音非常悦耳,心思也会变得很缜密。以前老辈拳师不识字,可气质高雅,很有涵养,因为形意拳是内家拳,不但改造人体还改造心志。

拳法里出功夫的都是基本功,要吃苦。作人最基本的是“诚信,谦和”,要忍耐。“老要颠狂,少要稳”,老年人死盯着规矩,小辈人就很难做了,所以老人要豁达点随便点,小辈人可一定要守礼仪,如此才能和睦,传承才能延续。人品与拳法是相辅相成的。唐师改变了我的命运,这么多年过去,只能写点文章来报答这份师恩了。

唐 维 禄 说 打 法

李仲轩口述 徐皓峰整理

唐传形意拳严守古法,保留了传统中的几项杂技,名为杂技,因为是打人不冷不防的技巧,

比如擒拿。在唐传形意拳中,用手去拿人,叫大小缠丝,用胳膊去拿人,叫野马分鬃,用身子去拿人叫懒驴卧道。用整个身体去拿人,是形意拳的特点,十拿九稳。

俗语讲,好拿不如赖打,意为擒拿练的再好,也抵不住一顿乱打,但形意拳的擒拿是连拿再磕。

我的师兄丁志涛是杀猪的屠夫,一天唐维禄教师带我去找他,他正干活,将猪脊骨在案板上一磕就软了,骨节散开。唐师拍拍我说,咱们的擒拿就是这个,丁师兄领悟的比我快,一下

就明白了。我请唐师解释。唐师说,拿是死的,磕是活的。没有拿,只有磕。表示学擒拿的关键是学会后续手段。并示范了手法,立下规定,因擒拿易造成伤残,严禁我们用。

我家庭中一位亲戚逝世,葬礼是大场面,办完后我带几个师兄弟去帮忙收拾。我们一干活,

把我家人吓坏了。一桩大丧幡,两三下就拆倒了,宁河县都在传这事,唐师听到,握着我们的指头说,学会了擒拿,不要用来干活,否则养成习惯,伸手就是这个,早晚要伤到你们亲人。

旧时代的拳师收徒弟学孔了。孔子有子贡帮他结交官府,有颜回帮他传学问,有子路帮他管人,门庭有三个这样的人,必然会兴盛。从《论语》中可以看出,别人提问,孔子会耐心解

释,子路提问,孔子一句话就驯服得他五体投地,这是在训练他一言以服众的能力,去管理其他徒弟。教师教育方法的不同,也是这个徒弟用处的不同。

子日:吾门有由也,恶言不入于耳。我徒弟里有子路,别人就不敢说我坏话了。我师兄丁志涛是个极力维护唐师尊严的人,有人对唐师不敬,他是可以拼命的,那年宁河来了个戏班,戏班的武生可以从桌子上一个跟头倒翻下来。他听说宁河有个唐维禄,便说了些贬损唐师的话,自夸了一番。 丁志涛听到后,要找那武生比武,我劝告他:吃江湖饭的不容易,不让他去,但必须得让这武生收口。我找了件旧棉袄。用草绳在腰上一系,戴着顶破草帽去了。这身打扮就是个乞丐,到戏园门口给拦住了,我家祖籍南京,在宁河被称为老实李,是此地大家,我常去听戏。把门人一看我脸,就叫了:您今怎么这打扮? 我也不回答,交了钱进去,坐在第一排。戏开演后,那武生在台上总走神,不断瞟我。戏演完后,我也不走,一直坐着。过一会儿,武生就从后台出来,一个劲地说唐师的好话,还表示要请客。可能是戏园看门人告诉他我是唐维禄的徒弟了。

我在家排行老二,这件事后,就有人喊我二爷了,其实当时还是十六七的毛孩子,也正因为年轻,才会这么办事。戏园把门人后来还找过我一次,说有一帮小孩扎棉袄戴草帽去听戏,不交钱,他们以为是我派去的,没敢拦。我大笑,说:与我无关。宁河的孩子鬼机灵。

唐师对我的做法很不满意,当武生来请客赔礼时,唐师反而请了他。唐师说那天戏班的人要真拿我当乞丐,我会吃亏的,因为我只会练拳,还没学打法。 唐师讲,形意拳练法和打法,迥然不同。比如,练法要“以身推肩,以肩推肘,以肘推手,直至练到川流不息的程度;而打法则先要将手鞭子一样地甩出去,再以肘追手,以肩追肘,以身追肩,说到这里唐师两手拍了一巴掌,很响,说用身子拍手,就是打法了。

形意拳古谱上有“打法定要先上身”的话,说比武之前,先要练身子拍手的技巧,将浑身的劲改了,否则比武时光有功夫,没有速度和干脆,必败,但身上没有功夫,就妄自练打法,会震伤关节和后脑,所以习拳之初是打法定勿先上身。

以劈拳为例,劈拳的练法是劈拳如推山,身上由后向前,一分一分的缓缓而推,推得越吃力越好,如此能长功夫,而劈拳的打法是劈拳如抡斧,山民抡父子劈柴,跟抡鞭子一样,要个脆劲,否则父子就只能砍进木头里,无法一下劈成两半。

李存义在宁河的徒弟,有唐维禄,有果子张,还有位经常路过宁和的人是位捉通辑犯的警察, 他独往独来,捕着犯人,自己一个人押解,一次犯人抢他腰里的枪,都抓到手了,他在犯人脑门上抽了一巴掌,犯人握着枪傻呆呆的坐在了地上,一连几天都迷迷糊糊,可能被震成了脑震荡。这是打法,在间不容发的一瞬,以快取胜。

这位师叔一次在烟台,他的手掌在捉犯人时受了伤,医院说得将大拇指切除,他知道李存义把药方传给了唐维禄,便托人带话说,只有师傅的药能救我,唐师配好药让我给他送去。

我走到烟台,远远看见一个人跟我打招呼,原来是这位师叔的徒弟。他对我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咱们是同门,走路姿势都一样。这位师叔的手掌的伤就慢慢好了。

他后来在押解途中,中了劫犯人的匪徒的乱枪而死。这位师叔打法精湛,他应该还有传人在世,希望形意拳的这一脉能够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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