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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淮阴候的救赎---评韩信的心路历程 -- 机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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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键是现在的戏说历史太多了~~

这一篇我还是想严谨的写完,尽可能接近真实的历史,有的时候太注重标新立异,反而会影响到立论和观点的严肃性。

写完这篇后,我再起个轻松的话题。

家园 现在刚工作,估计没有时间写

我对韩信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要还原被神化的本来面貌。

韩信在彭城之战的踪迹没有明确的证据。因为司马迁在韩信传记写韩信的时候从定三秦到彭城之战只说汉王的行踪,而没有明确说韩信也是。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在围章邯,围章邯的是周勃。另外韩信是彭城战败击败楚的追兵。司马迁在这里用的是收兵。

从多种材料看韩信彭城之战时是在彭城。

家园 为什么韩信成功了?而马谡,张灵甫失败了?

我感觉背水一战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奇袭部队能否及时对敌人实施出其不意的打击。还有就是主帅的信心和对部队的掌控程度。

类似的例子还有武田和上杉的第四次川中岛之战。。。

希望机兄能给予更详细的分析。

家园 马其顿镰刀战术? 这个新鲜。
家园 其实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奇袭是一种获得数量优势的工具,同时也能对于敌人的精神层面以巨大的打击,所以常常被古今中外的指挥官所青睐,但奇袭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里施展,所以在战术层面远较战略层面更易于发挥效力。一般来说,只有采取主动的一方,才有可能获得预定的效果,如果用一种错误的手段来对敌人展开奇袭攻击,那么结果可能非但没有收到良好的效果,反而被对手抓住机会痛击。事前的保密工作相当重要,如果出现前面说的这种情况,那也就称不上奇袭了。

失街亭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都分析的烂透了,川岛和合战有空的时候倒可以讲一讲,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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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只能怀疑史记等史书漏记一些重要细节了

韩信在井陉口一战确实走了一步险棋。但就如他后来所解释的恐怕很难说明为什么一支平常普通部队,甚至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部队可以有这样的战绩。置之死地,这样的状态有可能就是控制不控制住军队的问题了,根本不能指挥,更不要谈计策了。我一直怀疑史记等史书可能漏掉了一些重要细节。背水阵除去背水这个死地特征外,恐怕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整个战场纵深和宽度都不是很大,而战役开始前,李左车曾劝陈余切断韩信军粮道,但陈余自持兵多而不想用这样计策,希望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完胜对手。韩信恐怕也极力使用陈余这个特点,而在对士卒的激励上也采用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办法。而战斗开始以后,汉军军阵被完全压缩在河滩上,而此时士卒明白要不战胜敌人,要不被敌人杀死,而没有投降的可能。这点恐怕是背水阵史实中没有分析到的。赵军占多数,但是在这样战场上不能体现人数优势,史书分析是赵军撤退回大营发现营垒被汉军占领而产生了恐慌,最后这个军队意志瓦解而溃散,我看也不一定,有可能是陈余在指挥中失误,因为战场施展不开,而采取部队轮番进攻,企图以人数优势和体力上拖垮对手,但是没有想到韩信二千骑兵的疑兵偷袭得手,放火烧掉了赵军大营包括粮草辎重。这样动摇部队的战斗意志,陷入混乱才落败的。

家园 【原创】五---扬名(3.异心)

井陉之战完美落幕之后,韩信将俘虏李左车奉为上宾,好生款待并虚心请教后续的战略部署。李左车是个难得的人才,被韩信的姿态所感动,说出一段套心窝子的话语。李左车首先总结了陈余失败的教训在于有百战百胜之计而不得用,以己之短攻敌之所长,所以身首异处。而目前韩信在取得大捷的同时,也暴露出部队长期作战,得不到适当的休整,而且长途转战粮草供应日益紧张等危险因素,如果对自己目前的困境不加以解决就贸然出兵燕、齐,那么非但不能取胜,有可能连目前的战果都要拱手让出。李左车审时度势,提出“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的方针,挟韩信在井陉之战中的余威下书威胁燕、齐之诸侯,同时赵、代两地的百姓加以抚恤,如此恩威并施,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不怕敌人不望风而降,由此可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李左车总结的战争原则直到现在仍然被战争中的各方所采纳和运用。一般来说,打倒敌人是战争中的目标,但打倒敌人并不意味着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的抵抗,毁灭敌方的军事力量,无论对进攻一方还是防守一方来说,都只是战争的工具。兵法上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战争永远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因此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略成果,是每一个优秀的统帅都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在冷兵器时代,凭借地利防御的一方要比进攻一方更具有优势,所以进攻的一方如果没有特殊的优势,往往要付出比防御一方更大的代价才能达到即定的目标,这也是孙子认为攻城是最下等最不应该采用的战争手段。古代破城经常采用围而不攻,断绝粮食供给的方式,就是为了避免攻坚战带来的大批伤亡。韩信此时最缺乏恰恰是时间和后勤供给,在这种情况下贸贸然去攻城,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说,能否奏效还很难说,井陉之战的胜利毕竟是计谋加运气的结果,如果燕、齐采用李左车同样的策略,那么对汉军而言就非常危险了。

虽然韩信有种种不利的因素,但战争中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因素却对韩信十分有利,也是李左车敏锐的感知并力劝韩信加以利用的。战争是敌我双方互相搏弈的过程,鉴于情报工作的落后,战争中的双方对彼此的情况并不是了如指掌。站在后人的角度,当然知道双方的优势和劣势之所在,可身陷其中的统帅们却很难把握,信息的不对称往往影响到统帅的判断和部署,高明的指挥家往往可以凭借人性的弱点动摇对方的意志和信心,瓦解敌人的斗志,获得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前面说过战场上心理的微妙变化可以左右战局的发展,而这种心理同样可以动摇和改变战后的局势。二战中德国的闪电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心理战,在瞬间用强大力量扑向敌人,在很短的时间内瓦解敌人的斗志。法国就是基于军事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从而迅速投降的。韩信利用燕齐两国眼看强大的赵军被自己迅速击败的恐惧心理,胁迫对方屈服并签定城下之盟,这种方式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达到了李左车说的“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的目的。

韩信迫降燕地,和张耳扫除赵地的残余抵抗势力,项羽听闻赵地已被韩信所下,惊恐之余派出多支部队渡河击赵,但都被韩信击退。韩信屯兵在修武,一边发兵增援荥阳、成皋一带的汉军主力,一边保持对项羽军的威胁。而这个时候对于身在荥阳的刘邦而言日子可不好过。由于英布被龙且击败退守到荥阳,刘邦分其兵给予英布,让其驻守在宛。而项羽在解决英布之后直扑荥阳,多次断绝荥阳到敖仓之间的甬道,汉军的粮食供给受到极大的影响,汉四年(公元前203年)夏四月,项羽的大军将荥阳团团围住,企图困死城中的汉军。刘邦病急乱投医,打算听从郦食其的献策封六国之后为王,达到“谋桡楚权”的目的,后来被张良以八难驳倒,遂作罢。其实郦食其的动机是没有错的,无非是想替刘邦寻求政治上的盟友,达到孤立项羽的目的。但郦食其错判了形势,以西周春秋时期周公分封、诸侯争霸的手段来处理楚汉相争时的现实问题,孰不知周公、春秋五霸的历史地位除了实力超然之外,还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而君臣之道的游戏规则是那个时期的社会潜规则,到了春秋战国以后,下克上不但没有遭到大规模的非难,而且往往被周王和其他诸侯所默认,这标志着道义原则在社会关系中的破产,而武力成为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手段。秦灭六国乃至楚汉战争从根本上打倒了六国的残余势力,同时诞生了一批拥有地盘和军队的新势力,这些人正如张良所说的“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渴望得到盟主的肯定和确认,如果刘邦不顾形势而执意分封无权无势的六国遗贵,则非但达不到争取盟友的目的,反而将一大帮失望的实力派推向项羽的阵营,这就犯了和当初项羽分封诸侯同样的错误——损人而不利己。刘邦的幡然醒悟拯救了汉军的命运和未来,自此刘邦开始有意识拉拢各地的实力派,逐渐改变了汉军被动的局面,而刘邦的第一步,就是封张耳为赵王。

封张耳为王是刘邦释放出来的一个信号。本来张耳在乱世脱颖而出完全是投机所致,从陈胜到武臣到赵王歇,张耳一步步完成从说客到幕僚直至新权贵的转变,但田荣和陈余合谋粉碎了张耳独霸一方的美梦,张耳不得已投奔旧相识刘邦,后来跟随韩信北上燕赵。张耳虽然素有贤名,但光有贤名是否就可以得到封王的机会呢?我个人认为这个结果是由一系列的互动带来的结果。首先,张良帮助刘邦坚定了依靠新兴势力打败项羽的方针,而这个方针的执行需要一个鲜活的例子来激发后来者的热情,而此时刘邦实际控制的区域除了关中就是韩地和魏地,关中是基础不能授之于人,韩地是交战的焦点,就算分封出去也没人敢接收,魏地名义上还是魏王豹的领地,刘邦暂时还腾不出手来解决这个家伙,况且大敌当前杀己方的人不祥。于是刘邦能分封之地就剩下刚刚被韩信攻克的赵地;其次,韩信破赵只用了不到一月,而且是以少胜多,这大大出乎战前的预料,对刘邦来说不啻于天下掉馅饼的美事,但刘邦目前却没胃口享受这道美食,他正被正面的楚军压地喘不过气来,如何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成了刘邦考虑的首要事项,相比而言赵地的归属并不是刘邦所非常关注的,因此当韩信提出让刘邦的老相识张耳为赵王时,对张耳知根知底的刘邦很痛快地答应了;最后,韩信提出封张耳为赵王,也有自己的考虑。联想到陈胜派武臣略赵地,最后被迫封武臣为王;武臣派韩广略燕地,韩广自立为燕王,这种先例对渴望权力的韩信而言应该颇有吸引力,但韩信对于自立为王这种做法却有一定的顾虑,前面说过,韩信在战场上相当果断,但在处理政治或人际关系方面却始终犹犹豫豫,缺乏一股狠劲。他既渴望成为地方的诸侯,又对刘邦在自己落魄的时候给予自己的一切感激在心,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不敢直接表露出自己的想法,韩信在跟随刘邦的这段时期内,对刘邦阵营的实力有一定的了解,单凭刘邦手下的这些莽夫很难匹敌项羽的楚军,而刘邦虽然对投奔他的各个层次的人都给予一定的关注,但从后期的封侯过程中可以看出,刘邦对萧曹等沛地故人还是颇有倾向性的,张良曾经说过,“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封侯尚且如此,在平时的军政大事及功过赏罚中自然也会表现出一定的偏颇,一碗水端不平的结果自然让敏感的韩信有想法,因此韩信在关键时刻提出的北上燕赵的方案,或许也有一丝为自己寻找新天地的考量。及至韩信破赵,俨然已经成为脱胎于汉军的一股新兴力量,甚至可以左右楚汉相争的局势,在这个时候韩信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敏感而骄傲是韩信的软肋和致命伤,在这个非常时候韩信提出让张耳成为赵王,也有为自己张目的想法在内,试想张耳如能获得刘邦的肯定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那身为张耳的上司的韩信,无形中就得到刘邦进一步的授权,成为独立一方的势力而加以肯定了,这也为韩信后来要求刘邦封自己为齐王奠定了底气。刘邦虽然答应的很痛快,但心里也就此埋下了一丝的疑虑,这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有具体的表现来佐证。韩信和刘邦合作道路的一颗定时炸弹就在这个时刻悄然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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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韩信不如诸葛孔明(指战略上)

孔明未出茅庐即知三分天下,战略上胜过韩信。如果韩信能自立为王,也难说三分天下。不过匈奴就会乘机而入了,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就要重写了。

家园 【原创】五---扬名(4.反间)

不管刘邦封张耳为王的动机如何,这一招的确暂时安抚了韩信的异心,也给了其他中间势力一个美丽的诱惑,相对项羽的吝啬,刘邦的慷慨似乎更讨他们的欢心,但这些都解决不了刘邦迫在眉睫的问题。被项羽包围的汉军由于缺乏足够的给养,渐渐抵挡不住项羽凌厉的攻势,刘邦在此刻要求项羽和谈,提出以荥阳为界中分天下的建议,这个建议由于过于一厢情愿而缺乏诚意,自然不会被老辣的范增所采纳。试想刘邦提出以荥阳为界,正好是楚汉当际的实际控制线,然而荥阳以西皆为汉军所控制,荥阳以东还有彭越、田横等实力派的存在,他们可不会任由刘邦项羽掌握他们的命运,这样的建议实际上对刘邦很有利,况且此时形势向楚军一边倒,刘邦就快支撑不住了,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条件只能是自欺欺人,而且带有缓兵之计的痕迹,而项羽居然打算采纳这个建议,由此可见项羽确实缺乏身为政治家所必须的判断力,幸亏有范增替项羽把关,拒绝了这个可笑的条件而督促项羽对汉军展开猛烈的攻击。

刘邦的小聪明被范增识破,战场形势更是岌岌可危,如何离间项羽和范增的关系就成为摆在刘邦面前的一大课题。汉初的心理学大师陈平登场了,他为汉王指出项羽性格的一大缺陷,即“意忌信谗”,这是因为项羽不成熟的性格诡橘而又多疑,且好走极端,正好可以为陈平所利用。陈平本人也吃过同样的苦头,他在项羽麾下效力的时候,曾经作为项羽的使臣招降过殷王司马卬,项羽闻之欣然,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但未几刘邦就再次逼降了司马卬,多疑的项羽以为陈平欺骗于他,盛怒之余欲杀死陈平,幸亏陈平机灵及时逃脱一劫。回想起来,陈平对此应该心有余悸,同样的过程发生在范增身上,项羽会如何反应呢?这是一项有趣的试验。于是陈平拿着刘邦给他的金子派人潜入楚营,贿赂众将士在背后搬弄范增、钟离昧等人的是非,制造不和谐的气氛。陈平此举本意不是要除去上述两人,只是希望能稍夺项羽对他们的信任,在重大问题的协商机制上造成楚营的混乱和不协调,使汉军有机会从中渔利,但实际效果之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项羽的自我意识相当强烈而且自闭,对于忠诚和背叛的态度显得激烈而缺乏理智的辨别力,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在日常人际关系的处理上给予其他人太大的压力,使后者的工作和生活有一种走钢丝的困顿感。项羽被谗言所动摇,暗中派使者去汉营探探虚实,于是陈平和刘邦趁热打铁,联合演出一场拙劣的“好戏”给项羽使者看,含沙射影的指认范增怀有异心,加速两人之间的离异。有人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陈平的这出戏漏洞百出,刘邦的表演夸张至极,项羽为什么会相信呢?其实与其说这出戏是演给项羽看的,还不如说是演给范增看的。范增是个自视甚高且相当清高的政治人物,为人精明但性格偏激,陈平导演的这出闹剧自然逃不过范增的法眼,也自然不屑于为这么拙劣的计谋而辩白,但项羽的疑心歪曲了他的判断力,表现出对范增的疏离和防范,这对高傲的范增而言不啻于严重的羞辱,我范增多年来对你们项氏叔侄忠心不二,如今你却因为如此拙劣的反间计对我产生疑心。羞愤之余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向项羽摊牌,针尖对麦芒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范增和项羽决裂并死在归途的路上。陈平的计策取得了比预想还要好的效果。

陈平的这出反间计与一般的反间计在表现形式上被道而驰,但秉承的原则是一致的,都是利用对方阵营中的不和谐因素加以挑拨,扩大彼此的不信任感,离间本来亲密的关系,从中渔利。反间计最大的特点是因人而定,根据不同对手的性格特点设计不同的表现形式,对项羽管用的策略,对曹操就未必管用,盖因两人的性格不同而已。对项羽来说,反间计越漏洞百出,项羽的疑心就会越重;而对曹操而言,如果不是精心设计完美表演,很难骗倒城府及阅历都非常人能及的曹操。项羽和范增就象老鹰抚育巢中的幼鸟,小鸟已经长大成熟,迫切希望能脱离旧巢的束缚自由翱翔,老鹰却始终希望将幼鸟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加以关爱,两人的合作超越一般的君臣关系,更带有一丝人情的意味,这就让两者的互动关系处理起来更加复杂,矛盾潜藏在点点滴滴的细微之处,陈平所做的就是把这种矛盾加以扩大化表面化,用一个闹剧来离间彼此之间的那种超越君臣的亲密关系,项羽能容得其他人的不忠,但绝容不得范增的背心离德;范增能忍受其他人的疑心和嫉妒,但却容不下项羽的些许怀疑,最终的结果就是众所周知的了。

项羽虽然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犯了大错,但他不是一个蠢人,很快就清醒过来,可惜为时已晚了。暴怒的项羽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汉军的身上,汉军弹尽粮绝,荥阳再也守不住了。刘邦不愿意在荥阳等死,于是在陈平的安排下,玩了一招金蝉脱壳,从荥阳突围而去。这个计谋历来被视为陈平的六出奇计之一,直到现在看来,都不得不佩服陈平的手段确实超越了时代。当时项羽将荥阳四面团团围住,靠硬拼是无法突围的,只有造成楚营的混乱,才能有逃生的机会。陈平导演了一场生动的SHOW,将两千余名随军女眷悉数披甲,四面放出城去。关于这些女兵的来历,史料中未见传载,笔者以为可能由两方面人员所构成,一是军队的随军家属,在当时精壮男丁几乎被战争所耗尽,萧何几次从关中征发的都是老弱未辅者,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女眷也被迫走向战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另一个来源可能是早期的营妓,虽然野史记载真正意义上成编制的营妓是在汉武帝时期才确定下来的,主要用来满足军中未婚配者的欲望。但娼妓的历史却可以追溯到管仲时代,此后军队中夹带营妓也可在只言片语中窥视,汉武帝只不过限于长期军事战争部署的需要,将这种做法以官方的形式加以肯定,所以营妓的形成不能简单的看成自汉武帝起。不管如何,陈平召来的这支两千人的奇兵的确达到了预定的目标,她们的存在不在于能对楚军造成多大的杀伤力,而是在战场上制造混乱,女人也是战利品,尤其对于远离家乡久旷的士兵而言,那种诱惑力决非一般的战利品可以代替的。我可以想象得出当时楚军的混乱和骚动,人人争先连指挥官也无法控制,汉王将投降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楚营,厌战情绪顿时在战场上发酵并蔓延开来,在这个时候,假扮刘邦的纪信以一种华丽而又夸张的方式从东门徐徐而出,史载“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这种夸张的表演吸引了楚军的注意力,人人都渴望见到这位跟项羽抗衡的名人投降的现场实况,于是“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包围圈顿时失去了作用,刘邦趁机从西门逃遁,而纪信被恼怒的项羽烧死。

陈平的这个计谋,在于抓住了世人的好奇心,利用了楚军连年征战而产生的厌战情绪,巧妙的布置一场华丽的投降SHOW,骗尽项羽及楚军上下的耳目。陈平的计谋都是针对人性的弱点而制定的,施展起来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世人认为陈平“奇计或颇秘,世莫得闻也”,盖因陈平的计谋实施层面和一般的计谋不同,自然不会得到普通人的理解了。

刘邦从荥阳逃脱,心惊胆战之余打算收兵回关中,被袁生劝住。袁生的计策是让刘邦将自己作为诱饵,将楚军的主力吸引到宛、叶一带,凭险支撑,让荥阳成镐的汉军得到休整,同时让韩信继续在北方对项羽造成压力,这样一来“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复与之战,破楚必矣”。袁生的看法指明了亡楚的正确途径,就是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而是做好与项羽打持久战的准备,利用汉军多助而楚军少助的特点,联合各方势力让项羽疲于奔命,逐步压缩楚军的势力范围,削弱和消耗楚军的实力,待敌我双方力量对比发生显著变化之后再一举破敌。这个策略概言之就是温水煮青蛙,耐心地和对手周旋到底。刘邦听从了这个建议,引兵至宛叶,和英布会合,项羽听闻刘邦在宛叶一带,果然弃成皋于不顾直扑宛叶,刘邦坚壁不战,而彭越在项羽的后方大破项声、薛公率领的楚军,已经威胁到了项羽的老巢,项羽迫于无奈只能引兵急冲冲的去破灭后院之火,而刘邦也得以率军复归荥阳。但楚军对彭越一战之下,彭越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和项羽主力对抗,于是自动退出战场,项羽来不及对彭越加以歼灭,听闻刘邦回到了荥阳,便以极快的速度回兵荥阳成皋,汉军在第一次荥阳防御战中消耗殆尽,刘邦带来的英布援军不足以补充,因此对项羽的第二次猛烈攻击无力招架,荥阳很快陷落,汉军守城将领周苛、枞公被杀,韩王信被俘,项羽得手后迅速包围刘邦所在之成皋,形势危急,大战一触即发…………

家园 在我看来诸葛亮的隆中对严格来说很难称之为战略

战略一词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战略仅指在会战中交战双方的排兵布阵以及现场调度指挥,也就是一般所指的战术层面;广义的战略是指一切包括政治/经济/心理/军事等手段达到即定的政治目标。

在这两个层面,韩信作为军人表现的都相当出色。诸葛亮的隆中对严格来说是一个政治布局,提出了一系列的目标和大致的方针,至于执行的细节还要在行动中加以明确和调整,因此很难说是纯粹的战略。当然现在战略这个词的使用相当含糊,似乎一切跟战争有关的策略都可以套用。

韩信的无法独霸一方是由很多因素造成的,这个在后面会讲到的。历史不能假设,所以设想韩信独立之后的历史没什么意思。

家园 机会兄越写越精湛了,推荐此文设为春秋史话镇宅之宝

明显感觉五一系列要比此前更深刻更敏锐的多,我看能逼着你认真写的,只有台风了,呵呵。

道一声辛苦! 期待继续!

家园 【原创】五---扬名(5.夺军)

刘邦自知以目前的兵力非能匹敌,乃乘夜幕利用成皋背水的地形,带者夏侯婴从北门逃了出去,渡河来到韩信驻军处修武。史书中关于此段的描写很有趣,在高祖本纪中用了一个“跳”字,而在项羽本纪中则毫不客气用了“逃”字,两相对照,刘邦的狼狈和惶恐跃然纸上,史迁用调侃的笔调好好的戏耍了刘邦一回。刘邦深夜到达修武,按常理应该升帐点将才对,但刘邦耍了个阴着,对守卫自称汉军使者,不知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方法让守卫私自放他入营。刘邦径自拿走兵符,在不惊动韩信张耳的前提下连夜将部队全部换防完毕,待清晨韩信、张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刘邦夺取了韩信军队的控制权,取得了主动地位。这种做法是前所未有的,也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先例。他破坏了自古以来军队系统的正常的调防原则,用一种很不地道的手段“偷”走了部下的军权,难怪天才如韩信者对此都猝不及防。自古以来只有下克上的先例,“上克下”还是独此一家,刘邦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呢?其实刘邦最初起兵的时候还是颇具任侠意气的,但自从拜托雍齿守丰却遭到雍齿的无情背叛之后,刘邦“怨雍齿与丰子弟畔之”,这个事件自此改变了刘邦的人生哲学,那就是“无论多亲密的朋友和部属,都必须有所保留”,即使面对信任如张良者,当对方问到是谁给自己出主意固守函谷关“勿纳诸侯”的时候,以及谁让刘邦封六国之后的时候,刘邦都是轻轻将话题带过,并没有如实交代何人所授。刘邦内心又有睚眦必报的一面,有些心结很难通过正常的渠道得到释怀;而韩信也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两人的性格上有隐性的冲突面,这种冲突会随着交往的深化逐渐表面化和清晰化。刘邦在封张耳为王的时候内心已经有所顾及,当他带着夏侯婴孤身闯韩信大营的时候,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不能不对韩信、张耳是否会如以前一样对自己表现出恭敬和服从表示怀疑,因此入营之前,能够先取得军队的控制权,是保证自身安全的最可靠方式。

从韩信的角度而言,刘邦背后捅刀子的行为深深伤害了韩信的自尊,试想一个得到授权的将军,在独自闯出一片天地的时候,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解除了兵权,君臣之间的互信已经荡然无存了,这也给刘邦跟韩信之间的关系抹上了一道阴影。我虽然理解刘邦的这种做法,但从情感而言,我认为这种手段是不理智的,刘邦许多行为都背离了当时社会的基本准则,并为后世的野心家提供了最鲜活的教材。一个社会下层的普通人在乱世中纵横捭阖,最终奇迹般的成为皇帝,这在汉以前的历史上是没有过的,要达到这个目标,势必要打破原有的游戏规则,让一切在自己的手腕下舞动。当原有的规则被打破的同时,一部分人很快适应这种变化,自然如鱼得水;另一部分人在新的社会关系中显得无所适从,这种人势必被抛弃或遗忘。老子说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当社会朴素的道德原则被现实的功利主义所代替,让一部分人从中获得额外的报酬的时候,其他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适应这种变化,当全社会都成为功利而实用主义的奴隶,那些过去曾经被视为罪恶和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结果了。秦汉之际,正是一种思维模式大激荡的时期,刘邦敏锐的感知了社会关系中的变化,并且自己的性格也适应这种变化,他成功了;而那些抱残守缺无法融入新的社会关系中的人们,慢慢的被孤立和遗弃。韩信正处于这种混沌之中,功利性和道德的碰撞在他身上有较明显的表露,这在以后的章节中会进一步阐述。

回头再说刘邦的夺军事件。刚才说到刘邦不按常理出牌,让天才如韩信者都措手不及。整个事件看起来有点不合常理,但一环环丝丝入扣,毫无破绽。韩信在其间有失误吗?应该说没有,项羽的闪电回击,荥阳成皋的陷落,刘邦的逃跑,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按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韩信还未能得知刘邦战败的消息,这也是韩信隔天醒来,看见刘邦象变魔术似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感到非常惊愕的原因。刘邦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摸到韩信驻扎在修武的汉军大营,手持信物要求入营,考虑到前段时期韩信经常发兵诣汉,荥阳-修武之间的汉使往来应该比较频繁,看守也就自然地放刘邦进营,安排其休息第二天晋见韩信。刘邦偷偷溜进韩信的卧室偷走了兵符,连夜召集众将安排换防,将原有的人事安排全部打乱,彻底架空了韩信和张耳,所以待两人早起的时候已经是木已成舟了。兵符既然如此重要,为什么会让刘邦轻易得手呢?兵符在古代战争中是授权调动军队的唯一凭证,一般五十人以上的部队调动就必须要持有兵符,这是一个深入人心的基本常识,对于将士来说,只认兵符不认人是常规训练科目,那么是不是谁持有兵符都有权调动军队呢?也不是,兵符说到底只是一个身份的证明,是君王授权的标志,古人说“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战争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军队的授权一定是慎之又慎,轻易不会易人的。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半点威望和资历之人,就凭一个兵符就能调动大军为己所用。一般得到兵符之人,必须在军队中有一定的人脉和威望,才足以服众,兵符是死的,最终还是要看人。信陵君窃符救赵,也是因为将军怀疑授权的合法性差点酿成大祸;功臣诛吕之际,周勃尚且不得进入北军,后由郦况将吕禄诓出大营,才得以自由调动北军。当时周勃是名义上的太尉,又得到皇帝的符节为证,才能骗过吕禄,如果换成刘章自己试图接管军队,恐怕就行不通了。刘邦作为汉军的最高统帅,当然有权调动所有的汉军,但此时的韩信是得到刘邦正式授权的,且手下的大军大多是新招募和归顺韩信的,其中有多少人认识汉王也未可知。正所谓“只知有大将军信,不知有汉王”,对于这一点刘邦不得不有所顾及,如果仅仅亮出汉王的身份,是否足以服众,这确实是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兵符对刘邦以外的人而言,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也就不会想到会有人打兵符的主意。刘邦却是利用了这一点,偷到兵符后连夜升帐,不明就里的将领们从沉睡中被唤入大营,看到正中坐的是汉王(曹参等人可以证明刘邦的身份),而汉王手中又持有军队的令符,人与符身份契合,任谁都不会想到君王会偷自己授予他人的兵符,而只会认为汉王是通过合法途径从韩信手中得到军权的,自然会服从刘邦的调遣。于是一个晚上刘邦就重新控制了军队,韩信张耳也只能徒叹奈何。刘邦也知道自己做的太过火了,于是采取了一定的措施安抚韩信张耳的情绪,正式任命张耳为赵王的命令就是此时下达的。

刘邦得到韩信的大军,“复大振”,有了重新和项羽抗衡的资本。刘邦命张耳镇抚赵地,韩信带着曹参灌婴等人,“收赵兵未发者击齐”,韩信不得不从头再来,再次面临伐赵前类似的局面。这时一个人加入了韩信的阵营,他的出现最终改变了韩信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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