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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蚊子”在行动--朝鲜战争中的FAC与T-6座机 -- 阿多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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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蚊子”在行动--朝鲜战争中的FAC与T-6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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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航空管制官(FAC)的起源

谈及前进航空管制官,必须提到诞生他的原因:近距离空中支援的发展。作为新生事物,前进航空管制体系诞生之初,就笼罩在美国陆军与空军对近距离空中支援指挥权争夺的阴影下。这一军种矛盾的直接后果,就是空军的前进航空管制体系被束之高阁将近二十年,双方因为无聊的争夺都没有得到好处。

美国空军对近距离空中支援条令的总结体现于1946年8月发布的FM31-35,对空地联合行动的条令规定。这一条令主要根据第十二集团军群和第九航空军二战时期在欧洲作战得出的经验教训总结而来,而1950年9月1日发布的“空地协同行动联合训练指引”,简称JTD,则在具体执行层面上全面阐述了FM31-35。二次大战后,美国陆航与英国皇家空军全面研究并借鉴了德国空军近距离空中支援体系和理论,得出的结论是:德国空军和陆军捆绑的过死。战术空中力量必须集中控制,以争夺全面制空权为第一目标,这一目标完成后才能实行对地攻击支援。这时,将由搭乘轻型侦察机的空地联络员在前线上空徘徊,确定敌方目标,引导轰炸和远程炮兵实施攻击。这些驾驶着轻型联络机的飞行员们,就是前进航空管制官的雏形。

但陆军并不喜欢这套方案。陆军眼中最佳的选择,是海军-海军陆战队的近距离空中支援体系。不使用原属同门的空军提供的方案,陆军宁可选择老对手海军是有原因的。太平洋战争期间,海军-海军陆战队派遣空地联络小组和地面作战部队一起行动,为部队指挥官提供目标分析意见并选择目标,然后将指挥官的空地支援要求传递给空中的联络机。驾驶联络机的通常为陆战队航空队资深军官,对作战计划和地面目标情形了解深刻,他们将审核这一要求并呼叫战斗轰炸机攻击。这一体系经过了二战战火的考验,而其核心——地面部队指挥官指挥空地支援——则是陆军的至爱。战争结束后,和陆军的希望完全相反,独立的空军把所有战术空军资源统一划归防空司令部和战术空军司令部,两者均隶属于大陆空军司令部。全部集中完成,和陆军彻底划清界限后,才在条令里加上一句“战术空军司令部为地面,海上或两栖登陆行动提供空中支援”。陆军对此极为不满,可又毫无办法,双方的关系也自此埋下了许多变数。

“蚊子”登场

1950年7月是前进航空管制官们值得纪念的一个月,第6147战术管制中队(后升级为大队)的飞行员们驾驶着轻型飞机作为FM31-35新条令下规定的“航空战术空中协同官”第一次出动,飞翔在朝鲜半岛不断败退的南朝鲜军队上空,侦察地面形势并标定敌方目标。第6147中队指挥官莫瑞尔.卡尔顿中校对他的下属前进航空管制官们强调,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侦察前线地面形势,召唤空中支援协助地面友军,以及指挥预先由第八集团军计划的空中打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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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上空的L-5轻型联络机

最初担任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的是L-5,陆军使用的一种炮兵校射飞机。这种飞机只能作为临时替代品,卡尔顿中校随后要求远东航空军为他们配备T-6“德克萨斯人”教练机替换L-5轻型侦察机。尽管仍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 无线电呼叫代号为“蚊子”的T-6教练机一直作为前进航空管制官们的标准座机直至战争结束,而前进航空管制官们在20年后才真正得到梦想的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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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机场的T-6

T-6是原北美生产的AT-6高级教练机,双座单发下单翼结构,装一台P&W R-1340 600马力发动机,到1945年停产为止生产15495架,美国的各个军援国都有使用。平心而论,T-6教练机确实是一款不可多得的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操作简单,维护容易,滞空时间长,绝大多数飞行员都有在其上训练的经验。T-6的低失速速度能让飞机在目标上空持续低速徘徊,机上观察员可充分观察战场形势。T-6的水平机动性十分出色,最高时速210英里,能够在大多数情况下逃开地面火力袭击。T-6的起降距离很短,能够在条件简陋的前线机场部署。

但是,T-6的一个致命缺点就是它的下单翼。这一机翼常常阻碍观察员向下观察战场形势,因此T-6不得不持续转弯来获得较好的观察视野。在这点上,下单翼侦察机远不如上单翼有效。另一个问题则出于航空管制官们的个人态度:他们不喜欢单引擎的侦察机。由于任务特性,他们时常要贴近地面侦察情况,这令地面火力对他们的威胁甚大。出于安全因素,前进航空管制官们都希望驾驶双引擎飞机,一旦一个引擎被击中后还有另一个支持。

另外的问题则是导航系统的缺失,后来应用广泛的甚高频多向导航系统和战术航空导航系统并不存在于1950年的朝鲜战场上。在崎岖多山的朝鲜中部地区,尤其是夜间飞行中,飞行员常常为闪避忽然出现的山峰惊出一身冷汗。1950年11月和12月朝鲜的气候十分恶劣,气温骤降之余伴随着降雨和降雪,能见度极低。在朝鲜北部飞行时,8000到9000英尺高的山峰常常无征兆的出现在航路上。

更令前进航空管制官们尴尬的是,T-6是一架手无寸铁的飞机。他们抱怨,一方面是无力反击地面防空火力,常常被大白天大模大样架起对空射击的轻机枪打的郁闷无比;一方面,当飞机发现快速移动的敌军目标时无力攻击,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战斗轰炸机到来前隐蔽起来。用原本指示目标用途的白磷火箭弹攻击地面行军纵队取得了出乎意外的良好效果,证明T-6有能力对地攻击。对一架在前线上空的飞机而言,拥有足以反击的火力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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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战地空运司令部的C-47在降落,近处是两架在南朝鲜平泽准备出发的T-6,机翼下挂载指示目标的白磷火箭弹

切斯特.T.可赫中尉和他的观察员弗兰克.H.阿姆斯特朗中尉就曾在一次类似事件中检验了T-6的攻击能力。当他们驾驶着T-6在前线上空侦察时,发现山岭上有一条长长的行军轨迹,并顺着这条轨迹发现了一队盖着伪装网的车队。此时他们的无线电失灵,无法召唤战斗轰炸机,因此他们决定做个试验。T-6机翼下挂着几枚用于标定目标的白磷火箭弹,他们压下机头,向车队发射了5枚这种火箭弹,炸毁了数辆汽车。另一次事件中,一架同样无法召唤战斗轰炸机的T-6用携带的白磷火箭弹炸毁了一处机枪阵地。

但是并非人人同意给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装备武器。反对者认为,T-6不足以携带充足的武器执行任务,而且更多的武器,装甲意味着要装备更重,更复杂的飞机,和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必要的轻型与简单性相违背。那么,无武装的T-6只好用别的方法来攻击敌人。1950年11月末,一架T-6在回航途中发现两名北朝鲜士兵在用一艘小船过河,这架T-6俯冲下来掠过小船,螺旋桨激起巨大的声浪,两名士兵吓得跳进河里,一直没敢回到船上,躲在船底推着小船到了对岸。“如果他们没有冻掉点什么,那么肯定得了重感冒。”驾驶员维克.科勒中尉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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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时期携带武器的T-6

但T-6不能靠螺旋桨做武器,远东航空军的行动研究办公室最后建议,为每架T-6配备两挺.50英寸机关枪,每挺备弹400发。.30英寸机关枪也可以,但前进航空管制官们普遍认为威力太小。T-6同时增加挂架,可以挂载小型炸弹或者火箭弹,更可混合挂载高速空射火箭弹和白磷火箭弹。可以发现,总结了上单翼,低速滞空时间长,维护和起降要求低,双引擎,良好视界,挂载多种武器,导航系统和无线电优良等要求后,一架OV-10呼之欲出。以当时的技术水平生产这架日后颇受好评的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并非难事,只是由于观念滞后和军种之争,我们要在近二十年后才能目睹这架飞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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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10

早期的工作--目视航空侦察

战争初期,前进航空管制官的主要工作是搜索前线地域,寻找并标定实施近距离空中打击的目标。为了系统化整个空中支援体系,前进航空管制官被配属给各个陆军师,负责侦察师作战地域内的目标,与陆军团级和师级战术航空管制组配合工作。根据计划,每个师每日昼间都至少有一架T-6不停在师地域上空飞翔。尽管前进航空管制官和地面战术航空管制组都负有侦察和搜寻敌方目标的任务,但前进航空管制官们包揽了几乎所有发现。战争初期的18个月中,高达93%的近距离空中打击目标是由前进航空管制官发现并指挥攻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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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击毁的朝鲜人民军T-34

雄心勃勃的“蚊子”们并不满足仅在前线侦察,他们的中队长卡尔顿少校向司令部提交一份“纵深航空侦察”的计划书:安排一天内出动90架次T-6,每次出动15架,其中6架深入敌方纵深侦察计划轰炸区域,6架在敌方战线的浅近纵深活动,2架进行“特别目视侦察”,1架作为机队总指挥。这份计划书立刻被驳回,毫无商量余地,主要原因在于陆军师级指挥官们的反对。各个T-6机队配属的师只关注自己的作战地域,T-6对敌方战线浅近纵深实施侦察已经令他们十分不快,深入纵深侦察更令他们反感:T-6都抽走进行侦察,如果此时我的防线忽然需要近距离空中支援怎么办?得益于这些前线守财奴,美军空袭对中朝军队在战线后方进行调动的干扰并不大。

随着第6147中队的规模不断扩充和联军反攻深入北朝鲜纵深,到1950年12月中队已经能抽出不少“蚊子”进行纵深航空侦察,而各个师所配属的T-6也被允许更深入的侦察敌方战线浅近纵深,因为美军已过于深入,急需了解不断变化的战场形势和北朝鲜军队调动。T-6对纵深轰炸目标的侦察为远东航空军在朝鲜的行动提供大量宝贵的目标情报,但另一方面,他们并没有及时发现秘密集结和调动的大批中国志愿军。

战术航空管制系统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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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战术航空管制小组向一架低飞的T-6传递敌军位置的信息

1946年版本的FM31-35确实是一份相当好的空地协同作战条令,但和所有的制度一样,在实际应用中都遇到无法避免的困难。这份条令以二战时期美国陆航在欧洲作战的经验总结为基础,强调在技术和组织上完善空地支援体系,包括指挥、通讯等预设网络,使预先策划好的空中打击行动顺利贯彻并取得最佳效果。但在朝鲜,这一条令立刻显出它的弊端。整个条令以贯彻预先策划的空中打击为基础,因为欧洲战场上80%以上的空地支援行动是在24小时前策划并准备好的。在朝鲜,中国志愿军连续发动突如其来的攻势,双方战线常常急剧变化中,令大多数空地支援行动属于临时召唤性质,解救战线某一点突然出现的重大危机。这种情况下,不仅计划赶不上变化,预设的空地支援程序也常常无法施行。

建立呼叫空中支援的通讯网原本是陆军的责任,但在战争中,由于战线快速变化和缺乏必要设备,陆军从没有建好过这一网络。但陆军有自己的办法,利用师或者团的固定电话线路或者炮兵通讯线路来呼叫空中支援。固定电话线铺设更加跟不上部队的移动,因此呼叫空中支援的权力最终还是落在驾驶T-6的前进航空管制官肩上。不仅是前沿通讯,T-6和战术航空管制中心之间的联系也充满问题。由于通讯缺失,战术航空管制中心索性每15分钟就准备好一个任务的基本出击架次安排,要求来了就派出去,够不够用另说。这种情况下,当前线战事激烈时,由于通讯繁忙常常要不来足够的支援架次;当战线平静时,派来的空中支援架次又太多,只好送去执行聊胜于无的武装航空侦察。通讯的问题,确实让第5航空军和远东航空军将领常常头大无比。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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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7大队的C-47通讯中继机

问题的解决常常是实践中的一闪念。1950年仁川登陆后,联军展开反攻,随着战线急速推进,通讯等一系列问题极大限制了驾驶T-6的航空管制官们正常工作。此时忽然有人灵光一闪:能不能有一架飞机专门收集前进航空管制官们发来的要求,然后转给战术航空管制中心呢?

一架T-6立刻被赋予这项任务,它飞翔在前进航空管制官与战术航空管制中心之间,收集他们的要求并传递给战术航空管制中心。这一辅助手段极为成功,一架C-47立刻被派遣担任通讯中继机,机上有7名管制官与各架T-6联系,收集他们的要求并传递给战术航空管制中心,弥补因为过分集中而相当不灵活的战术航空管制中心的运作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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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蚊子”在行动--朝鲜战争中的FAC与T-6座机(续一)

战事逆转

1950年11月起,入朝参战的中国志愿军向北进的第八集团军和第10军发动猛烈攻势,迫使联军节节后退,战争形势全面逆转。随着联军退过三八线,杜鲁门总统的立场不得不回到原来的目标:在这场战争中保存大韩民国。自1951年初起,远东航空军加强实施战术攻击的第77混成编队力量,全面攻击志愿军的后勤线和交通线。1951年1月至6月,远东航空军共出动54410架次实施战场遮断,22800架次实施近距离空中支援。如此频密的攻击下,远东航空军内指挥战术攻击的奥托.P.韦兰德将军写信给空军总参谋长范登堡将军,自豪的宣称“战术空中力量将为我们赢得这场战争!”在他看来,第5航空军频密的战场遮断攻击已经摧毁了志愿军的后勤和交通体系,不仅显示在战术选择上,战场遮断明显优于近距离空中支援,更为北约在西欧的防御提供了宝贵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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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战斗轰炸大队的F-51滑行起飞中,近处堆放着凝固汽油弹空箱

但远东航空军很快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尽管志愿军运输和后勤线极为简陋,但借助夜色,恶劣天气和朝鲜多山地形的掩护,志愿军后勤运输快速适应朝鲜的环境,避过大部分空中打击,将不多的物资送到前线作战部队手中。志愿军既没有实力也没有打算,集结起传统苏联大陆军式的重炮集群与装甲集群,主要攻势全部于夜间由步兵冲锋发动。他们也是一支坚韧的军队,能够承受起极为惨重的伤亡,大多数国家的军队在达到这种伤亡程度前就崩溃了。一切显示,这个对手比以往所有对手都要麻烦的多。

为了提高战场遮断能力,在远东航空军总司令史崔梅耶将军的坚持下,远东航空军花大力气完善了地面雷达站指挥轰炸行动的能力,B-29和B-26也装上了新式的“SHORAN”近距离导航和轰炸定位系统,以及水平轰炸时精度更高的无线电指令炸弹。但问题层出不穷,首先,“SHORAN”系统耗电极高,运行时常常干扰B-29其他设备工作;其次,无线电指令炸弹实际表现并不如近炸引信的普通炸弹。短暂尝试后,远东航空军终于在1951年5月固定采用移动式雷达设备和近炸引信炸弹作为标准轰炸装备。总之,战场遮断并不能起决定性效果,一切还要依靠战术航空管制中心与“蚊子”们构筑的近距离空中支援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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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执行轰炸任务的B-26

装备升级

为了弥补匆匆入役的T-6通讯设备不适应任务需求的问题,T-6很快安装了8频道ARC-3和4频道SCR-552电台,并加装专门供电设备,使得前进航空管制官们不仅拥有和基地直接通话的能力,更可直接与自己引导的战斗轰炸机驾驶员通话。战术航空引导通讯网也由原来的4个增加到8个,担任中继机的C-47更装备一台20频道的甚高频电台。同时空中FAC与地面FAC进行人员短期互换,让双方(主要是空中FAC)体验并了解地面部队的需要。得益于大量增配的雷达和通讯设备,美军的每个军总部内都建立起配合作战的战术航空引导中心,监控每个军的作战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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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51D

另一方面,远东航空军也在寻找替代T-6的合适飞机。随着战线在1951年夏后大体稳定,志愿军前线防空能力急速增强,在没有己方战机伴随掩护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占大多数),T-6已经不允许深入志愿军战线两英里以上。而此时担任纵深侦察任务第45战术侦察中队的RF-51表现不错,远东航空军总部决定先配给第6147中队一些F-51试试。这些F-51很快被打包送回来,因为这种二战标准的轻型战斗机不能安装前进航空管制官必需的8频道电台等通讯设备。那么L-19/OV-1如何?这种上单翼的轻型观察机没有T-6在前线野战跑道上起降困难的毛病,但也被打包送回来:T-6再不好,抗损能力总比L-19强,还能携带自卫用火箭弹和.50机关枪。换成单薄无武装的L-19去面对志愿军师级野战防空火力,前景可不太妙。因此,改挂更强力的2.25英寸高速空射火箭弹后,T-6作为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忠实的服役到朝鲜战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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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19

“雷电”与“撕裂”

1月下旬,美国第1军和第9军发动“雷电”行动,向志愿军第3次战役中夺取的各个南朝鲜重镇发动反攻。为了及时提供支援,第6147中队从原基地大丘的K-37机场转场至大田的K-5机场,每架T-6在前线的滞空时间延长至3小时,飞机上的电台随时与推进的步兵前锋保持联络, C-47通讯中继机担任指挥支援。2月3日,驾驶T-6的爱德温.拉维格上尉在第25步兵师正面发现集结中的志愿军部队,他立刻呼叫并引导数个批次的战斗轰炸机编队攻击了志愿军地域。随后他驾驶T-6和他的观察员约翰.H.哈格里夫斯上尉深入志愿军地域约25英里进行航空侦察。当他们压低观察时,机身忽然猛的一震,机身和尾翼被一轮对空机枪射击打出一排弹孔。冒着被再度击中的危险,他们把高度压的极低从地面机枪阵地上掠过,目视确认了阵地位置并呼叫一个海军的F-4U“海盗”编队进行攻击。一架F-4U攻击时被地面火力击伤,这架T-6收到F-4U飞行员发出的“Mayday”呼叫后,一直护送着这架F-4U返回友军控制地域上空。之后拉维格上尉再度返回那处机枪阵地上空,引导其他F-4U反复攻击直到消灭这处阵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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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4U

2月6日,驾驶T-6的前进航空管制官德伦斯.E.威金森上尉在第24步兵师地域巡逻时,在汉城东部的杨坪附近发现一支志愿军部队。随后他呼叫了4架F-84,6架F-4U,6架B-26攻击这支志愿军部队,使志愿军在空袭中伤亡近300人。2月12日,当志愿军发动横城反击战,袭击此地的南朝鲜军队时,T-6引导并呼叫多次空地攻击,支援南朝鲜军队撤退。前进航空管制官查尔斯.R.威金斯中尉就曾亲手救出过一个南朝鲜步兵营,当这个营被截击的志愿军堵在公路上进退不得时,他驾驶T-6飞临作战地域,呼叫F-51战斗轰炸机用凝固汽油弹摧毁了志愿军设置的路障和防守兵力,让这个营成功脱离了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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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51对地攻击时摄下的景象

3月7日,美国第9军和第10军发动“撕裂”行动,向水原,汉城等三八线以南重镇反攻。此时的联军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兵力,后勤,组织结构调整全部到位,而志愿军的后勤支持和进攻能力已抵达顶点。随着通讯能力和作战经验的强化,战斗轰炸机编队能够在出击前根据特定任务挂装武器和决定载油量,而之间的所有行动中,他们必须多装燃油少带炸弹。一旦和前进航空管制官配合出现问题而找不到目标,他们只能胡乱丢掉炸弹,然后向北多飞一段时间进行武装航空侦察。3月14日夜,联军重夺汉城。

相持到终战

1951年6月后,随着战线大体稳定在三八线附近,交战双方都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任何想用武力统一整个朝鲜的做法都已不可能了。战场和谈判桌上的目的此时合二为一:寻求最有利的和谈条件结束战争。此时的地面战斗逐渐演化成对前沿突出部和据点的激烈争夺,在经过美国空军的猛烈轰炸后,志愿军已经开始用工事,坑道,伪装等避开空中侦察和打击,美国空军近距离对地攻击的效率在不断下降中。为此,远东航空军决定将重点再度转移到战场遮断方面。

但陆军并不赞成这点,他们要求更多的近距离空中支援,越多越好。虽然随着志愿军防空能力的提升,近距离支援的效率已经接近临界点,但陆军并不关心,有多少架飞机在地面部队进攻和防守时出现在他们头顶才是最重要的。为此,空军指挥官第一次公开激烈抵制陆军将领们的意见:你们这些Nuts,不利用自己的优势把敌军的物资装备摧毁在纵深,一定要等这些东西运上来,中国人在前线踢你们的Nuts的时候才动手吗?1951年7月到1953年7月两年间,远东航空军出动155000次战场遮断架次,而近距离空中支援架次仅有47000次。海军舰载航空兵和海军陆战队航空队也极为重视战场遮断,陆军徒然讨了个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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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载500磅炸弹出击的第474战斗截击联队的F-84

随着相持阶段远东航空军重点向纵深对地攻击转移,T-6也逐渐失去用武之地,而T-6战场生存性差的问题也逐渐突出。为此,远东航空军策划了一种新的“探索者”作战模式:每次战斗轰炸机编队出动前,由两名富有经验的飞行员驾驶战斗轰炸机先于大队10分钟抵达目标上空,目视观察并投下炸弹指示目标。这一做法很好的解决了T-6无法在高危战区自由行动的问题,很快所有大规模战术空袭编队都采用了这种做法。以后的越战中,我们仍能看到这一做法的影子:在OV-10难以活动的密布北越高炮与萨姆导弹的战区,前进航空管制官搭乘F-4“鬼怪”II高速掠过实施目标侦察和空地支援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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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7中队的一架T-6,摄于1952年

T-6最后的辉煌,是在1953年6月15日和6月16日。为了对抗志愿军在金城发动的攻势,第6147大队再度出动,不到40架T-6指挥战斗轰炸机群发动332次对地攻击。1953年7月27日休战协议签订,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

战争结束后,第6147大队改驻金浦机场,一直有消息说将为他们配发新的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但是,大队里的T-6大部分退役或转交南朝鲜空军后,传说中的新飞机一直没有到来。1956年6月23日,最终命令下达了:第6147大队解散,改为第6147机场大队,最后一个装备T-6的中队终止存在。第6147大队的官方历史上如此写道:“我们生于战争的需求中,履行了我们的职责,创造了值得骄傲的历史。但是,我们却成为和平时代的牺牲品。”

家园 “蚊子”在行动--朝鲜战争中的FAC与T-6座机(续完)

并非完结的完结—FAC存续的疑问

前进航空管制官这份有前途的职业为什么在朝鲜战争后未能延续?在战后各军种于汉城举行的空地支援检讨会议上可见一端。这次会议包括陆军,海军,空军,海军陆战队等方面代表,重点检讨朝鲜战争中近距离空中支援的问题。空军对战争后期的“探索者”模式极为满意,认为以战斗轰炸机搭载前进航空管制官为先导的模式比依赖慢速、无武装的T-6有效的多;而陆军则极力要求增加配属在陆军中的地面航空管制组,依照海军陆战队模式配属到营一级。尽管空军极力强调,地面管制组的效率远不如驾机升空的前进航空管制官,但陆军根本听不进去。1955年1月,陆军索性宣布,陆军无需遵守空军颁布的空地支援条令。这场扯皮的最后结果,双方总算达成一个不是协议的协议:未来不就前进航空管制官的地位和作战用途进行任何讨论。

在另一方面看,前进航空管制官们未能延续有大背景下的原因。首先,战后的空军醉心于凸显地位的喷气式战略轰炸机,核武器这些战略性武备,陆军,海军,空军都在进行一场“核实力”的较劲,相对的轻型飞机,尤其是需要军种间配合的前进航空管制官座机这种东西则基本没有进入空军的视线。而且,各个军种对未来战争形态的认识如出一辙:早打,大打,打核战争。类似朝鲜战争这种常规状态下的低烈度地区冲突,根本不在紧盯着苏联人的美军考虑范围内。

其次,陆军从朝鲜战争得来的经验,更加坚定了他们对二战以来地面航空管制组效率的信心。1951年6月后战线大体恒定,地面航空管制组拥有充足的时间去确定和检验对方战线上的关键目标,制定详细的空袭和引导计划,使得效率大大提升。陆军认为,将来的地面战争不过如此。而当他们十几年后深陷在越南丛林中,四面八方都可能是北越阵地时,战线、战线在哪里?他们才开始后悔当年的选择。

朝鲜战争是一场“被遗忘的战争”,这一说法确实是美国人提出并流行的。但真实的意义并非我们一直了解的:这是一场美国第一次没有胜利的战争而耻于被提起。“被遗忘的战争”意义在于,朝鲜战争未能为美国军方提供任何有价值和值得学习的战争经验。一方面是由于这场战争的技术对抗性不强,一方面则是美国军方头脑中固执的一贯思维拒绝了任何与未来战争形态预测不相符合的经验。他们并没有料到,类似朝鲜战争的常规地区冲突模式贯穿战后半个多世纪直到今天,而喷气式战斗机格斗战术,搭乘专门设计座机的前进航空管制官等有益的战术经验,需要他们在越南战场上再受一次教训后才慢慢开始吸取。这一天,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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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上文关系不大,这是T-6的后继者T-6“德克萨斯人II”,安装一台P&W加拿大的1100马力PT6A-68涡轮螺旋桨发动机,2000年摄于德可萨斯州兰道夫空军基地

参考资料:Mosquitoes to wolves: the evolution of the AFAC, Grey Robert Lester

Help from Above, Air force close air support of Army,1946-1973, John Schlight

Down in the weeds, Close air Support in Korea. William T. Y’Blood(这位老兄的“米格走廊”写的相当好)

还是老话,请诸位指教

家园 阿多尼斯兄好文,诸篇松花。

联想到不久前看到国内的军事报道,成都军区还是哪个军区刚开始训练特战部队部分人员担任FAC的任务。感觉这真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当然了,咱们的一贯做法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也许PLA根本就不打算采纳空地一体战法吧,近距火力支援都交给炮兵火箭炮兵和进程地地导弹了。

家园 一篇一花
家园 无坑好文,怎能不花?
家园 河中高人真多啊!花儿
家园 好文!送花!
家园 搬个小板凳坐着瞧!
家园 没有坑的好文怎么着也得一篇一花嘛。
家园 其实空中FAC还是地面FAC

反映了两种不同的战术思想:空中FAC是空军作为独立的对地攻击力量,独立完成侦察、协调、攻击;地面FAC是把空军作为志愿力量,或飞行炮兵,空军按地面的召唤攻击,地面部队负责召唤和协调。

一般认为美国空军的近距支援不如海军陆战队的成功,而海军陆战队就是地面FAC模式。个人认为,共军的FAC还是应该采用地面FAC模式。空中FAC实际上就是近距战场遮断,不能有效实现战术层次的近距支援。

家园 各位老大能不能讲讲战场遮断和战场支援的区别?

我是菜鸟,迷迷糊糊地觉得是个作战距离的问题。

家园 地面FAC适合小部队作战

控制地域和视界都小于AFAC,优点是和地面部队需求结合紧密。老实说,现在的美军以A-10为主力的AFAC基本和陆军没啥紧密配合了,都是自家打自家的,这也是这些年几次战争中空军扮演主角造成的后果。

地面FAC扩展到战役级别就很不好弄了,朝鲜战争后一个师起码要13到15个地面FAC组(9个营部,3个团部,1个师部),直接后果就是累死战术航空管制中心,这也是空军没法和陆军达成协议的原因之一。

家园 我不是老大,但确实区别主要在距离上

战场遮断(BAI,Battlefield Air Interdicition) ,通过对敌方战术纵深的空中打击,切断或摧毁敌方向前线调动物资,兵力的交通体系,摧毁战术纵深内的敌方地面机动目标如运输车队和行军纵队,压制敌方集结和调动物资兵力。这个纵深可大可小,一般在战线后方十几公里外。飞机限制也不大,战略轰炸机或战斗轰炸机都可以执行。

近距离空中支援(Close Air Support),这个概念现在模糊的厉害。以前指紧密伴随支援步兵的攻击机对地攻击,接受FAC呼叫后摧毁步兵前进方向上的直接障碍和防御方向上的敌军进攻。距离大都离战线极近,1、2英里左右。现在担任FAC的A-10,在科索沃和伊拉克基本工作都是自由狩猎战场纵深内的地面目标,自行呼叫战斗轰炸机,他们也称为CAS任务。

现在看来,这两个概念都在模糊中。战场遮断还分为BAI和Deep Interdiction,后者专门强调摧毁敌方纵深的桥梁,交通枢纽等固定目标,使用F-15E级别战机,A-10专门干CAS。冷战结束后这么多年,北约忽然发现,其实现在战场条件下,光A-10就能包揽这些任务的大部分。现在他们强调的是在合适条件下最佳配置航空力量,到底算BAI还是CAS大家都不甚关心了,哪天再出个新战术名词只是时间问题。

家园 透彻,送花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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