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三十九)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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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看。:)
青马的战术看着简单,但西野起初被青马打得满地找牙,可见火力尚不旺盛的热兵器时代,骑兵作用还是相当大。
不是这么说的吧?青宁二马的骑兵可是标准的热兵器时代的骑兵。而且有重武器支援。对上这种骑兵,步兵在没有工事的情况下,就算火力有一定优势,也难以避免巨大的损失。
二马地方军阀,装备也就是比解放军强点,强不了太多。马继援用兵机动大于火力,谈不上多少重火力支援。
几个战役下来,西野总结出来对抗马骑的办法就是选择地形集中使用自动火器,相当有效。说到底,在战法上跟冷兵器时代没什么区别。
十 八 匹 战 马
王 林
送走了黄冢村长,回到住宿的闲院里,看见门板子上的被褥太凌乱,过去收拾。忽又感到:“还说不定睡上睡不上呢?预先弄这个干甚么呀!临睡的时候再说吧!……”其实,这会儿已经接近黄昏了,夕阳只剩下一片残光留在树梢上。西北天空里,浮着几块红润的晚霞,墙头外边,枣花在燥热的空气里,放散着甜丝丝儿的香味。
我在寂静的闲院里,走来走去,又到村边树林子里溜来溜去。蚂蚱翅膀似的夜色扩张开了,我仍在仿徨。一种强烈的矛盾的苦痛,在折磨我,使我不能松松快快地出口气。更不能允许我坦然自在地躺下睡觉。
自我突围出来,隐蔽在近敌区老“爱护村”大福营里,成天提着一口气,细听北边的枪炮声和飞机声,胡乱地加以猜测。今天太阳偏了西,北边枪炮声稀少了,我在村边枣树林子底下遇见黄冢村长。我和他不算很熟,却也经过介绍,谁也了解谁。他到这村里来是想找区里干部,商量应付敌人的办法。这几天敌人在他们那一带,正进行着疯狂的“清剿”,一伙过去,又来一伙,一天不知道来多少伙。他们搜索一切抗日人员和各种资财。支应局的老头们,对第一拨来的“扫荡队”回答了个没有,敌人就用刺刀挑了两个。他父亲一看,没法应付,想逃开,被汉奸抓回来立地砍头了。支应夫们吓得不久就逃光了。敌人一气,放火烧了半个村子。
村长不过二十四五岁,中等身材,原先也像一般冀中的青年干部似的,又爱说又爱笑。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把脸拉的挺长。我们蹲在西墙跟荫凉底下,我给他介绍老敌占区应付敌人的办法。他用心地听着,手里拿着一根柴棍,在地上乱画,脑袋像望日莲般的垂着不动。后来,我听到他说,他村里还“坚壁”着骑兵团的十八匹战马呢。敌人来过不知道多少回,把明晃晃的指挥刀,放在六十多岁的老支应局长的脖子上向:有没有骑兵团的马?老头总是说没有。有一次刚回答了一个没有,“坚壁”在破庙里的那战马,忽然吼吼叫了一声。鬼子大怒,又抡起指挥刀来问:“甚么的没有,叫唤的甚么?”老头合着眼,硬着头皮回答说:“是太君的马!”恰巧另一队敌伪讨伐队进街了。敌人真以为是自己的马叫了,也没有顾得挨家翻就走了。
这一带清剿队起初并没有马队,自搜出了我们骑兵团的马匹以后,才添了骑兵。这样一来,对于我们这些完全仗着两条腿打游击的人们,给了更大的威胁。
幸免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当我们想到:战士在战场上没办法时,宁可把武器毁坏,也不能叫敌人得去。于是我主张,先下手杀了那十八匹战马,也不能叫敌人弄去。
“杀了,骑兵团来要的时候还有吗?”.村长不同意我的主张,他脸上浮出了极其难堪的表情。“再说,骑兵团的同志们,在麦子地里熬一天,晚上回到村里还先看看,喂喂他们的马,咱给他们杀了,他们干吗?”村长心里另有想法:“还能‘扫荡’几天?万一能保存住了呢?”
我先问他有什么可能保存住的办法。他提出了些,可是我认为都不行。于是我分析目前的敌情,打破他的种种幻想和侥幸心理。最后他总算答应回到村里找人宰了那些马。
他走了,我在院里蹓跶了几遭,越想越觉着他的答应极其勉强,回去未必肯杀。不趁今天晚上杀了,明天说不清有什么变化?藏得挺严实,敌人来得次数多了,总会发觉出。况且他们又是畜类,喂不饱了闹哄,慌群,叫唤……
想到这里,我一生气,立刻拔腿往那个村子走去。我要亲自督促着他把那十八匹战马,杀死才能放心。
出了大福营,是一片果树林子。梨树杏树都结了青果,只有稀疏的枣树放散着花香。夜晚了,空气渐渐变得荫凉,枣花的香气,也带着凉森森儿的甜味。
我抱着杀马的决心,满腔却沸腾着爱马的热血。民间故事和演义小说,告诉了我们很多名将名马的英雄奇迹。马蹄奔腾,或望风嘶鸣的声音,甚至于披发散鬃趟起来的尘土,都会给我一种神奇的感觉和激动。
幼时有一个老骑兵告诉我说过,马有龙性,在战场上打出肠子来也不倒架,主人受了重伤,叼起来就走。抗战后,骑兵团杨经国同志,也常跟我谈人与马在革命战争中的英勇故事,是一个极有趣的主题。骑兵团里传说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九四一年八月,反“扫荡”后,有一匹自己归队的马,成天闹性子,也不吃草。老战士就预感出有问题来了,因为它的主人没有同它回来,起初还以为跟着它可以找到那位战士的尸首,后来跟着它找去,在一个高粱地里果然找到了他,受伤很重,却没有死。
战士爱马,也是异乎寻常的。有一回,骑兵团抓住了一位嫌疑犯,因为他偷偷跟随队伍走了好几天。我们以为他是敌人放出来的跟踪间谍。抓起来一问,才知道他是回民支队的骑兵战士。回支的骑兵队归并骑兵团后,因为他是回民,留在回支了。可是他舍不得他的马,于是他开小差出来找他那匹马。为了他那心爱的马,不但跑了很多冤枉路,而且挨过很多次饿。……
出了果树林子,过一个村庄,就是又平又阔的麦子地了。有一条道沟,直通黄冢。就在这个麦子地里,前几天,大“扫荡”的第二天上午,骑兵团被冲散的三个骑兵,和敌人两架飞机,周旋了老半天。敌人飞机象疯狗似地搜寻他们,追赶他们,发现了他们三个便死叮住不肯放嘴了。交插着围着他们转,发疯地哼哼着,一仰脖下几个炸弹,一侧翅膀,一阵子扫射。可是,我们那三位骑兵同志,有时候飞奔几步,有时候卧倒,有时候举枪回击几下。炸弹是在他们身旁爆炸了,机枪扫射得他们周围的尘土冒烟泡,然而他们一根汗毛也没有伤,冲入了果树林子。
这场成为我们在苦难中的兴奋剂的小小战斗,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这几天中间,在这一带,又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战斗,人民和战士流了多少血,我匆匆地走着,分辨不清是不是错觉,我仿佛闻见了尸体的血腥和流散在空中的炸药气味。
黄冢村南口的道沟,已经填平了一节,土还松软,脚登上去陷个坑。红膏药旗子在村外高台小庙上插着摇摆。墙上的抗日标语,却涂改成某某爱护村字样了。村街道口上,摆着几张婚丧嫁娶公用的陈旧的长方桌,上边放着茶壶茶碗。
街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是大火后的烟灰和烧衣服套子的恶臭 ,呛得鼻子发酸。我偷偷躲在背影地里,听察远近的动静。听了一会儿,听到了在北边不很远的地方,有老百姓忽断忽续,不紧不慢的语声。我这才敢继续前进。
街当中较好的房子,差不多都烧了,有的还在冒蓝火头。我摸到了那个语声出处——这是村东头的小学校,现在却贴着“黄冢村维持会联合办事处”的大招牌。我进去以前,还有人在争论什么似地说话。我一迈大门,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会觉察出我不是本村人来了,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话音,观望我的动静。我问村长在不在,一个老头声音的立刻回答道:“好几天没有影了,死活还不一定呢。”我说傍黑子还见着他了。于是他们又问我认识他本人不,我说认识。黑影子里忽然钻出一个人来招认道:
“哼!怎么你来了呢?”“你”字说得特别重。
村长以为我来一定有面授机宜的事,习惯般地要引我到一边去谈。我却性急地问:
“马杀了没有?”
“村里事还一摊泥呢!敌人逼勒的太急,,不容喘一喘气……。”
“咱还是先把马杀了。免得叫敌人弄了去,专门地追赶咱们。”
“行行!”他勉强点点头,“可是骑兵团的同志,不愿意。”
“骑兵团同志们呢?找来我跟他们商量。”
村长问身旁的人,一个老头说,他们回来吃了饭又都到野地去了。我要他同我到野地里去找,可是他们又说,不知道他们在那块麦子地里打游击。
我想了想.,下决心道:
“先宰了再说,以后出了问题我负责任。反正不能叫敌人弄了去就好。”
村长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子,才慢慢说道:
“何必一定要杀了呢?在地里挖个大洞,坚壁起来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挖得出来?假若今天晚上动员不出人来挖成,明天就没有把握保存住•!”
“今天挖成?”村长苦笑了笑:“就是十天挖成了也算能。没有叫敌人抓了去的,都跑到老敌占区里去了,那里动员人去呢!”
“这不截了吗?”我看着他,他又不言语了。过一会儿,我又说:“就是挖成了,你们也不是说过吗,敌人在野地里找得更周到!……”
“放到地里,让它乱跑去?”他又提议。
“眼下地里,净是麦子,又没有高粱棵,老远一望就望见了,那不叫人家更容易逮了去?”
“就是逮了去,也得费点劲啊!”
“费点劲还是叫人家逮了去啊!”
村长争辩不过我了,理短地低下了头。旁边一个瘦老头,不服气地插了嘴:
“同志!把马宰了给村里去个祸,又闹嘴肉吃,俺们还不愿意吗?可是,同志!这马是骑兵团的,还有用呢!”他像教训我。
“我知道是骑兵团的,还有用,我更知道这些马,都在抗日战场上卖过命,可是……”
我气势凌人的(后来想起来怪渐愧),又把那一套大道理,讲了一遍,最后瘦老头捻捻嘴角上那几根老鼠胡子,恼丧地低下头,沉默了老半天,才慢慢说道:
“宰就宰呗,上级的眼光,总比咱们庄稼人看的亮。”语气里有些不满意。
村长叫他找屠户来。过了老半天他才回来。回来了,懒洋洋地说:“没有找到。”我着了急,说找刀子来自己下手!
细长明亮的宰猪刀子找来了。村长立刻领着我到“坚壁”那十八匹战马的村东北角的破庙里去。
一进庙门,那些战马,好像孤儿望见亲人,热情地吼吼起来。我立刻打了个寒战,痛苦地矛盾地流出了眼泪。我那拿刀子的手抖索起来了。
我没有力量动一动刀子了。村长,在黑暗里沉默着,似乎在看我的勇气,见我始终呆呆地站着不动,问道:
“杀不杀呢?”
我仍然撑着劲回答了个“杀!”可是他也发呆地不动。我又问他:
“杀不杀呢?”
“杀就杀呗。”
可是我们谁也不动一动,也不去想怎样宰杀的办法。
我们怎忍的下手杀它们呢?它们是我们战场上的战友,它们跟我们同样处在被敌人扫荡的悲惨境遇里!
幸而方才寻找的那个屠户来到了。他习惯这种行为。他带来了绳索,一来就问我宰那一个,我提了一口气才狠狠地回答说:“个个都宰。”回答以后,却急忙往庙门外躲开,好似自己犯了什么罪过般的。
我刚一迈过门弦,迎面来了几个村里人。他们进了门,一见屠户拉出马来,捆绑起来正要撂倒哇,立刻加快几步走过去。屠户捆绑起来的一匹小青马,村民上前托住腮膀,扳开嘴唇看了看牙口,惋惜地说道:
“这一匹才两牙,不该杀!”
“人家他,上级叫个个都宰了!”黑胖子屠户,对畜类仿佛没有丝毫的侧隐之心。
“先宰别的不一样吗?”旁边一个乱蓬胡子的老头,封建家长似的一瞪眼吹了他几句。屠户仿佛怕他,立刻依从了他,放开了这个,又去拉另外一匹。
第二匹是藏红色的,一个独眼老头说是“客”马,瘦老头立刻说肚子挺大,许有了马驹了。另一个锣锅子很自负地上去用手摸了摸那马的肚子。肯定地说:“有了,三个月。”瘦老头咂咂嘴,用着惋惜的口气向我说:“一糟塌娘儿俩,可不应该!”我还没有回答,他们又拉出了第三匹。第三匹白的像银子,腿脚长的也好,老乡们你一句他一语的,最后仍然认为应该留着。第四匹挺老实,一见人来拉就贴过去。老头们又动了悯怜的心情,觉得即使要杀也不能挨头一刀。第五匹牙都磨平了,敌人不肯再要,可以留着庄稼主用。第六匹混身茸黑,像羊羔皮,可是四个蹄腕色白,别号“雪里站”,肚皮下边和大腿上受了炸弹皮的伤,更不应该杀了。—因为打仗受伤,有功之臣了,应该尊重。第七匹……第八匹……
庙门一响,忽然,进来一个大踏步走来的青年楞小伙子。他一迈门弦就大骂屠户侯二是汉奸。他那口吻吓了我一怔,我马上问他怎么回事?他指着屠户愤愤地说:他趁着敌人正疯狂,想发笔横财。我说:杀马是我叫他来杀的,他立刻又断定我是受了他的骗了。他说:年上骑兵团死了匹青马,他剥了,甚么都昧起了,有人疑惑那马还许是他下的毒药呢。
“放屁!”屠户也急了,“那青马是长骨眼死的!,
“可是你剥了那马,连皮带肉你没有都捞起来吗?,
“骑兵团闹情况开走了,没有顾得……”
“又开回来了呢?……”
我打断他们的争吵,说;这些都不关我们今天宰马的事。他可又卖排起他从小就常住姥姥家,姥姥家是饶阳城东,二十八年滹沱河发大水,冲坏了村子,他姥姥家的人,成年在外边要饭吃,年上骑兵团去了,给他们开荒地种麦子,他也跟着去了,给他姥姥家帮忙,他还和一个骑兵团战士宋有子拜了把子。和骑兵团的马团长说过话。
“骑兵团是我们的子弟兵,”他越说越得意,嘴里不断喷出了唾沫星子。“骑兵团的马,我更待见,可杀不得!他们都把马托付给我了,你们可别受了汉奸特务的欺编,……”他越说越自负。
我平心静气地给他解释。他却听不进去,他一口咬定那屠户是汉奸落后分子。他和他仇恨大啦!我说了老半天,他的气好像是平下去了,我也以为我已经把他说服了,可是他一扭身说道:
“反正这些马,从我这地方起,就一个也不能杀!”
屠户插着腰生气了,要我把这混小子赶开。楞家伙一听骂他混,马上火啦,扑上去就要打架。屠户不肯退让,也要上去拚命。村里老头好像看惯了他们俩的争吵打骂了,谁也不去拉架。我怕他们真打起来,赶快上前去拉,这时候那个瘦小的老头,嘴里叼着早烟袋,不慌不忙地在叫旁向村长献计道:
“尽里边的那一匹是洋马,宰了它!”
“好!好!”村里人们连声叫好。连那个跟屠户打架的楞小伙子,也转回身来大声嚷:“好,好!洋马,宰了它!”并且亲切地向屠户打招呼:“侯二,赶快牵出来,我帮着你宰了这洋马!”
我心里暗暗发笑了。这楞小伙子真够粗鲁直爽!
屠户和楞小伙子,真的和解了,立刻一同到马群里把尽里边那匹洋马拉了出来。这匹洋马枣红色,个子虽然高,却极其驯服。然而村人们对它却像对于敌寇似的,接近它的时候带着非常谨慎的警惕心。
楞小伙子帮着屠户,用绳索很快地就把洋马前后腿绑起,并且撂倒了。屠户用大腿把马头压住。要过宰猪刀子去,在拳着的大腿上蹭了几下子,左手摸了摸气嗓眼上的毛,正要下刀子的时候,三个骑兵团的战士,冷不丁地到了。
洋马,还有那些中国马,一见他们三个进来了,立刻哀求地仰着头叫个不住。吼叫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哀和渴望。
骑兵团的战士们,披着破烂的老百姓衣裳,晒得又黑又瘦,虽在夜间,脸上的汗硷,眼矢,和憔悴的肉皮,也显得清清楚楚。
“干甚么,这是!”
他们气势汹汹,好像预先知道了,一进庙门,又看见洋马倒在地上,屠户举着刀子,急得连嗓音都变了。
又黑又胖,满脸横纹的屠户,将明晃晃的刀子慢慢缩回来,不耐烦地回答道。
“宰了吃肉。”
“甚么?宰了吃肉!”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语音瓮声瓮气的战士,怒气冲天地回问了一声,攒看拳头混身上下使着横劲,要跟谁拼一下子般的,拿起绳索的活捆头,用猛力就是一拉。绳索立刻一连贯地松开了,洋马四肢一伸,又一拳站了起来,咈咈喷了一口大气。这战士也出了一口大气,用手掌打扫马身上的泥土,用白眼珠子翻了大伙一眼,间:“凭甚么?”又把拳头一攒,仿佛对方回答不上来,就得饱以老拳般的。
“凭甚么?”主张先宰洋马的原提案人,那个瘦小的撅着两绺老鼠胡子的老头,抓住缰绳往回一夺,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日本马,敌人,宰了它解解恨!”越说越倔起来。老头那两个小眼睛直瞪着那个五大三粗的战士,仿佛问他:“我们杀的是敌人,难道你还有理由说不应该吗?”
这个五大三粗的骑兵战士,当时被这位理直气壮的瘦小老头问住了。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气馁地发起楞来了。
屠户恢复了有理的神气,冷笑着看那战士。本村那个楞小伙子,却看看那骑兵战士,看看瘦小老头,又看看我,直眨眼,没了主意似的。
“你说偌个可不行!”五大三粗的战士闷了一会儿,忽然一咽唾沫答道,“洋马是敌人,可是八路军优待俘虏,再一说,参加抗战了,在骑兵团一年多了,就算是从……就算是……”
“对啊!对啊!”那楞小子又兴奋起来了,跳着脚才嚷呢。
他们那种朴素的说法,真叫我暗暗发笑,但是他们那种单纯的真挚的感情,又深深地打动了我。于是我上前去解释说:
“同志!你们说的很对,可是我们并不是因为它是日本洋马,才要杀它。这十八匹马,我们要统通杀死!”
“甚么?”这对于骑兵团的战士,简直是晴天一个霹雳。
我向他们说武器与其叫敌人得去,不如自己先毁掉,这一次“扫荡”,不像过去似的几天可以结束的……。
其中有一个短小精悍的战士,自从来了不曾说过话,安静地听我对于情况的分析,默默地想了会儿,忽然插嘴问道:
“怎么样?这次‘扫荡’,不能很快地结束吗?”
他的疑问,使我同样也感到压迫。我咽了口唾沫,平静了一下直跳的心,用沉重的口气,慢慢地回答道:
“我虽然也没有接到上级的指示,可是根据敌人兵力的配备,和各种布置:修公路、修岗楼,挖封锁沟……所以我估计敌人这次一定要和大清江以北一样,长期蚕食下去,并且还要一步比一步地残酷下去!”
“难道我们不能够牵着我们的马回骑兵团了吗?”
五大三粗的战士,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惹的那第三个约有十七八岁的,天真的,语声还带有童音的青年骑兵战士,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放声哭,传染得谁也忍耐不住了。
我竭力抑制着我的感情,过了很久才渐渐冷静了下去。只有屠户脸上,好似丝毫没有动感情,所有在场的人们,都流出了眼泪。本村那个楞小伙子,同那青年战士一样,更是放声大哭了。
我们谁也不再想到杀马的事,我们其实和战马一样,是一群坚持抗战到底,待命出发的,而又同病相怜的战友。我们的人民,多么爱我们的战士和战马,而我们的战士和战马,又多么情同骨肉的热情!
我们由呜咽变为默默悲痛了。后来那个短小精悍的战士,用湿润的眼神冷不防地向我们打量起来了。他的脸盘和他的体格比衬起来,并不算小,可是挺瘦挺干巴。他那紧紧缩小的眼睛,放射出了对我疑惧不安的光芒。
“对不起,同志,”他突然干笑一下,又严肃地用着沉浊的语声问我道,“我还没有问,你是那一部分的?”
我一看他这种神气,就猜出是因为我对冀中新形势的估计不合他的心思,引起他怀疑我来了。我解释道:
“我说我是那一部分的,也没有凭据,我可是跟你们主任杨经国同志是同学,挺熟。……”
“怎么?”天真的带有童音的青年战士插了嘴,“你跟我们杨主任很熟,可是他已经牺牲了!”
“甚么?”我大吃一惊,吸了口冷气,“他已经牺牲了?”
杨经国同志是双十二事变前西安东城门楼上东北军学生队的我们同学。(他那时叫杨耀生,贵州人),抗战后,又同在冀中平原上开展游击战争。他爱诗,他的诗代表着他那潇洒、朴素、奔放、奇突的热情和风度。一九四一年秋,我们在深泽马立村开代表大会,他们骑兵团在饶阳东开了荒回来,也驻扎在这个村里,我同孙犁同志找到他,谈了一会儿冀中文艺活动,他就从一个日本背包里,拿出他新作的诗稿来叫我们看。这首诗的标题,就吸引住了我们——
我们是来自民间的子弟兵
我们是来自民间的战马
背景就是他们刚完成的开荒工作—一饶阳城东滹沱河沿岸,自一九三九年大水灾后,就一直荒着。今秋骑兵团奉了军区的命令,去替老百姓们开荒种麦子,来自民间又暂时回到民间的八路军战士和战马,立刻变成了勤劳的农民和耕马。
我展开钢笔写的原稿,读了几节,饶阳城东那一片广漠的荒芜的河滩地,以及被淹没的凄凉的残屋破院,流离失所的灾民,同时呈现在眼前,但是在这广漠荒凉的大河滩上出现了成千的穿着绿军装的,手扶犁耙的,“来自民间的子弟兵”和“来自民间的战马”得啊喔哇的吆喝着,有时间杂几声军歌和流行的抗日小调。微笑和紧张的光芒,像初春的太阳,说工作一齐工作,说休息一同休息,号声从滹沱河上一个残破的木桥上广播出来,吹号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兵。喇叭柄上搭拉着一块通红的绸子穗头。
我回想到这里,他那淳朴深湛的气质,骑兵团和冀中人民的深厚关系,仍在渗透了我;他在谈战争谈写诗的时候,从他那明亮的眸子里放射出来的光芒,从他那南腔北调的口音中所喷放出来的热气,都像仍在放光,仍在吹拂着我的脸。可是怎么,他已经牺牲了?我们永远再不能聚在一块谈战争谈诗了!
“昨天他才牺牲的!”青年战士伤心地添加道。
“昨天才牺牲?”我更一惊,我若早一天来这里,一定能见到他!
“就在这村南麦地里,”他一举手指了指,“敌人清早搜洼发现了我们,我们虽然把马都坚壁在村子里了,可是杨主任还穿着一条军装裤子,他长的又白,汉奸就追赶他。他拿盒子打了几枪,敌人大队更包围上去了……”他的童音也发沙了。他继续述说不下去了,我也只是提着一口气。他咳声叹息了一下,接着说道:“边上的这匹雪里站小黑马,就是他的马,也受伤了……。”
我朝那群马里边望去。杨经国同志那匹小黑马方才我就看见过,它和它们杂乱地站在一起,抬着头看我们一会,用尾巴向伤口处挥舞几下,好像有什么痛苦期待解脱似的。我想过去看一看它的伤口,却始终没有动一动。
村长和村里老头们,往一边去嘟念明天应付敌人的办法去了,楞小伙子依着门扇呼呼大睡着。独独那个屠户,双手抱着肩,用斜眼膘着我,好像等得非常不耐烦了。马吃草和蹄子登地的声音,单调而且叫人闷气,庙外边的旷野.静得森人。
“喔……喔!”村当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报晓的鸡鸣。
我大吃一惊,仰头望望天色:“敌人要出动了!”于是我赶快向骑兵团同志们,介绍了一下利用敌人对老敌占区疏忽,可以暂且转到敌后之敌后打游击的经验,便归结到处理这十八匹战马的事上。最后,征求他们的意见道:
“你们觉得怎样?是不是杀了比叫敌人弄去用好?”
“话是那么说。”
“不光说,立刻就得做。天一亮,就是人家的天下了。”
他们又痛苦地沉默起来了。
“你们没有意见,我们可就立刻下刀子了。毁了它也不能叫敌人弄去!”
他们仍然不言语。我叫过村长来,叫他负责督促着,无论如何也要在黎明之前把这十八匹战马统通杀死,剥不剥不要紧。村长连连点头说行,可是有些儿心不在焉。屠户又露出喜色,抢着答应道:“这事交给我吧!只要你说一句痛快话,我准能办到。”我又向骑兵团战士动员解释了一番,才告别了转身往外走。……
村长打发一个老头送我,刚进了果树林子就听见西南上打枪了。
我住在大福营一个应敌干部老高家里。鸡叫了我才回来,他一直等着我回来才放了心。他一看天快亮了,也没有躺下睡一睡,就到维持会里去了。因为敌人这几天往往不亮就进村,进了村没有人应付就乱串。我可一仰睡着了。
“腾腾……!”房后头人跑的声音把我惊醒,我刚一坐,老高家的气喘喘地跑进来说:.“准备点儿,又来啦,满了街筒子!”可是我刚想躲起来,老高就攒着应付敌人的太阳旗回来了。他一边骂着一边说:“这些王八羔子们,又往北边去了,不知道北边那个村又该倒霉呢!”
太阳出来了,大嫂叫我吃饭。我喝了两碗稀饭又躺下了。心里想.:“马杀了没有?”想着想着睡着了。快到晌午,村北响了一枪。大嫂把我叫起,我又要躲起来,大嫂说:“别看有枪响,不一定要紧,抢足了回来的,都急着回王八窝,没有工夫串门户。”
我就呆呆地坐在屋里,听房外边的动声预防万一。过了不大会儿,大个子老高同志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进门先叹了一声,才说:
“真他妈的!一出去又闹了十几匹马!”
“啊,怎么,”我可大吃一惊,敌人弄住了十几匹马?十几匹呢?你数了没有?”
“十七八匹,还有一匹洋马。”
我一听这个可真完啦!一准是他们没有杀,统通叫敌人弄了走啦!我埋怨黄冢村长没有决心,埋怨骑兵团战士们太温情,后来又埋怨自己不应该不亲自督促着杀了再回来。但是最后我对谁也都原谅了:善良的农民,善良农民出身的骑兵团战士们,怎么肯下手杀死跟自己一同战斗过的战马呢!
一九四三年五月 冀中
这个团垮了。其中一部分人到了南进支队,后来剩70多人,编成一个连并入129师骑兵团,到了冀鲁豫军区四分区。
冀中军区骑兵团活下来的干部中,比较有名的是曾经当过团政委的卢克,是55年的少将。
这个团是吕正操组建的,基本干部中,来自东北军和东北学生队的人很多。边乔就曾经是这个团的训练参谋、连长、副营长。
我指的是马家的骑兵同样拥有热兵器,这种对抗中,步兵如果不依托工事的话,除非火力优势极大,否则就算胜利,也一样要承受比较大的损失。
一个团怎么就垮了呢?有包子没?
用的狠, 伤亡也大。
老麦这个版主光掂着包子, 也太周扒皮了。
你总得让马甲先把坑填了吧?
两门炮不如一口锅(下)
插花楼那边,七团开打了,时锡久的部队抵抗了一阵才发觉不对:“不好了!真的是老七团打上来了”。
其实,从包围插花楼开始,战士们就一直在喊:“我们是八路军八分区七团,赶快投降”。可二十九纵队根本不相信。
顽军“不上当”的理由倒也很充分。首先,老七团的名声太大,以往随便哪个土八路都喜欢借这块招牌吓唬人,游击队动不动就喊“我们是老七团”如何如何的,次数多了敌人也就无所谓了;其次,时锡久也知道八路军七团、十团、骑兵团都南下打仗去了,他可没想到南边的顽军那么不经事,七团这么快就能回来打他。
更重要的是,插花楼的顽军没有看见“老七团的行头”。
七团有个炮兵连,这个炮兵连有一门九二步兵炮,而这门步兵炮还是四一年就缴获的,威风得很。不过,虽然有炮,可惜没炮弹,所以大炮埋在土里的时候多、拖出来开火的机会少(说起来,军区的兵工厂也能“造炮弹”,可那是来料加工,弹壳、底火什么的全都指望缴获,所以一个月也造不了几发炮弹)。七团的炮兵们觉得有了大炮不用怪可惜的,炮兵连的八十多个人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干,因此每当打攻坚战的时候就把炮拖出来,找个显眼的地方摆造型、吓唬敌人,伪军和顽军也弄不清这步兵炮到底能不能开火,吓得半死,有时候稀哩糊涂就投降了。
四四年的时候,冀鲁豫除了军区有直属炮兵,装备大炮的八路军步兵团独此一家,所以见到九二步兵炮就等于遇见了老七团。可这次南下的时候,七团把大炮拆散埋在地里了,没了“行头”,也就难怪时锡久的兵不认帐了。
八路军在外面挖坑道,二十九纵队不急不忙的,还以为对手是独立团土八路呢。
等仗打起来,部队发起冲锋,那队形、那战术、那火力、那气势……霸气十足啊!顽军这才发现不对头,赶紧往回缩,直喊“完蛋,真的遇到老七团了”。
攻坚战从中午打到傍晚,解决了挺进军第二十九纵队,打死几百号,抓了千把人,时锡久跑了。
七团围攻插花楼,特意留了个东北角。那时候,八路军虽然讨厌顽军,并且消灭个把纵队也不在话下,可是,这个时锡久毕竟是个“专员”,无论把他抓了还是毙了,事后扯起皮来都十分麻烦,最好的办法是把他的部队干掉,让“山东十一专区行政督察专员”自己光杆跑路算了。时锡久和八路军打交道的时间长,懂政策,见势不妙,只带了卫队突围。七团和独立团看他带走的人不多,挺自觉的,也就没有再追。
八路军把时锡久的部下召集起来开会,有的放回家了,有的补充到七团和独立团。45年8月,七团收复滑县时,第一个冲进县城抓鬼子立了大功的,居然就是这里面的一个俘虏。
对顽军专员允许放走几个,对日伪军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一个也不能跑。
骑兵团从大朱庄出来,快速向敌后迂回包抄。大朱庄的老百姓挺有意思,也许是距离敌人较远,他们不害怕,也许是从没见过骑兵打仗,觉得稀奇,反正男女老少都端着板凳椅子上房顶,嘻嘻哈哈、开开心心的,象是等着看大戏一样。
当时伪军正在进攻九团的阵地,日军炮兵小队在后面,炮兵和伪军之间是日军步兵小队,伪警备大队有四五百人,日本兵有六十多人。骑兵团的计划是迂回到日军背后,先解决掉炮兵,再冲击步兵。
炮兵是战马的克星。虽然步机枪火力也会给骑兵造成很大杀伤,但在冲锋的时候,只要不打到要害,战马即使多处挂彩也能保持进攻姿态(这倒不是因为战马觉悟高,而是因为受伤的马匹不离群,会主动跟着大队跑),但遇到炮火就不行了,炮弹一爆炸,马就惊慌得四处乱奔乱跳,骑兵能不被甩下来就不错了,根本顾不上打仗(骑兵挺进大别山的时候遇到敌机轰炸,“公鸡”竟吓得窜进老百姓家里去,撞伤了一老头,害得刘大爷赔医药费)。
可炮兵也怕骑兵,炮兵移动速度慢,如果没有步兵的有效保护,很容易受到骑兵的冲击。所以骑兵进攻时,应该避开炮兵阵地的正面,从侧翼(最好绕到背后)发起攻击。
骑兵绕弧线迂回,大队战马踏起漫天尘土,被日军发现了,他们立刻开始干扰,几颗炮弹打过来,引起了骚动。好在这个时候日军的装备已经不行了,他们的炮弹也是华北工厂造的,裂片大、杀伤力有限,而且打三个就有一个不响。不过日军的训练水平还真是没的说,枪打得准、炮也打得准。
况团长命令一、三、四连作为第一波实施进攻,三个红军连就以连纵队阵型运动接敌。刚跑了没多远,又看见旗语指示:改向西南方向快速前进!
原来,日军看见骑兵迎击上来了,就迅速向贾庄方向跑,企图控制退往单县的道路。贾庄是个有寨墙的大村子,如果让鬼子步兵炮兵占据了那里可就麻烦了(鬼子守阵地挺厉害,有次二十一团打长垣的据点,把炮楼炸了,四个连轮番上去进攻,硬是收拾不了废墟里的十五个鬼子。一直磨到敌人子弹打光才解决战斗,鬼子兵愣是三天四夜没睡觉,最后刺刀也拼不动,丢下枪就睡着了)。
双方抢夺贾庄,鬼子步兵拼命跑也比不上骑兵的马快,三个连冲进贾庄时,敌人离村子还有半里地呢!
刘大爷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鬼子随即占领了村外的一片坟地,劈劈啪啪地开始打枪。贾庄有围墙,却只有两个出口,敌人用密集火力封锁了村口,骑兵顿时挤在里面出不去,如果等一会鬼子再把大炮拉上来搞几炮,三个红军连可就要吃大亏了。
情况紧急的时候,伪军们来帮忙了。“山东省警备队第一大队”的将士们看见八路军骑兵出现在侧翼,先就慌乱了。接着,他们又看见鬼子往贾庄方向跑,立马觉得这是日本兵丢下他们不管了。“要跑大家跑!”,伪军们迅速放弃进攻,开始比赛跑步,八路军九团随即跃出阵地追击,伪军们于是跑得更欢了,不仅追上了日本兵,还把日军阵地冲得个七零八落。
李树茂也在贾庄里面,见状立刻命令“冲出村去,到敌人阵地拼马刀,消灭鬼子的时候到了”。三连防守住村子,一连和四连跟着李树茂跃马杀向坟地。
一连的机枪手“吕麻子”来不及换梭子,就用机枪猛砸,不料被鬼子抓住机枪,一把拽了下来,两个人就在地上滚来滚去。刘大爷赶到跟前,骑在马上不好下手,只得跳下来帮忙,他先拿手枪抵着鬼子脑袋扣扳机,卡壳了,气得“吕麻子”又哭又骂,只好再拿马刀在鬼子腰上戳一下,鬼子瘫了,“吕麻子”也晕了过去,不知道是累晕的还是气晕的。
那鬼子挺倔的,八路军卫生员给他包扎,他把绷带扯开,炊事员问他要不要“米西米西”,他咧嘴笑笑,摇头,当天晚上就死了。后来才知道,这家伙是日军小队长森方。
一连缴获了两门步兵炮,连长匡永盛赶紧指派六匹马拉走,生怕有谁抢了他们的战果。有这两门炮,缴获任务可以算是超额完成了。
骑兵团其他连队也都冲了上来,剩下的三十多个鬼子撤到了朱老家村。朱老家是个只有十一户人家的小村庄,老百姓早跑光了,鬼子钻进民房里躲着,骑兵把村子包围起来,刘大爷用马刀在土墙上掏洞,准备先弄个窟窿再丢手榴弹进去。就在这时候,有人喊“鬼子放毒气了”,一群人被熏得满脸眼泪鼻涕,纷纷往外跑。
其实,这毒气是八路军自己放的。特务连的一个小伙,南下作战时拣到个花花绿绿的罐子,弄不清是什么玩意就当作宝贝藏起来,他发现这罐子底部可以打开,还露出一截导火索,就觉得这一定是个炸弹(还好他没以为是罐头)。现在,鬼子躲在房子里,小伙子就决定用炸弹把门炸开,他把罐子点着了丢在门坎上,瞧了半天,炸弹不响,却突突地冒绿烟,再过了一会,把房子里的鬼子熏晕了,也把围攻的八路熏得到处跑。
好不容易毒气散去,正准备再进攻,九团的团长匡斌来了。匡团长一到就命令骑兵们撤下去休息,把最后消灭鬼子的任务交给九团。说话间,九团三营端着刺刀忽啦啦就把朱老家村围上了。
骑兵们很不甘愿,可人家匡团长官大脾气也大,连李树茂也不敢惹他,大家只好重新上马,去找伪军出这口恶气。
(九团三营后来用逐房逐院攻击的办法,歼灭三十多个鬼子,捉了六个活的。三营九连还有个战士一人拼死了三个鬼子兵,被评为“拼刺英雄”。)
阵地上,到处可以看见骑兵跑来跑去的抓俘虏,各连各排都跑乱套了。刘大爷听见五连指导员马书龙说:“我们往南边追,把那些跑得快的捉回来”,大家都同意:“好啊,好啊”。
追出去三四里,看见有零零散散的伪军了,骑兵们一边喊缴枪不杀,一边收容俘虏。这时,二营教导员王凤翔也赶来了,他提议:“再追,决不让敌人跑回单县城去”。
于是又追,一直追到离单县县城只有4里地,已经可以看见北城墙了,终于追上了最后的十几个人。这些家伙也确实跑不动了,趴在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骑兵们都觉得好笑,一边拿伪军开心,一边收缴武器。
有个伪军军官,也许是觉得辛辛苦苦跑了那么远,眼看要跑到家了却被抓回去,实在气不过,再加上刘大爷他们一付“幸灾乐祸”的模样,伤了他的自尊心。这家伙本来都已经交出手枪了,可当马书龙拉他起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疯似地冲上去抢骑兵挂在马鞍上的马刀,把大家吓了一跳,幸亏王教导员抢先一步抽刀把他砍倒了。询问俘虏,这才知道他就是伪山东省警备队第一大队的大队长吴振海。王凤翔这一刀挺厉害,直接把吴大队长的肩膀砍断,结果没走多远他就流血过多死掉了。
回去的路上,刘大爷发现路边有一口十二印的大铁锅(这“十二印”到底有多大?不懂),大概是伪军们逃跑时丢下的,他立即拣了起来。其他人都弄不清这大铁锅有什么用,可老刘自有主意。当时,骑兵团的炊事员都是用家常的普通铁锅炒菜,每次做饭都要借用好几户老百姓家的灶台和炊具,不仅麻烦而且动作慢。老刘是当过厨子的,会炒大锅菜,知道这口大锅对部队开饭有好处。
打下了插花楼,消灭了日伪军,领导们都很开心,于是就轮流会餐。老刘的这口大铁锅和他抄大锅菜的技术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其他连队的人到四连来会餐,觉得四连上菜又好又快,实在佩服,纷纷把老刘连人带锅请去传授经验。于是老刘就从这个连吃到那个连,又从这个团吃到那个团。
缴获九二步兵炮的几个战士只吃了连、营、团三顿庆功宴,可老刘却吃了十几顿。搞得几个“功臣”直犯妒忌,嘀咕说:“咱们的两门炮还抵不过他一口锅”。
七团和九团的人听说骑兵团缴获了步兵炮,都来打主意,说你们骑兵用不着大炮,应该怎么怎么的。况团长回答:我们不用大炮,按规定应该上缴军分区啊,你们有想法就找领导去说吧。七团和九团没招了,三个团分属不同的军分区,他们想要这两门步兵炮恐怕没指望。
45年4月,八路军围歼滑县郭小砦据点的孙步月。七团担任主攻,把自己的宝贝大炮摆出来开打,没想到军工厂生产的炮弹质量不过关,卡在炮膛里炸了,副炮长牺牲,旁边的八分区司令员曾思玉负重伤,九二炮也损坏了。九分区的领导觉得很不好意思(滑县属于九分区辖区,七团是来帮忙打孙步月的),于是就把在插花楼缴获的两门炮都给了七团。七团的战士对老炮的感情很深,结果就拆了一门新炮的零件修复旧炮,使 “功臣炮”重新扬威战场。
这门“老七团标志”的九二步兵炮,现在就陈列在中国军事博物馆,它不仅凝聚了七团的抗日功绩,在它的部分零件上,也有骑兵团的功劳呢。
四四年十一月底,骑兵团奉命归建。
据说,在骑兵们离开九分区的几个月里,长垣的邵鸿基部何冠三团和滑县的王泰恭先生越来越调皮了,骑兵们得回去管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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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欢迎伪军用特殊的方式挖鬼子的墙角!
从分散发展和反扫荡中走出来的共军越来越会打仗了。从个把两个团、骑兵当步兵用的小仗,到集中好几个团、跃进好几百里,步骑炮工辎协同,拔点、打援、包抄、阻击、围歼、穷追,样样都玩得漂亮。那怪抗战刚刚结束的时候老蒋先派阎锡山在上党闹事,又派马法五去邯郸捣乱,都被刘邓吃得渣都不剩——人家手下的兵,可是从这样的艰难困苦、这样的殊死斗争中拚杀出来的,不是像汤长官那样滥竽充数扩出来的,也不是像阎长官那样不战不和躲出来的,更不是像更多大大小小的饭勺饭盆饭桶饭缸那样一溃千里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