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暴风雨中的海燕--陆军准将米切尔小传 -- 阿多尼斯

“他就像一只暴风雨中的海燕，是在天空中与鹰一起翱翔的天之骄子……”

——詹姆斯.J.库克，《米切尔传记》

某种程度上，陆军准将威廉“比利”米切尔可被称为美国空军之父。作为陆军航空兵早期历史上一位极重要人物，他是第一位争取陆军航空力量独立未果，被陆军法庭以不服从上级命令为由审判的将军。在他的感召下，大批追随者们默默努力，在推动陆军航空兵艰难地迈向1947年独立过程中，打造出一支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作出重大贡献的空军。关于米切尔准将的历史研究资料海量般多不胜数，这篇连载主要取材于空军历史研究局2004年度出版的《比利.米切尔》，以及相关分析资料。

（第一次学习西西河的优良挖坑传统，尽量挖的深一些，哇哈哈）

米切尔准将的DH-4双翼机

1921年7月21日，陆军准将威廉.比利.米切尔驾驶着自己的德.哈维兰DH-4双翼机在弗吉尼亚州切萨皮克湾上空盘旋，心满意足地注视着下方他亲手导演并完成的结果：受了致命伤的前德意志帝国公海舰队的战列舰“东弗里斯兰”号正在缓慢下沉中。中午时分，东弗里斯兰号开始倾覆，船舱内挤压的空气在下沉前自朝上一侧船体爆发，犹如一只重伤的巨兽在濒死时最后的咆哮。下午1点钟，东弗里斯兰号终于躺在了切萨皮克湾的海底。附近亨德森号上的军方观察员们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那艘前德意志帝国海军的庞然大物就这样轻易地沉入了海底。他们中的许多人并非没有见过战舰沉没，无论是在风暴中触礁，或者被鱼雷，水雷击沉，在舰队炮战中沉没，都不如眼前这一幕那样令人难以相信：一队不起眼的小飞机就这样轻易击沉了一艘巨型战舰？！许多海军观察员的眼中含着泪水，是喜是忧？对米切尔准将而言，这一刻是他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他操纵着挂着司令旗的DH-4双翼机，得意洋洋绕着亨德森号盘旋了一圈，向下面的海陆军观察员们摇动自己的机翼。一名亨德森号上的海军将领事后说：“这简直就是在海军的伤口上撒盐。”

倾覆的“东弗里斯兰号”战列舰

1879年12月29日，威廉.比利.米切尔出生在法国尼斯，一处属于美国威斯康星州当地望族米切尔家的豪宅内。他的祖父，亚历山大.米切尔是一名头脑精明的商人，南北战争前就在威斯康星州创立了一家名为“航海火灾保险公司”的银行——没错是银行，由此可见当时商业经营取名是够乱的。南北战争时期，亚历山大.米切尔敏锐地注意到铁路这一新兴事物在战争和国内运输中的巨大作用，花费巨资兴建了芝加哥，密尔沃基，圣保罗之间的铁路。“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这条连接多个重要工业城市的交通大动脉为米切尔家带来了滚滚财源，到战争结束后，米切尔家已经是当地最富裕，最受尊敬的豪门之一。

和所有家族掌门人一样，亚历山大.米切尔也面临着继承人的烦恼。他的儿子，约翰.L.米切尔，对父亲的生意一点也不感兴趣，反而热衷于文学，艺术，语言，尤其是四处旅行。南北战争期间，这位富有献身精神的米切尔家继承人响应联邦政府的号召，拿起枪来成为威斯康星第24步兵团的普通一兵，战斗在枪林弹雨的最前线。战争结束后，这位志存高远的旅行家依旧拒绝了父亲要他继承产业的邀请，背着行李云游四方，除了偶尔与旅行所到之处热情的当地少女研究一下人体生理构造外，主要精力放在联系各地南北战争的退伍老兵，组建战争老兵会，向政府争取更多的军人和军属权益上。在为老兵们奔走多年后，他因为良好的名声，品德和才干获得威斯康星州民众的一致拥戴，当选为国会参议员。放任儿子游玩，让他捞回一个国会参议员头衔，恐怕是亚历山大.米切尔始料未及的。由此可见尊重下一代的人生选择是多么重要。

小米切尔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出生的。他从小在密尔沃基家乡的庄园里长大，他的父母，尤其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一年365天大概有360天出门旅行中。他继承了父亲热情好动的天性，爬树掏鸟窝打野鸡野兔无所不干，尤其是骑马和赛马，成为他一生的嗜好。祖父亚历山大.米切尔在儿子常年缺席父亲角色的情形下担负起教育孙子的责任，小米切尔也因此更酷肖祖父的性格：骄傲，冷静，自信，勇敢，雄心勃勃，以及19世纪工业资本家那种特有的冷酷。不过在中学，他却调皮捣蛋不断，要不是老爸和祖父在当地名声显赫，他早就被赶出就读的威斯康星州拉辛学院。他后来回忆，这座天主教学校循规蹈矩的氛围“让人窒息”。在父亲安排下，1895年他转学到华盛顿的乔治.华盛顿大学预科，和在参议员任上的父亲与陪伴的母亲住在一起。

1898年4月，美国向西班牙宣战，美西战争爆发。刚满18岁，热血沸腾的小米切尔立刻放下学业，报名加入陆军，成为威斯康星州第1步兵团的一名列兵。米切尔参议员好几天不见儿子回家，正在着急的时候陆军里一个老战友寄信过来：令公子正在我办公室前面的陆军操场上列队操练呢，国家有事父子两代都挺身报效，你们米切尔家真乃国之栋梁……撇开老友的恭维，米切尔参议员可根本不想让儿子上战场。但眼看木已成舟，而且国家正要打仗，急急忙忙把孩子从军队叫回来也有损名声，怎么办？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当年如何顶住老米切尔的激烈反对，毅然报名参军的事情，可见做父亲的天性是相通的。

军队出身的参议员影响力不是一般人能比，三个星期后陆军一纸任命下来：任命列兵威廉.比利.米切尔为陆军少尉，调入陆军志愿通信兵连。三个星期内从列兵到少尉，美国人走起后门来也无话可说。但在小米切尔所在的连队开拔前，西班牙就向美国求和，打仗是赶不上了。渴望上战场的小米切尔利用父亲的影响力，调入了进驻古巴的美国占领军，随后几个月一直在古巴的圣地亚哥盛为美军铺设电报线。作为一名优秀军人，他自小在家养成的娴熟骑技和枪法折服了连队里的老兵们，陆军骑兵部队和通信兵部队都想把他留为己用。虽然他喜欢骑兵，但通信兵部队开出的价码更高：中尉军衔。考虑了一番，他决定继续当一名陆军通信军官——当然是中尉。这一决定让米切尔参议员很不高兴，美国上流社会一直承袭欧洲豪门的观念，认为贵族家的长子应继承家业而非从军。不过，孩子要从军，就尽其所能帮他吧。

就这样，威廉.比利.米切尔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军人生涯。父亲在政府和军队的影响力对他帮助莫大，通信兵部队首席指挥官阿道弗.格瑞利少将对他青眼有加，1899年10月，米切尔中尉被派往菲律宾服役，随后两年间一直参与镇压菲律宾起义者的战斗。1901年夏，他被派往寒冷，荒凉的阿拉斯加，为陆军架设并维护通信线路。在阿拉斯加的两年间，他带着自己的一小队人马在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架设了超过500英里长的电报线，期间和士兵们爬冰卧雪，同甘共苦，这些经验让他在日后更容易贴近自己的部下们。

1903年，在格瑞利少将的推荐下，新提拔为上尉的米切尔前往陆军李文沃斯堡的陆军情报中心供职，此时陆军通信兵部队正为飞行器这种新科技的应用前景而兴奋不已。轻于空气的飞行器，包括气球、飞艇第一次进入米切尔的视线，1906年，他发表了自己的研究论文“伴随师级骑兵的通信兵行动，以及无线电报，探照灯和军用气球的应用前景”。这篇论文除了对当时通信兵基本任务进行总结外，首度提出气球的军事用途前景。这名年轻的陆军通信军官此时对飞行器的认识仍然懵懵懂懂，但在论文结尾，他大胆的预言“未来的战争，毫无疑问不仅在天空，陆地和海洋上进行，更会在地下与洋面下进行。”不过，此时他仍对即将决定他一生命运的飞机毫无认知。

1907年，在上级推荐下他进入陆军参谋学院就读，并于1909年以第一等成绩毕业。之后米切尔被重新派回菲律宾，重点考察从菲律宾直到当时日本控制的台湾之间的岛屿情况。这一时期他来到旅顺，游历了当年日俄战争的旧战场，并仔细考察了当时日本陆海军，以及俄军和清军的实际情况。在回国后向陆军战争学院提交的报告中，他强调了日本在远东扩张的形势，认为美国与日本在太平洋一战在所难免，而菲律宾将是日本向南扩张必欲除去的第一个障碍。

1912年3月，陆军选拔全军最优秀的21名军官进入陆军总参谋部供职，米切尔也在入选之列。陆军总参谋部是一个全新的军事机构，由战争部长伊利胡.鲁特下令建立，直接原因是陆军在美西战争中的拙劣表现迫使他痛下决心整顿指挥机构。米切尔能够入选，完全因为他优秀的才干而非父亲的影响力，这让米切尔颇为自豪。1913年，重返华盛顿的米切尔上尉已不是当年那个18岁的楞小伙子，这名成熟的青年军官冷静，优雅，充满智慧，风度翩翩，立刻掀起了华盛顿上流社会的一阵旋风，成为各个社交沙龙最受欢迎的来宾，无数豪门女性爱慕地围绕在他身边，企盼他的青睐。在父亲介绍下，他最终迎娶了华盛顿一位上流人物的女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大好前程正在这位年轻军官面前展开。

1913年，陆军将所有的航空力量划归陆军通信兵部队，作为总参谋部唯一一名来自通信兵部队的军官，他责无旁贷地负责起通信兵整合航空力量的工作。几个月后，一些陆军飞行员透过关系说服几名国会议员，推动他们提出将陆军航空力量独立于通信兵的议案。作为总参谋部的代表，米切尔上尉在议案表决前到国会作证，他告诉国会议员们，飞机的作战进攻能力此时完全没有证实，此时能执行的工作仍然是观测和侦察。因此，陆军总参谋部希望航空力量仍留在通信兵系统内。

此时的米切尔尽管不赞成陆军航空力量分离出通信兵，但并不妨碍他以专业眼光看待陆军航空的发展。调查中他结识了一位好友，陆军早期飞行员之一亨利.H.阿诺德中尉，从他那里吸取了大量有关飞机和飞行的知识，两人相交莫逆，结为终生的知己。这位阿诺德中尉，就是日后二战时期美国陆航总司令官阿诺德上将。但当时他还压根没想过学飞行。正如他在国会作证时所说：“航空……是一项只适合年轻人的危险工作，不适合超过30岁或者结了婚的人。”他刚好两样占全。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陆军总参谋部内所有军官都被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吸引，米切尔更迫不及待地争取到欧洲担任观察员的机会。不过，他未能如愿以偿。陆军已经安排同是通信兵部队出身的乔治.O.斯奎尔少校在驻伦敦大使馆武官处担任观察员，重点收集整理协约国航空力量发展和作战的情报，不需要更多的观察员。

1916年，新提拔为少校的米切尔再度前往处理这些陆军飞行员的问题。这些无法无天的老鸟们在部队根本不服那些对他们指手画脚，却根本不懂飞行的上级们，冲突频起。1916年5月5日，战争部不得不解除航空兵指挥官塞缪尔.瑞伯上校的职务，改派已晋升为上校的斯奎尔接替。由于斯奎尔上校此时仍在伦敦履行观察员的职责，米切尔少校被下令暂时担任航空兵指挥官，6月斯奎尔上校抵达后，索性任命米切尔少校做他的专职副手。凭借与下级军官和士兵们的亲近，米切尔少校很快取得了飞行员们的信任，但不懂驾驶飞机仍是一个严重问题。怎么办？学！米切尔少校自掏腰包请来寇蒂斯公司的专家教授他飞行和技术知识，15小时的授课与36次飞行训练花了他1470美元，在1916年这是相当大的一笔钱。最后，他终于能和其他飞行员一起驾机上天。起初他属于民间训练的飞行学员，没有资格佩戴初级战斗飞行员徽章，直到1917年在法国战场上执行几次飞行任务后，他才被授予这一徽章。1917年1月，战争部决定再派一名航空方面的观察员前往欧洲战场，斯奎尔上校毫不犹豫地推荐了米切尔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