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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小说:关宁旧将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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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小说:关宁旧将

  关宁旧将

  咳咳,据查,崇祯2年,清军绕过屡屡碰壁的关宁军防御范围,从北面越过长城直扑皇城,关宁军精神领袖袁崇焕进京勤王,竟然被诛,关宁铁骑最辉煌的时代就此中止。此后崇祯不断征调关宁军中曹变蛟、曹文诏等勇将进关征缴农民起义军,关宁军被不断的拆分、稀释,战力锐减。崇祯4年,关宁军最后的领袖祖大寿在大凌河死守至城内食人,无奈杀何可纲诈降,逃回锦州继续守城。崇祯14年,各路关宁军旧将在洪承略的指挥下援救锦州,不料被围松山,十三万大军转瞬间分崩离析各自逃生,祖大寿无奈出降,关宁铁骑就此一蹶不振。崇祯17年,李自成西伐山海关,关宁军最后一只队伍仍能将李自成的精锐力阻于关下。随着吴三桂的降清,叱咤疆场二十余年的关宁铁骑终于风卷云散,而我们的故事也就在这时开始。

  正文

  初夏时节,北方的雨水正稀,田野、官道中四处弥散着烟尘。就在年初,在陕、豫一带举旗造反,几经起伏的李自成终于成势,势如破竹的从陕西杀入京城,逼死崇祯帝,自己做了皇帝。入京后李自成草率出兵山海关,在一片石战场被吴三桂的关宁军与清军联手大败。满人三十万虎狼八旗兵随后进关,江北各地的明军或望风而降、或一战即溃,一个月间战线就从京畿推移到了山东。鲁北的三千里江山尽成了满人的天下。

  时局混乱,万事难行。怀远镖局的副总镖头韩云波眼望着身侧缓缓而行的十几辆大车,眉头紧皱。怀远镖局是大江南北首屈一指的大镖局,在九省设立分号,历经三朝而不衰,鼎盛时局内著名的镖师、趟子手将近万人。自崇祯帝继位以来,天下疲弊、贼盗蜂起,千百人规模的匪盗团伙多如牛毛,比成伙贼盗更难惹的是剿匪官军。镖局迫于生计,无奈先后关闭了陕西、河南、湖北、四川等几省的分号,将人员都转移到沿海的富庶几省,生意虽大不如前,但还可以勉强支应。日前时局愈发混乱,总局将山西、北京的分局都撤到了山东,随着清军兵锋南移,北方三局的人员又都要渡江撤向江南,而韩云波就是总局亲派山东指挥撤局的副总镖头。此时韩云波心中暗自感叹,这镖局也如同大明朝军队一般,望风南下,将近百年的基业都供手送与了他人。

  临行前,总局的总镖头、大当家赵括虎拉着他的手说:"好兄弟,这次撤号非比以往,要提防的不是土匪,而是乱军,咱们是舍银舍帐不舍人,你千万要一个不少的把北三省分局的人给我带回来,只要人在,咱们就是什么都丢了也不怕。"韩云波在镖局中奔走多年,自然知道撤局的种种危险和麻烦,自他来到济南后,与山西、北京、山东三家分号的镖头反复商量、仔细筹划,才定出了一条最稳妥的南撤路线,用飞鸽传回总局。在得到总局的首肯后,他遣散闲杂工人,安置好宅院、产业,点齐一众镖师,连同家眷共计百余人,带着细软家什,装载了十三辆大车,在六月初三的早晨启程南下。

  车队过了泰山西转济宁,一路向南。这一天行到中午,打前站的山东分局趟子手回报,说再走五里路边有处树林可以休息,韩云波想了想让车队加快,到林中歇息去。行到林前,韩云波发现这片树林分大小两块,大林子枝叶茂密,又近邻官道,已有不少的行人在林子里休息,小树林距离官道有两三里远,林中枝叶稀疏的多,又隔着一道土坡。韩云波示意众人转车头到小树林去休息,可众人赶了半天的路,个个都是灰头土脸一身臭汗,见到树林再也挪不动脚,谁也不愿多走两三里去小林子。众人当下也不顾韩云波的命令,跟着山东分局的镖头张鹏呼啦啦都扑进了道边大林子里,松开马带、放开绑腿坐到树下休息,张鹏一迭声的招呼趟子手们给他捶腿、打扇、买西瓜。韩云波见喝止不住山东分局的众人,无奈只好带着山西、北京两分局的车辆也跟着走进林子。

  韩云波看着躺在树下袒胸露怀的张鹏叹了口气。张鹏自幼就在镖局,是老总局主的关门弟子,在各分号中是有名的眼高手低的刺头,而韩云波入局不过几年,恐怕在张鹏眼中,根本就没把韩云波头上这"总局副总镖头"的名号放在眼中。韩云波点手叫过来北京分局的镖头万海明,让他派几个得力的趟子手前出两里外探风。北京分局的看门老汉谢全走过来,举起手中的醋葫芦朝韩云波身前一递道:"韩当家的,来一口?这可是出河北时在灌的静海独流老醋啊,喝上一口不仅生津止渴,还不怕中暑。"谢全是个老山西,一辈子醋葫芦不离身,五十多岁了依旧是孤家寡人,一年前给北京分局看大门,因为无处安置才由韩云波决定带着他南撤。韩云波笑笑,他入局时间不长,又一入局便是总局副总镖头的高位,下边各局的镖头当面恭维他的不多,背后不服的却不少,韩云波不敢端架子,对上对下都是客客气气,在一众普通镖师中颇有人缘。"谢老,您自己快喝吧,过几天,您这葫芦就该换镇江的香醋了。"

  "那感情好,"谢全望望一旁悠闲自在的张鹏,低声道:"韩当家的,这里是山东的地界,就由着他吧,再忍几天,等平安过了江,您不就把这副担子卸了么。"

  韩云波叹口气道:"谢老,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林子靠近官道,咱们车队庞大,又扎眼,如果万一有官军路过此地,万一有事,那如何是好?"

  谢全笑笑道:"那就那么寸,正好过队伍?呵呵,我老汉先去买块瓜吃,你就忙你的吧。"话音刚落,前面探路的趟子手飞马回来,疾驰到韩云波身前道:"韩当家的,前面一股官军,摸约有一百多人,正朝这边走过来。看样子是股从附近转过来的游军。"

  怕什么来什么,韩云波脸色一变,转身招呼各局镖头,吩咐家眷们赶紧上车,把帘子放下来盖住。指挥人降三局的车辆都拢在一起,众人乱纷纷的穿衣、扎绑腿,聚集在车前坐下,忐忑不安的等着那股官军到来。谢全颤巍巍的把醋葫芦藏在身后,嘴里嘟嘟囔囔道:"真是说嘴啊,怎么说来就来啊。"

  官道上腾起一阵烟尘,大群畅怀露背的官军拖枪拄刀乱哄哄地朝树林走来,这群官军显然是驻扎在附近,身上没有带行军的背囊、水壶,倒有不少人在腰间围着不知那里抢来的各色包袱。转眼间这群官军如饿猪奔槽般冲进树林,围住那卖瓜汉子的西瓜大吃起来,有的抽出腰刀将西瓜切开扔给人群外的同伴,有的直接抱住西瓜一拳砸开自己抱着大嚼。

  那卖瓜的汉子眼望这群官军有些不知所措,半响之后才回过神来,忙抓住身边最近的军兵道:"军爷,可怜可怜小人,您吃瓜要给钱的啊。"

  那军兵三角眼一立喝道:"他娘的,爷为你们这些老百姓守城抗清、剿匪缉盗,吃你几块破瓜还要钱?没有,一文钱也没有!"那汉子一车瓜顷刻间连吃带糟蹋被去了个干净,他那里肯依,当下抓住那三角眼的手臂死死不放。那三角眼被揪扯的烦了,口中答应道:"好好好,值多少钱我都给你。"说着左手扳过卖瓜汉子的右肩,右手却抽单刀一下捅进卖瓜汉子的小腹,这三角眼将刀反转,刀刃朝上发力一提,同时向右扳倒那卖瓜汉子的上身,避开了喷溅出的鲜血。那卖瓜汉子肚腹尽破,"咕咚"一声伏到在地,顿时气绝。

  韩云波身边不少镖师纷纷转头不忍再看,那三角眼俯身在尸身上擦干净钢刀,又狠狠踢了一脚,咒骂几句,将尸体腰间沾满血迹的钱褡裢扯下来。这时一个军官大步走过去一把掌抽在那三角眼的脸上,恶狠狠的骂道:"你不长眼啊!杀人也不看地方,血都溅到老子的西瓜上了,还让老子怎么吃!"那三角眼诚惶诚恐,慌忙从同伴手里拿过半个西瓜递给那军官。那军官冷哼一声,先抓过那钱褡裢,摸出铜钱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接过西瓜转身而去。

  这一幕看的镖局众人触目惊心,方才还红着脸和他们讨价还价的卖瓜汉子,眨眼间就倒在血泊之中。更令众人吃惊的是,这一群官军似乎对此事习以为常,若无其事的或蹲或立在尸体旁边大口吃瓜。韩云波冷眼看着这些官军,眉头紧皱,握马鞭的手紧攥的发白。

  一众官军吃完瓜边准备整理鞋袜上路,乱纷纷的朝林外走去,韩云波见他们准备离开,刚送了一口气,忙使眼色让大家催动大车背向官军向外走。众人明白身处险地,均不敢高声张扬,手下加紧推动车辆催赶骡马,想尽快甩开这帮瘟神。

  那带队的军官却忽然回头注意到韩云波这一队车马,他打个呼哨带领手下转身围拢上来。镖师们顿时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挡在车前或沉腰坠肩,或手按兵刃,个个如临大敌。军官用下巴指着一名镖师道:"你们干什么的?车里是什么东西?"那镖师看了看张鹏,强自镇定道:"军爷,我们是济南怀远镖局的,这车里都是我们的家眷,都是老婆孩子。"

  "家眷?"那军官冷哼一声"我看是八成是藏着满人的奸细,给我打开来看看。"

  "不可!"韩云波连忙站到前边,陪着笑脸道:"这位军爷,车里都是我们镖局里行动不便的老人,有的还中了暑、闹了痢疾,实在是不能行走,军爷也要闪避一下,别沾染上痢疾,就误了您的千金贵体。"

  那军官听见有痢疾病人,就有些犹豫,倒退了两步远远的站在一边打量这十几辆大车。偏生那三角眼是个不怕邪的,伸出刀鞘就去挑身前的大车的门帘。他这一动,护车的趟子手一把抓住他的刀鞘,反手就拔出了自己的单刀拦在三角眼的身前。那车中坐的都是镖师、趟子手们的妻女、姐妹,如果让这帮禽兽发现还了得。众镖师见有人拔刀也等不得号令,一阵金铁啸鸣,众人刀剑纷纷出鞘,一起逼住了面前的官军。那军官大喝道:"反了,反了!来人啊,都给我拿下!"一众官军顿时也剑拔弩张的冲了过来,将镖局车队围在核心。

  "慢着!"韩云波并不怕这些官军,这些不过是趋利避害的乌合之众,但是他身上背负总局交付的不能损伤一人,全员撤回南京总局的担子,这一路上万万不能有人员折损。更何况这股官军只是一小队,附近肯定有大队人马驻扎,万一惹恼了他们,杀良冒功的事情他们就未必做不出。想到这里,韩云波回身喝斥道:"都放下兵刃,不许跟军爷无理!快快都把兵刃放下!"山西、北京两局的镖师们相互看了看,缓缓收起了兵刃,只有济南镖局的众人仍在举刀戒备。

  韩云波抱拳躬身道:"这位军爷,我们怀远镖局在全国有十几家分号,一向安分守己,没干过丝毫有损招牌的事情。况且总局也曾给朝中马、杜几位大人护送过家眷,自然决不会干那些……"韩云波话未说完,被那军官厉声打断"他娘的,你拿朝廷里那些个文官儿们来压老子?娘的老子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躲在谁怀里逍遥快活呢!"众官军顿时鼓噪起来,数十根长枪伸到韩云波的眼前晃动,更有一群官军冲到车辆前面与拼命拦阻的镖师们交上了手。

  韩云波眼见局面难以控制,情急之下一跺脚仰头长啸,啸声如同洪钟大吕齐鸣,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用双手掩住耳朵,满面痛苦之色。韩云波一声长啸阻住众人交手,同时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银子递给军官高声道:"这位军爷,咱们既然在此相见就是有缘,这些薄利不成敬意,全当犒劳诸位军爷当差辛苦,还请军爷放我等一马。"接着韩云波回身道:"枪来!"趟子手忙递过韩云波的兵刃六瓣铁莲枪。韩云波托枪在手随手一投,大枪将身边一棵合抱粗细的枯树穿了个通透,枪尖穿过树干红缨乱颤。韩云波接着跃到树前一掌拍出,枯树轰然从穿透处短为两截,重重砸在地上,韩云波道:"把这树砍了,做成火把,送给军爷一些,方便军爷夜巡时照路。"

  韩云波这一出手,运气长啸、投枪贯树、运掌击断,显露出一身臻至化境的内外功夫。不但镇住了那些气势汹汹的官军,连济南镖局的一众武师也不由得暗自佩服。那军官也是识货之人,何况那一把银子和这许多恭维话也给足了他面子,当下便挥挥手道:"不必了,你们赶路去吧。"喝令军卒收起兵刃,放镖车南行。

  车队缓缓从官军身边经过,众镖师和趟子手或骑马或步行紧紧跟随,张鹏的坐下马通体棕色极为神骏,趟子手牵马经过时,那军官眼睛一亮,一刀斩断缰绳将马拉到自己身边道:"这马归我了!"张鹏怒目圆睁就要上前抢马,韩云波一把将他拉住,将自己那匹"夜行龙"的缰绳塞进他手里,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一边催动车队速速南行。张鹏走出好远,回头朝官军远去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吐沫道:"土匪!去你娘的大明朝,让满人都砍了你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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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注意】忘鸟说,这撕个新写地,有人说要分着发

一段一段地贴才有乙烯,呵呵听人劝,这撕一的说,

家园 是滴是滴,关键是太长了看起来困难呀
家园 看来老姐你就缺一块醒木了......

如题。

家园 还要一把扇子,一件马褂,齐活儿了
家园 姐姐真能写啊,这能叫无言嘛?改叫慕容话多吧,呵呵

呵呵,洒家转身就跑。。。。。

家园 好看,姐姐你接着贴阿
家园 写的真好,花一朵!
家园 【原创】二,呵呵

  韩云波没了坐骑,便同谢全一车,盘膝坐在车辕上收敛心神调理内息,方才那一啸、一投、一掌耗费了他不少内力,需要好好调理一下。而更让韩云波心痛的是方才这些溃兵。这里属于泗水地界,归江北四镇之一的东平伯刘泽清镇守,这些溃兵多半是刘泽清的部署。当年韩云波从军时,与刘泽清同是关宁铁骑里首屈一指的骑将,当年辽东袁督师统军号令严明,刘部行军秋毫无犯。自从北京城勤王一战后两人分别,韩云波弃甲归田,刘泽清内调山东,没想到再见时,原来的百战精锐,竟然成了一群骄兵悍将,让韩云波看在眼中痛在心里。韩云波在车上闭上眼睛暗自回想,从前那些一齐侍立在袁督师帐外听候号令的汉子们,有的投降满人,成了进攻明朝的急先锋;有的拥兵自重,成了割据一方的诸侯;有的冷于世故,从此解甲归田杳无音信;韩云波时常想,若是袁督师还在世,还统带同样这些人,那一支威名远扬战无不胜的关宁雄师也许就永远不会散,岂容他清军肆虐到今日!

  车队沿途一路周折,在过淮河前又遇到江淮一带的流寇王十二,带着六七十人的无赖混混居然敢截住车队索要钱财,韩云波搬出以往的交情拉拢他,王十二却说:"现在是乱世,谁都不能保自己有命多活一天,我不趁此机会生财享乐,难道还要等人来砍了我的脑袋不成?"最后还是掠走了车队的两匹骡马,这还是给了韩云波天大的面子。这一来车队中的镖师、趟子手多有愠色,暗中埋怨韩云波懦弱怕事,百多人的镖局队伍竟让六七十人的无赖欺辱,给镖局丢面子。韩云波又不得不反复安抚众人,同时下令抛舍一切不必要的物件,腾出车辆让徒步的趟子手们都上车,昼夜兼程向南行。

  车队过临淮城的时候,前来接应的总局镖师带来消息,鉴于山东战事吃紧,总局已经收拢各地的分局,并将总局迁到福州以避战火,同时在泉州构置了不少田地宅院,来安置各地的镖师,大当家赵括虎亲自留守南京正等着大家。众人得到消息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总局考虑的深远,有田地安置就不会饿死人,有人在就一定能恢复怀远镖局往日的气象。忧的是众人都把总局当成遮风挡雨的参天树,可总局都撤往福州了,看来大明朝的气数真的难以收拾了。

  韩云波统带车队加紧赶路,在六月初十三的傍晚进了扬州城。扬州是江北重镇,有兵部尚书史可法在此督师,江北四镇的驻军俱都归他调遣,史可发清廉有能,素有声望,朝野上下对他风评极佳,扬州城的局面也比其他地方平稳许多。韩云波目睹车队最尾一辆车赶进了扬州城北门,才长长出了口气。从扬州向南,再走三日便可到长江渡口,过江再走两日就能望见南京城,到时候大当家赵括虎肯定会亲自出城接应,有他在,韩云波肩上的担子就会轻松不少。

  韩云波在客栈中安置好车队,便带了通关文书去寻扬州兵马司办理渡江用的公文,没有兵马司这枚印章,一人一马也休想从渡口过江。门房谢全一路上将醋葫芦喝了个干净,便打算与韩云波结伴出门,找一家油盐店灌一葫芦醋,韩云波从来枪不离身,问明了兵马司的所在,便提起长枪与谢全一起出门向西而去。

  两人在兵马司中坐到掌灯,仍不见主事的军官回来,守卫说近来战事吃紧,史督师经常召集重军官商议城防大事,怕今天又要商议个通宵了。谢全问道:"这位军爷,不是还有江北四镇么,满清军能这么快就打过来?"

  那守卫苦笑一声道:"这位老汉是外来人吧?那江北四镇的总兵那个不是手握重兵占据一方的主儿,从弘光皇爷登记的那天起,就你攻我伐的争斗不断,谁能指望他们能挡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辫子兵。唉,也就是靠着督师大人全力安抚百般劝说,才让他们暂时消停一阵,一致备战,要不是史督师,整个朝廷里怕也没有能让他们四镇这么买面子的人。"

  韩云波忍不住问道:"难道这四镇都是如此,就没人肯为国家大事着想么?"

  那守卫点点头道:"你别说,这四镇中也就属守庐州的靖南侯黄得功黄候爷是条汉子,黄候爷人家是关宁铁骑出身,宁远大捷中杀出来的军功,讨闯贼、西贼的首功。可惜,如今各镇互不统领,拧不到一块去,前几天黄军侯来扬州的时候,中了刘泽清的埋伏,险些就伤及性命!"

  韩云波听在耳中心里又是一痛,靖南侯黄得功、东平伯刘泽清,当年和他一样都是宁远袁督师帐前的五虎将。宁远军中有歌"铁戟钢鞭猛,银枪快刀雄,阵前争胜负,一朔抢先锋。"那一朔就是当年勤王北京时,率三千先锋精骑阻挡八旗军,战死在古北口的铁朔统领赵率教;快刀是松山一战时,为护卫洪督师舍死直扑清军御营,险些刀斩皇太极的快刀总兵鲁百鸣。关宁五虎,如今只剩下这仅存的铁戟刘泽清、钢鞭黄得功,没想到这二人的宿怨一直未了,竟然在大敌压境时还在相互攻击。韩云波回想故人不禁仰头长叹,若当年袁督师不死,关宁众将未必就会凋零至如此。他自己也正是因为看透了朝廷的寡恩刻薄,多疑偏信,才愤然解甲,在怀远镖局的朋友那里做了镖师。

  韩云波和谢全枯坐了一会儿,见兵马司的军官还未回来,只好怏怏回去,等明天一早再来。韩云波垂首走在街上,心中事却反复翻涌,他有心想去见上刘、黄二人一面,劝劝他二人,哪怕为了江山百姓暂时罢斗也好。可韩云波转念又想,自己肩上担负着三局南撤的担子,百多人还靠着他指挥南行,这紧要关头又如何能分身前去调解,更何况二人之间宿怨已久,当年袁督师多次从中斡旋也几乎压制不住,自己又能如何?韩云波想来想去,叹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沿街东返,行至十字街口时,韩云波忽然感觉握枪的右臂忽然一凉,一股许久不曾遇到的熟悉气息陡然扑到。是杀气!是两军阵前生死相搏时,刀剑出鞘的杀气!韩云波紧走两步走出街口向北望去,一顶官轿在几十名亲兵的护卫下正向自己徐徐而来,从前面四名小吏手举的回避牌子看,显然是一位衔职不低的文官,而杀气全然不是从这一队人身上发出来的。韩云波正在疑惑,只见队列前房檐上黑影晃动,一名黑衣人手擎扑刀凌空跃下,鹰击一般直扑那顶官轿。

  这一击猝然而至,所有护兵都措不及防,当先两名举牌小吏被来人在半空中挥刀斩下首级,黑衣人在死尸肩膀上一蹬,借力前扑一个虎跃,半空中长臂挥刀劈向官轿。护轿的亲兵头领反应还算不慢,拔出腰刀轮起来向那黑衣人投去,黑衣人挡开腰刀,气势被截翻身落地。轿前的护兵拔刀上扑,那黑衣人刀势如电,一招间将两名亲兵拦腰斩断,再顺势一滚前趋五尺,挥刀斩断了两名亲兵的双腿。这时众亲兵一拥而上护在轿前,有人放声高喊:"有刺客…"喊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显然被那黑衣人挥刀斩断了喉咙。

  韩云波脑中闪电般一转念:若自己坐视不救,那杀手得手后,众官兵必定迁怒自己,将自己充作刺客拿下顶缸也说不定;若那杀手未得手,一众官兵也要追究自己坐视不理的麻烦。想到这理,韩云波挺身前跃垫步出枪,两手穿梭换把,大枪抖出团团枪花直刺那黑衣人的右肩。韩云波与那黑衣人相隔数丈,但他身快枪长,眨眼间就刺到了那黑衣人的身后。韩云波久为闯阵虎将,枪法自然不弱,他所学的形意十三枪据传是三国时赵云所创。姜维、罗成一脉流传,扎、拦、拿十三式横扫天下,韩云波虽然不及古人骁勇,但也是昔日辽东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将。长枪未到,枪锋的寒气已如钢锥般刺进那黑衣人体内。

  那黑衣人后背被袭不得已收回长刀,一招苏秦背剑,刀环肩后弹开长枪,长刀回转想要再次前扑,韩云波手中长枪摆动,枪头如灵蛇般直刺那内衣人颈后,这一刺借对方弹力进枪,迅捷无比。那黑衣人"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竟会在半路上杀出如此高手,无奈之下只得回身,将扑刀在胸前旋开,凝神接架韩云波的枪势。

元宝推荐:履虎尾,
家园 看完了………………

还有没?

谢谢啊~~~

家园 首先 明朝哪里来的镖局

其次 兵荒马欢的世道 到处都是左良玉 高杰刘泽清之类的官军土匪

什么镖局能对得了他们

家园 前有老萨,后有慕容,这坑挖到什么时候有个尽头呀。。。花一个催
家园 三,呵呵

  韩云波无意伤他性命,只将枪花团团抖开,罩住那黑衣人的头面、前胸,给一众官军留出机会下手。那黑衣人转回身来和韩云波一个照面,却浑身一震,掌中刀莫名其妙的一缓。韩云波也忽然间感觉此人的刀法似乎似曾相识,正要想招法试探那黑衣人的底细,忽听一声锣响,十几名骑马的军官带领百余名军兵从后面疾冲过来。那黑衣人见局面逆转,也不愿恋战,手中刀花一变,化虚为实一刀重重劈在韩云波的枪杆上,枪杆受力顿时被压的如同弯弓一般。韩云波心中大喜,正待反手挑枪点刺对方的前胸,那黑衣人却借枪杆反弹之力跃身窜上屋脊,一俯身消失在夜色之中。抛下了地上乱成一团的官军,和目瞪口呆的韩云波。

  那一队官军冲到,先将官轿护了个风雨不透,然后救治伤者,清点伤亡。一个带队军官问名了韩云波的名字和住址,便打发他二人赶快离开,韩云波也不愿与官府纠缠过多,正好带着谢全匆匆赶回客栈。

  半夜里,韩云波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这一场交手韩云波躺在床上反复回忆了数遍,他总觉那黑衣人自己似曾相识,因为对方的刀势、刀法自己太熟悉了,尤其是对方最后刀砸枪杆借力逃遁的那一招,十几年来也只有一个人在韩云波面前用过。可是那个人在四年前就已是个死人了,又怎么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呢?可如果不是他的话,谁又能把那一把扑刀使得如此刚猛、凌厉。韩云波直想到天明也猜不透那黑衣刺客的来路,他躺在床上和衣眯了一会儿,等到天亮起床,拿起通关文书又直奔西城兵马司衙门而去。

  兵马司主事军官看了看文书,提起印来准备往上盖,忽然又想起什么来,拿印的手停在半空问道:"你就是怀远镖局的当家副总镖头韩云波?你的兵刃是长枪?"韩云波忙躬身点头作答。那主事军官摇摇头道:"这文书我盖不得。"

  韩云波眼中几乎急出火来,他连忙伸手入怀,掏出十两雪花纹银递到那军官手边哀求道:"军爷,麻烦您高抬贵手,我们百多人口人等着过江呢。求您给个方便吧。"那军官叹口气接过银子道:"韩总镖头,不是我们衙门难为你,只是你这件事情,牵扯太多,上面着重提了不让放你们走,我也没办法,你还是回客栈等几天吧。"任凭韩云波苦苦哀求,那军官就是不盖印,也不说缘由,只推托是上面的军令。韩云波无奈,只好怏怏而回。

  韩云波走到客栈门口,只见客栈外密密站开两排军兵,个个盔明甲亮、精神抖擞,与前日那些兵痞截然不同,显然是经久调练的精锐。韩云波见此情景心中一沉,疑是镖局出事,忙大步朝客栈前门奔去。

  门口处两名军官拦住韩云波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他随身不离的大枪,笑道:"这位就是名震江淮的韩总镖头吧?"韩云波不知祸福,只好小心的点头承认。那军官笑笑道:"韩总镖头好大的架子,让我家大人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我二人是大人的亲兵头领,我叫米单,他叫范双,总镖头他日高升了,别忘记我们兄弟哦。快请跟我进来吧。"韩云波不明就里,想不出扬州城里有哪位大人与自己相识,又不放心客栈内的镖局众人,只好心怀忐忑的跟随那两名军官走进客栈大门。

  刚进大门,只见一位官员正坐在院内八仙桌后埋头批阅公文,往来传递公文的亲兵络绎不绝。韩云波见到这官员猛地大吃一惊,这官员身材不高,又黑又瘦,帽子搁在桌角,右手袖子高挽,正低头仔细批阅文书,这官员的姿势、身形,和当年自己最敬仰的大帅、辽东督师袁崇焕一模一样!而当年袁督师公务繁忙,也是习惯走到那里就地找张桌子来办公,也是这样一个免冠、挽袖的习惯,韩云波以为眼前此人是袁督师死后复生,惊讶的险些喊出声来。那批阅文书的官员听得脚步声抬头朝这边看过来,韩云波见到那官员的脸才嘘出了一口气。袁督师是南方人,身瘦面窄,此人虽身瘦,却是方面大眼,两道浓眉只插入鬓,面貌相差极大。

  只听带路的米单躬身道:"督师大人,怀远镖局韩云波带到。"督师?韩云波心中一动,此人同袁大帅一样,也是督师,这整个江南大明朝只有一个督师,就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史督师。韩云波早闻江南传颂史可法清廉、贤能的大名,见在此等自己的人竟然是堂堂兵部尚书、朝廷的督师钦差,心中顿时一阵惶恐,忙上前跪倒参拜:"史大人在上,草民让大人久等,实在是死罪!"

  史可法放下文书起身搀起韩云波道:"本督师今天是来道谢的,昨夜遭逢刺客,多亏韩将军仗义援手,不然让清军得了逞,本督师这一颗头颅本无所谓,但此时大敌当前,韩将军救了本督师就等于救了扬州城的数十万百姓啊。"

  韩云波闻言不由心中翻涌,难以自持,让他感慨的一是史可法礼贤下士的度量,二是史可法口中韩将军这三个字。这三字他韩云波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有听人提起了,此时乍然听到,仿佛又回到当年宁远军中铁骑纵横,跟随袁督师气吞万里如虎的时候。韩云波明白,史可法必定是多方查问,才对自己的底细如此清楚,一句话、三个字就插进了他心中最隐讳、最柔软的地方。韩云波只觉一幕幕陈年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在他眼前争相翻涌,他手捧史可法的双腕,一声"督师大人…"哽咽难言。

  史可法拉韩云波坐下,缓缓道:"韩将军这些年来受委屈了,当年奸臣当道,蒙蔽圣听,使我朝自毁长城,忠良寒心。这些年虽然公道自在人心,但当年那些为国捐躯将士的生命却再也换不回来了。"

  韩云波含泪长叹道:"史大人,袁督师他…他冤枉啊!这世上可有率九千军马驱千里星夜勤王的谋反么?可有身陷牢狱仍写信劝部下众军与清军死战的谋反么?当时末将在祖大人麾下,京师勤王一战,袁督师下狱、满桂副将战死,而朝廷却寡恩薄赏、猜忌大将,草民寒透了心,实在不愿再战了。"

  说到这里,史可法也唏嘘不已,他叹口气说:"如今清军虎狼之师已经入关,前日兵锋已过山东,本督师随统有四镇,但…其中难处颇多。所以想请你韩将军这位关宁名将出山,协助老夫固守扬州。老父愿禀明圣上,下诏为袁督师正名。"

  韩云波沉默片刻道:"正名又如何,死去的将士终究不能复生。史大人,韩某一介武夫,到了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只想做一名镖师,挣下几间破瓦寒舍,购几亩地,苟活性命于乱世。不愿再统军为将,为朝廷卖命了。"

  史可法殷切道:"韩将军,扬州城易攻难守,但本督师却在此开府誓死不退,为的是给数百万百姓挣出几天南撤的时间来。清军铁骑南下,从济南到扬州除淮河外无险可守,一天一夜可进八十里,而我百姓扶老携幼蹒跚南避,一天行走不过二十里。大丈夫身怀文武艺,自当上报天子,下佑黎民,方不负一身艺技。本督师今日亲自前来请你,你纵然对朝廷心冷,但未必就放得下江淮这数十万黎民百姓吧。我想袁督师若今日在此,你必定会马首是瞻,听从号令,那袁督师一生征战又所谓何事?不过是上为朝廷、下为百姓罢了。"韩云波闻言低头不语,却也不做答复。

  史可法见韩云波还在沉默,笑了笑,随手抽出一份通关公文,用笔写上"准许渡江"四字,放在桌上用食指轻轻点了一点。韩云波一向机敏,他恍然明白方才在兵马司,主事官员不肯在通关文件上盖章,也不肯说缘由,只反复说"上面有令",原来根结是在这里。韩云波抬眼朝史可法望去,史可法神态安详,双目中满含殷切,还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韩云波明白了,他若是不答应,恐怕怀远镖局这百多号人永远都过不得江去,他若走其他渡口,肯定还会有人从中阻隔,同时清军兵锋南下极快,他没有时间绕路而行了。

  韩云波想到这里轻咳一声道:"督师大人如此厚爱,韩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韩某久疏战阵,实在带不得兵,正巧近日有人谋刺督师,韩某愿留下来护卫督师安全,一旦擒拿刺客后,即刻南去。此时还请督师签发公文,立刻放我镖局人等过江。"

  史可法见韩云波已愿意留下来,当下也不愿过多勉强,日后大可从长计议。便当下用印,交付一名军兵,并吩咐他亲自带镖局车队到南京,一路负责照看,不得有误。又大力褒赞了韩云波一番,让他暂时在自己身边做一名贴身亲兵,马上移入府内居住。

  韩云波送走了史可法,一时间心乱如麻。大明朝在江北的四镇虽有大军十几万,但兵骄将悍,抢掠百姓勇猛无比,接战必然一触即溃。扬州城不必宁远,四面通衢无险可守,死守扬州这一仗必败。作为战将最不愿意打的就是未战而知必败的仗。韩云波从军数年,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战争留给他的只有满身的伤痕,和时常让他一身冷汗的噩梦,如今再让他回到军中,无异于重回到噩梦中一般。韩云波叹了口气,手捏通关文书,坐在史可法曾坐过的桌边,半响无语,这一张通关文书,就是他韩云波的卖身契,回想一路走来对官军的奉迎、对劫匪的忍让、局内镖师的冷言冷语,韩云波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侮辱。若不是托着三局南撤这副担子,他这条刚烈的汉子何曾如此对人屈膝奉迎过。

  韩云波手捏文书,上面红彤彤的印章映的他胸口生疼。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我说呢,一个通关文书办了两天,原来是找机会攀高枝啦。以后韩军爷升官发财,可要照顾照顾我们这些穷保镖的啊。"韩云波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张鹏,一路上不论自己如何行事他都会有一大堆挑刺的怪话说,韩云波越是强忍怒火不发作,他越是得寸进尺愈发的嚣张,丝毫不把韩云波这个总局副总镖头放在眼里。随着韩云波的退让,连各镖局趟子手对他的态度也日渐怠慢。

  "这一路上磕头作揖的走过来,丢的是怀远镖局的人;投靠官府、升官发财,是人家韩某人自己的造化。"

  韩云波转过头去,朝着张鹏怒目而视。张鹏吐掉手里的牙签,冷笑道:"看什么看,你能把老子吃了!老子的马要不是因为你能让那帮人抢走。"韩云波胸中痛楚,他仰头看去,二楼上的窗户中探出大大小小数十个脑袋,都是各局镖局的伙计。这些人有的神情嬉笑,有的面带不屑,有的幸灾乐祸,都爬在窗台看他韩云波出丑。韩云波低头看了看手中这份用身子换来的通关文书,一股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抄起长枪,单手托枪头也不回,一招凤点头刺向身后的张鹏。这一枪去势如电,张鹏还未反应过来,一尺三寸长的枪尖带着劲风从他鼻前滑过,贴着张鹏的脖根刺穿了他右侧衣领,冰凉的锋刃紧贴在他脖子上。张鹏大惊之下回身要走,韩云波一声断喝:"站住!"回身一抖手腕,大枪如巨蟒吞吐,在张鹏眼前抖出一个枪花,擦着他左侧脖根在他另一边衣领上刺了个对穿。张鹏面色一白,不敢再动,韩云波单手催枪,枪头闪动如电,转瞬间连刺七枪,贴着张鹏两掖、腰侧、裆下、膝窝,在他衣服上前后刺穿十四个窟窿,枪枪都贴着张鹏的肉皮,冰凉的枪尖寒透了张鹏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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