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汉匈征战史 (上) -- 克明峻德
汉高祖七年,即公元前200年,距项羽自刎已有两年,可是刘邦的心里还是不得舒坦。他的那些手握众兵,裂土封疆的异性王,那些功高枕主的大臣们,现在就像他喉中刺一样,让他时刻不得安宁。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项羽死后,那些开始跃跃欲试的各地诸侯,他可不敢担保他们会一辈子这么乖巧,他更不敢将这样一个诸侯分立的天下交给他的儿子。于是,登基两年,他先把谋反的燕王臧荼杀掉,接着又借同样的藉口将楚王韩信降为淮阴候,把楚国故地分为两国,分别由刘贾,刘交制之。就在他要继续屠戮诸侯的时候,传来了匈奴南下的消息。
此时的匈奴,已不是当初被蒙恬数十万人压制得北退的匈奴了。此时距冒顿弑父自立已有九年,在这九年间,匈奴东破东胡,南并楼烦,悉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号称控弦之士三十馀万。匈奴族内各大小部族,都在冒顿的强硬手腕下俯首听命。在汉朝的北方,能与他相抗衡的国度已经形成了。
高祖七年,匈奴兵南下,围攻马邑(今山西朔县),当时的代王韩王信(与名将韩信同名)投降匈奴,因而匈奴继续南下,并攻太原。消息传到长安,刘邦震怒,决定亲率二十余万大军前往平叛。
到了晋阳,有传言说韩王信准备和匈奴一起进攻。刘邦大怒,于是派使者去侦察敌情。此时,匈奴故意把精锐士兵和肥壮的马匹都隐匿起来,只把老弱病残示于外。使者归去皆言匈奴可击,只有郎中刘敬说:”两国相争,从来只有夸耀自己的长处的,而此次前往,只见老弱,这一定是匈奴故意这么做,而暗地里埋伏着伏兵。所以不可轻易出兵。”
此时汉军已过句注山(山西代县北之雁门山),刘邦不听,径自北上。至平城,匈奴果然出伏兵围刘邦于白登山。汉军被围七日而不得救。无奈,刘邦从陈平计, 厚遗冒顿阏氏,于是在阏氏的劝说下,以及先前的汉军降将王黄,赵利未能如期而来,使得冒顿疑心其与汉军有谋,于是解围一角。在大雾的掩护下,刘邦仓惶逃回平城。随后,冒顿亦引军北还。
汉朝与匈奴的第一次正面接触,由此结束。此役对当时汉人的震撼是空前的:横扫天下,击败霸王项羽的汉朝精锐步骑,在匈奴骑兵面前竟然不堪一击;武功卓绝,天下共主的高祖皇帝竟然差点命丧与此。这一切都促使汉人重新审视这个在他们心中是身处化外之地的蛮夷。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从此后六十多年,直至武帝登基,汉军不敢出塞与匈奴交战。
经此一役,汉人看到”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东方尽駹,北方尽骊,南方尽骍马。”,而同时汉朝皇帝出行都难以找到四匹同色马,他们知道此时无力与匈奴一战,而在侥幸逃出的刘邦心中,比起匈奴,那些尚未剿灭的心怀不轨的异性王们对他的刘家江山更有威胁。为了能有宽裕的时间稳固他的江山,刘邦需要把匈奴稳在北方,于是,就有了后世所谓的”和亲政策”。而此时的匈奴,由于在盐,铁上依赖汉朝,加上对汉朝的”奉贡”十分满意,于是此后虽然不时入塞掠夺,但像马邑之战那样匈奴倾全国之兵南下的事件,至刘邦死去,再未出现。而汉朝也获得了宝贵的时间,得以在对匈奴的屈辱下,仍然能有条不紊的除掉各个诸侯,在匈奴的压力下积蓄国力。
对汉朝皇帝来说,与匈奴单于”结为兄弟”,将宗室公主远嫁出塞并每年附上大量的丝绸,食物等物,并不是一个容易作出的决定。毕竟在汉人眼中,匈奴只是个蛮族,和他们称兄道弟实在有失天朝大国的身份,但同时汉人也不是个迂腐于礼教的民族,他们清楚的看到自己必须尽快与匈奴和解,并且看到这样作带来的后果是利大于弊的。关于这一决定出台的前后,太史公有过精彩的记录:上患之,问刘敬。
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於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
上曰:“诚可,何为不能!顾为柰何?”
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適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適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兵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高帝曰:“善。”
此刘敬就是当初在平城之战时力劝刘邦缓进的那个,他的大意是说,中国天下初定,士兵疲敝,而冒顿杀父自立,妻其后母,这样的蛮人是不能和他讲仁义道德的。刘邦又问,那该怎么做呢?刘敬回答说,陛下可以把长公主嫁给单于,并且送上丰厚的嫁妆,这样匈奴仰慕中原,就会以她为阏氏,她生了儿子就是太子,太子长大了就是单于。这样冒顿没死就是子婿,死了则外孙为单于。什么时候听说过外孙能和祖父相争的?刘邦于是大喜。
从上可见刘敬目光敏锐。
策略既定,第二年刘敬就带着汉朝公主和大批的令匈奴心动的嫁妆,出使匈奴。此时的匈奴根本无意南下灭亡汉朝,在得知汉朝作出如此的让步后,冒顿也欣然接受。
和亲给新生的汉朝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从此刘邦有了充裕的时间去解决他不信任的各个诸侯而不必担心来自北方的威胁:至冒顿去世,匈奴没有大规模的入寇行动,汉朝因此渡过了他初期最脆弱的时期:高祖九年,废赵王敖为宣平侯; 高祖十年,杀赵相国陈豨; 高祖十一年春,斩淮阴候韩信;夏,斩梁王彭越;秋,击淮南王黥布; 高祖十二年,击燕王卢绾, 后绾逃入匈奴; 至此,开国军功重臣,几屠戮殆尽,而刘邦也可以安心的离去了。而在北方,匈奴在刘邦死后也渐渐不安分起来,和亲政策在渡过他的初期后,也渐渐失效了。
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语出<汉书。匈奴传>,这是北方游牧民族匈奴对汉朝皇帝的自称。骄傲跋扈,可见一斑。
匈奴这么说,是有他的依据的。匈奴是典型的轻骑兵,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只穿轻便的皮甲,长于骑射,机动灵活, 汉的晃错曾在《言兵事疏》中说匈奴有三大长处为汉军所不及:其一,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其二,险道倾厌: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其三,风雨罢劳,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真是一语道破了骑兵对步兵的压倒性优势。
高祖十二年,刘邦死去。此时冒顿遗书高后云: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大意是说,我听说你们汉朝皇帝刚死,而恰好我也是一个人独居,不如你来陪陪我,正好各补所需嘛。
面对如此挑衅,素来强横的高后大怒,但是季布的一番话让她不得不冷静下来:” 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 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夷狄璧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虽然无奈,却也只得回书曰:” 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心狠手辣的高后吕稚,鹰视猿行的汉初重臣,面对更加强大的匈奴,也只能低声下气的说自己(高后)年老色衰,不能前去以免玷污了单于,我这里有御车两辆,马两匹,送给单于就当自己在单于身边服侍单于。
随后高后献马,并与匈奴和亲。
但是匈奴的胃口不是这么容易就满足的。
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夏五月,匈奴右贤王入略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无数。文帝使丞相灌婴回击,却也只能无功而返。
十年后,即文帝十四年, 匈奴十四万骑入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无数,至彭阳。并使骑兵入烧回中宫,骑兵前锋至雍甘泉。消息传来,朝野震动。文帝又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脩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将军,大发车骑往击匈奴。而匈奴退回塞内月余,汉军逐出塞即还,竟不能有所杀。其后匈奴岁岁入塞,大掠人民牲畜,匈奴骄横,达至顶点。
纵观自高祖平城被围,至武帝即位,匈奴大小入寇数以数十计,所略人民财富无数。匈奴自冒顿单于,经老上单于,军臣单于三世,每单于即位,汉朝即与之和亲,若有入寇,则再次和亲,汉人则唯有忍辱负重,积蓄力量。
在匈奴方面,自冒顿单于死后,其子老上单于继续扩张,从伊犁河流域驱逐月氏、乌孙徙居伊犁河流域,实为匈奴属国,又役属西域城廓诸国,从此匈奴势力,东至辽河,西至葱岭,北抵贝加尔湖,南达长城,声威直压汉朝。对于汉朝的和亲,被匈奴认为是软弱的表现。
如此一个骄横而又贪婪的民族,不可能在六十多年的时间里对中土世界没有野心。事实上,自冒顿单于起,匈奴就时刻窥探中国:汉初的异姓诸侯王,多叛入匈奴,如燕王卢绾;其后韩王信投降匈奴,引来的平城之战更差点使汉朝夭折;景帝时赵王阴使于匈奴,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幸而周亚夫迅速击败叛乱诸侯王,并进兵破赵,才使匈奴兵退。
六十多年一晃而过,匈奴的强盛,达到了定点,而同时汉朝也在匈奴的积威之下,慢慢的积蓄力量, 汉初文景之治,奉行道家黄老之术,经济发展,国力大增。同时在西北及北部设立三十个牧马场,训练众多精锐骑兵,积蓄反击匈奴的力量。鹰击长空,而龙腾万里,公元前141年,汉武帝刘彻即位,而汉人对”天之骄子”的反击,也即将开始了。
公元前141年,汉景帝驾崩,时年十八的太子刘彻即位,是为汉武帝。自高祖七年平城被围以来,历高祖,惠,吕后,文,景五世,已有近六十年。此间汉每年遣送子女玉帛供奉匈奴,此种屈辱之下,幸赖中原安定,又经文景二世之盛世,国力已然恢复。此时武帝的登基,可谓恰到好处:武帝即位第七年,窦太后死去,汉初建国时的军功元老,也已所剩无几。再没有了先辈们的包袱后,年轻的汉武帝和在他身后的同样野心勃勃的士大夫们,已经要迫不及待地一雪累世之耻,并谋重建秦始皇时的大帝国之雄图了。
此时的匈奴正值军臣单于在位。军臣单于为冒顿单于之孙,老上单于之子。作为汉朝的对手,他们都颇有冒顿单于之遗风:从冒顿单于开始,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内,老上单于,军臣单于持续向外扩张,其国境东达辽河,西迄今中亚大部,康居,大宛等西域诸国都是其属国。其贸易西达地中海,大月氏(今咸海以南及阿富汗),安息(今伊朗,伊拉克),大秦(即当时之罗马),都与他通使贸易。汉之西北,包括祁连山及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及贺兰山;汉之北部,即今内蒙古大部都是其放牧生息之地,其铁骑则驰骋于陕北,甘东,晋北,冀北等地。此时的匈奴,实力空前强大,可谓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游牧帝国。
此时在西方,罗马已经结束了布匿战争,并统一了地中海文明世界,而在与之交相辉映的东亚,两个大帝国之间最终的较量,也正要开始了。
汉武帝建元六年(即公元前135年),匈奴遣使,请求和亲。在是否和亲的问题上,朝臣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大行(官名)王恢为燕人,并数为边吏,熟悉胡事,他认为和亲仅能维持数年边境的安宁,匈奴每次无不旋即背约入侵,因此不如举兵击之。同时,御史大夫韩安国却以为与匈奴千里而战,难以获利。且匈奴迁徙不定,难得而制,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而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匈奴以全制其弊,势必危殆;因此不如和亲。此时朝臣也多附韩安国之议,于是与匈奴再次和亲。
然而就在两年后,情况有了变化。元光二年,有个马邑人聂壹,经由王恢向武帝提议说,与匈奴初和亲,匈奴必无防备,若伏兵袭击,必能破之。武帝此时正欲谋一劳永逸之计以制匈奴,闻此,遂采纳王恢之谋,决定诱击匈奴于马邑。汉朝建国以来,对匈奴大规模之反击战,由此展开。
是年六月,汉武帝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并统辖诸将;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总计征发车骑官兵三十余万。其作战部署如下:共五路大军,以韩,李,公孙三将分别埋伏于马邑旁句注山之中,王恢李息则伏军于代以截击匈奴辎重及追击为任务。
准备完毕后,武帝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以诱之。
到匈奴后, 聂壹对匈奴佯说他能杀了马邑令丞来投降,如此那里得财宝就全归单于您了。匈奴贪图马邑财物,于是相信了他的话。接着聂壹把一名死囚的头悬挂在马邑城头,对单于使者说马邑长吏已死,可以来了。他又叫人把牛羊马都放到野外作为诱饵。
另一边,匈奴不想有诈,于是军臣单于自将十余万骑南下,入武州塞(今左云县),但在离马邑还有百余里时,看见牛羊遍野,却无人放牧,于是以为有诈,停止前进。不巧当时正有雁门尉史在巡视,被匈奴所捕获。本来匈奴准备杀了他,没想到这个尉史为了活命,竟然将汉兵在马邑埋伏的情况统统告诉了匈奴。匈奴闻言大惊,马上引兵北还,等到汉军得知情况后再追,却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匈奴全军而退,远遁塞北。
是役,汉军由于泄谋无功。从此,匈奴乃屡犯塞寇边。于是,汉匈以后四十余年之功战以起。
汉匈之间大规模战争实无可避免,但以伏击马邑这种方式开端,却是偶然。此役可谓缘起于马邑人聂壹。 聂壹者,史记中又记为聂翁壹。翁,即老者之意。 聂翁壹自献计于武帝,并在其后甘冒绝大风险,孤身亡入匈奴,此种胆略见识,实在令后人钦佩不已。由此也可见,当时汉人对匈奴,已是忍无可忍,特别是当时北部边民,对反击匈奴之战,极为踊跃。汉武帝随后发动持续的大规模之反击,可谓顺应民意矣。
但在此种踊跃之情况下,汉军竟无功而返,究其原因,武帝本人要负绝大责任。 聂壹所献之计本来绝好,若能成功,则能予匈奴以绝大之打击,其功效不在随后卫青,霍去病数次出塞也。但武帝在策划上却出了漏洞。因马邑伏击,乃属于最高绝密之事,却让雁门郡部署得知。若一定要雁门郡配合作战,则不应派遣尉史等人巡边;既遣矣,则应嘱其见敌即逃,以免为所捕获。只因一尉史的被俘,而使马邑伏击大计无功,令后人不禁扼腕叹息啊。
马邑之战,汉匈之间最后的一点温存的面纱也被撕破,双方都知道,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了。对于匈奴,汉人既然对他不留情面,他也不必客气什么,故而此后匈奴常以小股略汉边塞,侵掠边民;但另一方面,匈奴在盐,铁等战略物资上完全依赖汉人,同时匈奴贵族又好汉之锦帛等奢侈品,故又不断与汉在各边地关市通商。
于是,汉遂利用匈奴关市通商之利,以打击之。马邑之战结束五年后,汉乃展开对上谷(今内蒙古怀来县),代(今内蒙古蔚县),雁门(今山西省右玉县),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县)等地匈奴来关市通商者,予以大规模袭击。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秋,武帝分遣四路大军进击匈奴,编组及行动如下:车骑将军卫青率万骑出上谷,追击至龙城(今多伦附近),斩匈奴骑首七百而还;骑将军公孙敖率万骑出代郡,为匈奴所败,亡卒七千;骁骑将军李广率万骑出雁门,以寡不敌众,亦为匈奴所败,全军覆没,李广被俘后逃归;轻车将军公孙贺率万骑出云中,不见匈奴,无功而返。
汉以上四路大军,独卫青有功,封为关内候。敖及广惨败,下狱当斩,赎为庶人。
此次出击,为汉朝建国以来首次主动寻击匈奴,可谓意义重大。而卫青从此战中脱颖而出,可以说是此战最大的收获。但作者仍要指出,此次出击,武帝策划实在有欠周详。上谷以西至云中之间这一地区的阴山山脉诸山谷,乃是当时匈奴本部生息之地,匈奴主力亦在此。汉军李广,公孙敖诸军以万骑之军力,遭遇如此优势之敌,失败在所难免。则二军之所以败,一在武帝情报不明,竟不知匈奴主力所在便贸然出兵;又或在武帝好大喜功,明知匈奴主力所在,而想以万骑之兵力有所获:所以大败以此。我不得不说,卫青智勇或许比其他诸将高明,但他的此次成功,很大程度上是运气使然:卫青出击之地,正当匈奴本部与其左贤王两地区的交界处;而且敖与广已将匈奴本部主力吸引住,可谓正是敖及广的失败,才成就了卫青的崛起。
此次出塞,汉军兵不过数万,可谓汉人反击前的热身而已。一年后,汉军再次出塞,目标是最初秦时蒙恬率军夺得,后来又被匈奴夺去的河南地。
河南地,即现在的河套平原,位于内蒙古伊克昭盟一带,是夹在贺兰山,阴山和鄂尔多斯高原之间的一块平原。大河贯穿其中,又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水草丰美,因而成为当时汉匈双方志在必得的要地。此地距长安不足千里,匈奴骑兵一二日便可直入关中,屏蔽长安的北地,上郡因而长时间成为匈奴游骑袭扰的对象,长安也一直处于匈奴的威胁之下。对汉来说,战争前线离国都如此之近,是不能容忍的,匈奴占据河南地,就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在背后,让汉人寝食难安。因此,汉人反击匈奴,首先想到的,就是收复河南地。
汉军首次出塞作战刚结束,即元光六年冬,匈奴又袭扰上谷,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武帝命材官将军韩安国—就是那个当年伏击马邑时力主与匈奴和亲的御史大夫,但在以后的数次对匈奴作战中表现颇为勇武,可惜不久即死—屯守渔阳,以御东北。次年,即元朔元年秋,匈奴又兵分三路,突破长城,大举入侵:东路2万骑入辽西,杀辽西太守,掠民两千余人;中路入渔阳,击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旋又围攻韩安国,安国千余骑,几尽战死,幸而救兵至,渔阳得以不陷。同时,匈奴本部兵又入雁门郡,败雁门校尉,杀略千余人。一时间,汉之北方边防同时告急,而匈奴大有文帝年间兵入关中之势。
危机时刻,武帝急令卫青率汉精骑三万就雁门,李息将兵出代郡声援渔阳(二军均从马邑出发)。卫青率部一路急进,至雁门击败匈奴,斩首数千,这才暂时阻止匈奴的攻势。
但似乎匈奴的怒火并未平息,半年后,元朔二年春正月,匈奴左贤王部又在汉之东北部上谷,渔阳二郡,发动攻击。韩安国率700余人出战,负伤败阵,后退守不出,匈奴掳掠千余人及牲畜而去。而此时,汉正在筹划争夺河南地,故一方面命韩安国屯兵右北平(今辽宁凌源西南),以防匈奴在东北突破;另一方面,为巩固关中并争夺主动,决定采取大迂回作战方针,以主力攻击匈奴右部。
于是,就在匈奴攻击渔阳上谷二郡的同时,卫青李息率汉精骑五万急出云中,向西迂回运动。汉军先沿黄河左岸西进,在秦长城掩护下迅速推进至高阙塞(今内蒙古航棉后旗西北),然后南下,完成对河套及其以南地区的包围,接着突然向匈奴白羊,楼烦王发动攻势。白羊,楼烦二王哪里料得到本应在上谷渔阳与匈奴左贤王作战的汉军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结果一战即溃,汉军获首虏五千余级,牛羊百余万,白羊楼烦二王北遁,汉遂尽克复秦蒙恬所获之河南故地,汉军自陇西凯旋而还,取得前所未有之大胜。
因是役大获全胜,汉之法家大臣主父偃建议说:”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广中国,灭胡之本也。”武帝从之,遂置五原,朔方郡,使校尉苏建征发十余万人,筑朔方城,并修缮秦时蒙恬所筑城塞,因河为固。
卫青以是役显赫之功,封三千八百户长平侯,其校尉苏建封平陵侯,张次公封岸头侯。随后武帝宣言,曰:” 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谿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以炫耀汉军之大胜,并以振奋汉人之心---与前几天神洲五号成功返回起的作用一样,hoho。
汉军此役大胜,首先来自积极主动的战略部署。当匈奴逞威于汉之东北时,不为局部失利所动—同时也可见武帝对韩安国之信任--,采取避实就虚的战略,奇袭防御空虚的河南地,从而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其次,来自于远程奔袭和大迂回战术的成功使用。卫青李息率精锐骑兵,孤军深入,大胆从白羊楼烦二王与右贤王辖区的间隙穿过,行军千余里,先切断白羊楼烦二王与匈奴本部联系,然后迂回包抄,直达陇西,打了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从此,汉人收复河南地,将汉之北部边防推至黄河沿线,基本上解除了匈奴对长安及关中的威胁。于是乎,昔日匈奴刺向汉人的利刀,成为汉军北上的长戟。
在河套平原(即汉时河南地)的北方, 横亘着一庞大山脉,是为阴山山脉,其诸山谷则为匈奴生息繁衍之地,当时匈奴单于的王庭就在阴山及其南麓,史称匈奴失阴山后,过之者未尝不哭也。此可见阴山对匈奴生存的重要性。而河南地本是阴山南麓的屏障,如今河南地为汉人所夺,匈奴王庭则直接暴露在汉军攻击之下。
是故河南之战结束后,匈奴便趁汉人立足未稳之机,频频入犯汉境。元朔二年(公元前126年)冬,军臣单于死,其弟右谷蠡王伊稚斜,逐军臣单于太子於单而自立为单于,於单亡降汉,封为陟安侯,但数月后便死去---很难说他是自然死亡。
伊稚斜既立,遂一连两年,对汉展开大攻势。元朔三年夏,---此时距他即位不足两年---,遣数万骑侵代郡,斩汉太守恭,掠数千人。秋,又攻雁门郡,杀略千余人。第二年夏,大约他的单于已经巩固,伊稚斜派出了9万骑的大军南下,分为三部部,各部分别攻代郡,定襄及上郡;同时其右贤王欲夺回河南地,亦向朔方郡进攻。以上四路大军进犯,汉边郡被杀略者各数千人。
面对匈奴的全线进攻,汉采取重点反击的策略,把目标对准匈奴右贤王,以巩固新设置的朔方郡。
元朔五年春,汉使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将军出右北平,攻匈奴之左部以进行牵制;而主力以卫青为统帅,进袭右贤王。其编组如下: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
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
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
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
以上连李息张次公共为六将军,加上卫青本部三万骑,共十余万骑。
此役汉军以朔方为基地。当时匈奴右贤王庭居于今狼山以北,卫青得悉右贤王不备,于是率部疾驰六七百里,秘密自朔方渡河,至五原,又于夜间潜军出高阙塞,疾袭右贤王。当时右贤王以为汉军不能至,故饮酒作乐,醉卧帐中。卫青于是夜率军潜出高阙塞,围右贤王。不意汉骑突至,匈奴右贤王部于是大乱。惊恐中右贤王与其爱妾及亲骑数百向北遁去,卫青遣轻骑乘夜追击,至数百里而还。是役,卫青等虏获右贤王以下裨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人,牲畜数十万,又是一次奇袭歼灭战。
卫青于是役再建显赫之功,当其军凯旋归塞内时,武帝即遣使持大将军印,于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北方诸将,皆归其麾下,并增封卫青八千七百户,其三子皆为侯。诸将有擒王之功者,皆封侯。
但汉军虽有此役大胜,仍不能动摇匈奴根本,而像匈奴这样一个强悍的民族,又岂会善罢甘休。就在当年的秋天,匈奴又驱万余骑攻代郡,斩汉都尉朱英,掠千余人,以为报复。于是汉人终于认识到,他们在阴山一线的胜利并不牢固,若不能尽快予匈奴以有力打击,他们在这一地区的优势马上会消失殆尽。
于是,明年,元朔六年春二月,汉大将军卫青率部东指,直指匈奴之本部单于庭。此次出征编组如下:公孙敖为中将军。
公孙贺为左将军。
卫尉苏建为右将军。
翕侯赵信为前将军。
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
另外,年轻的侍中霍去病此役也参加作战,被任为票姚校尉---票姚者,劲疾之意也。
以上六将及大将军卫青统兵共计十余万骑。由于此前三次作战,汉军均是长途奔袭以突袭匈奴,所遇之敌也相对较弱,所以在编组上不如此次严整。而此次进击,对手为单于本部之主力军,故集中兵力,作中,前,后,右,左之编组,以便于行军及宿营。
二月,卫青率部兵出定襄,向北推进。不料初出定襄即遭遇单于军,经过一场激战后汉军击溃匈奴军,斩首三千,随即汉军亦还兵定襄云中一带。
修整月余后,卫青再次兵出定襄。在向北挺进数百里,到达阴山主脉地区时,与伏兵于此的匈奴展开激战。突然匈奴左贤王部自东北方攻来,前军赵信,右军苏建,正当其冲。卫青见状,改令前军赵信与右军会合以保护主力右侧。但前右两军共三千余骑,经鏖战数日后已然死伤殆尽;赵信原为匈奴降将,降汉后封为翕侯,此时见其军死伤过半,竟率800骑奔降匈奴,苏建战败后也仅以身逃。幸而卫青率主力赶到继续猛攻,终于击败匈奴军,斩首一万九千级,转败为胜。
然而此役最大的亮点在于初上战阵的霍去病。他在匈奴兵溃后仅率800轻骑,孤军追击数百里,斩首二千二十八级,擒匈奴单于相国当户,单于叔父罗姑比,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 当户, 罗姑比还有藉若侯产皆匈奴人名)霍去病以此次大功,归来后被武帝以两千五百户封为冠军侯,汉匈征战史上汉人最杰出的将军,也终于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通使西域归来的张骞以校尉随卫青出征,他利用自己曾困于匈奴十余年的经验,为汉军指路,归来后被封为博望侯。(关于张骞通使西域的前前后后,详见下节)。
此次出战,为汉匈双方主力的首次正面碰撞,结果汉胜匈败。汉军兵威,第一次为匈奴所见。赵信投降匈奴后,”教单于益北绝幕(通”漠”),以诱罢汉军,檄极而取之,毋近塞。”伊稚斜单于加以采纳,将其单于庭远迁于漠北。从此汉军进据阴山,而匈奴退居漠北,汉之北部边塞频繁被扰的局面已被遏制,漠南之地,已不再是匈奴的乐园。接下来汉人的目光,投向了西北,那个能通往据说可以令汉人”广地万里”,并”断匈奴右臂”的西域的河西之地。
汉人是一个十分现实的民族,他们崇尚的是实干而不是空想。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对未知的世界毫无兴趣---事实上,和希腊人一样,他们的好奇心同样强烈,不同之处在于,如果他们认为某个设想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实在的好处,那么他们会马上放弃这个念头而不再继续。所以汉人历来在工程技术学上炉火纯青,而在理论科学方面建树不多。在汉朝,汉人的开拓西域,也是如此。
对于西方那片历来由羌戎蛮族所占据的土地,汉人的兴趣始终不大。春秋时秦穆公在东进争霸受阻后向西方发展,拓地千里,国力大增;但几百年后,直至秦汉,汉人的目光向西始终不过临洮。
但是现在,汉人对西方的兴趣骤然增加。原因始于武帝初年,有匈奴降者说匈奴击破原住于河西一带的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人向西遁去,但十分怨恨匈奴,若与其联手,月氏人一定愿意。汉人现在正准备和匈奴翻脸,闻言能有如此援手,当然不能放过。于是,武帝下诏招募能者以通使月氏,有汉中人张骞应募,愿意持节出使。
但是出使月氏又谈何容易。汉人现在完全不知道月氏人居于何处,西部的地理人情也是一片空白,更何况途中还要经过匈奴的控制范围河西地,难度可想而知。但正如前文所述,对于能给自己带来莫大好处的事,汉人身上坚忍不拔,更毫不气馁的特性便表现得淋漓尽致:张骞一行出发不久便被匈奴所擒,匈奴得理由是这样的:”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即南越),汉肯听我乎?”匈奴把张骞一扣便是十余年---大约此时汉匈还在和亲,匈奴也不想先和汉人撕破脸皮,所以张骞保住一条性命---,在这十余年中,张骞在匈奴娶了妻子,还有了儿子,但始终无忘自己得使命,是以所谓”持节不坠”。
在被匈奴扣押了十余年后,张骞和属下终于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其出逃过程想必相当曲折精彩,可惜史书无载---,一行人向西走了数十日,到达了大宛国。(在今中亚)大宛国王久闻汉物产丰盛,欲通而不得,见到张骞后大喜,问其此行目的何在。张骞说:”(我)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大宛以为然,于是送张骞一行至康居(约在今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又由康居行至此行目的地大月氏。(今阿富汗北部)此时大月氏王以被匈奴所杀,国人立其夫人为王。大月氏此时以有大夏为其附庸,兼且此时月氏地肥沃,月氏人自女王以下,都安于享乐,再加上觉得汉太过遥远,故对东西夹击匈奴之意毫无兴趣。---偏安享乐而忘山河之痛,看来也并非宋人独有啊。可怜张骞从月氏游说至大夏,仍是毫无结果。
在大月氏停留了一年多后,不得已,张骞一行又踏上了归途。然而祸不单行,在归途中张骞复为匈奴所得。不过这次他得运气还好,只被匈奴扣押了一年多得时间,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国内大乱,趁此机会,张骞又逃了出来,终于返回了长安。而此时距他出发,时间已经过了十三年,当年随张骞出使的百余人,如今也只剩下了两人。
此时汉匈间早以开战,汉人也以夺取河南地,并正准备对漠南阴山一带匈奴进行打击,于是归国不久后张骞也被派上前线,随大将军卫青出塞,为汉军指明水草处,于凯旋后被封为博望侯(详情见前节)。
不过张骞归来,带回的也不全是坏消息。当初张骞在大夏时,发现当地竟有邛山的竹杖和蜀地的布匹,大为惊讶,大夏国人告诉他说,这些都是从身毒国购得,身毒国在大夏东南数千里,其气候湿热,其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于是张骞自忖,大夏距汉一万二千余里,在其西南;而身毒国又在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那身毒离蜀地也不会远了。当时若要到大夏,一是从羌地走,而羌人对汉人并无好感;再向北,又会为匈奴所得,而若能从蜀地出发,则最安全不过。当初武帝本欲通西南夷,但因耗资过多故而罢之;如今听张骞说可以从此通大夏等西域诸国,于是复通西南夷---至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尽有西南夷之地,置武都,益州等五郡。
通使西域,给汉人带来的惊喜绝非仅此。汉人没有想过,再荒蛮的西方,还能有如此的国度,而更让汉人垂涎的是,大宛及大夏,安息等国,虽是大国,且多奇物,但兵力弱小,又好汉人财物;北边大月氏,康居等国兵强,可以利诱以助汉兵。总之,若能统领西域诸国,则可广地万里,威德遍于四海。
随后,汉骠骑将军霍去病转战河西,击走匈奴,至于祁连山,其后匈奴浑邪王率众降汉,汉于河西地置酒泉,张掖,敦煌,武威等河西四郡,通往西域的大门,终于打开。而在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汉置西域都护府,以郑吉为首任都护,终于完成了对西域诸国的控制。
作者留言:汉通西域,绝非如此简单,但其它种种故事,与本书无关,是故作者略去,而只述与汉匈间征战有关部分。
在今甘肃省张掖西南,西至酒泉,南至武威,绵延着一座大山,即为祁连山脉,当时的匈奴右部所在。在祁连山脉的南麓,有一块东南—西北走向,长约一千公里的狭长谷地,因地处大河以西,古称”河西”,又名”河西走廊”。它连接内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土壤肥沃,水草丰美,因而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张骞从西域归来后,带来了月氏人无意和汉夹击匈奴的消息,但同时他又极力主张控制西域,认为取得西域后可”广地万里”,不仅能获取”天马”,”奇物”,而且可以”断匈奴之右臂”。这对于当时正从征服西南夷中尝到甜头的汉人来说,可谓正中下怀,加以漠南之战结束后匈奴主力北遁,汉北部战场的压力骤减,于是汉人决定将战场转移至河西地,希望由此打开通往西域的大门。
当时的河西地,被匈奴浑邪,休屠二王分治:浑邪王居河西西部,即今甘肃酒泉地区;休屠王居河西东部,即今甘肃武威。匈奴据此而西控西域诸国,南制西羌诸部,成为汉西北边境大患。
漠南战结束后,单于获赵信而宠信,尊之仅次于单于,又筑赵信城以封之,更因赵信而知汉军将连续大举进行深入攻势,乃用赵信计,主力北撤,诱汉军深入疲乏时而击之。但汉军转攻河西,以打通河西走廊,通西域,绝匈羌之联系,断匈奴之右臂,不意间使得匈奴得如意算盘落空。
元狩二年春三月,汉开始其打通河西走廊之大进军,以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关。霍去病率部先自长安出发,沿渭水河谷西进,在今兰州一带渡河,然后出陇西挺进,快速翻过乌盭山,沿乌鞘岭北坡急进,过匈奴之脩濮部落,接着渡过狐奴河(今石羊大河),尔后转战六日,接连扫荡了天水陇西一带匈奴五个小王国,降服者赦之,抵抗者诛之。紧接着汉军翻越焉支山(今甘肃山丹县内),向西北长驱直入千余里,与匈奴浑邪,休屠二王军相遇,汉军与之大战,短兵相接,匈奴败溃,汉军斩首八千九百余级,匈奴折兰,卢侯二王被杀,浑邪王子,匈奴相国,都尉等人被掳,汉军还夺走休屠王两个祭天金人,匈奴之师,十减其七。霍去病军至敦煌凯旋而还,被武帝加封二千二百户。
此次出兵,本带有试探和对霍去病进行锻炼的性质,不想霍去病如此骁勇善战,带兵转战数千里,一举击溃河西匈奴军,此种长驱深入之机动闪击战,实开中国战史上空前之例,并予武帝以极大鼓舞,紧接着,武帝策划了一次规模更大,更周密的出征。
是年夏,在匈奴完全没有料到的情况下,汉人令人难以置信地消除了骑兵部队作战对季节的依赖,在数个月内又一次集结了数万骑兵,并分为两路,分别由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及合骑侯公孙敖率领。霍去病为右路,兵出北地(今甘肃省宁县西北);公孙敖为左路,兵出陇西(今甘肃省临洮西北),两军皆以祁连山地区为会师目标。同时,为牵制匈奴单于部主力,同时遣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兵出右北平,分两路进击匈奴左贤王部。是时匈奴伊稚斜单于亦率兵入侵代郡及雁门二郡---可见此时汉匈间征战已渐入高潮,双方均在东西长达数千里之战线上同时作战。
霍去病军出北地后自灵武(今宁夏银川西北)渡河,翻越贺兰山后穿越浚稽山沙地(今巴丹吉林大沙漠),至居延海。然后转兵沿额济纳河南下,至小月氏(今酒泉)耀兵于张掖,挺进二千里后军至祁连山及合黎山一带,接着不等未到的公孙敖军,霍去病率部对匈奴发动猛烈攻势,击破匈奴军而歼之。同时西逐诸羌,以打通河西走廊之路。是役,汉军斩首三万二百级,擒单于单桓,酋涂,稽且, 脩濮,呼子耆等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共五十九人,及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其都尉相国率众降者,二千五百人。霍去病以此役之功,增封五千四百户,其属将,皆封侯。
另一路公孙敖部失道,未能按时会师于祁连山,坐行留罪,当斩,赎为庶人。
东线右北平方面,李广率四千骑先行,不料被匈奴左贤王部四万余骑所包围。在此种危急时刻,李广尽显”飞将军”本色:他令其子李敢率数千骑直冲敌阵,从匈奴阵营左右部间穿越而过,归来高呼:”胡虏易于耳!”于是汉军士气大振。接着李广令部下结为园阵,士兵手持弓弩向外。匈奴连续发起冲击,箭如雨下,汉军死伤过半,弓箭将尽,而阵列始终不破。李广乃令士兵持弓弩而不发,自己以大黄连弩射匈奴裨将,连杀数人,匈奴惊恐,于是攻势稍缓。战至日暮,吏士皆面无人色,而李广意气自如,益治军,于是军中皆服其勇也。翌日,双方再次激战,幸而博望侯张骞亦带兵赶到,匈奴见不能取胜,于是撤兵。接着汉军残部也退出战场。此役张骞留迟后期,当斩,赎为庶人。
霍去病在数月间两次远征河西走廊,深入数千里而连败匈奴,名动天下,---可谓天赐神将予汉人也---,此间原因颇多,一为汉军布置得当,此次汉军在半年内连续出兵,突破匈奴的作战常规,使其卒不及防;二为霍去病勇敢善战,”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前进”,等等;三为霍去病所率之军皆为汉骑最精良者,故能进行长距离之机动迂回,包围,奇袭与突破,并常常以寡敌众---这一点历来似乎有意无意间被忽视。
匈奴在河西惨败的消息传回单于本部,伊稚斜单于大为震怒,是年秋,欲召浑邪王,休屠王而诛之。浑邪王恐,于是与休屠王密谋降汉,并遣使至大河。当时汉大行李息守城河上,得知后即驰报汉庭。武帝听言,大喜,但又担心其为诈降,于是派霍去病带兵迎之---或者说监视。
匈奴方面,使者派出后不久,休屠王后悔,为防事情败露,浑邪王秘密将其杀掉,并其部众。不久霍去病兵至渡河,与浑邪王部迢迢相望。浑邪王部众小王见汉军容鼎盛,心生恐惧,而原本不愿降者,开始率众逃走,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见此情形,霍去病当机立断,率精锐突入匈奴阵中与浑邪王相见,斩杀逃亡者八千人,使局面稳定下来,然后,一面派人护送浑邪王前往长安,一面监护匈奴部众四万余人渡河。到长安后,武帝封浑邪王为万户漯阴侯,其余小王三人,大当户一人,皆封侯,并将其降众分处于河南地之秦长城外,”因其旧俗,为属国”。并于河西置武威,酒泉郡。
元狩二年的河西之战后,汉军进据至祁连山一带,通往西域的大门,终于打开;而匈奴在失河南地后,又失去河西走廊这一水草丰美之地,并退回祁连,焉支山脉以北。正如匈奴哀歌曰:”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对匈奴来说,失去此二处牧场,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不仅使匈奴的牲畜,人口数量大为减少,更使得其生存空间被压至年15英寸降水量一线之北的苦寒之地,此后匈奴重心移至西域,可说是无奈之举。
而对汉人来说,此役乃空前之大胜,战后他们开始控制河西走廊,即所谓”张中国之左掖,断匈奴之右臂”,对匈奴的优势,则越发明显。在一连串的胜利面前,他们似乎认为,彻底消灭匈奴威胁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元狩三年秋,匈奴单于愤于右部之惨败,各遣数万骑大侵右北平及定襄,杀略数千人而还。
四年春,武帝以河西以定,遂欲予匈奴单于本部(活动于上谷云中附近)以彻底之打击,迫其远遁,以安北部边塞,与群臣商议,以为降将赵信为单于谋计,汉军不能深入漠北而久留,今若发兵,则势必可得。
于是,武帝将汉骑兵主力,分成两部,分别由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统率,其编组如下:右部。
主帅 大将军卫青。
潜军将军 郎中令李广。
左军将军 太仆公孙敖。
右军将军 主爵赵食其。
后军将军 平阳侯曹襄。
西河太守 常惠;云中太守 遂成。
左部。
主帅 骠骑将军霍去病。
从票侯 赵破奴。
昌武侯 安稽。
北地都尉 卫山。
校尉 李敢。
匈奴降将归义侯因淳王复陆之。
楼专王伊即靬。
右北平太守路博德。
渔阳太守解。
左右两部各率精骑五万,---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精锐,即”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在霍去病麾下---,又组织负责辎重及补给军资之步兵数十万,而当二部出塞时,又征发民间私马十四万匹---如此空前之举,可见武帝之志,在于一战而全歼匈奴。
据先前所得情报,武帝判断匈奴单于主力在西,故以霍去病率精锐出定襄以击单于,卫青为右部出代郡。但霍去病初出定襄,捕得俘虏,言单于在东,于是武帝更改部署,以霍去病为右部出代郡,以寻歼单于主力;卫青为左部出定襄。
而同时,匈奴得知汉军大举北征,也召集诸将商议应对之策,赵信(又是他)谋曰:”汉兵即度漠,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单于从其计,一方面集中其精锐于漠北(约今外蒙古库仑东南)以待汉军;一方面将其辎重远置北方,”悉远北其物资”。
卫青率部出定襄不久,自俘虏口中得知单于所在,于是亲率精兵趋进,改令前军李广及右军赵食其出东路以为掩护。向北急行千余里后,卫青部与单于主力遭遇。于是,卫青先令以武刚车(兵车)环绕为营,以防匈奴突袭,然后派五千骑进击,以探匈奴虚实,匈奴也以万骑迎战,于是大战展开。战至黄昏,双方犹不分胜负。突然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能相见,趁此机会,卫青派兵从两翼迂回,包抄单于阵营。被包围后,单于见汉军甚众,而士马甚强,唯恐兵败被擒,于是率精锐数百突围向西北遁走。单于已逃,而汉军不知,仍在继续围攻。直至深夜,汉军一左校捕获俘虏,才得知单于已于黄昏时逃走。闻言,卫青立即派轻骑趁夜追击,自率大军随后跟进。匈奴军在黑夜中也已溃败逃走。至天明,汉军斩首一万九千级,行两百里,而不见单于。
卫青率部向北继续挺进,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辎重军粮,休整一日后,尽烧其余栗后凯旋而还。待卫青军还至漠南,前军李广,右军赵食其二军始由东道前来会师,因被卫青责怪,李广乃羞愤曰:” 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拔刀自刎。一代将星,就此陨落。其军士大夫,闻之皆痛哭不已。(关于李将军的传奇人生,详见”附录:李广传”)。
匈奴伊稚斜单于向西北遁去后,又有汉军轻骑追击,以至与部众失散十余日。此间其右谷蠡王自立为单于,后伊稚斜复出,而去其号。---匈奴王庭当时之混乱,可见一斑。
在东线,霍去病部出代郡后,不带粮食,轻装前进,至兴城(约在今多伦附近)与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及渔阳太守解会师。然后挺进两千余里,与匈奴左贤王展开大战。左贤王军大败,而汉军穷追不舍,越鸡侯山,渡弓庐之水,至于狼居胥山(今外蒙古乌兰巴托以东),尔后霍去病祭天地于姑衍,并登临瀚海(今呼伦贝尔湖,一说今贝加尔湖),然后凯旋而还。计此路汉军北征两千余里,斩单于近臣,及北车耆王,擒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斩首七万四百余级。左贤王部,仅剩十之一二。
是役卫青因未能完成歼灭单于之目的,故无封赏,而霍去病则因此役之功,大受封赏。武帝赞扬霍去病诏曰:” 票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允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单于章渠,以诛北车耆,转击左大将双,获旗鼓,历度难侯,济弓卢,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执讯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取食于敌,卓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置大司马位,以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又加封霍去病五千八百户,随霍去病出征之部属将领,皆有封赏。而作者仍要指出,假若武帝不受匈奴俘虏之惑,而仍以霍去病部为左路,则匈奴单于或已被擒矣。
经此大战,匈奴骑兵战死近十万,由此而遭牵连的平民,损失的牲畜更不计其数;左贤王部几被全歼,尔后左贤王率部远遁。单于伊稚斜虽逃脱,但其主力亦损失惨重,亦向漠北遁去,于是漠南无王庭。危害汉人百余年之匈奴边患,至此已基本解决。
而汉人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数万汉军精锐战死,出塞十四万骑,归来不足三万,此后,汉因马少,无力编组大规模骑兵部队。而两年后,即元狩六年九月,年仅二十四岁的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卒,一时间汉人竟再无良将,于是自元狩五年自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这七年间,汉匈间成休战状态。
自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的漠北决战后,汉匈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对对方大规模地征战,当然,他们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匈奴是由于在汉人的打击下元气大伤,不得不远遁漠北以休养生息,而汉人也在多年的战争中国力大减,新夺得的河南地,河西地也还等着他们去屯田开拓.但不管怎么说,汉匈征战史上第一阶段战事已然结束,这场自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起,至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止,长达14年的战争,终于以汉胜匈败的结果暂时告一段落了.
汉人是有理由骄傲的,在这14年中,汉军出塞凡八次(不计马邑伏击之战),除了首次出塞略有败绩外,此后汉军可谓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现将各次出征结果排列如下:
首次作战(元光六年):汉军四路出塞,独卫青有功,斩首七百,各路汉军战死约一万七千.
第二次作战(元朔元年):卫青出塞就雁门,斩首数千而还,汉军战死约五千余人,平民被掳五千余人.
第三次作战(元朔二年):卫青李息率汉骑五万破匈奴白羊楼烦二王,斩首五千级,牛羊数百万.汉军战死约二千余人.战后汉人重夺河南地.
第四次作战(元朔五年):汉军十万骑出塞,卫青破匈奴右贤王部,斩首一万五千余人,擒匈奴裨王十余人,牲畜数十万,官拜大将军.
第五次作战(元朔六年):汉军六将军十余万骑出塞,卫青破匈奴左贤王部,斩首二万二千余级,霍去病追击匈奴,斩首二千余级.汉军战死约四千.战后汉军进据阴山一线.
第六次作战(元狩二年春):霍去病率汉军万骑扫荡河西,破匈奴浑邪休屠二王军,斩首八千九百余级,斩匈奴二王,掳匈奴贵族十余人.汉军战死约七千.
第七次作战(元狩二年夏):汉军数万分三路出塞,霍去病再破河西匈奴军,斩首三万二百级,擒匈奴五王,贵族一百二十二人,匈奴降者二千五百人,汉军战死约八千人.随后匈奴浑邪王率众四万余人降汉,其间汉军斩首八千不愿降者.战后汉人占领河西地,汉军进据祁连山一线.
第八次作战(元狩四年):汉军十万骑分两路出塞,卫青破单于主力军,斩首一万九千余级,霍去病破左贤王部,斩首虏七万四百余级,擒匈奴三王,贵族八十三人.
至此,双方均偃旗息鼓.从以上八次大战中可以看出,此场战争,实在是汉匈双方均以自身之国运相搏,而进行的一场硬碰硬的惨烈撞击.八次战役中匈奴损失兵力高达二十二万余人,牲畜数百万,要知道当时的匈奴人口,加上其附属的各大小部落,也不过百余万,此次战死人数,已占到人口的近20%(一个恐怖的数字),再加上各次战场均在匈奴之地,由此而死去的妇女,儿童等非战斗人员更是无法估计;另外在失去了水草丰美的河南,河西二地后,匈奴不得不向西北远遁,转移至漠北苦寒之地以避汉军锋芒,因此而因寒冷,饥饿而导致的人口数量的减少,则会在以后的数年,甚至数十年内逐步并且持续地显露出来.由此可见,此时地的匈奴,实处于亡国灭族的边缘,这场战争若再持续三,四年,则匈奴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随后逐渐消亡.当然此时汉人也无力继续战争,以后汉匈间征伐,仍持续了上百年,但可以说,匈奴最终败亡的命运,此时就已注定,在失去了适宜其生存的空间后,在又不能向别处发展的情况下,他们的消亡只是时间问题.---当然,时间告诉了我们,匈奴是如何努力挣扎以反抗命运的:南匈奴臣服于汉人,并与汉人及其它民族同化;北匈奴则向西迁徙,最后抵达欧罗巴,而他们的对手,也由汉换成了罗马.
当然,面对一个如此强悍的民族,汉人也为胜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至少十万汉军战死在北征匈奴的战场上,汉北部边塞被匈奴掳走之平民,数以万计;飞将军李广,死在征讨匈奴的途中;汉骠骑将军霍去病,也在随后死去.最重要的是,汉人赖以和匈奴抗衡的工具---马匹,已逐渐消耗殆尽:元狩四年一役,汉十四万骑出塞,归塞者不足三万.于是,汉人尴尬地发现,自己虽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一时间却面临着一个无马,无将的窘境.
但无论怎么说,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到当时为止,汉人对北方游牧民族的胜利,都是令人敬佩的.汉人坚毅,果敢,雄心勃勃的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一开始得时候,对匈奴汉人并不占优势,第一次出塞可谓大败而归,只有卫青得”斩首七百”多少有点安慰,但在最初的惨败面前,汉人没有慌乱,而是继续集结自己的骑兵部队;在伏击马邑时尚持反对意见的韩安国,此后却出现在右北平的前线上,并最终战死于此,从此汉人朝廷上再无对匈奴征战持反对意见之人;当面对十倍于己的匈奴时,李广意气自如,令其子李敢自敌阵穿插而过,高呼:”胡虏易与耳!”,然后自己取连弩连杀匈奴数将;当霍去病年仅十八,初上战阵时,便独率八百骑,孤军突入数百里,斩首数千…..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此后汉人可说是越战越强,越强越战,从卫青”斩首七百”到霍去病”斩首虏七万四百级”,从汉四路大军出塞而三路惨败到霍去病独率万骑而扫荡河西,从数万骑兵到十余万骑,汉人军威,终于一次次威震海内.而面对汉人坚韧,自信之风采,不禁令我等后人自觉愧对祖先啊.
另外,纵观整个阶段战争,即可见汉匈战略之高下:汉人初期虽有小败,但马上稳住阵脚,一步步,有计划地压制匈奴:先重夺河南地,复秦时边境,接着进击漠南,取得阴山以为正北之屏障,然后转攻河西,以断匈奴右臂,并进据祁连山,绝匈羌联系,最后远征漠北,予单于本部以决定性的打击.反观匈奴,毫无全局性之考虑,且左右部间各自为战,可谓一盘散沙,在战略主动权上完全被汉人左右,唯一可算作”谋略”的便是”置主力辎重于漠北以疲汉军”,却丝毫没有算过放弃河南,漠南,河西地后会有什么后果.正所谓文野殊途,高下可见一斑.
汉匈间第一阶段大规模之征战暂时谢幕,但双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的恩怨还在继续,就像当今世界的局势一样,在平静的表面下,各方的暗流,正激烈地旋转,撞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