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一个平凡女人一生的几个片断 -- 豫蒙
在黑格尔眼里,英雄人物不过是历史的工具;像我们这样的芸芸众生似乎更没有什么意义。然而,生命毕竟是自己的,活着总是一个有奈或者无奈的过程——毕竟,每个人都要在世界这个大舞台上走一回。
四闺女,常常想起这个平凡的女人,不为什么,只因为她在我生命里留下了几个难以忘记的片断。
她的家和我家隔着一条小街南北相对,不过,并非对门——两家的门都朝西,各自对着一条巷子。小街在我们这一段摆着条石,厚重的青石、红石是乡民的沙发——红石硬,尚能保持几分粗粝;青石软,棱角早已磨秃,变得黑黝黝的圆滑。夏天的时候,男女老少都捧着大大小小的碗坐在石凳上吃饭、聊天、乘凉,有时候还有瞎子还说书——这是很难得的机缘了。平时则是孩子们嬉耍的场所:抓子、憋茅房、吹大牛,都在这里。
四闺女姓王,比我要大十来岁,她家里兄弟姐妹不少,似乎有三个姐姐,两个兄弟,她好像最小吧?娘在四十多岁时就死掉了,她那会据说还是个婴孩。我能记事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早已经习惯于下地干活,是家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劳力了。
印象最深的是,夏天的时候,男人们、半大孩子们在地里忙、主妇们在厨房忙,只有我们小孩子们悠闲,在石凳上玩耍,这时候每每看见四闺女担这个载筐,颤颤悠悠的从地里回来,沿着小街往家走,筐里面是满满的紫皮儿、青皮儿的茄子。几次看家她从筐里抓住一个来,在衣襟上蹭蹭,放在嘴里,咔嚓要下一口、露出里面白白的瓤子来,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十分甘甜的样子。即便像我这样很少馋东西的家伙,都不免疑心茄子这东西是很好很好吃的,以至于有一次也从家里捡了一个,有样学样,放在嘴里啃——可惜失望的很:干干的,没有什么汁水,不香不甜,这也好吃么?所以,以后再看家四闺女吃茄子,就不再眼馋,却总不免困惑。
再过几年,我也渐渐大了起来,要上村校的学前班了——那会还叫“育红班”呢。小学在村西头,原来似乎是座不知供什么什么神的庙,解放后就该作学校了。正房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麦场,常年堆着新新旧旧的麦秸。那里也是孩子们的较武场。每日的傍晚,散了学,孩子们便在这麦场上玩耍;周末、假日也来,到了差不多的时候,附近同龄的孩子们便骑着高粱秸、玉米秸、葵花秆之类,一溜烟的从四处聚集到这里。那个时候,杨家将、说岳、三国正热,收音机已经不新鲜了,很多家里都有,即便没有,也还可以去邻居家蹭着听。听得多了,自然也心痒,不免举着棍棍棒棒——仅仅是比划而已,激烈是谈不上的。
这里当然不仅仅是我们的乐园,也是大孩子们的场所。他们有他们的玩法,比如学车——那时的“车”,还是只“自行车”,与几年的轿车可是不相干的。四闺女也不能免俗。有一天从街边条石上把我抓了去,说是要用车载我玩。其实,她是要拿我练带人。那会,她的单车已经练得像模像样了,可以绕着麦场满满兜圈子;上进的心是不缺的,于是就想练带人。带的人太重了不行,太轻了也不行,小孩子最好。附近的老实孩子也就属我了,自然把我抓了壮丁。
忘了是她先骑上去再让我往上蹦的,还是先让我上去她在开始骑的,就冲我这么笨,以至于十几岁了还蹦不上老爹的车子来看,应该是后者吧?但或许是因为发生了后来的事,才使得我心理有阴影,所以才十几年蹦不上去呢?不知道。也忘了我是并腿骑坐,还是叉腿跨坐了,我记得的只是还我没坐好、没坐安稳,车就突然开了,然后我就向后平沙落雁,屁股着地,四脚朝天的躺在那里,好像还颇有些疼呢。就在我哼哼唧唧,尚未完全爬起来之际,四闺女兜了一圈转回来了,看见我,居然十分惊诧:“你咋在这来?”
我当时真是欲哭无泪、满腔愤怒,死活再不当陪练,愤然回家了。那天,她便一个人接着兜圈子。
再后来,我家就搬到镇上了,有时会回家,但也很少见到四闺女。后来听说她也出嫁了,夫家在小河的下游,老家西边五六里的一个大村。
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上学路上,在家属区的路上跟老爹一起行,路上有些其他的人骑车子迎面过去。我也没有在意。过了一会,老爹突然说,刚才那人是四闺女。真让我吃了一惊呢。又说我的脸色跟她的一样。那会我身体不好,脸上无光泽。但那人的脸从我眼前晃过,虽然没有人出来是她,但那种土褐黄的颜色还是看到了。没有想到,我也那样子。
后来知道她染了肝炎,又吃了一惊,他们家好像是家族性的。还好,我肝没事。
再后来,听说她死了。似乎还还没有四十岁,还没有她妈妈活得长。
下面的事就是听我父母转述了。她的老公是位神汉,据说还很灵验,信服者众,连乡镇上有些头头脑脑的都到他家求神问卜,家里的点心盒子都堆满了,四闺女隔三差五就提着几个盒子回娘家,给当时近八十的老爹吃,也送给同村的姐姐,姐姐家至少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呢。四闺女的病发作之后,她汉子不让她去医院看,而是亲自跳大神,给她祛魔。众人口里灵验的神汉却救不了自己的老婆。四闺女最终还是死掉了,寿数还不如她的娘,留下若干半大的孩子。
她想必应该是埋在她夫家的祖坟里了,那位置或许在西山脚下某个土陇畔吧?又近十年过去了,墓草早已几度枯荣,倘若有封有树的话,墓树早已可以作梁,不止拱已了。然而,每当夏天来临,看到茄子的时候,我常常又想起她来,脑子里总是她大口大口吃茄子的样子,是她把我摔下车的懵懂,以及那一闪而过土黄的面孔。
愿她在地下安息。
想起小时候的玩伴了,即使回家也很少能见到他们,也可能有人见面都认不出来了吧。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已经有两个归于尘土了。
说不定沾亲带故呢。赫赫
在埋葬我们躯体的大山来说,我们跟自家院子里的蚂蚁有什么区别?
又能分得清谁是谁?
俺是北京乡下的。
能在这儿遇见个亲戚邻居可是太好了。一人在外,可把我闷死了。
虽然不远,
也不太近。
不过,
都是同胞
再加网友啊
要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