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山和我的中学 -- 梦秋
山和我的中学
感性天地这几天都给情人节泡得甜腻腻的,我来个清淡点的小故事,调调味儿也不错。
我的中学依山而建,地势随着山形起伏,教室也层层叠叠,按照各个年级阶段排列得等级分明,高低错落。刚刚进入初中的时候,我的教室位于山脚处好不容易平整出来的操场旁。之后年年高升,到了高三,我已经坐在半山腰的教室当中。南方的雨季来临之后,从窗外望去,常常会有“云深不知处”的感慨。
山间残留着一段宋代古城墙。当年宋元鏊兵,想必山上山下,刀光剑影,演绎出无数英雄壮烈的故事。不过,在我读书的时候,城墙的箭垛早已不知所踪。豪气干云的战场上下完全被绿荫所遮盖。两株高大的榕树在城墙上拔地而起,然后伸展出无数粗壮的气根,缘城墙的墙缝向下伸展,把那些硕大的方形墙石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根系中。
城墙之下的一小片山坡,是初中学生玩乐的天堂。
很早很早以前——准确地说,是二十年前,中华学习机刚刚出现在重点中学微机房的时候,我们的课外活动课的重要内容,就是在这一小片芳草萋萋的山坡上寻找一种叫做“酸咪咪”的草本植物。这种植物叶面宽大,根茎纤细。女生找到这样的植物,连茎带叶掰下一片,再把茎撕掉,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纤维吊着叶子。接下来,她们会每人手提着一片叶子,晃荡着把它们绞在一起,看哪片叶子的纤维比较坚韧,可以把另外一片叶子扯断。胜者为王,这是斗蝈蝈游戏的女性版本。
男生找“酸咪咪”的理由却是非常实际的。“酸咪咪”一簇簇地生长着,每一簇的根部都有一个块茎。有些只有黄豆大小,有些却比花生还大。虽然我们肚子里面不再缺乏油水,但是“酸咪咪”那甜蜜多汁,带有土味的块茎所带来的诱惑把整片山坡都变成了梦中的蟠桃园。我们整个班级男生常常倾巢出动,像挖宝似地挖了个漫山遍野。
春夏时分,在潮湿的雨季里,山上会出现大片大片的指甲花。指甲花花瓣大小有如春天常见的白蝴蝶,但是颜色粉红偏紫,好像凝重湿凉的空气当中团团飞舞着的蝴蝶。指甲花开花授粉的季节,男生们的恶作剧也常常登峰造极,那是指甲花丛给了他们灵感。
指甲花的果实非常小,样子有点类似丝瓜,但是长度只有几个厘米。在果实完全成熟之后,只要用手一碰,它就会像个炸弹似地裂开,将几十颗芝麻粒大小的种籽来个天女散花。男生们终于找到了大规模非杀伤性武器,他们管它叫“喷瓜”。在那个季节当中,就连老师们也常常被天外飞来的小“喷瓜”弄得狼狈无比。不过,“喷瓜”在使用时人机界面很不友好。有好几次,我在选择了攻击对象,悄悄地打开文具盒,一个操作不当,让“喷瓜”喷了我一脸的小芝麻粒。
在这个山坡上,“酸咪咪”和指甲花还不是我们玩乐的全部。不知何时,男生们都知道有一种多年生的草本中药价值连城。也许因为当时电视剧《济公和尚》正在热播,谣言便流传开来:有一种叫做何首乌的东东,中药店里正在收购着哪!每斤的收购价要几十块钱!
小财迷一夜之间欲望膨胀,次日纷纷拎着小铲子到山上开始大肆挖掘起来。何首乌究竟是仕么模样,似乎并没有人要穷追到底。大家都一厢情愿地相信某个带头大哥的说法。只要他指着某一株植物说“这就是何首乌”,我们就会一拥而上,刹那间挖出一个大坑,坑中给掏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留。
掏出来那一大堆根茎,究竟哪一条是何首乌呢?带头大哥也常常犯迷糊。而且,就算是何首乌,又有哪个中药店肯来收购?我们这些药农,对商品的流通毫无概念。
于是又有谣言传来,说拿四脚蛇和何首乌泡酒,其功能直追唐僧肉。带头大哥分派出几个胆大心细手脚灵便的兄弟去逮四脚蛇,我们继续留在山上刨土。
轰轰烈烈的何首乌发现之旅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逮四脚蛇的兄弟也的确弄回了几条四脚蛇,可是传说中的药酒总是芳踪杳杳。这一天逮蛇的兄弟在石缝当中与毒蛇遭遇,虽然有人以石毙之,还是唬得几个人魂飞天外。这事情终于传到班主任的耳朵里,这位生物课老师倒没有捋这小辫子。不过在班会课上,他却这么告诉我们:
“……在山坡上挖得遍地开花,植被破坏严重。现在又是雨季,几场暴雨下来,水土流失会引发古城墙崩塌,全校会有一半以上的教室变成危房!”
小小的山坡就这么获得了宁静。几场大雨之后,茵茵绿草和粉红色的指甲花又在湿润的风中摇曳。
作为交换,班主任在我们考完期考之后,带领所有有胆量的学生,点着火把钻了一回山洞。
学校的山几乎是一座大型的防空堡垒,天然的溶洞曲折徘徊,很是吸引我们探险的欲望。但是庭院深深,曲径通幽,一个人贸然闯入,那几乎就是小鬼子进了高家庄的地道。班主任带领我们在溶洞里转悠了两个小时出来之后,立刻产生了无数的传奇故事。其中一个故事是:
有人发现山上的溶洞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通往另外一头食品公司的仓库。
乖乖,让我找到了,今后的零食就无穷无尽了也!
毕竟是中学生,还没幼稚到说有哪条通道可以通往银行的金库。不用说,这样的食品仓库我从来也没有找到过。
二年级的动物学课程,班主任给我们布置了一个特殊任务。动物学教材上开有动物解剖课,我们名正言顺地领到了几十个网兜,趁着秋日阳光明媚,到山上捕蝗虫去了。秋季的蝗虫,虽然蹦达不了几天,但是个头硕大,即使是在枯草之中也非常容易被发现。如果用手去捉,动作必须得准,下劲必须得狠,否则蝗虫一发劲,不但飞到几米之外的从中,它那长着倒刺的大腿还会把手指划破。不过,能够领到这样的任务,又有老师带头,我们倒是个个奋勇向前,一口气捕到了几百只蝗虫。回到实验室解剖,每个人摊上两只蝗虫,然后班主任自家圈养的大鸡小鸡们也各自领到了任务。
班主任的生物课也因此变得非常有趣。可惜后来解剖鱼的时候,他不让我们集体去钓鱼……
上高一的时候,班主任突然变成了学校花房的花木工。他从此只能去伺候这几十平方米的花草,再也不能重上讲台。原因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他是一个盗窃集团的从犯,案发被捕后免于起诉。
我常常回忆起他那平静的家,他那好动的儿子,他在课堂上说到北方人初次吃柚子不知道剥皮,只好又撕又咬的逸闻。
也好,不管在课堂上,还是在花房里,他都算是个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