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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李仲轩论形意--- 一 跟贴方式再发一遍 -- 功不唐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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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李仲轩论形意--- 五

唐传形意拳八卦掌

唐胜军

曾祖父唐维禄传授形意拳八卦掌时,首先教导弟子注重武德,根据师传祖训强调:“三教三不教”、“三惧三不惧” 。同时常说,练形意拳八卦掌时要练有练法,操有操法(单操法、双操法), 用有用法;在这三方面,形意拳前辈尚云样、薛颠、傅剑秋都各有所长。曾祖父吸取各师兄弟的特点。在和师兄弟们交流技艺中,取长补短。曾祖父对自己的掌门弟子锗广发说: “我的腿快,没有尚云祥的腿脚份量重; 我的手法刁拿,不如薛颠, 他有鹰爪力、五法(试力、发力); 我的手法、掌法变化,不如傅剑秋的手法贼, 他有程传八卦(即程有龙), 有刘凤春、孙禄堂八卦的特点”。后来锗广发在天津学习薛颠的五法,在北京学习尚云样的单操手、脚打、抖大杆子,拦、拿、崩、抖、扣、扎(即赵子龙的十三枪)。在芦台学习傅剑秋传授程传四门龙形掌、刘凤春的八卦三十二掌、孙禄堂的八大掌。在天津跟李存义弟子张洪庆学习龙形八卦掌、形意内功、胎息、逆式呼吸法。在当地是有名的形意八卦拳师。

1925年,曾祖父唐维禄和师弟傅剑秋收到了中华武士会的请贴。以李存义弟子和张占奎弟子的身份聚会天津。前来聚会的还有形意拳师孙禄堂、直隶总督李景林(后任民国中央武术馆副馆长)。当时集合地点在天津河北公园处。聚会时孙禄堂和傅剑秋对手。傅的手法快,孙的腿脚快、身法活,两人战了数十个回合,难解难分。傅一个败式,抄起一盆水泼向孙, 孙一个蜻蜓点水, 腾空而起, 贴在墙上,名曰“墙上挂画”。在场的众人无不叫好。孙傅二人互相称赞,成为好友。韩慕侠和李景林表演了剑法。韩的剑法刚柔相济,李的剑法龙飞凤舞。

曾祖父唐维禄也同李景林交手试艺。他的捋手炮拳, “心如火药,拳似弹,灵机一动鸟难飞”。让李景林很佩服。聚会结束后,李景林劝曾祖父去部队担任武术教宫, 但被谢绝了。

曾祖回乡务农,在乡下设场教徒。传授形意的练法、桩法、三体式、单重、双重、拉弓式和握球式、八卦转掌、拉弓式、五形十二形练法的多样化。五形十二形七拳打法(头、肩、肘、膀、膝、足、手)、八卦掌八八六十四掌、定架子、活架子。套路练多样化,练进退,练闪展。器械有形意大枪(赵子龙十三枪)、五形棍、连环十三棍、形意朴刀、春秋刀。还传了双操、单操、圆满手、扳子手、云法进退、手出手人和小器械峨眉刺等。

曾祖所传拳艺,根据身法,随意变化。劈拳单操、拉弓式、撕绵式、进退反复摸劲;龙形单操、蛇形单操、身台形单操、熊形单操、燕形腿单操反复发力;八卦转掌单操、拉弓式、按球式、托天式(大鹏展翅)、摔盖掌反复习练。

双操练五形相生相克,练进退,练闪展;双人八卦走圈练进,练闪,练化,练磨。

曾祖所传形意八卦掌的用法是:守中用中,硬打结合,在运动中破打。硬打硬进无遮拦。用气打人,神气在先,断斩梢节,制斩中节,拔打根节。其中有进法、退法。闪就是进,进就是闪。有截法,有追法。讲究的是“五形本是五道关。无人把守自遮拦”。十二形是十二种动物的特长。人用意加以领会采用七拳打法,如虎形的头打、扑打、虎摆尾;蛇形的肩打。??形肘打;??形的膀打、掌打。鸡形的膝打、头打;猴形的足打、抓打;鹰形的刁拿等。

曾祖父唐维禄的八卦掌也有独特之处。练法主要以走转为主。使用腿法有八卦暗腿、玉环套腿、三穿点蹬、鸳鸯巧蹬、野马闯槽、截腿、蹬腿。掌法有摔盖掌、单换、双换、截打、挑打、老金推山双撞掌、风轮劈掌、乌龙缠腰、猛虎扒心、怪鳞翻身、青龙探瓜、泰山打穴、倒挂金钟、腰横玉带、白蛇吐信、白猿搁绳、童子拜佛、阴阳鱼、九宫八卦掌等。

总之,在走转中化打。在八卦走转中,使用形意手法斩截裹胯,挑顶云领。用八卦手法推托带领,搬扣劈进,对方手法一来,不要想固定手法;要见手说话,来手化打结合。最终达到形意第三层功夫化劲。正所谓“拳法意来本五形。生克裹钻变化精。要知识者真消息。只在眼前一寸中。手脚齐到才为真”。

薛 颠 传 象 形 术

“一 个 头 ”见 薛 颠

李仲轩

我的第一个老师是唐维禄,最后一个老师是薛颠,便以此题目概括我习武的大致经历。

我母亲的太爷是王锡鹏,官居总兵,于鸦片战争时期阵亡,浙江定海有纪念他的“三忠堂”。王照(王小行)是我姥爷的弟弟,我叫他“二姥爷”,官居三品,他后来发明了“国音字母”(汉语拼音的前身),据说某些地区的海外华人仍在使用。

我的父系在明朝迁到宁河西关,初祖叫李荣,当时宁河还没有建县。旧时以“堂”来称呼人家,我家是“务本堂”,民间说宁河几大户的俏皮话是“酸谈、臭杜、腥于、嘎子廉,外带常不要脸和老实李”,我家就是“老实李”。

清末时,天津的教官(市教育局局长)叫李作(字云章)是我家大爷,我父亲是李逊之,考上天津法政学堂后,自己剪了辫子,被认为是革命党,因而肄业。他有大学生架子,高不成低不就,整日喝酒,他的朋友说他中了“酒劫”,他的诗文好,但没能成就。

唐维禄是宁河的大武师,他的师傅是李存义,绰号“单刀李”。刀刃叫天,刀背叫地,刀锷叫君,刀把叫亲,因为刀是张扬的形状,所以刀鞘叫师,接受老师管束之意,刀头三寸的地方才叫刀,人使刀一般用天地,大劈大砍,而李存义的刀法用刀尖。

唐师是个农民,早年练燕青拳,到天津找李存义拜师,李存义不收,唐维禄就说:“那我给您打长工吧。”留在国术馆作了杂役,呆了八九年,结果李存义发现正式学员没练出来他却练出来了,就将唐维禄列为弟子,说:“我的东西你有了,不用再跟着我,可以活你自己去了。”

我仰慕唐师,就把家里的老鼻烟壶、玉碟找出一包,给了唐维禄的大弟子袁斌,他拿着鼻烟壶喜欢得不得了,在大街上溜达时说:“瞧,老李家把箱子底的东西都给我了。”是袁斌将我引荐给唐师的。

唐师有个徒弟叫丁志涛,被称为“津东大侠”。天津东边两个村子争水,即将演变成武斗,丁志涛去了。动手的人过来,他一发劲打得人直愣愣站住,几秒钟都抬不了脚,这是形意的劈拳劲,一掌兜下去,能把人“钉”在地上。他“钉”了十几个人,就制止了这场武斗,也因此成名。丁志涛有三个妹妹,后来我娶了他妹妹丁志兰为妻。

宁河附近的潘庄有李存义师兄张子兰的传人,叫张鸿庆。唐师让我多去拜访这位同门师叔,并对张鸿庆说:“我徒弟去找你,你多鼓励。”张鸿庆脑子非常聪明,令我有受益。他精于赌术,一次作弊时被人捉住了手,说他手里有牌,他说:“你去拿刀,我手里有牌,就把手剁了。”刀拿来,他一张手,牌就没了--可想而知他的手有多快,手快脑子就快。

我行二,大哥是李辕(字捷轩),随唐师习武后,宁河人管我叫“二先生”。有一个人叫李允田,练“单刀拐子”,对我师弟周锡坤说:“二先生有什么本事,见面我就把他敲了。”周锡坤就跟他动起手来,用横拳把他甩出去了。李允田回去约了东黄庄一个姓侯的人来报复,周锡坤听到消息就避开了。

他俩四处找周锡坤时,有人告诉我说:“周锡坤打李允田是因你而起,他们找不着周锡坤就该找你了。”我当时正和父亲闹矛盾,心情非常恶劣,从家里搬出来,住在母亲家的祠堂里,我说:“我正别扭呢,谁找麻烦,我就揍他。”那两人最终也没来找我,周锡坤回来后,也没再找他。

宁河附近唐师有个师兄弟叫张景富,绰号“果子张”,我们一班唐师的徒弟都喜欢呆在他家,他为人随和,也愿意指点我们。一天我带了一个朋友去果子张家,正赶上午饭,就在果子张家吃了饭。我跟这位朋友说过,按照武林规矩,只要来访的是武林朋友,要管吃管住,临走还要送路费。

没想到这朋友后来自己跑到果子张家吃饭去了,一去多次,还带了别人。果子张有点不高兴了,我就去找那朋友,不要他再去,他说:“你不是说练武术的,来人就管饭吗?”他是借着听错了去吃饭。当时宁河发大水,闹了饥荒,红枪会趁机招会众,参加就管饭。唐师的徒弟廉若增亦因饥饿参加了红枪会,他的爷爷和我奶奶是亲姐弟。

唐师、丁志涛都对红枪会反感,说:“不能信那个,一信就倒霉。”我劝过廉若增:“义和团也说刀枪不入,结果枪也入了刀也入了,过多少年了,红枪会还玩这套,你怎么能信呢?”他说:“我就是去吃饭。”红枪会头目杨三是治安军督办齐燮元的表弟,他知道我收藏刀枪,就让我捐给红枪会,我认为他们是骗人去送死,所以把刀枪藏在神龛上面,对他说:“我放在四十里外了。”

杨三说:“快给我取去。”我说:“现在发大水,过不去。”他又冲我吆喝,当时是我心情很不好的一段时期,一下就发了火,说:“二先生说在四十里外,是给你面子下台,现在告诉你,就在这神龛上头,离你五步远,你敢拿就拿。”--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自称是二先生。

杨三没拿,转身走了。后来别人告诉我,有人问杨三:“杨三爷怎么吃这瘪,一个毛孩子都弄不动?”杨三说:“他六叔李牧之十九岁就当了同知(比知府低一级),现在的官比我表哥大。”

红枪会和日本人开了仗,几乎全部阵亡,河里都是死尸,宁河话叫“河漂子”。只有一个人生还,叫李锐的十四岁小孩,也是为吃饭进的红枪会,算起来还是我本家的弟弟。日本人拿机关枪对着他,他吓得直摆手,那日本兵也摆摆手,意思让他快走,他就从死尸堆里走出来了。

可能还有一个。红枪会的服装是一身黑,一个生还者躲进我住的祠堂,求我救他。当时日本人开着快艇在河道转,见到人就扫机关枪。日本人要上岸搜查,祠堂临街,是躲不过。我说:“你呆在这必死,翻墙吧,一直向北翻,北边河面上没日本人,过了河就安全了。”我教给他作“水裤”,将棉裤脱下来,吹足气,扎上裤脚就成了气囊,浮着过河。也许他活下来了。

因我与父亲闹矛盾,唐师说他有个徒弟叫郭振声,住在海边,让我去散散心,给我一块药作见面凭证,是李存义传下的“五行丹”。我拿着药到了渤海边的大神堂村,然而郭振声不在。

他是此地的“请愿警”,户籍、治安都是他一个人,当时有一家大户被匪徒绑票,索要两千大洋,郭振声让朋友凑了十八块大洋,留了九块给母亲,一个人去捉匪徒了。

他在黑鱼籽村的旅馆里空手夺枪,捉住了两个劫匪。其中一个竟然是大土匪头子刘黑七,不远就是他的老巢,郭振声知道凭自己一个人,没法将他押走,就把枪还给了刘黑七,说:“绑票我得带走,你要不仗义,就给我一枪。”刘黑七连忙说:“那我成什么了?”拉着郭振声讲:“你知道我以前什么人吗?”原来这刘黑七以前是天津有名的大饭庄“登瀛楼”的少东家,因为打死了客人,才逃到海边作了土匪。他向郭振声保证,只要他活着,大神堂村再不会受土匪骚扰,还要给郭振声三十块大洋,郭振声为不扫他面子,拿了两块。

郭振声带着人票回来,整村人庆祝,我就跟着大吃大喝。那时我已经在大神堂村住了十多天,我把药一拿出来,郭振声就认了我这师弟,给了我五块大洋。我从大神堂村回来后,唐师就带我去了北京找他的师兄尚云祥。

尚云祥年轻时求李存义指点,练了趟拳,李存义就笑了:“你练的是挨打的拳呀。”一比试,李存义没用手,一个跨步就把尚云祥跨倒了。尚云祥要拜师,李存义说:“学,很容易,一会就学会了,能练下去就难了,你能练下去吗?”尚云祥说:“能。”李存义只传了劈、崩二法。隔了十一二年,李存义再来北京,一试尚云祥功夫,感到很意外,说:“你练得纯。”对别人说:“我捡了个宝。”从此正式教尚云祥。

唐师与尚师交情深,每年到了季节,唐师都从宁河来京给尚师送螃蟹。尚师属马,家住观音庵,以前是住尼姑的地方,当时已没尼姑了,住了几家人,尚师家是东厢房三间,院子很小。

尚师早年是作帽子的,晚年生活来源的一部分是徒弟单广钦的资助,单广钦作水果、糕点生意,送钱时常说:“作我这生意的,现钱多。”单广钦比我大三十岁。尚师开始不收我,唐师好话说尽。

我的姥爷叫王燮,是掌门长子,在清末任左营游击,官居五品,先守北京东直门后守永定门,八国联军进北京时因抵抗被杀害,他在北京市民中有声誉。唐师把这情况也讲了,尚师说:“噢,王大人的外孙子。”

尚师对我好奇,但他从来不问我家里的事。清末民国的人,由于社会贫穷,大部分是文盲,尚师只是粗通文化,但他很有修养。我进入尚门后,师兄们跟我说,在北京一座大庙(忘记名字)院子里有尚师年轻时踩裂的一片砖,因为庙没钱换砖,这么多年还在,要带我去看看。尚师说:“去了也就是瞅个稀罕,有什么意思?”没让我去。

天津没有尚师的徒弟。我开始住在北京学拳,后来住回天津,早晨出发,中午到了北京,吃完午饭后去尚师家,所以我跟尚师习武的近两年时间里,大部分是在中午学的。

尚师一天到晚总是那么精神,没有一丝疲劳或是稍微神志懈怠的时候。对于这一点,越跟他相处越觉得神奇。

孙禄堂的《八卦拳学》上写道:“---近于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之境矣。近日深得斯理者,吾友尚云祥。其庶几乎。”我们这一支的师祖是刘奇兰,他师弟是郭云深。孙禄堂是郭云深的传人,他曾施展腿功,惊吓了民国总理段祺瑞,被多家报纸报道,有盛名。

我想找国术馆馆长薛颠比武,被唐师、尚师制止了。后来唐师给我说:“别比了,你跟他学吧。”听了薛颠的事迹,我对这个人很佩服,觉得能跟他学东西也很好,唐师对尚师说:“我让他去见见薛颠?”尚师也同意了。

去见薛颠前,唐师怕薛颠不教我,说:“见了薛颠,你就给他磕一个头。”在武林规矩里磕三个头已经是大礼了,而磕一个头比磕三个头还大,因为三个头是用脑门磕的,这一个头是用脑顶磕的,“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头点地”指的就是这个,要磕得带响,是武林里最重的的礼节。

我见了薛颠,一个头磕下去,薛颠就教我了。薛颠非常爱面子,他高瘦,骨架大眼睛大,一双龙眼盼顾生神。他第一次手把手教了“蛇行”、“燕形”、“鸡形”。他是结合着古传歌诀“八打”教的,蛇行是肩打,鸡形是头打,燕形是足打,不是李存义传的,是他从山西学来的。其中的蛇行歌诀是“后手只在胯下藏”,后手要兜到臀后胯下,开始时,只有这样才能练出肩打的劲。简略一谈,希望有读者能体会。

薛颠管龙形叫“大形”,武林里讲薛颠“能把自己练没了”,指的是他的猴形。他身法快,比武时照面一晃,就看不住他了,眼里有他,但确定不了他的角度。这次一连教了几天,我离去时,他送给我一本他写的书,名《象形术》,其中的晃法巧妙,他跟我作试手,一晃就倒。回来后,尚师问:“薛颠教了你什么?”我都一一说了。

第二次见薛颠是在1946年的天津,我在他那里练了一天武,他看了后没指点,说:“走,跟我吃饭去。”吃饭时对我说:“我的东西你有了。”--这是我和薛颠的最后一面,薛颠没有得善终,我对此十分难过。

我二十四岁时父亲死了,我却不能回家。二十五岁时,天津财政局局长李鹏图叫我到财政局工作,也不给我安排事情作,只让我陪他去看戏、吃饭,我一看这情况,等于给作了保镖。他也叫我“二先生”,其实他是我按照李家各房大排名算的三叔,他知道我练武。

我以前是个少爷,练武后穿着就不讲究了。一天到捐物处去办事,我戴个美国鸭舌帽,上下身都是灰布,上身还破了个洞,漏着棉花。当时天津的捐警名声不好,干什么都是白拿白占。捐物处门口是个斜坡,我蹬着自行车直接上去了,到岗亭,一个捐警一脚揣在我的自行车上,我摔倒后,他跑上来抽了我一个耳光,还骂:“打你个XX,谁叫你上来的。”

我起来后,说:“你会打人,我也会打人。”拎住他抽了四个耳光,他就叫唤开了。捐物处有四十个捐警,平时总有二十个人在,一下都出来了。我考虑这场架怎么打,我现在是财政局人员,如果打重了,财政局和捐物处都不好收场。形意拳有个练身法的训练叫“转七星”,我跟他们转七星,手上像狗熊掰棒子似的,抓了帽子就往腋下一别。

我想:“我能摘帽子,也能摘脑袋--只要他们想到这点,就会住手。”但他们想不到,掉了帽子还追我。捐警小队长,他拎着枪下来,看那架势要崩了我,但他认出了我,就把那帮捐警轰跑了,对我说:“您没在我们这打人,您给面子了。”我摘了十几顶帽子,随抓随掉,还剩下四个,就把这四个帽子递给了他。

捐物处处长叫齐体元,李鹏图给他打了电话,说:“二先生没打坏你们一个人,这是给你齐五爷维住了体面,你也得给二先生个体面吧?”齐体元说:“行,二先生还给我们四个帽子,我们就开除四个捐警吧。”捐警外快多,被开除的四个人非常恨我。

--这件事出在我身上,我觉得不自在,李鹏图也看出我不愿作保镖。我喜欢武术,但我作不来武师,我开始绝口不提我练武了,后来到天津北站当了“牙行税(海运)”卡长,离开了财政局大楼,更是没人知道我练武。

只是在我大约37岁时,有一件武林纠纷找上了我。燕青拳名家张克功年老后,从东丰台迁到了卢台,收了几个小徒弟,他是唐师的朋友。当地的大拳师是傅昌荣的传人王乃发,他的徒弟把张克功的匾给偷跑了。

唐师去世的时候,嘱咐我照顾他的老朋友们,我就找王乃发要匾。王乃发说:“摘匾的事我不知道,但摘了匾再送回去,我也下不来台呀。”我说:“要不这样--”我就给王乃发鞠了一躬,把匾取走了。

解放前夕,我来北京找到了会计师的工作,那时尚师已逝世,当年旧景只能令人徒生感伤,无心与同门相叙,从此彻底与武林断了关系。

象 形 术 渊 源 谈

李仲轩讲述 李赠宽整理

编者:薛颠所传之“象形拳术”是一种别样的形意拳,那么怎么“别样”和为什么“别样”呢?李仲轩先生在本文中,讲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形意门中有关的说法,一家之言,并非定论,只是希望给有兴趣进一步研究的人提供一些资料。

我们刘奇兰派系形意拳的辈份字号很严格,有了下一代传人,要按规定求字号取名字,我们的字号是“心存剑侠,志在建国”,后面还有,但我不收徒弟,无心求这些,这么多年也就记不得了。尚云祥号剑秋,傅昌荣也号剑秋,俩人重了名号。唐维禄是唐剑勋,我是李艺侠。

形意门老辈出名的人都在“心存剑侠”,但形意拳不止“心存剑侠”,这是复兴的形意拳,还有未复兴的形意拳,薛颠的象形术便来源于此。以前反清的白莲教教众练形意拳,失败后,清兵见了练形意拳的就当是白莲教的,非关即杀,练者只得隐逸。后来一个叫姬际可的人在古庙捡到了形意拳拳谱,他又访到了隐逸者,形意拳在他手里得到了复兴。

他复兴的是后来李洛农这一系,郭云深不是李洛农教出来,他是另有师传(有说是家传),因为这李洛农这一支见了光,所以来受教归附,与刘奇兰称了师兄弟。形意拳书面的历史自姬际可开始,但还有史前的形意拳,一直并存。薛颠的《象形术》书上说象形术传自虚无上人灵空长老,这就不免让人想起《红楼梦》上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红楼梦》是曹雪芹写的,但曹雪芹自己说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传给了贾雨村,贾雨村再传给他的。茫茫渺渺、假语村言都是“并不是有其人”的意思,饶了一圈,还是说自己写的。薛颠的象形术是否也是这种情况,说是别人教的,其实是他自己发明的?

实际上,虚无和尚确有其人。象形术是老样的形意拳?还是老样形意拳的发展?如果是后者,那么是在虚无和尚前成熟的,还是成熟在薛颠身上?--这我不晓得,但当时武林公认薛颠确是世外高人所传,因为一搭手就体会出他的东西特殊。老辈的武师讲究串东西,相互学,见面就问有何新发现,一搭手就彼此有了底,说“晚了”就表示输了一筹。薛颠是一搭人手,就告诉别人:“你晚了。”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再搭,薛颠做得明确点,别人就自己说:“晚了,是晚了。”那个时代因为有这风气,每个人的份量大家都清楚,所以没有自吹自擂的事。甚至不用搭手,聊两句就行,不是能聊出什么,而是两人坐在一块,彼此身上就有了感觉,能敏感到对方功夫的程度。

那时有位拳家说:“谁要是躲过了我头一个崩拳,我第二个崩拳才把他打倒,他可以骄傲。”此人有真功有天才,说的话也做到了,但限制在跟他交手人的范围里。而尚云祥、薛颠是当时形意门公认的成就者,他俩的拳都是“要着命”的拳,如果是不熟悉不相干的旁人,就没有搭手一说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为形意拳就是这么练的。除非武功相差十万八千里,否则他俩要人命,你不要他俩的命是打不败他俩的。把尚云祥、薛颠打飞了而又没伤亡--能给尚云祥、薛颠留这么大余地的人,起码当时出名的人中没有。高功夫的人之间不用比武,也无法比武,一旦动手,都不敢留余地,没有将人弹开一说,手上的劲碰到哪就往哪扎进去,必出人命。

练武者要能容人,但不能受辱,这是原则。薛颠脾气很好,但自尊心强,受了辱,天塌了也不管。尚师是连续几日的腹泻后去世的,唐师也是这样,均算是没有痛苦的善终。丁志涛是自杀而死,薛颠的晚年我了解不详细,如果他犯了脾气肯定会闯祸。薛颠的武学现在流传得不广,但也可以说流传得很广,因为当时练形意拳的人多串走了薛颠的东西,有的是自己来串的有的是派徒弟串的。串走的主要是十二形,当时刘奇兰--李存义派系大多数人练形意拳就是练五行拳,对十二形有传承,但只练一两形或干脆不练。其实功夫成就了,练不练十二形无所谓,但对十二形不详细,传承上就不完备了。薛颠从山西学会了十二形,就无私地串给同辈人。所以这一系各支一直都称有十二形,其实在有的支派中十二形一度中断,他们现在的十二形不是传承来的,而是串来的。当然,不见得都串自薛颠。至于书中提到的薛颠师傅李振邦,薛颠也未对我说过,我就只知道薛颠早年受李存义教授,李振邦有可能是传给薛颠十二形的师傅。

至于虚无上人灵空长老,他不是行脚僧,而是有庙定居,薛颠说他求学那几年剃光头穿僧衣,住庙练武。他是输给了傅昌荣赌气出了家,碰巧庙里有高人?还是看到老和尚练武后投身入庙的?他连他是否正式出过家,都不说,这两个问题我更无法回答。“虚无上人灵空长老”不见得是老和尚的真法号,薛颠说不好这老和尚的年龄,遇到时大约一百出头,书上说“两度甲子”,一甲子是六十年,说有一百二十岁。这种世外高人,不求名利,越是无声无息越好,作了他徒弟的不能随便问。薛颠的含糊是真含糊,不是凭空编了个老和尚。

因有住庙的经历,薛颠知道佛学,他还研究《易经》(也正因为看《易经》所以对八卦掌好奇,但从尚云祥处学了八卦掌,他能教会别人,自己却不练。)其实他什么都不信,练武得入迷,不入迷不上功,练武人有自己一套,佛道只是参考。他是精细较真的人,但一论武就入迷,我拜师时没钱,他怕我送他礼,就说:“什么也别给。一个棍子能值几个钱,剑我有的是。”因为他一天到晚只有练武的心思,一听说送礼,第一反应就认为是送兵器。

练武的心思怎么动?练拳时,好象对面有人,每一手都像实发,是像实发而非实发(只能这么说,否则越说越说不清),自己要多安排几个假想的对手,慢慢地练拳,但一拳出去要感觉是以极快的速度冷不防打倒了其中一人,其他人还盯着你呢。不要想着正式比武,要想着遭人暗算。

等真比武脑子就空了,一切招式都根据对方来,等着对方送招,对方一动就是在找挨打,所谓“秋风未动蝉先觉”,不用秋风扫落叶,秋天有秋天的征兆,一有蝉就知道了。比武就是比谁先知道,形意拳的后发制人,不是等对方动手了我再动手,而是对方动手的征兆一起,我就动了手。不是爱使什么招就使什么招,要应着对方,适合什么用什么,平时动心思多练,一出手就是合适的。只有练拳时方方面面的心思都动到,在比武电闪雷鸣的一瞬,才能变出东西来。

站桩时,也要动起步趟进、侧身而闪的心思,外表看似不动,其实里面换着身形。要静之又静,长呼长吸,站空了自己。如何是站桩成就了?薛颠定下两个标准:一、一站两小时;二、手搭在齐胸高的杠子上,姿势不变,两脚能离地--不是较劲撑上去,而是一搭,身子浮起来似的,这表明身上成就了。这两点薛颠都做到了,我做不到,我是落后的,只是没落伍而已。我就一个浑元桩,旁的不练。当时没有薛颠,大多数人不知道有站桩这回事。李存义有桩法,但他自己不站桩,他的桩法都溶在拳法里了。站桩要力丹田,一力丹田就顾不上累了,桩法能溶在拳法里,拳法也能溶在桩法里,体会不到丹田,跟高手过一次招就明白了。

力丹田不是鼓小肚子。猎人捉狗熊,要先派狗围着咬,那些小狗非常亢奋,因为它们骨子里怕极了,狗熊一巴掌能把它们抽得血肉模糊,但为什么扑上去狗熊也畏缩?因为小狗力了丹田。跟高手比武,精神一亢奋就觉得有种东西兴旺起来,这就是力了丹田。说不清楚,只能体会,给人打出了这个东西,站桩就兴旺这个东西。

李存义不用转桩也成就了,立站桩为法门是薛颠留给我们的方便。薛颠的国术馆在天津河北公园里,公园没有围墙国术馆也没有围墙,练武踩出来的地就是国术馆的院子,国术馆有耳房两间,正房只有三间,再加上没有围墙,所以被称为“小破地方三间房”,但就是这么个小破地方,令很多青年向往。

当时薛颠将他的徒孙们招来集训,亲自教,他们见了我就说:“小李师叔来了?”我跟他们一块学的,但就大了一辈。在薛颠这里没有“点拨三两句”的轻巧事,一教就粘上你了,练的都没耐心了,他还没完没了,他就是喜欢武术,没旁的嗜好,五十多岁才会喝酒,从不抽烟,他教你拳他自己也过瘾。

人眼光散了干什么都没劲,站桩要眼毒,不是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样子,而是老虎盯着猎物时伺机而动的状态--这也不对,因为太紧张,要不紧不慢方为功,肌肉紧张出不了功夫,精神紧张也出不了功夫,站桩时肌肉与精神都要“软中硬”,眼神要能放于虚空,就合适了。

还有,丹田不是气沉丹田,要较丹田,肛门一提,气才能沉下来了,否则气沉丹田是句空话,上提下沉这就较上了。较丹田的好处多,学不会较丹田,练拳不出功夫,等于白练。站完桩要多遛,这一遛就长了功夫,遛是站桩的归宿,遛一遛就神清气爽,有了另一番光景。薛颠说站两个小时,是功夫达标的衡量准则,是功夫成就了,能站两小时,练功夫时则要少站多遛,不见得一次非得两小时。

还有一个长功夫的标志,就是站桩站得浑身细胞突突(高密度高深度的颤抖),由突突到不突突再突突,反复多次,这就出了功夫,站桩能站得虎口指缝里都是腱子肉,这是突突出来的。此次谈象形术渊源,讲上了桩法,以后再解释象形术晃法与形意拳虎扑、云法与横拳、旋法与崩拳的相似性,为有形意拳基础的人自学象形术提供一点方便。

另,我三十多岁时,在宏顺媒窑住过一段时间,矿工中有个五十多岁的通背拳武师叫赵万祥,能把石碑打得“嗡嗡”响,不是脆响,能打出这种声音,通背的功夫是练到了家。他带着徒弟在媒窑门市部后的空场里练,矿工们吃饭也多蹲在那吃,我有时出房能碰上,我从未表露过自己的武林身份。

我大半辈子都是旁观者,这位赵师傅和我算是个擦户而过的缘份,如果他有传人还在世,我愿意相见,续这个旧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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