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长坂雪山之行(上) -- 双石
双石
七月九日 晚
——伍云甫日记,《红军长征日记》202页。
下山经金头寨子再进二十里到马河坝宿营(一百里)。该地居民很凶顽,我军来时曾与之冲突。
——童小鹏日记,《红军长征日记》134页。
2006年9月的一天,一位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来了成都。
朋友邓玉平大姐,上海某学校教师,其父邓志云是在1935年初红四方面军嘉陵江战役期间在江油参加红军的老战士。近几年来,这位邓大姐年年都利用节假日沿着当年父亲的足迹重走长征路,还沿途寻访红军老战士——为这个,留下了腿伤现在也没好利索。
其实兄弟跟邓大姐也是头一回照面儿——从前都是网上掰活长征的网友。
朋友的朋友是上海某大报的25岁的记者小C。
他们结伴而来是因为本年度十月这个特殊节气儿,在这个节气儿里满世界的媒体都在闹哄哄地拿着“长征”说事儿。媒体嘛,都在琢磨着尽可能把这个与当今世风衬托下显得很陈旧的词儿朝着新鲜刺激处来说道,于是乎老记们当然就要各找各的路子来折腾了。
邓大姐与小C他们原拟定的路线是去翻夹金山。兄弟听过后建议他们干脆去翻长坂山: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夹金山,现如今又通了公路,来来去去都很容易,拿这座山来说事儿的人太多了,你要凑一股,估计也说道不出啥新东东来。
而长坂山就不同了!长坂山是中央红军在长征中翻越的第三座雪山,红四方面军的一些部队还在这个雪山垭口三次往返,如今上面还有一座全国海拔最高的红军烈士墓。这座雪山的另一个垭口(4480米)如今已通公路,但红军翻越过的这个垭口却仍然是崎岖小道,罕有人行,甚至知道的人都不多……
朋友很兴奋,小C很称心,问兄弟能不能同行一回?
兄弟想这么着闲着也是闲着,当一回陪同,也了一桩心愿,何乐而不为?
那好,明天,大家一起开路。
9月16日晨,兄弟一行登上去红原的班车,15时左右就到了鹧鸪山北坡脚下的刷经寺。
刷经寺位于梭磨河畔,是个解放后才兴建的新兴城镇,阿坝州工委曾在此驻节。当年红军过境时,这里还是一片原始森林和沼泽,据说只有六户人家。从这里往南8公里左右原有一座寺庙叫康猫寺,这是当年红军翻越长坂山前后各种电文部署中经常提到的地方。不过这个寺庙因失火被焚,后又择地重建,重建地点就在刷经寺北不到两公里的地方,现在叫“新康猫寺”。
兄弟在镇上一家旅舍住下后便到当地政府商洽上山事宜。
镇党委书记姓赵,对兄弟等很热情,为兄弟等介绍了一位叫谭雄的向导。因为邓大姐腿脚不便,兄弟等还为她租用了马匹。从赵书记口中知道,除了兄弟等,这两天还有人要去长坡山垭口,而且还有两位老外要由此翻越到山那边黑水马河坝去——看来又是两位要“重走长征路”的洋人儿!
长坂雪山又称亚克夏山、马塘梁子、垭口雪山,位于刷经寺东北约13公里处。1935年6月中下旬,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在夹金山下会师后,中央政治局在两河口召开了政治局会议,决定了两军合力北上,开辟川陕甘革命根据地的战略方针,并部署两大红军主力分路北进,夺取松藩,打开北上通路。7月初,中央红军主力红一、三军团和红四方面军一部由两路北进至此:一路从卓克基地区沿梭磨河上行,一路由杂谷垴(今理县县城)沿来苏河上行翻越鹧鸪山,两路在康猫寺会合后又渡过马塘河(梭磨河上游支流),翻越长坂山,向黑水地区前进。
长坂山海拔高于中央红军已翻越的夹金山(4114米)、梦笔山(4080米),但据当时红军日记记载,翻越长坂山的感觉并不象翻越夹金山那般困难。兄弟揣测,这可能跟“高差”有关。夹金山脚的硗碛海拔才1000余米,与夹金山王母寨垭口之间高差至少在2000米以上,爬起来当然更加困难。而刷金寺附近海拔约3300米,与长坂山垭口海拔高差在千余米左右。
当然,对于许多人来说,3300米已经开始有了高原反应。考虑到两位朋友都来自零海拔的上海,所以兄弟还是建议购了几个瓶装氧气备用。
当晚,兄弟早早就睡了觉——以兄弟的经验,要对付高原反应,休息好是第一重要的。
然而还是没想到,第二天上山,还是出了麻烦——那几个氧气瓶真还派了用场。
第二天一大早,兄弟等开始上山。
向导小谭介绍,这一路到长坂山垭口,当地人一般得用3个小时,外地客得翻倍。小谭为我们选择的路线是相较而言比较短捷的路线:从刷经寺东侧直接先翻过一道比较陡峭的梁子,然后沿山脊一路缓缓上行至红军烈士墓。说是缓缓上行,实际上也是在坡度很陡的一面坡上的小道上行进,没有经验的行者,很多人会“闷山”——被行走中的一面陡坡给唬得恶心反胃。而当红军翻越的路线则是在刷经寺以南4公里处过马塘河(N:102°37′45″;E:31°59′33″;H:3280.4m),一路沿山谷缓缓上行,直至垭口。这条道坡度较缓,道路艰险程度相对也较小,但上山行程和时间却会因此而拉长。
兄弟在刷经寺测了一下海拔,大约在3280米。而我们要上行的陡坡估计在3900米左右。
这面陡坡爬起来的确有些费劲,兄弟等爬上去,大概也费了两个小时。
本来,小谭和马夫孙大爷牵来了两匹马,邓大姐骑上了一匹。但另一匹兄弟和小C谁也不愿意骑,孙大爷也就只好牵着备用。上山途中,兄弟等遇到了当地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教师,其中有一位来自天津的志愿者,真就是手足并用在爬,爬得是脸色煞白,还是不屈不挠……
兄弟其实也很难受。这种攀援兄弟已经久违了,爬得几百米就累得大扯风箱,渐渐掉在了队伍的最后头。那群年轻教师面带怜悯之色看着兄弟,都说兄弟的脸色煞白,恐怕走不上山了。然而兄弟自己却心中有数,出水才看两腿泥,骑驴看唱本儿咱们还得走着瞧,呆会儿极限点一过,就该拼耐力了,那时候,这帮年轻毛孩子未必是兄弟的对手。
上得梁子后不久,就远远望见了云雾撩绕的长坂山垭口。
长坂山垭口跟红军日记的记载以及兄弟等想象的不太一样,那上面一点雪也没有。向导小谭解释说,这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暖的厄尔尼诺现象,原来终年积雪不化山峰处现在会有几个月没雪,而今年的情况是最特殊的,9月中旬仍然没有积雪。这个道理兄弟也知道,兄弟翻越过的几座雪山如今都是这种情况。这种雪山无雪的状况,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估计从生态链的角度来说绝不会是一种好现象!
再往前走,确如小谭所言,坡度很缓,走起来并不困难。
看来是胜利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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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觉得胜利在望,麻烦却就来了。
不习惯高山乘骑的邓大姐,“闷山”了!
高山乘骑就跟爬高压铁塔一样,不能往下看要往前看往远看。往下看是越看越害怕,往前看往远看是越看越舒坦。可这位邓大姐没这个经验,本来就有高原反应,骑在马上还心惊胆战地往下看,这里道路虽然平援,但小路一侧山势陡峭,往下看越看越心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内侧偏移,这重心一偏移马就不舒坦,马一不舒坦走起路来就忒别扭,费劲儿不说,还容易出问题。
结果真就出了问题,刚翻过陡坡不久,她就从不敢睁眼,到睁不开眼了。
小谭和孙大爷只好在马的两边扶着她,可这条路很窄,扶着的人比骑着的人更费劲儿,当然也就大大影响了行进速度。好容易挪到了4152米高度时,邓大姐已经几次呕吐,不得不停下来休息(N:102°39′21″;E:32°2′7″;H:4152.6m)——她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处于半昏迷状了。急得马夫孙大爷抱着她是老泪纵横……
向导小谭真是气喘吁吁地到处搜来一些枝丫点着了篝火,兄弟等也拿出备好的氧气瓶让她吸氧。手忙脚乱折腾了好一阵子,邓大姐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缓过劲儿来的邓大姐还是执意要上山,兄弟和小C都坚决不同意。这里离目的地至少还要升高200米,真要上去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大了。然而这位邓大姐十分执拗,非要上去不可,还对孙大爷等苦苦相求,结果感动得孙大爷反过来帮着她跟兄弟等说情:是不是还是让她试一试?……
兄弟等也没办法,只好让她继续前行——后来却懊悔无比。
为加快行进速度,兄弟和小C也只好交替换乘着另一匹马前进。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了长坂山垭口下的红军烈士墓。
关于这个红军烈士墓来由的传说很多。其中比较典型的一种是:解放初剿匪期间部队翻越这个垭口进军黑水,发现山上整齐排列了十二具尸骨,旁边还有一些武器装备的残骸,旁边还插着一个字迹不清的木牌。根据情况分折,这些尸骨肯定是一些军人,而这里国民党军队没来过,藏兵有来往但既或有死者也不会这样排列,如此研判一番,确定他们是在1936年第三次翻越长坂山北去毛尔盖的红四方面军的一个建制班。后来新成立的红原县政府便就地掩埋了这些尸骨,并刊碑建起了这座海拔最高的红军烈士墓……
兄弟用GPS和海拔表打了一下,这座烈士墓的三维坐标是:N:102°40′13″;E:32°2′18″;H:4392.1m。
在烈士墓附近邓大姐再次进入半昏迷状,根本就站不起来。弄得小谭和孙大爷等又是一通忙活,兄弟和小C更是懊悔不迭:真不该发善心让她继续上行。但邓大姐被输氧后稍有复苏还是硬撑着站起来,感情充沛声泪俱下地向红军烈士们表达了敬意……
兄弟看见,同行的年轻女教师们有的也在偷偷地抹泪。
不过兄弟对邓大姐不顾自身条件冒险上来的作为还是不以为然:对长征也好,对长征战士也好,如果仅仅是为了表达敬意,不一定非得采用这种极端的办法。对长征精神的传承也未必非得亲涉当年的艰险。要是每次都这么着,就很可能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说来说去,都怪兄弟出了个馊点子——后来才知道,邓大姐本来就患有高血压。
兄弟和小C最后还是爬上了长坂山垭口,兄弟用GPS测得这里的三维坐标是:N:102°40′23″;E:32°2′15″;H:4459.5m。并没有传说中以及红原县碑刻所标示的4800米——这红原县有关部门好象忒喜欢夸张办事儿也有点大而划之:山下碑刻标示的“1936年”牺牲的红军烈士,山上的墓碑石刻却写作“1935年”;那个查真梁子垭口明明只有3870米,却硬要标示作“4123米”,这么着一笔糊涂账,反映出的恐怕不是对历史和科学的尊重吧?
长坂山这个垭口很有意思,山的南坡坡度很平缓,北坡却十分陡峭,向导小谭称几年前他从这里过来时还摔死了一匹马,兄弟由此也可以想象出红四方面军南下由此翻越时的艰辛,估计付出的牺牲会比由此北上时还要大一些。
兄弟等南返下山时,也差一点儿付出牺牲。
下山时,邓大姐不能走路,只能骑马,而且肯定不能从来路陡峭的山脊返回。
于是只好沿马塘河下行走山谷。这样坡度比较平缓,小谭和孙大爷扶着邓大姐相对来说也比较容易一些。小谭和孙大爷和几位年轻教师一边扶着邓大姐骑着马走在前边走,另一匹马就只好由兄弟牵着走在后边……
长坂山山谷中都到都是森林和灌木丛,基本上看不出道路来。兄弟和小C走在后边慢慢地与前头领路的小谭等拉开了距离,行至一片森林附近突然间就互相看不到了。这里倒处都有放养的牲畜和山中野兽踩出的足迹,正经的下山道路该打哪儿到哪儿兄弟也开始糊涂起来,而这当口就连跟上来的教师们也说道不清了……
虽然有GPS还有马塘河作参照,大体方向上兄弟是明白的,但路还得自己找。这河谷中地形复杂,到处都是密密的灌木丛和一进去就看不见天日的森林,哪里通哪里根本就瞅不明白,常常一条路走到头却发现下边是一片断崖,就算人能打绳结下去马也没法下去……,如此这番折腾几次,年轻的小C也开始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带出急促,不断地问这路究竟对还是不对,可他问兄弟兄弟该问谁去呢?这道儿走得对还是不对连兄弟也没法说清楚道明白呀,他问得多了兄弟心情也开始烦燥:对不对你也只能跟着兄弟走,咱俩要么跟这儿坐着冻死,要么就沿这条马塘河走下去,反正总能走到头……
话说完了兄弟也把心一横,干脆就直接傍着河道披荆斩棘往前走。这么着沿马塘河两岸往来穿梭不断地涉水过河,究竟过了多少次兄弟现在根本就想不起来,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兄弟翻倒在急流汹涌的河流中还连打了两个滚,好容易才拽住马疆绳站起身来,站是站起来了浑身却都已湿透,那模样肯定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模样有碍观瞻事小,关键是天色渐晚寒气逼人被冻得难受。兄弟这次出行时只穿了贴身背心和短裤,外边套着一套迷彩服,还是临上山前向导小谭临时把一件雨衣披在兄弟身上,这才算替兄弟略略挡了一挡高原的风寒……
走着走着小C也出了问题:眼镜被树枝挂在河里了,急得他迭声大叫:双石快帮忙找找,没有眼镜我走不了路!兄弟一听也着了急,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地方拴马,不过万幸的是眼镜夹在石缝中没被冲走,终于还是让他摸索着找到了……
就这么着跌跌撞撞哆哆嗦嗦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摔了多少跤,终于走上了一条拉木材的简易路,顺着这条道来到了山脚下。不一会小谭等也扶着邓大姐下来了,原来他们行至中途还点着篝火休息了个把小时,从马蹄印中知道兄弟等正沿河下行也就放了心,在休息了个把小时后又继续下行……
下山后兄弟等马上把邓大姐送到镇医院检查,医生建议马上送她70公里外的马尔康州医院,他语气严峻地称从邓大姐的症状上看有可能转成肺水肿,这一来兄弟等哪里还敢怠慢,饭不吃衣服没换赶紧找来一辆汽车,由小谭等陪同着连夜就赶往马尔康。
在马尔康州医院急症室初诊为肺水肿即送重症室监护……
这一来兄弟等全都唬得魂飞魄散,这肺水肿一不留神儿就得要命呀!
好在在重症室一位挺有经验的医生反复问诊和听诊后最后还是排除了肺水肿,兄弟等虚惊一场放下心来才感到饥肠漉漉,湿透的衣服和鞋袜也难受得不行。于是找到一家饭铺草草进了餐,回到旅舍倒头便是一场呼呼大睡……
第二天医生给邓大姐放了行,兄弟等又继续前行去了红原。
这后来几天都是租车走马看花,没啥说道的了。反正最后大家都安全返回了。
这是此行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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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搞得太险了
野外活动,事先搞清楚每个人的身体条件是必须的
幸亏还有当地向导和马匹,不然邓大姐怕是凶多吉少。
看来在国内因为没有配套的数字地图,GPS的作用大降,只能够提供最基本的经纬度信息,没有地形数据。你胸前挂的那个大表是高度表吗?
国内现有GPS地图都没有地形标志。
不过的确是要注意自我保护,在野外跑,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出现。
第一次是在爬富士山的时候在小道边看到这样的口号:“拿出随时下山的勇气来!”我当时看了觉得非常奇怪,这跟我们平常的教育完全的是反的。后来一想也是非常有道理的,很多人爬到3千多米已经有高山反应了,但是有的人是为了顾面子,有的人想凭侥幸,不肯下山,继续爬,结果后来反应越来越严重,等到昏倒了再往山下搬就不容易了!
这种事,还是不值得博命的。
双石:
像你这样经常往野外跑的主,国内市场上卖的地图都不行,精度太低,而且缺乏高程信息。你应该跟省测绘局联系,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买到带等高线的大比例尺地形图。那上面信息要丰富和精确得多,不过你得学会读等高线……
还有就这种大比例尺地图一次要带许多,背着也重。
咱穷啊,弟兄们连起码的高原帐蓬睡袋都没有。做面红旗的钱都没有。想找摩托厂家赞助,没人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