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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麦当劳 -- 罗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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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麦当劳

祺子九六年的时候来到了北京,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麦当劳。

祺子的家离北京有两千公里,许兴两千多一点儿。这是初中的地理老师教给祺子的,北京是我们国家的首都,就好像太阳是地球的中心。不过要从祺子的家走到北京,那是一个很艰难很繁复的过程。但整个乡里恰好有张大伯出过省,他知道怎么去北京。张大伯也就是祺子的地理老师,课堂上叫他老师,下课了就顺着叫张大伯,要是张大伯在课堂上批评了祺子啊,祺子就恨恨的在心里叫,像那些邻居一样,略略怀点恶意但怀得不多的叫,老张头!

老张头其实也不老,只是看起来有点沧桑。老张头走南闯北过,是有经验有阅历的人。前几年他的右手大半截手掌和几根手指留在了搅拌机里面,于是就只好回乡。也握不得锄把了,就在乡下中学谋了一个地理课教师的职位,顺便也教教体育啊,数学之类的。老张头是没有什么太高的文化的,好在这间乡中也不在乎,照旧给老张头发了一个民办教师的红本证。老张头靠着当年江湖闯荡时候磨出来的阅历,给乡下娃儿们滔滔不绝的讲授。

乡村中学,好歹还不是最穷的乡村中学,几乎就要俩人一本课本了,但老张头并不照着课本上讲,他不会。他就着自己有的那一点阅历,也许叫知识,也许要叫学问,像浇水一样浇在那些没舒展开的卷心白菜头上,润进他们身下的土地里。

有时候讲得高兴,老张头就拿右手残余的两根手指,从一个缺了很大一个口的搪瓷盅里面拈一截粉笔头,在一个有五个角、其中一个角上露出一片木茬白的黑板上画。一边画,老张头,不,这时候应该叫张老师,张老师就一边讲:

首先呢你得走出这匹山,不远,走得快的话三个多小时,也就四十来里地儿。家里有马驮着的话更快,不过祺子家没有马。

然后你就到了街上,平时赶集,买一毛钱一串的糖葫芦串,带着厚厚的糖衣。还有一分钱一个的玻璃弹子,花花绿绿的气球,红红的鞭炮,所有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东西,都得到这条街上买。到街上你就找一个什么地方,可以租马驮你去县城。也有蹦蹦响的电动车,不过那就要贵些。也可以再多走点儿,沿着一条铁路走下去,也能走到县城,就是费时间点儿。铁路上有呜呜的火车,跑得飞快,从来不在这里停下来,小时候祺子还会想,火车成天的跑,不累么?现在祺子知道了,火车会在县城那里停下来,还会停在市里,停在省城,火车也会累的。

到了县城之后,就可以坐上顶呱呱的汽车,能塞一肚子的人,但还能照样欢快的在石子路上撒开蹄子跑,真是个好车,挺能干的,就是特别贵,得十块钱,可以买一百串山楂糖葫芦了。跑一截石子路,再一截柏油路,接着就是宽阔整洁的大马路,那是水和泥铺的,于是就到了市里。市里的房子栽的跟玉米一样的密,至少都有五六层高,那要是爬上楼去躺着,不得费老半天的劲儿么?真是奇怪!

下车之后又上车,再花上大概同样的车钱,坐上更能干的大肚子汽车,再坐上两三小时,就能到省城!祺子在书里面能看到高楼林里的城市,张老师说那就跟省城差不多,但是比起北京还差远了。北京什么样子,张老师也没去过,但肯定比省城好一万倍。祺子特不明白,同样是水和泥铺的路,为什么书上的路那么平整,一点水都留不住,而学校门口的路,一到下雨天就那么难走呢?

在省城里面可以坐火车去北京,咱们国家的首都。老张头没有去过北京,也就不知道北京是什么样儿,于是就只好在北京那个位置重重的画了一个五角星。还奢侈的涂上了颜色,这个五角星费了整整一个小的粉笔头。在平时,谁敢玩这些粉笔头,肯定是要挨老师揍的。老张头说,坐火车可以直接到北京,有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北京,可见北京是非常的繁华的。老张头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的闭着眼睛,极为向往,台下一群小崽子也是同样的表情。不过从省城到北京的火车票要一百一十八块钱,老张头没有那么多钱,不然的话,坐上十天十夜的火车,睡上十天觉,一睁眼睛,就是北京啦!

北京有什么呢?有小崽子问到。老张头一鼓眼睛:北京!北京有什么没有?然后老张头也挺为难的挠挠脑袋,这时候他翻翻书,看看书上的插图。于是老张头眼睛再一鼓:北京有天安门!有公园!有……皇帝的大院子和坟包!还有……还有大学!有大学!你们这些狗腿子,好好的念书,将来哪一个中了状元,就可以去北京做大官,念大学!

祺子不明白做大官是什么意思,不过祺子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不听话,所以稀里糊涂的就听话了。祺子的爸爸也是个聪明人,可惜只读了初小就回家耕地了。不过爸爸是很明事理的。家中只有祺子一个儿子,爸爸很希望祺子努力读书,以后跳过龙门,为他们张家争气。祺子是聪明而且勤奋的,果然非常的争气,初中毕业考高中,祺子考了县上的第一名!

准确的说,是市上的第三名,全县的第一名!祺子那个乡,很少有人能考上高中,但是祺子不一样,祺子考了第一名!往日门可罗雀的门庭,眼下络绎不绝,满是前来恭贺的乡民,据说这样可以沾点福气,以后回去,自家的子女也会有出息。爸爸的脸色终日红润着,说话带着哈哈,走路带着风,跟喝了酒一样的喜庆。事实上最近他喝的酒确实不少;妈妈可了劲儿的缝衣服,要么就坐在自家院落里面喂鸡,做猪食,捋草,做累了就歇一下手,拢拢头发,然后看一眼儿子,接着是一个满足的笑。妈妈是本分而勤快的,爸爸是勤快而本分的,他们都是本分的人,儿子有了出息,日子还是这样的过着,但过得更有盼头了,不是么。

县里的一中当即就要了祺子,祺子以后可以进县里读高中了。高中领导们知道祺子家不富裕,就免了高中三年的学杂费,这可是个惊天的好消息。县教育局的领导们更是锦上添花,给祺子送来了两千元奖金,作为他考了中考县状元的奖励!

本来领导们打算亲自送到祺子家门口来的,不过实在太难来,就在教育局门口颁给了乡中的校长,校长走了一宿,再给祺子家带回来一块匾,还有一个红纸包。

祺子爸爸关了门,上了闩,拿一根木棒抵住了,全家小心翼翼的把红包捧进屋里,关上灯,合上窗。这种过于谨慎的动作,并不是说乡下不安宁,有小偷,而是出自本分人家对意外之财本能的敬畏和不安。祺子爸爸拆开红包,露出挺刮刮的薄薄一叠青色纸钞,清一色的老人头。钞票是新的,不过有点褶皱,那是因为在校长的包里面经过了长途跋涉的缘故。祺子漆黑的眼睛望着爸爸的手指,爸爸缓慢的点了一遍,是两千元,再点一遍,没错儿。再唤来妈妈点,也是这个数儿。爸爸拍拍额头,长长又轻轻的吁一下,才确定了,真的是两千元钱啊。

全家为这个意外之财而恐慌,而惊喜,而不知所措。大家在屋头窃窃私语了一宿,终于民主加集中,集中又返还权力给民主,决定了这笔横财的用途。钱大部分是要留给家里补贴家用。不过一家之主开明的想到,这笔钱算是祺子得来的,于是问祺子:铁蛋啊,你想干嘛?

顺便说一句,祺子的大名叫张祺,这是快读书的时候乡中的校长给取的,就是给祺子送钱来的这个校长,据说祺字是很吉利的,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可以光耀门楣。不过祺子另外有名字,叫铁蛋。乡下风俗,孩子要起个特贱的名字,这样孩子才能长命百岁。再加上一个雅致的学名,就能即长命百岁,又光耀门楣了。

祺子这时候过了十五岁,差不多算是个大人了。大人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他的同学有的都快结婚了。祺子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我想看北京。

去北京?这可是个大事儿啊!一家人惊疑而且诧异了半天,不过当家的男人还是同意了。男孩子,总得要见见世面,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守在这里,连市上都没去过几回。何况祺子这么有出息,迟早是要出去的。何况,祺子在旁边补充到,省城到北京的车票只要一百一十八元。祺子的心其实很早就跟着老张头去了北京了。

但家人还是不放心祺子一个人出远门的,得有人看着,毕竟还是小孩子。那就让妈带着祺子去吧,妈去县城的时间比爸多,没问题的。那爸你呢?爸不去,家里土豆该收了,收了之后腾点地出来,还得种菜。爸淡淡的说着,脸上红光久久不能消散。

其实爸也是很想去的,不过一家人全去的话钱又得多花许多。他是屋里的壮劳力,他去了,谁来耕地,谁来种田?

至于钱,妈的嘴唇嗫嚅了很久:祺子,八百块钱够不?祺子回答,够了,够了!两个人,来回车票是五百五十二块钱。这不还有二百五十块钱么,这都够全家三口吃上好几个月了!

爸爸毕竟是过来人,盘算了很久,说,祺子,再多揣两百块钱出门吧。俗话说的好,钱多好办事儿,多一分钱,在路上就多一分安心呐。

于是定好了日子,收好了包袱,村子里面好些人来送祺子,像关系好的邻居啦,放假了又不怕早起的同学啦,还有无所事事的来看热闹的啦,其中一个就是老张头。因为祺子就要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到北京的人了,当然祺子的妈妈也光荣的成为了第二个。原谅这个小村庄的人还有那么一点点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然,为什么祺子妈妈不是第一个呢?呵呵,真是奇怪。

出发的时候天擦亮,星星眨巴着眼睛已经一宿,未免有些困,所以也都回家歇息去了。祺子掩着哈欠朝乡亲们挥手:都回吧,都回吧,又不是不回来了。祺子身上穿着自己最新的旧衣服,衣服有点大,这是妈妈过去从县上的市场淘来的,是城里人穿过一水的货,因为祺子以后还要长个儿,所以就买大了一点儿。祺子的手笼在袖子里面挥:都回吧!祺子脚上倒是穿了一双新布鞋,妈妈给纳的,因为要走远路,纳一双结实点儿的鞋底,禁得起磨。

祺子和妈走到了街上,这时候刚过八点,祺子有点饿,就拿出妈妈昨晚给烙的馍馍啃。馍馍是自家的玉米磨的,去年的春玉米,没有卖完的,就串在房梁上晒,磨成面,揉成饼子,在灶台里面炕炕,有时候在面里面加点儿油——那个香啊!祺子现在吃的就是这样硬硬的,黄黄的,香喷喷的玉米馍馍,不过吃了好多年,多少有点腻了。

身下的马没上嚼子,耸着瘦骨嶙峋的肩胛,不停吧嗒嘴巴,真奇怪,它又不是牛,干嘛老嚼嘴,难道也是饿了?妈妈坐在自己身前,两个人合骑一匹老马,凑合着往县城大路上走。妈妈也饿了,不过妈妈没有吃,她以前背山货出去的时候,都要到了县城才吃东西的,养成习惯了。

本来祺子也打算和妈一起沿铁路走,但是妈妈执意让骑马走山路。妈妈说出门在外,不能太省,该花钱就要花。毕竟咱们出来不是为了挣钱的,是花钱来的。这一两个钱,算啥?你爸在家多拾掇几下山药蛋子,这几个钱也就鼓捣回来啦!

到了大路之后祺子和妈下马,走到县里的汽车站坐长途,接着就是一整天的颠簸,这些路妈妈走过的,她们常常背着背兜,或者挑着扁担到县里卖土豆,有时候运白菜,有时候卖玉米,这是看自家地里种了什么。白菜之类的太普通,在县里不好卖,搁不了几天就败色卖不掉,所以就得几个人搭长途车到市里面卖。所以这一路上的风景,没有妈妈没看过的,于是妈妈沉沉的靠在祺子身上睡着了。

祺子没有怎么出过家门,瞪着大眼睛溜溜的看车窗外。真是稀奇,那些房子都太高了,不过一定很结实然刮风的时候就会刮倒,当然也有可能城里不刮风的。只有山里穷地方才呼呼的刮风。

惟一让祺子不舒服的就是车上太颠簸了,想吐,午饭也没胃口。当城里人天天坐车的话真是难受。从市里到省城要转一次长途,中间有让祺子喘息的时间,不然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许兴就真忍不住吐出来了,那可就太糟踏粮食了,是妈妈亲手做的馍馍呀,可好吃了呢。

晚上就到了省城火车站,妈妈领着祺子坐火车。妈妈也是第一次去北京,不过挤火车这种事情也是常常经历的。要是祺子一个人来,保准被这人山人海的场面吓住呢。售票处胖胖的女同志可能感冒了,声音冰凉冰凉的,她说去北京的车票早涨价了,得要一百三十三块。吓,两个人的话,岂不是就多了三十块钱?算上回程,那就是六十块钱!

妈妈脸白了一下,妈妈犹豫的望了祺子一眼。那可是六十块钱啊,能供家里吃上多久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妈妈做不来主,听听祺子的意见吧?看来祺子虽然小,但已经有决策能力了。祺子也犹豫了一下,不过迅速朝着妈妈点点头,妈妈跟没反应一样还是看着他,祺子急了,使劲朝妈妈点头,祺子着急了。那能不着急么,祺子早就想去北京了!北京有天安门!有公园,有皇帝的大院子和坟包,还有,还有大学!

妈妈叹一口气,不再看祺子,慢慢的把手伸进内包,从别针的阻碍之下巧妙的摸索出三张崭新,挺呱呱的票子。假如那些小偷想乘主人不注意摸走它们,这一定是很难办到的事情。这些票子正是祺子得的。售票员同志早已等的不耐烦,老人头进了售票口,换来两张印墨的车票,还有几张零散而皱巴巴的零钱。妈妈小心的把这些钱折好,抚平,放在另外一个贴身口袋里面。于是俩人相互扶持着,小心翼翼的去候车厅坐着,等火车的来临。

火车真是个好家伙啊!简直就是一根长长的菜青虫!像一节节的汽车,比汽车还能吃,但又不颠簸,只是晃,然而稳稳当当,真是了不起!而且,快!祺子常常在自己家乡的山间看到这种长菜青虫,但这是第一次钻进肚子里面体验。真的是又快又稳,才用了三天时间,就到北京了!张老师,哦不,老张头那个家伙,骗人!他说要十天十夜呢,哪要那么久?满打满算,也才三天时间呢!

惟一的遗憾就是火车上太挤了,连掏个馍馍出来吃都不太方便——就算是转身都困难呐!不过路上这几天,馍馍也被吃的差不多了,还剩几个,是祺子舍不得吃,挺香的,菜油放得比以往多,因此就特别的香,留到回程再吃吧!

车上小偷多,这是早就听说了的。妈妈给祺子的内衣里面贴心缝了个口袋,装了整整两百块钱,然后再用针线密密实实的缝起来,不漏一丝缝隙。钱放一部分在小孩子身上,别人不会注意。这样要是被偷了被抢了,至少还可以有点钱回来。人在外头,不能不防着点儿。祺子也特别懂事,能不睡觉的时候就不睡觉,任凭汗水浸润着挺刮的票子,慢慢的感到它们变软,变得贴身,好像衣服的一部分,再不在那里硌着。撑不住的时候可以睡一会儿,但千万不能在胸口摸来摸去的,小偷贼精灵,你要是一摸,他就知道你有钱了。

不过万幸,一路上没有遇到小偷,经过了两天三夜,火车到站了!跳下车,祺子脚下踏着的就是伟大的我们首都北京的土地了!

虽然一路车舟劳顿,不过祺子特别兴奋:我要去天安门!去公园!我要去看皇帝的大院子和坟包!还要去——还要去大学!祺子周身都是劲儿,特别腿上有使不完的力量。祺子不是祺子了,是夸父,善于奔跑的夸父,朝着太阳奔去的夸父!

花了一块钱买了张地图,摸索了很久,踏上了去天安门的公车。祺子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因为这是知识的力量。看看,咱们家有个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到了北京,也能认得路。以后还得让祺子读书,不过路都已经能认了,连首都的路都能找到,妈妈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研究的啦。

得到天安门广场,俩人一眼就看到传说中的天安门城墙,真是像,跟画儿里面长得一模一样呀。就是红颜料用的不多,脱色,乌红乌红的,俗。二人兴致勃勃走近了,被警卫拦住才知道,原来要交过路费才能上去瞅瞅!过路费多少?五十!每人起!能不能少点儿?——废话少说!

五十呀,我的娘嘞,妈妈的脸又发白了。妈妈哆嗦着看了看祺子,眼神比在火车站更惶恐,那是五十块钱啊,俩人就是一百,再算上回程,万一也要收过路费,那就是两百,那得顶全家吃上好几个月嘞!妈妈看着祺子,让儿子拿主意:祺子,咱要上去么?

祺子青着脸,斜着脖子朝楼上使劲瞅,也没瞅出个什么名堂来。祺子心里盘算了一下,一百块钱,可以买好多书,看好多坝坝电影,换多少斤玉米面,玩多少玻璃弹子了?祺子怒气上来了:不去!什么破洋楼啊,不去!站在外面不也能看么?我们就站在外面看好了!

不准喧哗!警卫鄙夷的吼道。一口的北京腔儿,一点儿也不正宗,和祺子在学校里面学的普通话压根儿不一样。祺子特鄙夷的看那个警卫一眼,觉得他根本就不像警卫,顶多也就一守门的,穿上了制服,站在楼梯口收门票而已。

祺子悻悻的和妈妈走出来,站到天安门广场上,朝天安门城楼狠狠的瞅了瞅,似乎要把城墙看破一样。然而这肯定是看不透的,于是祺子梗着脖子说:不看了!去公园去!我们去看公园!

其实从这时候祺子的神情可以看出,祺子是一个挺倔的小小伙子。当然在家的时候祺子是很懂事的,鲜有发作。但人出来了,就是大人了,有自尊心啊。千里迢迢来了北京,却因为穷,不能上去看看,这,还不能让小小伙子发发脾气,梗梗脖子么?

祺子飞快的看了看地图,从地图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找了附近的一家公园,北海公园。就去这里吧!祺子发号施令说。妈妈心服的跟着祺子走,祺子是男性,妈妈虽然年纪大,但还是总是习惯于让男性来拿主意的,这样放心。

走了几站地儿,走到北海公园。门票五元,俩人也就是十块。祺子妈妈的脸色又白了一下,不过十块钱还不算太多,因此脸色白的也不是很彻底,顶多就粉白,远远达不到苍白,更谈不上恻白。既然没有贵到肉疼,妈妈也就没有说啥。但是什么出门在外,不能太省,该花钱就要花一类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妈妈固然有花钱买痛快的想法,可是妈妈也没有想到北京的痛快都卖的这么贵呀!

北海公园里面有个大大的湖,祺子和妈妈默默的在杨柳堤岸上走着。这里湖光磷磷,草木葱茏,柳树绦子一垂一垂的在水里漾,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鱼儿。一切的一切都很漂亮,但而都是那么的陌生。在这里祺子不敢大声的说话,不敢摘一朵花,不敢逮一条鱼。不敢走路太快或者太慢,不敢用自己的方言也不敢用自己蹩脚的普通话说话,不敢老走石子路,怕别人看出他的局促和拘谨,更不敢蹦蹦跳跳去涉水或者爬山,怕别人觉得他粗俗而没有教养。从出门到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祺子感到别扭,感到拘谨,感到难受,祺子不再是祺子了,不再是什么县里考试的第一名,不再是让人羡慕的对象,他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在这里他完全感觉不到他自己——只因为这里是北京,不是他自己熟悉的那个家!

中午了,也许有两点了。太阳很大,晒的祺子很不舒服,不过祺子不敢说。妈妈也在不停的淌汗,紧紧的跟在祺子后面走路。两个人沿着北海走了很久,祺子看看妈妈,妈妈看看祺子,两个人觉得这湖怎么这么长,绕着走了那么远,也不见尽头,这有什么意思啊?但要做什么呢,妈妈更加没有主见了,哪怕她是个成年人。最后祺子开口了:妈,饿了,找地儿吃饭吧。

妈妈迷惘的点点头。她的额头上满是油,稀疏的头发枯枯的,被胡乱拢在一边。在这样的钢铁城市里面,妈妈受到的惊吓更大于祺子。祺子是出于一无所知因而畏惧感不浓烈,而妈妈,早就受尽了城里人的眼光,对城市,对城里人有深深的畏惧,因而像小白鼠怕白大褂一样,单纯的怕,但不知道出路——如果她能知道小白鼠是什么的话。

拿主意的担子越来越撩在祺子肩上,不过祺子还不觉得。他现在只感到口渴,肚子饿,脚肚子累,脑子里困,总而言之,不舒服。得找家饭馆,要上俩玉米棒子,三两白饭,一个遛白菜,再要个啥,有烤山药蛋最好,美美的吃上一顿,再找个便宜的地儿歇上一歇,睡上一觉,这样就最好了!什么天安门,什么公园,什么皇帝什么大学,让他们见鬼去吧!

终于,在一个比较开阔的空地上,祺子见到了一间大房子!进出人等络绎不绝,毫无疑问,那是一间餐馆!祺子兴奋的推推妈妈,然而小声的嚷嚷:妈,有吃的了!

之所以小声的嚷嚷,是怕别人听到他们家乡的土话,而鄙视祺子。

妈妈逆着太阳,眯起眼睛仔细瞅了瞅:这是什么馆子啊?

管他呢,进去了再说吧!祺子依旧小声的嚷嚷,拉着妈就朝那门口去。

到了门口,哇,这是一家,麦!当!劳!对,没错,是电视里面常常看到的那个,祺子家曾经有过一个电视,他在上面看到过,麦当劳天天都上电视来着,是一个很有名的馆子。其实现在祺子家也有电视,只是坏了,街上没人修的了,就只好一直搁在家里。平时祺子想看电视,就跑同学二狗子家里看,那里面有很多小人,一边唱一边跳:更多欢笑,就在麦当劳!

电视上看了那么多,今天看到了麦当劳!麦当劳门口还有个电视,里面在放着电视节目,节目里面全是麦当劳,没错,这就是电视里面常常看到的那个麦当劳!祺子高高兴兴的朝店里面钻,忽然,妈妈拉住了自己的后衣摆,回头一看,祺子妈妈脸色惨白惨白,死命的拽住祺子,不让他朝店里走!

祺子奇怪的看了看妈妈,妈妈没有说话,于是祺子又看看店里面,这才真真正正的大吃一惊。透亮透亮的大玻璃房子里面,食客一个个金发碧眼,一丈二高,蒲扇大的手脚——装了很多很多西洋鬼子!

鬼子,就是洋人呐!洋人在的地方,那是咱们土包子能进的么?祺子从来没有接触过洋人,这心里一下就嘀咕起来了。老师教育祺子,见到外国人要不卑不亢,不围观,不戏弄,不过到这里完全不管用了,这,这要怎么办呐?这可是洋人来的地方,我能进来么?

祺子努力定了定神,想起老师说过,北京是中国的首都。既然是中国的,那中国人就应该可以进。但为什么里面洋人那么多呢,是因为——贵?这简直就是一定儿的,这东西,贵呐,只有洋人才买的起啊!

这个可怖的字眼出现在脑海之后,祺子不由得退了好几步。贵,可难倒好汉了!祺子出门这才几天,吃这个字的苦头可不少啊!祺子惊惧的看了看,好像没有人因为他穿的俭朴,就赶走他,不准他进去。于是祺子胆大了点儿,梗着脖子朝里面看,里面有个店招,上面写着:麦当劳鸡腿汉堡,6.5元;大杯可乐,3元;甜筒,1元……

于是祺子念给妈妈听。听到鸡腿汉堡的时候妈妈连忙拉着祺子朝回走:这么贵啊这么贵啊,不成不成,换别家去!

祺子急了忙说:贵的不点成不?我们可以点一元的啊,只点一元的,只点一元的,好么,妈?

只点一元的?

对啊,贵的不点!成不?

妈妈面上惊惧之色逐渐消去。只点一块钱的,这样就不会太费钱,吃再多也不会超过门票钱吧。于是娘儿俩朝门口走。妈妈忽然又停住脚步:要是贵了,咱们看看就走啊?

行了行了!知道了!

贵的看看不要紧。娘儿俩相互扶持着,慢慢的朝门口蹩去。

正要走到门口,忽然门帘子一掀,两边的店小二都自动鞠躬,把祺子吓一跳,接着走出来一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年轻先生!这位先生约莫三十岁年纪,脸上一尘不染,衣服一丝不苟,皮鞋一五一十(这大概是一千五百一十元钱的意思吧,老实讲我也不太明白祺子这时候的观感是啥意思),全身一板一眼,真是,好一位sir(这个词祺子倒是学过,虽然乡下中学里面,英语教的不多)!

祺子妈妈又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哈腰,拉着祺子跳到一边,给这位先生鞠躬让路。这位先生奇怪的看了看祺子,从脚看到衣服领子,并不正眼看脸一眼,然而就明白了为啥他们会让路,于是笑了笑,噗哧了一下,径自走开了。

这一噗哧,把祺子妈妈的心意彻底给噗哧变了!祺子妈妈变了脸色,拉着祺子领子就走,嘴里大声嚷着:别家去,别家去!

祺子也蒙了,这不好好的要进去吃么?祺子倔劲儿又上来了,这到底什么玩意儿啊,就值得我娘俩站在门口傻望半天,今天一定得尝尝去。然而祺子妈妈死命拖着祺子走,祺子觉得很没面子,用家乡话大嚷嚷道:放手啊,放手啊!

别家去!别家去!

这里不贵啊!我给你念……甜筒,一元……

别家去!别家去!

放手!放手!俩人迅捷无比的用家乡话嚷嚷,祺子的脸胀得通红。这些谁也听不懂的土话,真是丢死人了,更丢人的就是这么大一个人,居然被自己妈妈拖着衣领走!

你听话不听话?妈妈生气了,非常大的火。

放手!!!祺子倔劲儿翻了,像是自己山乡里面最劣的马儿一样,祺子死认着一个理儿,今天一定要去吃麦当劳,其他的一切都不理会了!

啪!妈妈一抬手,给了祺子一个大巴掌!祺子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

祺子的脸热辣辣的,他扪住脸颊,全身的血都涌到脑子里来。虽然没有看,但是祺子肯定知道,全北京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都在放声的大笑!祺子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迅速的跑掉了!

妈妈在后面大声的叫着:你长大了?敢跑了?你有本事,你不要回来找我!

谁理你呀?祺子愤愤的哭着,很快跑离了妈妈的视线。

真是太蛮横了,可恶的妈妈!好不容易来北京一趟,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吃,为什么不能进去?麦当劳又不贵!我就想吃麦当劳!什么都要限制自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十五岁了,我是成年人了!我不要你管了!

祺子一路上哭着,因为脸上满是泪水,所以有点羞于见人,更主要的是怕妈妈回过头来拿自己。所以祺子避开人多的大路,朝山上跑去。

这个山并不是真正的山,祺子是见过真正的山的人,在祺子眼里,这个山只是个土包而已,这难道就是皇帝的坟包?好家伙,坟包都这么大,当皇帝真幸福,不知道皇帝吃的玉米馍馍里面要放多少油,那该多香啊。皇帝要是饿了,想吃馍馍吃馍馍,想吃麦当劳就吃麦当劳,不要说一元钱一个的甜筒,就算是六块五的汉堡,一顿吃两个,不,一顿三个,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半山腰有棵老槐树,跟祺子后院栽的那棵有点像,叶子繁茂得好像盖子一样。祺子瞅瞅四下没人,噌噌噌就爬了上去。春天是祺子最喜欢的日子,榆树上的榆钱,槐树的槐花儿,都是可以吃的,香香的,特别好吃,那时候祺子常常让妈妈给做榆钱儿饭,槐花饭。咳,不提妈妈了,讨厌的妈妈。可惜现在春天早已过了,不然这两样东西就足够祺子美美吃上一顿了!坟包上没有榆树,不然榆树叶子也可以吃。其实嫩槐树叶子也能吃的,只是没有榆树叶子那么好吃罢了。祺子在家的时候可是什么树叶子都摘来尝过的,这时候又摘了几片,嚼了嚼,果然很好吃,也有点香,不过没有槐花那么好吃。

吃饱了,是时候想想自己的人生大事了。祺子是乖孩子,想不到这时候离家出走了。不过嘛,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掉头碗大个疤,但是绝对不能后悔!好马不吃回头草嘛。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了。那又有什么关系。从此再没有讨厌的父母管教,再不用每天去上学,也犯不着割猪草,剁鸡食——可恶的妈妈,那些事情本来是应该她做的,可她也不体谅我读书辛苦,放了学就让我做!

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想了,总而言之,以后我就得自己靠自己了!还好我衣服里面有两百块钱,我一时半会儿也饿不死,总之将来我光宗耀祖,就靠这两百块钱了!想到这里,祺子撑起身来,伸手到内衣里面摸了摸,润润的还在。祺子这又放了心,依旧半躺下,靠在树干上,开始幻想:以后就在北京城了,不回那地方了,我要留在北京,当上等人!以后我就是上等人了!我先找个餐馆,为什么要找餐馆呢,因为餐馆里面有饭,饿不死人。我先找个餐馆,让老板留下我,我会洗碗,还会做菜,我还认识几个字——不过老板好像不会太喜欢伙计认字,高尔基就这样说的,得,我先说我不会认字。

然后我要怎么办呢?嗯,我有两百块钱,我拿来买书,我看书,我学知识。我学很多很多的知识,然后我就可以不洗盘子了,我就是上等人了!咳,不,我不买书,我都不在学校了,看什么书啊,拿这两百块钱做点别的……可是,我会做什么呢?好像什么都不会,惟一能做的就只能读书了……可是读书能改变命运么?我读那么多书,可是我还没有北京的一条狗生活的好……

咳,这种问题太复杂了,先不考虑那么多。今天晚上,等我妈妈回去之后——可怜的妈妈,她失去了儿子一定很难过——不过管她呢,她自己身上有足够的路费回去的。我等她离开公园之后,我不是有两百块钱么?我拿一块钱,我就拿一块钱,去买一个麦当劳吃!管她的呢,一定要买一个来尝尝!

唔,妈妈什么时候离开公园呢?她现在好像很着急啊,在到处找我。这棵槐树真是太好了,我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我!嘻嘻,让她着急去吧,谁让她刚才打我!她平时在家都不是那样的,在家里面的时候对我可好了,哪像刚才,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就打我……咳,我怎么又婆婆妈妈的想这些了,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人过生活了!我,张祺,谁也不依靠,谁也不认!我就要在北京城,我要做上等人!等我做了上等人之后,我再回家去,把我父母接过来。当然咯,我肯定要问我妈妈:哈哈,我最亲爱的妈妈,二十年之前你打我一巴掌,你现在后悔了吧?

妈妈一圈一圈的在湖边转,一边转一边喊,叫声在半山上当然是听不见的,祺子也不担心,再说她那口土话,其他人谁听得懂呢。她真是笨啊,找不到人,就自个儿回去了呗。老转,也不歇会儿啊,不知道我妈妈吃过了饭没有?肚子饿不?咳,我怎么又婆婆妈妈起来了。我,张祺,在这里重申一遍,我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人了!我,要当上等人!

妈妈绕着北海,走远了又走近,有时候离开了祺子的视线,过一会儿又回来。祺子渐渐的困了,眼皮渐渐的合起来,再也张不开。一路上这几天,其实祺子也没睡上什么安稳觉。祺子渐渐的睡着了……迷迷糊糊里,公园的大喇叭开始响:张祺小朋友,张祺小朋友,你的妈妈在公园管理处等你,你的妈妈在公园管理处等你……

真是烦,男子汉睡觉呢,吵什么吵。祺子小心翼翼的翻一个身,免得掉下树去,顺带把一个耳朵压在脑袋下,另外一个耳朵用手蒙上,这样声音就很小了——张祺小朋友,张祺小朋友,你的妈妈在公园管理处等你,你的妈妈在公园管理处等你……

祺子,哦不对,从今往后,祺子是大人了,要叫全名,张祺。张祺被自己肚子的叫声唤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张祺伸个懒腰,身手敏捷的溜下树去,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空虚与忐忑,正如夜色的空旷一样。管他呢!我是大人了!张祺挥挥手,想起今天下午的宏愿,先去吃个麦当劳再说吧!

一路上慢腾腾的走,东瞅西瞅,妈妈的身影没有出现,看来是走了吧。张祺放心的朝那家麦当劳走去,他还惦记着呢。身上没有零钱,不要急,先吃再给钱,当然自己也不要急着撕开内衣取钱,先就跟老板说,自己吃了东西,没钱,做几天小工抵饭钱,看老板答应不答应?

只是妈妈,只是妈妈,要是妈妈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北京洗碗,一定很难过的吧?在家里,都是妈妈洗碗的,从来不让我沾水。说沾了水,容易得冻疮,拿不动笔,写不动字。妈妈可疼我了……

要是妈妈现在在就好了。如果她保证不打我,并且给我道歉,并且给我买麦当劳吃的话,只要一块钱的麦当劳就好,我就跟着她回家去。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妈妈怎么可能不打我?每次打我最凶的就是她!我家里还有一根毛竹条子,就是我妈做的。以前用鸡毛掸子打我,后来打断了,就专门做了一根毛竹条子,打起屁股那个疼啊……

总而言之,她是绝对不会给我道歉的!我才不跟着她回去呢!我,张祺,今天,铁了心了!

刚刚跨进店里,张祺还没抬眼,一个人就朝他扑过来。张祺还没看到是谁,心里本能的就想到,糟了,被妈妈设伏了。张祺,啊,不,这又得改口了,祺子。祺子后领被拧起来,多么熟悉的招式,这不是妈妈还能是谁?接着就是大耳刮子打来……

拿着!妈妈没有打人。奇怪。她让我拿啥?

祺子偷眼望去,妈妈面如寒霜,左手里拿着个黄丘丘的东西,祺子接过去,小声问了句:啥啊?

拿好了!妈妈拿家乡话嚷嚷道。周围的店小二都围过来好奇的看热闹。真丢脸,祺子窘迫极了。不过他还是拿稳了:这是什么啊?

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抽过来,脸上又是火辣辣的剽了。不过祺子并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恼,祺子窝囊的想:虽然大家都在笑,但好歹结束了吧,希望不要太丢脸才是,我没哭,应该不算丢脸到家吧?咦?妈妈,你怎么哭了?

祺子妈妈脸上眼泪纵横:吃吧。甜筒。下午寻不到你,里面的东西流没了。

原来手上这玩意儿就是麦当劳啊!硬硬的,又不是太硬,黄黄的,香香的,里面有一点白,不知道原先是什么,原来妈妈还是疼我的……祺子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就拿着麦当劳,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哇……祺子一下子不做男子汉了,扑在妈妈怀里就嚎啕起来了。妈妈呀,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呀……

妈妈呀,妈妈呀,这麦当劳,硬硬的,黄黄的,香香的,这麦当劳跟妈妈你亲手揉的玉米馍馍,是一个味道呀……

( 罗思文 2006年3月8日凌晨6点于家中

父亲早起,看到我坐在电脑前还没睡,给我端来牛奶,还有两个土鸡蛋。并且给我介绍他最喜欢的江津米花糖,一点也不顾我根本不喜欢吃早餐……这才是我想珍惜的幸福……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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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沙发, 花.
家园 在你献花之前

已经有一朵花了吧,那是我的

家园 不错,挺感人的
家园 作者是重庆附近的人吗,看到江津米花糖,是我老家的特产了。
家园 挺好,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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