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的画家婆婆 -- 青林莫惠
我从来也没想过我会有一个当画家的婆婆。昨天在居家生活里秀了秀我的十字绣和婆婆的碎纹瓷挂盘,说到婆婆是个以画为生的人,突然觉得应该给婆婆写点什么,因为她在我眼中是一个很有传奇色彩的人。征求了一下LG的意见,于是写下了这些文字。
五年前我第一次问LG:“你妈是做什么的?”
“我妈?我妈是个画画儿的。”LG淡淡地说。
“那你爸呢?他们现在住在哪儿?”我继续问。倒不是我好奇,那个时候LG只是我的男友,谈恋爱嘛,总要了解一下对方的家庭。
“嗯,我家和你家不太一样的,他们不在一起,离婚很久了。”LG的神色有些黯淡。
“哦……”我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婆婆是个画家,LG说现在中国真正靠卖画吃饭的人很少,他的妈妈就是其中一个。
婆婆年轻的时候是他们那条巷子里有名的美人儿,山西出美女嘛,N多的小伙子追求她,甚至还有一个为了她爬了电线杆,摸电线自杀了。
婆婆是很有天分的,当年在考中学的时候是全太原市第一名,只是后来碰上了文化大革命,一切都随着婆婆的父亲入狱而改变了。婆婆的父亲是位有名的中医,早先是给清朝皇室成员看病的,现在家里还挂有爱新觉罗的王爷们给他题的字。
婆婆没有念成大学,后来就学了绘画,太原某博物馆的大堂壁画就是她做的。
婆婆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身为女人。在她的生命中也许有过不同的男人,但她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有许多时候是为了寻找激情和对自己的肯定。婆婆说:“在自己得不到众人肯定的时候,往往会陷入一个误区——寻找一个肯定的人。爱情的成功往往会麻痹自己对更高境界的追求。”
这些话远不是我这样世俗的小女子所能理解的。
婆婆和公公相识在给铁路画宣传画的时候,公公年轻时也是极有才华的,他做的雕塑在全国性的比赛中曾获大奖。公公画画时很有个性,两张一起画,支了两个架子,这边画一下,那边画一下。
婆婆说公公曾经告诉她:“列维坦曾经说过,黑色要用黑色的颜料。”于是婆婆便走进了公公的生活。那个时候文化大革命即将结束,两个比起同时代人思想解放,又充满骚动的人结合在了一起。似乎当时他们所有的朋友都看好这一对男女,才华横溢。
LG的爷爷是老资格的文化厅厅长,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就被打倒,而且长期住院,公公认为,他一生最大的任务就是尽孝:“咱们好好孝敬两家的老人,把他们送走就行了,你是要成龙了,还是要变凤了?”对于每个周末坐一夜火车去北京中国美术馆看展览的婆婆来说,公公太缺少激情了。
于是婆婆的男友出现了,也是一个搞艺术的人,对色彩的把握非常准确,能说会道,并且经济宽裕。婆婆说当时每天都憋的难受,总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于是在LG奶奶的压力下,公公和婆婆离了婚。
婆婆先是和男友开了一个装璜公司,后来因为经济问题摊了官司,在八十年代初,他们只有跑掉,跑到哪里去?他们选择了西藏、甘肃一带,过起了边流浪边写生的生活。
婆婆说在西藏流浪的日子虽苦却很开眼界,听着婆婆的讲述,我也跟着开了回眼。
婆婆说那里的药店很有趣,去买药时售货员找的零钱当地人都会偷偷扔在药店,因为他们觉得病根就会随着那些零钱扔掉了。当然,你不能被售货员看到,看到会被骂的,因为药店的人也认为把零钱当病根扔在药店是不吉利的,于是拿把大扫帚一边骂一边往外扫。婆婆的男友看见了,咦?这药店门口怎么有这么多钱没人要啊?于是捡起来拿回去买了块肉,吃掉后,两个人就病了,赶紧去药店买药,把找回的零钱也偷偷扔在药店里,回来后病就好了。婆婆说,看,有些事还真是不能不信。
婆婆说在外面如果钱少又想吃的饱,就要去住粮油招待所,别的不说,去吃饭时,饭是管够的,能吃的很饱。这是他们在住过若干招待所后得出的结论。
婆婆说西藏人很朴实很憨厚,曾经有一个西藏人喜欢她的一副画,可是那人又没有钱买,于是捧出一个盘子,盘子里尽是金银宝石,由着你拿(婆婆说在西藏,很多人都没有钱,但他们却有许多宝贝,比如各种宝石,如果他们喜欢你的什么东西,就会拿出自己的宝贝来和你交换),婆婆最后选了一个小金蛤蟆,可是这个小金蛤蟆怎么带呢?他们四处流浪,身上带有这样的东西总是不安全,于是婆婆的男友买了一个毛线团,婆婆把小金蛤蟆缠在毛线团里,这样一直带了十年。
婆婆说跟着当地人去听戏,地上的瓜子皮足有一尺厚,买了票进去却看不见板凳,怎么坐呢?总不能站着看戏吧。卖票的说不着急,然后拿来一个箱子,每人发几个粘在一起的空易拉罐,大家就坐在那易拉罐上看戏。戏是荤戏,台上的演员唱几句,还要停下来吐口痰,或者清清嗓子什么的。婆婆哭笑不得,只好回招待所。
婆婆说曾经给当地的一个所谓的星级酒店画壁画,酒店里每个月给点生活费,画好后,再付全部的费用。婆婆的男友就拿着钱出去,给附近的叫花子每人买一个烧饼,那一片的叫花子都认得他,差点成了丐帮帮主。有一次婆婆的男友带着这帮乞丐路过那星级酒店,告诉他们:“我就住这儿。你们谁进去过?”大家都说没有。婆婆的男友就说:“那我带你们进去开开眼。”于是一帮叫花子跟他进了大厅,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走。酒店的服务员都在远处偷笑,只有大堂经理一脸铁青。
……
后来婆婆去了敦煌,在那里呆了一年,他们才有了机会,婆婆的一批敦煌飞天在香港得到了经济上的回报。据说当时去香港参加画展时,被列入名单的画家,每人只能交两副画,婆婆却找了个箱子,装了近二十副,举办画展的人很不高兴,可是在香港展出后的第二天,婆婆的画就被专门的栏杆隔离了,而且出了规定,在此画前不能大声喧哗,更不能抽烟,近乎国宝的待遇。
后来那批画都被新加坡的画商买走,有了这笔钱,婆婆和她的男友去了北京,买下了房子和车子,登了记结了婚,日子才算安稳下来。
婆婆是个不重名利的人,她的另一批敦煌飞天系列被日本早稻田大学在美术课上作了教材,同时也被东南亚佛教协会收藏,曾经有数家电视台想要采访她,都被她拒绝。婆婆的朋友都靠着拼命画画来赚钱,并且给自己找商机和路子,例如她的一位朋友给北京市的出租车设计了新外观花色,就是现在花花绿绿的样子,因此而出名。可婆婆却仍然坚持每年画两副大画卖钱,剩下的时间就是外出写生,或者继续充电,例如去中央美院的高研班学习油画。
婆婆的心思都在创作上,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生活中的琐事。比如她去逛超市时压根儿不知道该买什么,也不知道家里缺什么。于是就跟在一个推着小车的中年妇女身后,人家拿啥,她拿啥,然后去算钱,买回来的东西就扔在那儿,我每回去,她都会找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问我要不要,都是她从超市里买的,但却不知道用途。
有一次婆婆看着我在厨房里做饭说:“我觉得一个女人一天下六次厨房很亏。”我楞了楞,六次?算了一下,一日三餐,先做饭后洗碗,果然是六次。
婆婆说年轻的时候吃了苦,现在就应该享受一下,可每当我躺在她花了十万块钱买的沙发上,总也不觉得比我家那一千块的沙发好到哪里去,于是在心里把这沙发想成一堆钞票,果然有感觉了。
婆婆会带我们去香山饭店吃巨贵的饭,还会带我们去北朝鲜开的饭馆吃八十块一盘的炒白菜,经常吃到我无语,心想,八十块钱啊,能买多少棵白菜。
……
这就是我的画家婆婆。对婆婆我一向是很敬仰的,虽然做为一个女人,她有时候的做法会显得违背常理,可我敬佩她对艺术的追求和对激情的向往,前几天LG说婆婆正在筹备一个画展,希望她的作品能得到更多的人认同。
十万块的沙发感觉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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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没有钱买,于是捧出一个盘子,盘子里尽是金银宝石....呵呵!看眼界!
真正的艺术家,而且很幸运。
——系统不允许送两次,灌水记之,我欠你一朵花
敬佩之。我等俗人却只为爱人喜欢自己做的饭菜而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