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对幸福我怎能麻木 (1)作者:章红 -- 裙裾飘飘

共:💬29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1

在家刚刚搬过来的时候,还有件事情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搬好家没两天,东西都还没拾掇停当,接到妈妈的电话,她的脑血管痉挛的老毛病发作了,头剧烈疼痛,整个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放下电话我不免忧心如焚,跟T说我得回趟家看妈妈。第二天,我就登上了返乡的列车。

  在家陪了妈妈三天。最严重的情况已经过去了,但是因为人被疼伤了,她的状态还是非常糟糕。我决定让她跟我回南京,换一个环境休养或许会有好处。我给T打电话,告诉他爸爸妈妈要来南京了。

  当我再次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不禁吃了一惊,家里因为没装修,原来地面就是水泥地上涂了一层朱红油漆;而现在,卧室里铺了地毯,其他房间都铺上了一种黑白相间的地板革。虽然依然是简陋的,视觉效果上是像样多了。我说,咦,我就走了不到一个礼拜,家里怎么大变样了?T说,好迎接丈母娘和岳父啊。

  我这才知他跟我通完电话,知道我父母要来住,立刻到街上买了地毯和地板革,然后他自己拼拼剪剪的铺好了地。那是6月,天气已经很热了,他骑着自行车买来地板革,好大的一卷,一头绑在自行车前面,一头拴在后座,就这么磕磕碰碰地驮回了家。然后蹲在地上剪啊拼的,家里的剪子对付地板革这样有一定厚度的东西显得很不好使,他楞是把手剪出了两个大水泡!更要命的是,地板革的背面毛毛糙糙有无数的小刺,拼剪过程中刺扎进肉里,又疼又痒。

  妈妈爸爸跟我们在西康路住了两年。这两年的生活,使他们对我这个原本让他们特别不能放心的女儿彻底地放下心来。虽然出生在普通人家,但父母对我可谓是娇生惯养,我从小除了念书好,一无是处。不会整理东西,讨厌做家事,有一次我有兴趣向我妈学习钩织,我妈试图教了我几次后就气馁地放弃了,她说:“你的手笨得就跟脚一样!”除了生活能力差,我又是个极端任性和情绪化的人,像某种不稳定元素。记得读大学时,每年寒暑假回家,必会大哭一场;到底为什么哭,相信家里已经没人能够记得,因为根本没有值得一提的理由。但是就是会在某个情境下,脆弱张惶得不堪碰触,很容易地就哭了,似乎不大哭一场就不足以宣泄。乃至到后来,经常是回家的第一天,爸爸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个假期试一下噢,看能不能够不哭。”

  一个生活能力出奇地差而脾气又很坏的女儿,大概是不能不让当父母的揪心的。大概,我能顺利地嫁出去,已经让他们谢天谢地了;而女婿温柔良善如斯,令他们在欣喜之余不免大跌眼镜,只好把这一切归结为命运。我妈说:“看来命这个东西还是有的……”

  我虽然内心是很孝顺父母的,但我会急躁,我不能忍受他们和我不同的观念,总想着要说服他们,改变他们,说服改变不了的时候就急躁了。又因为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觉得无须掩饰,所以免不了就对父母有冲撞。相形之下,T对我父母的温存体贴、百依百顺就只能让我这个当女儿的感到汗颜了。他的耐心细致,他的善解人意都是我不能比的,到后来,我妈有什么事都直接对他说,有些事都懒得告诉我,因为跟他沟通似乎比更我沟通要更容易有共识。这个“共识”,其实就是T永远不会反驳他们的任何想法。最让我气结的例子,是我妈说要买缝纫机,我不肯,那么大而丑陋的玩意,现在谁家还有啊。得,某一天,我妈就直接拉上T上街买缝纫机去了。从此我家就有了一台占地0.5平米的缝纫机。等她老人家一走,这缝纫机再也没人会踩,至今摆在家里,罩了块蜡染花布当书桌使。

  前段日子我因为超常的工作压力,人很变态,原本偏于急躁的性子干脆发展成了暴躁。我妈写来信开导我,在最后说,“结婚这些年来,T也惯坏了你。以后T对红红,该说的要说,该管的要管,该骂的要骂,不能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女儿在会走路之前,热爱爬行,每天都叭哒叭哒地从一个房间爬到另一个房间。T老说,要是有个什么爬行比赛,她该可以得个什么奖了吧。在女儿的爬行岁月里地板革起了极大的作用,因为它有一定的柔软度,在膝盖与地面之间起了缓冲作用。2001年搬家的时候,地板革和地毯都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被我们送给了收荒人。可惜啊,人生没法容忍太多的辎重,否则我一定要把这些凝聚着岁月记忆的物什统统收藏。

  我每天上班要骑自行车冲下门口的大坡,坡上的二楼阳台就是我的家,每次,妈妈和女儿一起在阳台上目送我。我这边道了再见出门了,那边女儿就立刻跌跌撞撞地往阳台上跑。当我经过阳台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抬头看,然后就看见一个尚不能超出阳台栏杆的小身影,在栏杆的缝隙里露出的一张小脸,急切地寻觅着她妈妈的身影;我听见一个稚嫩而响亮的声音:“妈妈再见!”我喊着“秋秋再见!”冲下坡去。

  每天中午,一家人吃过午饭,T就例行公事地抱过女儿,到西康路上去散步。等他回来的时候,女儿已经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每天如是。这是让秋秋午睡的最好、最迅速的方式。午后一点钟,慢慢地走在梧桐树的浓荫里,趴在父亲的肩头逐渐入睡,这样长大的一个女孩,我相信是会有些别样的韵致的。谁能说,那些绿意,那树杈枝叶的缝隙间透出的蓝天,父亲轻捷的脚步与温暖的呼吸,不会成为她生命履历中最早的印记?

  秋秋最早做的一句诗,是有一回我带她在外面玩,天慢慢黑下来,星星出来了,她指着天边惊喜地喊:“星星!”几只蝙蝠从头顶扑楞楞飞过,她又喊:“鸟鸟!”远处的电视塔在在夜幕中晶莹闪亮,她喊道:“塔!”然后她一气喊道:“星星鸟鸟塔!”我惊喜地说:“呀,这是诗呀,秋秋会作诗了!”

  从此你只要问她:“秋秋作的诗是怎样的呀?”她就说:“星星鸟鸟塔!”

  那是她一岁半的夏天的事情。到了冬天,她的诗变成了:“小雪人,小雪人,像人不是人,是雪堆的人。”

  两岁的夏天(也许是三岁,我已经记不清了,但不是两岁就是三岁),我和她坐在阳台上乘凉,一只蚊子咬了她一口,我进屋拿了花露水,抹一点在她腿上。我好奇地问:“秋秋,花露水抹在腿上是怎样的感觉?”她说:“是抒情的感觉。”我大吃一惊,不能相信我的耳朵,再问一遍:“是什么感觉?”她心平气和地说:“是抒情的感觉。”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继续问:“那抒情的感觉又是怎样的感觉呢?”她一个磕楞都不打地说:“抒情的感觉就是美丽的感觉。”

  她更小一点的时候,一天晚上我们要出门,楼道里的灯坏了,漆黑一团。我对她说:“让爸爸抱你吧。”她说:“对,爸爸抱。爸爸戴眼镜,看得清,妈妈不戴眼镜,看不清。”

  再大一点,大概有四五岁了,一天晚上一个朋友来看我,告辞的时候秋秋已经上床了,她在卧室听见我送朋友出门的动静,嚷着她也要去送。那是冬天,她已经脱了衣服,我说:“你不许去。”然后径自出门了。等我送完朋友往回走,远远地看到一棵靠近路灯的树下似乎有个人站着;等走近了,惊奇地发现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T抱着女儿站在那儿,等着我!女儿用一床小被子裹着,腿蜷在被子里,看上去回复到了婴儿时代!我惊奇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T笑着说:“你不知道,她一听见你出门的声音,简直像头小狼一样,光着脚就往外冲……”

  我们朝着家走去。一家三口,走在冬天的夜晚寂静的街道上,树影摇曳,路灯昏黄。这样一幕情景,也是深深镌刻在心的。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2

多么难以置信啊,现在,此刻,我真的在长江之上,呆在船舱里,面对着硕大窗户,窗外是一整扇的长江。视线里是平缓涌动的无止无息的波涛,长江的水比记忆中清澈,呈一种深青的颜色;而记忆中江水是浑黄的,像画布上凝固的色块。远处是岸,岸上一幢幢孤立的小屋,白墙黑瓦;防风林的枯枝像无数破碎的线条,与淡黄的沙滩融合。隔了浩浩烟波看这一切,便都有了一种审美的意味。青灰枯黄的色调,缓慢的船速,眼前偶尔驶过的一两条在江中起伏的小舟,简直令人产生回到古代的错觉。

  对于在长江上航行,我有丰富的经验。当学生的时候,因为害怕火车的硬座,我经常选择坐船,宁愿耗时与转车。我在不同的季节坐过长江上的船。夏夜天幕上错杂的繁星,清晨跃出江面的硕大红日,扑面而来的浩荡江风;冬天凄清枯黄的色调,平缓涌动的块状波涛,在灰白的天幕下扑打着翅膀的江鸥;还有那在江中飘荡的一明一灭的航标灯,偶尔交汇的船只,岸边的树、房子、沙滩、黑点一般的小人……我经常久久地站在船舷,不愿离去,那浩淼烟波、辽阔视野从未让我厌倦。

  最后一次在长江上旅行,屈指算来该是5年前了。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会越来越少。是的,越来越少的人选择了坐船。当我去鼓楼预售票点购买船票的时候,火车票的窗口前自然排起了长队,公路汽车票的窗口前也有一支不短的队伍,只有码头售票窗口前令人惊奇地空无一人。我轻而易举地就买到了两张二等舱的船票。

  五年前也是一家人回家过年,买的也是二等舱,两人一间,等于我们一家三口拥有了一个独立的舱室。一个有趣的插曲是,上船换船牌的时候,服务员说男的和男的一间,女的和女的一间,如果男女要在一间舱室,必须出示结婚证。我在一旁吓了一跳,回家探亲,谁想到要带结婚证啊,难道我们一家人就要这么被生生拆开?再也没料到,T不慌不忙地从里层口袋中掏出一个红本本递过去,正是结婚证!

  回到舱室后,我们笑了好久。我说,你居然把结婚证揣上了,怎么想得起来的!如果不是你带了这个证,我只好把秋秋推上前去,让服务员判断一下这个小孩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那次旅行给我们留下了特别美好的印象。当时秋秋才三岁多,在甲板上欢笑着踉跄着跑来跑去;我们把房间里的两张椅子搬到甲板上,有时候她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看图画书。这些,全都用相机记录下来了。

  这,大概是这回又一次选择了坐船的原因。呵,是有很多怀旧的因子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心甘情愿地坐在一艘船上飘荡,我知道,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船开出2小时又50分钟,广播里说马鞍山到了。我这为了怀旧而情愿耗时的人也不免吃了一惊――要知道,坐汽车从南京到马鞍山,大概只要40―50分钟!

  前年,应一家出版社之约写一本有关女性阅读的小书,当写到毛姆的【远东航船】的时候,我记得自己真的动了感情。我相信人和水之间是有一种格外亲近的缘分的,水既让人觉得亲近又有一种疏离的效果,当人置身于茫茫水面之上,水的浩淼无际特别容易让人有身世苍茫之感。活在这世上,谁不是孤独得像一艘在水面上突突行驶赶路的航船?身边有很多人,无数的旅伴,与你擦肩而过;然而,茫茫人世,真正与你的生命血肉相关、水乳交融的,就是那么有限的几个人吧。人与人的遇合,大概就像相向而行的船只偶尔的交汇,如果能够鸣笛致意,就已经是难得的情谊;而倘若有人自愿跳到你的船上,说,让我成为你的水手和船长,让我的船你的船成为我们的船,那,又是怎样深切的情分!所以,我在写那本小书的时候,在那个章节的结尾,突如其来地加上了一句话:“我渴望看到你的笑容,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当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我仅仅是在对一个人说话。

   (2003-1-29于长江上)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3

动身回家过年前,1月28号晚上,T说他今晚不回家吃饭。叮嘱我,冰箱里有条鲈鱼,还有洗好摘好的芦蒿,你蒸条鱼、炒个芦蒿就行了。我说,算了,我带秋秋到外面吃吧。

  当晚我带着女儿到狮子桥的一家饭店吃了晚饭,又拉着她逛了几家服装店,拖延到8点多才回家。走进小区大门,我对女儿说,秋秋,猜猜你爸爸到家没有。她立刻跳下自行车,仰起头来,开始数楼层。我停好车出来,问她家里有灯没有,她说竖的楼层数清了,可是横的没数清,所以她不知道家里有灯没有。我一仰头,立刻看到了自己家的灯光,――那是很好分辨的,根本无须我去一一细数,我可以在众多灯光中一眼就认出自己家的灯光。在夜幕下那黄晕的光亮显得那么温暖,使我的心也立刻温暖兴奋地跳动起来。

  按响门铃,他果然已经在家了。我说,我一看灯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他说,我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也看家里的灯的,没有找到,就想这两人遛达到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发现自己越来越惧怕他不在家的日子。哪怕是偶尔的不在家都让我不适应。换句话说,我越来越依赖,越来越娇气。上一次他不在家吃饭,我也是带着秋秋到外面吃的,也是磨蹭到他已经回家了我们才回家。磨蹭的时候并不是有意的,但我想,一定是我的潜意识指挥了我的行动――每当我想到要回到一个他不在的家,心里就立刻凄惶空虚起来。

  有一次和一个大学女同学聊天,我说到T偶尔有应酬不能回家吃饭,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能适应。她说,呀,T仅仅是偶尔有应酬你还失落,我们家那位,在家吃饭是不正常的,不在家吃饭是正常的,一个星期能在家吃上两顿饭就很不错了。我早都习惯了。不习惯又怎么办呢?

  女同学的丈夫在电视台新闻部当主任,工作繁忙,应酬巨多。据我所知,像女同学丈夫这种情况的,好像并不在少数,妻子们也正在让自己逐渐“习惯”起来。但是换了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的。只要他不在家吃饭,每一粒米都变得那么寡淡无味,吃饭纯粹成了一桩为了填饱肚子必须完成的任务。

  中国人喜欢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要说一顿饭不在家里吃,更长久的分别也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人生苦短,好日子更是短而又短,不抓紧许多个“朝朝暮暮”,不怕一生就在等喜爱的人一起吃饭的过程当中悄然滑过吗?我就是认为,婚姻就意味着厮守,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不要分别。

  与T结婚不久,他那帮大学时期的死党就开始对我有了意见,说我把T看得太紧。我大呼冤枉,我什么时候想过要“看紧”他了?我什么时候阻止过他出去了?直到有一次一干老同学在一起吃饭,男生J大概也是熟不拘礼,几乎是莽撞地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名声已经很坏了……”我又惊又怒,不知他何出此言,他接着说:“你把T管得太紧了,我们男生都对你很有意见……”我觉得他用词太重,差不多真的生气了,说:“你倒说给我听听,我怎么管他了?怎么得罪你们了?!”

  他说,你知不知道,自从T结婚以后,我们约他出来吃饭,一般会得到三种回答,第一种回答是:不去。第二种回答是章红也去。第三种是到我家来吧。

  我一愣,――没想到是这样!居然还被他们归纳出了一、二、三!也顾不得生气了,只惊奇得哈哈大笑,同时心里也特别特别感动。

  我反击J:“那根本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们的问题!大周末的(平时要上班,出去聚餐一般都在周末),要请客也该夫妇俩同请嘛,谁让你们老想把他一个人拉走,生生地要把人家拆散?就你们男的周末要娱乐、要放松,知不知道周末对我们一家人也是个很重要的日子?!这还不够,你们还要用你们自己的错误来惩罚我, 一天到晚指责我管了T,害得我还做自我反省!哼,我要再上你们的当那才古了怪呢……”一阵劈头盖脸的迫击炮,把心里想说的全说了出来,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同学聚餐的时候,T总是自然而然地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他坐在我身旁,他的胳膊长,离我远一点的菜就替我夹了。就看见他不停地夹了菜递到我碗里。有一回一个男生,也是T的结拜兄弟忍无可忍地说,T,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太过分了吧?也把我们衬托得太那个那个……

  一个女同学说,T真是不错,总是坐在老婆身边。

  我也特别纳闷,难道这不是很自然很正常很应当的吗?

  她摇摇头,说,换了我们家那位,他会怕人家笑他。他要跟他的哥们坐一起的。

  唉,【三国演义】里早说了,朋友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哥们义气怎么看重都不过分,都愈发让人觉得是条汉子;老婆呢,怎么冷落都不打紧,反正她都会在家里等着呢,如果她不愿等了,那也是她不够贤惠,够得上“七出”之条了。

  这种渊源流长的男性心态我真是不够苟同。说起来,我们这个文明古国,在两性观念上历来是严谨保守的,婚姻对于中国人几乎是无可选择的必由之路,但与此并行不悖的是,中国人在家庭观念上又是异常的淡薄。大禹治水可以三过家门而不入,传诵千古;夫妇之间、男女之间那点子情愫,历来是可以最先被牺牲掉的东西。为大义、为功名、为朋友、为利碌……凡此种种,不都比家里那个黄脸婆要重要得多?女人们亦认可这点,你听过多少个女人说过:我不能忍受没有事业的男人?

  事业,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劳什子。就我和T来说,我们都要在外面奔波,赚钱、养家,在职场折腾,尽量让自己活得好一些。我们在外面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家庭做的,是为了让这个家过得更好一些。所以,当这种努力会侵犯到家庭生活的时候,我们会适时地停下来。否则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能不去的应酬就不去,我和T都是如此,所以,我们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吃饭。呵,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感觉真是好啊。家里有一张长方形的实木饭桌,三个人坐着是绰绰有余的了,但有意无意的,一家三口老是紧挨着一个角入座,挤得紧紧的,而在对面却可笑地留着一大方空白。网友思呈曾夸我的文章“健壮”,比我的文章还要“健壮”得多的是我们一家人的胃口。有时候一顿饭下来,对着桌上的空盘子,我和T都忍不住惊叹:怎么都吃光了?那么好几大盘哪!他每顿都要喝啤酒,我呢是经常喝红酒,乃至培养得女儿开始好酒;边吃边喝边聊,不管世事变幻,里面自是一番相濡以沫的天地。经常在心里纳闷:他和她怎么就会遇到,要在一起吃上一生一世的饭?  

相爱的人就是要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一生一世在一起吃饭。谁说不是呢。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4

爱人不会甜言蜜语,爱人用身体来示爱。每天,爱人等着她上床,用他瘦长有力的胳膊搂住她的身体,爱人细长的手指缓缓掠过她的皮肤,温情像水一样涌过来,有五分的性,有十分的爱。欲望在爱之中漫游,爱在欲望中成长。她在爱人的怀抱里,爱人身心的温暖使白天那个坚硬的她一点点熔化。她忘了她是谁,她只是一个被爱的女人。一个纯粹的女人。

  她也是在爱着的。她搂紧他纤长的腰身,她的手在他平坦坚硬的腹部滑过,他的身体是多么美好呵,他的身体,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她把手从他脖子底下穿过,他的沉重的脑袋就枕在她的手臂上了,像孩子枕着母亲的手臂。啊,上帝知道她是多么爱这个孩子1

  他们俩是相互诞生的,他使她诞生,她使他诞生。爱是子宫之中温暖的液体,他们经过这个液体的浸泡,新生了,复活了。新生的他们有无比柔软、美丽、洁净的心。他们变得像婴儿一样无邪,他们安宁、满足、相爱。

  她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他的气息浓重地弥漫开来,环绕着她。只有这时候,她才是平静快乐而且自信的。她从母体中降生,到了此刻,才真正地成长为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美好的人。

一些题外话

刚才上来看了一下,然后下线去回帖。再上来,发现想说的话都有人替我说了。呵呵,谢谢。这么多朋友帮我说出我想说的话。对我来说,写这个东东真的是一种美好的体验。以前写东西,肯定会考虑接受度的问题――杂志或者出版社会接受吗?他们喜欢这种写法吗?因为这关系到能否顺利发表进而能否换到钱钱的问题。而以我的智商,干别的可能不够用,揣摩这方面的意图经常十拿九稳。

  写这个东西则是完全两样的,那是我第一次尝试随心所欲的写作,不考虑章法,字数,结构,“能不能用”,就这么写,是对日常生活的记录,是与能够引起共鸣的朋友的交流应和,我觉得这样的过程中,是在真正实践着一种“写作的意义”。

  最开始想到【对幸福我怎能麻木】,是那一回丈夫出差在外,每天晚上9点按时给家里打电话。那晚11点半了,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他的声音:“还没睡呀?”然后他开始和我谈论起中央六套电视节目里刚放的电影《恋恋三季》。

  聊了好一会,要挂电话了,我问他:“不是打过电话了吗,怎么想起来这么晚还打一次?”他说,“想跟你交流一下对电影的看法呀。”

  在那一刻,我觉得很幸福。

  在我们之间,这种交流并不是难得一见,而是很多。但我依然会因此感到一种心弦被拨动的幸福滋味。一个出差在外的丈夫,在宾馆的房间里看了一部电影,他会涌起跟妻子谈点什么的欲望;而且他是如此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她也一定刚看过这场电影!

  我又想到平时在家都是他骑自行车送女儿上学,他要出差了,轮到我送,便千叮呤万嘱咐:“打车送好了,别骑自行车喔。”

  他做好饭,吃过后有时我主动洗碗,他就会说:“搁那儿吧,你别管了。”我说:“没事啊,你做了饭,该我洗碗的。”他说:“洗碗会让手变粗糙,你不知道啊?”我说:“我知道呀,可是我有那么娇贵吗为了怕手变粗糙连碗都不能洗了……”他笑着说:“你有那么娇贵哦。”虽然是开玩笑,可我还是会很开心。

    凡人的幸福,大概常常就是这样散落在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里。你掬起一捧流水,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里漏过去,但常常在手掌里留下几颗金沙,那就是幸福。而婚姻就是这样一个有关幸福的矿藏吧。

  我怎么也不能明白,在幸福面前怎会麻木?这在我,是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无论他为我做过多少,每一次我都依然砰然心动;无论他说过多少温暖我的话语,每一次记起都依然感受到暖意。

  我收集着这些金沙,相信它们足以锻造出一朵婚姻生活中的金蔷薇。

  那么,我要特别感谢喜欢这篇文章的网友,因为没有你们的喜爱、催促,我就不可能有耐心做这样一个琐碎的记录。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会发现这个记录是我生命的财富。人的健忘是超过自己想象的。如果能够记录,是否意味着我们延长了活着的时间?

  那些散落在日常生活里的只言片语,它们转瞬即逝。我带女儿洗过澡,浴缸四壁粘着一些头发、身体上的污垢,T说:“活像有只小狗在里面洗过澡。”我买了一件价格昂贵的大衣,穿上问T觉得怎么样,他看了半天,然后突然笑起来:“我说这大衣怎么一见到就觉着眼熟,总算想起来了,它像哈利波特的披风!”有一回我告诉他,我的一位女朋友对我说,她和丈夫睡觉的时候总是背靠背的。T说,“其实背靠背倒是没有关系的,关键是看他们的腿是否缠在一起。”我觉得这倒是种很有趣的说法。

      其实,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幸福。那幸福的深处,依然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的。我自己琢磨出,判断爱有一个简单的标准:如果你喜爱一个人而且对方也喜爱你,那么你一定会喜欢上跟这个人在一起时的你自己。当你跟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发现自己无拘无束,思维灵敏,心智活跃,差不多就是你想成为的那个自己,连你自己都情不自禁地想爱上自己,如果你在一个人面前能获得这样的状态,那恭喜你,你一定是在爱当中。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5

缺失

  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他自己的问题,我的生活肯定也有我的问题。事实上,问题还很大。T在我身边,他会起到一种缓解、平衡、调适的作用,而一旦他出差――比如最近――我就会变得消极、慌张、恐惧,我害怕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有强烈的逃避的欲望;我的情绪会变得十分低落(今天女儿在饭桌上说,妈妈,老爸不在家,你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有时焦躁,犹如一个平衡木上的选手,失手掉落了手中的平衡杆,随时会失态,随时会跌落……

  我跟任何人倾诉这种情绪,包括跟刘莉和王语嫣,她们都会觉得我过分和矫情――至于嘛!你以为你多大?!

  确实过分。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对于一个成年人,这怎么可以容忍!成年人意味着要独立面对这个世界,要负起自己的那一分责任;成年人是不能任性的,更不能无止境地任性;成年人的一切都要有理有利有节,怎么可以依赖他人到如此过分的地步!

  而且,按常理推测,我也不该是一个担负不起自己的人哪。好歹是一职业妇女,每天都要在外面混的,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堪的地方,不也是圆转自如,得体适度的吗?

  真正了解这一点的,我想可能只有我和T两人。T在家庭生活中兼任的数职当中有一个重要身份,那就是他还是我的心理医生。

  为什么T对我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为什么我会觉得是爱与婚姻拯救了我?我想,那最根本的答案,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有缺失的人。

    那种缺失,有先天的因子――来自我母亲那个家族多情、软弱、神经质特性的遗传。也许这三者根本是连在一起的,因为多情,自然就容易软弱;因为容易为情摆布,多少就会有点神经质。  也有后天教育投下的阴影。

  有一次,看到【新周刊】关于生存方式的一组文章,对照下来,最接近于我的实际状况的一种生存方式居然是“像偏执狂一样生存”。据说持这种生存方式的人,“把人生看作一个赛场”。

  在读书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跑800米。每跑完一次,简直就像死过去一回。跑到后来,脸色煞白,心软弱得没有了力量,脚下却依然机械漂浮地跑着跑着……整个青春期的生活,就类似这种跑800米的状况。我把人生看作一个赛场,而自己又偏偏是一个缺乏实力的选手,这是一件多么悖谬的事情啊!

  ……人生可怕,日常生活充满莫测的凶险,而使自己免于险境的惟一方法就是快快跑啊,千万不要被拉下啊。我害怕会偏离正道,害怕跑不过别人,害怕自己的人生充满失败者的落寞与难言的苦楚。啊,如果我摆出进攻者的姿态,那只是我免于毁灭的方式……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冶炼中,我被锻造成了一种与玻璃有着类似属性的人――脆硬而缺乏弹性。与这种属性共存的是尚未完全泯灭的天性,于是整个人便成了一个既坚硬又软弱的矛盾共同体――坚硬的外表,不堪碰触的内心。

    许多年前我曾经在【白杨树成片地飞过】中借女主人公之口写下这样的话:“我不喜欢我自己。”现在的我,当然对自己未必排斥抗拒得那么厉害,但对自己的缺陷亦是清清楚楚,不过是多了一分无奈的接受。

  但我又想,我也一定有我的好吧,否则T何以如此待我呢?

  是的,在冥冥中我知道我有我的好,神也知道。

  我的好是要人知道、要人赞赏的,那样才能好上加好,否则它就会凋萎。我的心如饥似渴地需要温情,需要温柔细致的呵护,这样它才能像水分充足的植物自由蓬勃地生长。

  而对另一些心智足够强大健全的人,他们自己内心就是一个完整的宇宙,他可以从自身获得赞美、肯定诸如此类心灵所需要的养分、自我发展的动力。外界如给予那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他也是可以自给自足的,足以存活。

  我羡慕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当中最优秀的分子,还可以散发热力,温暖他人。可我知道我不是。永远也别想是。没有爱和欣赏我就无法生存。如果我是一颗行星,我穷尽自身所有力量来克服的,不过是那令我坠落毁灭的强大引力;惟有爱,将把我引领到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完成此生的旋转。

    有一次和T边吃边聊,喝了一点酒,他突然说:“……我也会经常调整自己,我相信我能让自己一直有所进步,好跟得上你。”我听了真的愣住了,我问:“你真的会这么想吗?”他说:“当然。”我说,“可是你知道吗,我经常做梦,梦到你要离开。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我都忍不住要感谢上帝,――那仅仅是一个梦。”

关于“缺失”的注解。

对自己说了一百遍:不要再在网上贴文字了,该戒网了……可是,看到这么多动情的留言,又忍不住了……好吧,请让我就“缺失”再说一点。  

  许多年前,我曾经在公共汽车上看到过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情侣。他们从中门上来,当时车里很空,他们上来后却并不往里走,就站在空荡荡的车厢口,男孩一手扶着栏杆,女孩什么也不扶,两手环抱住男孩的腰,把全身的重心都放在男孩身上。他们互相微笑,对视,耳语,周围的世界仿佛是不存在的,只剩下彼此间无法遏制的亲密关系。他们的行为甚至引起车厢里一阵小小的骚动,所有人都朝他们行注目礼,那目光中有着惊奇、不解、嘲笑、鄙夷……

  ――为什么会有那么复杂的目光呢?难道在公共场所亲密的情侣还少吗?人们早已学会了视而不见。如果,他们就是城市里常见的那种年轻人,我估计人们未必会多看两眼他们。

  问题是,他们不是那种常见、普通的年轻人。他们穿着非常破旧、肮脏的衣服――不是城里人是肯定的,甚至也不是体面的乡下人。是啊,他们的衣服已经到了有失体面的地步。我猜测他们是从乡下到城里来谋生,大概是以捡拾垃圾为业的。他们自己,就像他们捡的垃圾那么破旧肮脏不体面。

  可是他们非常非常相爱。他们那种旁若无人的愉快、亲密、难分难舍,应该是跟任何一对“体面”的年轻人之间的爱情没有二致的吧。

  关于爱情,我们倾向于认为它应该是发生在比较完美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所以自古以来有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公主与王子的佳话。连王小波和李银河相爱的时候都忍不住狐疑地自问:

“……这是真的吗?两个不漂亮的人之间也能发生热烈的爱情?”

  推而广之,“……这是真的吗?一个性格中有着致命缺失的女子也能找到全心爱恋她、呵护她的男子?两个不完美的人之间也能产生深刻炽热的爱情?”

  是的,毫无疑问,T也是不完美的,也是有着他的缺失的。在近10年的共同生活中我了解他的一切,包括明了他个性中的弱点,并且深深爱上了这些弱点、或者说缺失。没有这些弱点就不再是他了,这些弱点构成了他的重要部分,使他不会成为一个强大的施与者的形象。他施与,同时领受;他给予我支持、温暖,同时从我这获得同样的回馈,获得欣赏、爱恋,并用这些填补他生命中曾经空洞的一面。通过这种紧密的连结,不可或缺的相互需要,我们成为伙伴、兄弟和爱人。

  我曾经在上个回帖中说过,是欠缺才使人与人之间的需要变得铭心刻骨。我相信这一点,爱与欠缺有关,与完满无关。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生活的强者。他也不是。或许我会艳羡强者,但与此同时,我远离他们。一个人如果自身有了足够的强大、完满,也许,他(她)就不再那么需要别人了。他(她)也会很容易鄙弃别人对他的需要。

  而我们为什么要相爱呢?因为我们真的需要帮助。因为爱是我们摆脱孤独的惟一方式。

写到【缺失】那一节的时候,本来也想顺势探讨一下他的缺失的――那一定是存在的,然而,――不行,我发现似乎怎么说都是不妥帖的。对我自己,我可以比较不留情面,剖析一番,说三道四一番,我不在乎;可是对他,我生怕一说不好就叫人误会了,叫人以为他不是那么好的;我害怕读这文章的人不能如我一般地理解:他的弱点也是他的组成部分。正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一些弱点,他才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我们房子装修完毕,他去付包工头的最后一笔钱。我懒得跟着同去,便一再叮嘱:万不可将钱统统付清啊,不说扣留个三五千,也总要扣留个三五百的,一旦发现问题也好有个说法。

  这是通行的做法,也是情理之中的做法。

  待他回来,一问,果不出所料,他把钱一分不剩付给人家了。我说,“我不是一再叮嘱你……”他面露难色:“彭老板说,不付清的话他就没有钱付工人的工资了……”“咳,”我顿足,“你听他的!他就缺那么几百块钱?!再说了,就算他付不出工人工资,那也是他的问题,我们只和他交涉。又不是给的价低了……”

  搬进去住后,又一个不出所料的是果然出了问题:卫生间漏水,楼下屡次三番找上门来;淋浴房用玻璃胶固定,没几天凡有胶的缝隙统统长霉发黑;地板有几处已经翘起来……好了,这下再找那包工头,开始还算好,来了几次,也没彻底弄好;再联系就推三阻四了。至今,该长霉发黑的地方照旧长霉发黑,该翘起的地方翘得变本加厉,这且也罢了,无非有碍观瞻,可怕的是我相信浴室还有地方在漏水,不往楼下漏了,也许往墙体里漏……

  第二个例子更典型。前年,他花一万四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恒生牌的。买回来第二天就发现有问题:上网几分钟后就自动断线。他去找商店,商店告诉他去哪儿哪儿找恒生的维修部,从此他就拎着这台电脑开始了漫长的修理之路。那是在大夏天,他冒着毒日头一趟趟的跑。修了几次后,变成了上网几十分钟后自动断线。后来对方给的结论是,要换一个什么卡,而这个卡必须从北京总部调,所以要等待一两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没有音讯,我催他打电话去问。一天,他很高兴地告诉我,零件到了,这一趟跑完就该没事,可以彻底解决了。

  那天,他一直呆在维修部,很晚才到家。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我问他:“解决了?”他摇摇头。我说:“你出门的时候我就想,这下真能彻底搞好才叫见鬼呢!”我开始大光其火地唠叨,把对恒生的怒火与对他的怒火全部搅和在一起,并且从源头开始查找这件事的错误:“这机器你一买回来就有问题,你根本就应该退货而不是去修理!”他说:“包装都拆开了,人家不可能答应退的。”我很生气:“包装是拆开了,可那是他们的产品有质量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当然是要退货!你花钱买的是台新电脑,不是一台还没有开始用就要修理的电脑!”他说:“人家态度很好,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我更火了,“态度好就行了?他们凭什么态度不好啊?本身就是他们的错又不是你的错,还有本事态度不好?!为这电脑,耽搁了你多少时间、多少事情!买这电脑干嘛的?不就是急着用吗,一买来就搁在修理部几个月,这算怎么回事……”我顾自地唠叨着,怒火万丈,“你出门前我就知道,这趟也不可能修好的!看,我的直觉应验了吧……”他本来不吭声,像泄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听到这后一句,忍无可忍地看我一眼,说:“你可真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此言一出我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才想到,为这台电脑他肯定已经是够烦神的,偏偏每次维修“不遂”回来后还要迎接我的一通牢骚攻击,我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自此才停止由这台电脑引发的对他的抨击。

  抨击是不抨击了,反正那电脑至今无法用它上网。也从此对恒生有了戒心,去年我自己买手提电脑的时候就一点没考虑恒生。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6

沉默

  T是个安静的人,相当沉默。曾经,他的“闷”劲儿不是硬逼着我和他来了一场自行车竞技比赛吗?现在,两人厮混得熟了,和我在一起,话算是多的了,但其实多数时候仍是我在喋喋不休地陈述事情,滔滔不绝地抒发感慨。因为了解了他,就不再为他语言上的简洁吝啬而不安,反倒觉得日日有这么一个忠实、专注的倾听者陪伴,容纳我全部的语言垃圾,倒也是件很占便宜的事情。

  他的确是个特别好的倾听者,这源于从智力构成来说,他属于那种理解力超过记忆力的人。你不管跟他说什么事情,他总是迅速明白了你话中最幽微隐秘的意思;他永远能在第一时间,领会你话语中幽默、自嘲的意味,然后立刻笑起来――这时候我就知道他完全听懂了我的笑话。这是我特别愿意跟他说话的原因。

  作为不爱说话的补偿,他是个比一般人爱笑的人。他笑起来还特别好看,我在小说中对男主人公笑容的描写,什么“像有一道阳光掠过”之类的,多数得自他的灵感(虽然并不高明噢)。在他的毕业纪念册里,我最欣赏的是当年我们宿舍一位文采与见识均了得的广州女孩给他的留言:“你很沉默,但很爱笑。我想,将来的中国,真的很需要沉默而爱笑的首长。” (当时他已确定分到政府机关,故有此玩笑语。)

  有一次在凤凰台7楼吃饭,那是省出版系统的大食堂,旁边桌上是一个男娃和三个女娃,聊得好生热闹。那男娃真是什么都懂啊,从保湿护肤,到眼影彩妆;从上衣宽窄,到裙子长短,他全有意见贡献。过一会儿聊到美食,他又对南京大大小小的饭店来个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聊到迪厅歌厅,也是特别在行……我在旁边桌上一边吃饭一边顺便恶补一下这些知识,同时在心中暗笑:原来,多话的男人是这么乱没气质的!

  就是在那次发现,自己竟然是不能忍受多话的男人的。后来在【南方周末】上看到赵赵一篇文章,说她在飞机上看一场电影,开头其闷无比,耐着性子看下去,然后,就在某处,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以后又陆续有过类似的几次经历。最后的结论是:从此,不是闷片不看,不是闷人不爱。

  看来,还是有同好者啊。:)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7

夏天

   秋秋在她自己取名、策划、撰文、划版的三月号【唐府报】报头写诗一首:

   三月三月开花了

   三月三月长苗了

   三月三月叶绿了

   三月三月打雷了

   三月三月出差了

   三月到了,冬天却是迟迟不去。三月初的某天,听到了今年第一声春雷;紧接着就是寒流来袭,下午骑车上班的路上赶上下雪,正好是迎着风,雪粒像霰弹般击打在脸颊上,密集,粗硬,冰冷。

  落在地上的雪却又成不了气候,迅速地化了,只余一滩滩脏污的雪水的痕迹。几个小时后雪停了,空气中悬浮着冷冽的寒意,天空依然阴沉灰白,那是雪的余威在肆虐。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寒冷,令人瑟缩而不耐。总是在冬天的尾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忍耐冬天。啊此刻,我渴望那艳阳高照的日子;炽热毒辣的太阳,那仿佛也是可供怀念的。

  曾经有一个夏天,是前年的夏天吧,我受了严重的晒伤。那次是去漂流,大意的我竟然只穿了一件游泳衣。没有想到漂流长达四个小时,而且是阳光最烈的时分。我的肩膀、脊背、手臂被太阳灼伤了,先是通红,然后起了密密的小水泡,最后大片脱皮。

  狼狈不堪地回到南京的家里。他给我涂绿药膏,一天数次。果冻一般透明碧绿的凝露,用手指挖出一团,敷在背上,然后缓慢地推开。那被灼伤的地方疼痛得不堪碰触,我本能地收缩着身体,躲避着。他笑着说,别躲呀,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秋秋在一旁说,噢,老爸对妈妈好好喔。

  三月三月出差了。

  他是从二月就开始出差,至今。中途回过几天家,然后行色匆匆地又走了。

  我们总是特别平淡地道别。平淡得古怪。道别的时候,我甚至会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亦如是。门开着,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一个说,走了啊。另一个说,好。

  怀念在漂流的时候晒伤的脊背。非常可观的伤痕,我曾经以为再不能恢复原状。怀念他清凉的手指和他微笑的话语。

  伤处疼痛得,甚至连穿衣服都疼,我不得不休了一个星期的假。夏天,他常在家里光着膀子,秋秋呢,虽然长得秀气美丽,却被他调教得像个男孩子样,平时就经常跟她爸爸玩打架,到夏天居然也学她爸爸赤膊。

  一家三口光着膀子在家里活动,围坐在饭桌旁,一人占据着自己的一角,那情景真是令人失笑。很像电视里看到的亚马逊河流域的勇士。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8

22楼平台的风景  

  上星期五下午,6点半的时候到家,T来开的门,一见我就说:“你闺女正在大发小脾气呢。”放下包,一边喊着“秋秋”一边朝她房间走去,见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靠在椅背上看【大灰狼画报】,对我的呼唤理都不理。我说:“生妈妈的气了?”嘴一噘,头扭到一边。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了还不行吗?” 还是不理我。“是妈妈不对。不过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所以你应该原谅我对吧。”头又猛然扭到另一边,最大限度地表示她的气愤。

  中午她上学前,我对她说,如果你今天放学早,我可以带你去放风筝。她说,我放学早有什么用啊,你又不可能早回来。我一想,今天应该没什么要紧事,早点回来应该没问题,便道:“我保证在五点多钟回来。”她一再地表示不可能,不相信,我一再地保证没有问题。所以她就存了期盼,今天放学后可以和我一起去放风筝。

  5点25的时候她打来电话:“妈妈,现在还有5分钟就下班了。你要准备走了。”“好的好的。”我答应着。“5点45分钟你必须到家。”“好的好的。”“5点45噢!过了5点45你就不许进家门了!”我知道她是在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表达她强烈的渴望,但我还是低估了她这种渴望的强烈程度。当时正跟人在办公室谈事情,我明知无法在她规定的时间到家,但如果不说“好”她又会在电话中没完没了地“纠缠”,所以就这么敷衍了她一下。

  5点45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一拿起话筒就听到她在里面气愤地大叫:“你为什么还没有出门?!”然后啪的就把电话挂了。

  为了放风筝,那天她以超高的效率又快又好地完成了作业,但没料到我这个妈妈在她的一再提醒、催促、警告下却依然食言了。

  为了表示愤怒,她拒绝吃晚饭。我拿出新到的【米老鼠】杂志,可是甚至连里面的赠品都不能诱惑她。最后我说:“好吧,我们吃过饭去22楼平台上放风筝。”她马上转过脸来:“晚上又看不见,怎么放?”我说:“没有问题呀,四周都是灯光,那么亮,肯定看得见的。”

  风筝是在前天中午上班的路上买的。一个老汉带着个小男孩挑着风筝在路上走,风筝是清一色的老鹰风筝,自己做的,手工极之粗糙,老鹰的造型却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比起公园门口小贩子手中成捆的风筝,自有一种稚拙简朴、更加“民间”的味道。当时就停下来买了一只巨大鲜亮的桔黄色老鹰风筝。

  吃过饭,一家人真的架着老鹰风筝乘电梯直奔22楼。风筝是如此巨大,在电梯里不得不把它竖起来。

  22楼东西两面各有一个宽敞的平台。站在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也许大家都是繁忙的,下了班关上家门就不再出来,除了夏天会有老头老太搬个小板凳坐在平台上纳凉,其他三季这里基本上没有人来。

  高楼平台上风极大,飒飒地迎面扑来。城市的夜空是橙红色的,四周都是灯光。城市正在实行亮化工程,所有的楼房都要求装上脚灯、射灯之类,亮闪闪的假装成宫殿的模样。我们深陷于城市之井中,高楼之外还是高楼,灯光之外还是灯光。这里是高楼的深渊,灯光的海洋,我们置身其间,无法选择,无从突围,无处逃避。

  也许,惟一能做的,就是到这22楼的平台,让被拘囿的视线延伸一下它的长度。鸡鸣山仿佛触手可及,玄武湖尽收眼底;夜空中固然看不到繁星,却有清冷月色相伴。下面高高低低的楼房,在昏黄朦胧的街灯映照下显出嵯峨的面目,南京亦犹如山城重庆了。

  更年轻的时候,更多地是把视线投向人,对自然界风霜雨雪的变迁反而是麻木的。而现在,心灵与眼睛仿佛都变得饥渴,对于自然,有了一种如饥似渴的渴望。

  但我无力改变现状。我所能做的,也许仍然只是带着秋秋一次次乘电梯到这公寓的22楼平台,听凭她以孩子古怪的想像,把变幻的云朵描绘成地图、靴子、雪人……种种;如果没有美丽的云彩,那有月亮也不错;没有月亮,有朦胧雾气也别有风味;没有雾,至少还会有风……犹记得冬天,我和秋秋还是常到这平台上来,那真叫寒风呼啸,我们呆了一会儿后抗不住了,就退到一个角落;角落里不知哪家住户放了一株硕大植物,我们躲在植物后面避风,并且把这棵植物叫做“我们的树”。

  去年我们三人经常在这22楼平台上玩一种游戏。比如第一个人说:

  今天我上街买了一支铅笔。

  第二个人则说:今天我上街买了一支铅笔、一块橡皮擦。

  第三个人说:今天我上街买了一支铅笔、一块橡皮擦、一件毛衣。

  就这样循环轮流无止境地说下去,游戏规则就是后面一个人必须按顺序重复前面一个人买的所有东西,最后添上一样自己买的东西。

  到后来,我们把视线所及的所有东西都放入“今天我上街买了……”的句式中:

  今天我上街买了一只铅笔、一块橡皮擦、一件毛衣、一顶帽子、一盏灯、一座楼房、一棵树、一片湖、一朵荷花、一颗星星、一个月亮、一朵云、一团雾、一缕风……

  一直到终于有一个人记不住前面的东东为止。

  开始放风筝了。先是我放,老鹰只在地上跌跌撞撞,好容易飞起一点儿,又忙不迭地栽下来,秋秋说:“这是只小老鹰,还在学飞呢。”然后T高高举着着风筝“绕场一周”地跑着,状极可笑,我和秋秋笑不可遏。有几次老鹰终于低低地飞了起来,在我们面前蹦跳着,桔黄的颜色在夜色里依然非常鲜明,我说:“这哪是只老鹰啊,明明像只锦鸡吗!”又把秋秋逗得直笑。最后风筝也没飞起来,胳膊倒是很酸了。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19

一些片段

  人都是自私的。这点用不着怀疑,也无需指责,这乃是正当的天性。问题是,我,或者说大多数人拥有的都是一种小自私,比如说,为了现实中的生存而趋炎附势,为了免于透露真相而撒谎。这些行为在得到蝇头小利的同时,是对自己更大的削弱与剥夺。

  现在,我渴求绝对意义上的自私,大自私。在这种大自私中,我只有我自己的感觉、喜好、愿望,而无视礼仪、道德、宗教、责任、一切世俗生活的要求。一旦能做到这一点,我想我就可以接近我自己的真理了。

  撒谎者需要一种承受自身谎言的力量。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这种力量,比如说,我就没有。我痛恨撒谎,痛恨一切逼着我撒谎的行径,哪怕是善意的谎言都不行。妈妈做了菜,她热切地问:好吃吧好吃吧?我知道一个小小的肯定的答复就能安慰她辛勤的劳动,我知道我该怎么回答。然而不行。每次,如果我的确觉得好吃我会说好吃,如果的确觉得不好吃我就没有办法说出好吃两个字。如果你要以为我是在炫耀自己清白的品行那你就错了。事实上,我为此承受着良心上的自责,为自己的残忍而不安。与此同时,又对逼着要我说出谎言的人和事掠过轻微的厌恶。

  谎言是人与这个社会之间的润滑剂。这里的人是不大介意撒谎的,因为谎言就是游戏规则。谎言就是自保和上升的阶梯。

  这是我永远不能游刃有余的原因。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人:我不够有力,乃至无法承受谎言。

  他们当然不介意撒谎。不如说,他们远比习惯真相更习惯谎言。他们说谎说得自己也相信了,他们自己就成了谎言的化身。

  在谎言的汪洋大海当中,真相不是一根拯救你的稻草,而是诱使、拖拉着你下坠的沉重脚链。如果你不想沉没,你极力想要捞取的,――喏,在那,扔是一根根谎言的稻草。

  她是个瘦瘦的孩子,所以我总是逼着她多吃东西。有一天早上,我发现我为她做的涂了黄油夹了煎鸡蛋的一大块面包不见了。我惊奇地说,咦,那么一大块面包都吃完了?她不吭声,脸立刻红了。而我,立刻知道她没有吃完。那么面包在哪儿呢?我问第二遍的时候,她说面包被她放到电梯口去了。

  另一天早上,我随口问道,秋秋,鸡蛋吃掉了?她像没有听到我的问话,撒腿就往她自己的房间跑。我立刻知道,这里又出现了一个谎言。告诉我,这回把鸡蛋扔哪儿去了呢?她尝试抗拒了一回,不吭声。到底扔哪儿了?我问第三遍的时候,她说从窗户口扔到外面去了。

  我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了解这个孩子:她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一个谎言。

  于是,我和她的爸爸口径一致地教育她:

  或者你就不要撒谎。如果已经撒了谎,你就要一口咬定,坚持到底。

  我对于婚外恋惟一的腹诽在于:它也是个在谎言中生存的范例。

  那次坐火车的经历使我相信存在一瞬间的爱情。那个男孩来送我,火车9点开,他说他将在8点55分离开。我们坐在卧铺车厢的过道里说话。说什么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那种犹疑于陌生与亲近之间,暧昧不宁、携带着诱惑的气息。8点55分他下去了,我们握了手,道了别,我回到自己的铺位。然而,不一会,他在车窗口出现了。我们隔着车窗玻璃,不再说话。他在一个很小的幅度内踱步,每隔一会儿转身递给我一个微笑。

  火车开了。我坐在过道的小凳上,安静地看他送给我的书。如果他在我面前,我会坦然地告诉他:我比你幸运,因为我有你的书陪伴。

  一切只存在于火车将启未启的刹那间。在那一个刹那,一切都是没有关系的:我们在见解上并不相投。他的书也并非我赞赏喜爱的那种。距离、年龄,空间、时间……无关紧要。

  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这只存在于一个刹那。然后火车带走了我,将我带回日常生活。

  我把火车上那一刹那的感受告诉了我的丈夫。否则,我就无法坦然地面对他。每次从外面回来,我总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跟他说话,只有那次,那站台上的送别梗在我心里,像一个活塞。必须拔出来,否则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果然,说出来之后,我一切如常,言笑晏晏。

  就在那次,我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我就永远不可能再写关于你的“表扬稿”了。  因为那就成了一种残忍的欺骗。那是真正、绝对的不能原谅。

  他对于我的宽厚溺爱,有时候会令我想起父母对我的爱:只要我快乐,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是被夸大了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男人和女人,只有过这一个男人和那一个女人。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一辈子不要和富人与权势者打交道。如果允许我最大限度地任性一回,我会冲他们大喊一声:收起你的厌倦与戒备吧,你口袋里的那点东西和我毫无关系!

  人人都这么忙碌。计划着一些事,筹备着一些事,亢奋而厌倦,真正的煞有介事。谁能懂得忙碌对生活的戕害呢?

  我最大的幻想是逃避所有的责任。

家园 对幸福我怎能麻木-20

一些片段

  如果才华多到让你毫不怀疑它的存在,一切都变得轻而易举,那就不是才华,而仅仅是把事情做好的技能。才华不属于你,它是上帝给的。在某个灵光闪现的夜晚它让你惊鸿一瞥,然后让你为此终生不宁。

  终生不宁,那是你的命运,它跟幸福不幸福之类的无关。

  在夏天的傍晚,那些娘们,搬张竹椅放在露天,马路边上,在昏暗的路灯下打扑克,然后,睡觉。到底谁更幸福一点呢,你和她们?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发现心里掠过一阵轻微的嫉妒。

  你看看这个女人咧,她嫌厌地叫道,她穿得多么齐整、漂亮、了无生气!

  我讨厌奴役与拘囿我的一切:化妆品,服装,别人的目光,睡眠,保健品,金钱,虚荣,逻辑,细节,故事,年龄……它们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我。

  他们说你在变老。不,变老没有关系,问题是我想长成我自己想要的模样。我必须。现在的模样不是我要的。那么模糊犹豫的线条,仿佛一切都还没有拿定主意。不,不是什么美不美的问题。

  在静默当中,内心才可以成长壮大。

  我把她从浴室抱出来,放进被窝,准备好干净的内衣裤,吹干头发,然后给她剪脚指甲。一边抱怨:又当你的女佣了!她开心地笑。我继续剪着她的小指甲,头也不抬地说:不过有一天,我会怀念帮你洗澡、穿衣服、剪头发、剪指甲的日子的。她没有声音。此时正好剪完,我抬起头,发现她眼里盈满了泪水。啊,你哭了?我诧异地说。没有没有!她红着脸拼命否认。

  而我却是平静的。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将来的事实。那一天肯定会到来。每一天,我都在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

  他看见她在坚韧地学习做一个主妇,然后是一个母亲。他深深懂得她的努力。

家园 自此全部连载完毕。谢谢大家赏面支持

大家玩好!

家园 谢谢。天天面膜好心情! 呵呵
家园 你换了头像了呀?!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个

总是扭扭PP的头像。可以让我踢PP呀,哈哈哈

家园 岁月悠悠,幸福就在其中啊

幸福在哪里?

不在名,不在利,就在平凡的生活里。

好人一生幸福!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