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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淮阴候的救赎---评韩信的心路历程 -- 机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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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献花! 接着等下文
家园 恩,基本同意,我没有将金和史相比的意思

只是说明金是个转折点罢了

主要为了说明金之前的文章大多由统治阶层把持

其后才是说史记的不可置疑,他俩放一块没什么比较的含义

家园 精妙好文,值得鲜花
家园 【原创】三 拜将

合该天缘巧合,这次的监斩官是刘邦的死党兼高级车夫夏侯婴。夏侯婴这个人能力暂且不论,但他对刘邦绝对是忠心耿耿,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刘邦,身边有那么多贫贱时相交的铁哥们,对刘邦都非常的服帖和敬畏,而一帮沉沦于社会地层的小人物在刘邦的周围却焕发出惊人的能量,攻城略地无所不能,史迁在云游之际来到刘邦的老家沛县,参观这些功臣的故居,禁不住感叹连连,“太史公曰: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及其素,异哉所闻!”,“圣贤影响,云蒸龙变。屠狗贩缯,攻城野战。扶义西上,受封南面。”。这帮人都信任刘邦,认定刘邦能成就一番大业,心甘情愿听从刘邦的差遣而无怨无悔,而刘邦能有效的保持个性迥异的团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确实能看出刘邦在识人用人方面有独特的一面。回头再来说夏侯婴,他跟刘邦的关系比一般人更为紧密,在未发迹之前,他与刘邦就是多年交好的朋友,经常相聚聊天,史书称“汝阴侯夏侯婴,沛人也。为沛厩司御。每送使客还,过沛泗上亭,与高祖语,未尝不移日也。婴已而试补县吏,与高祖相爱”,有一次刘邦跟夏侯婴开玩笑,不小心弄伤了夏侯婴,虽然在现代人看来,误伤算不了什么大事,何况夏侯婴伤的也不重,但秦法严酷,对于公务员尤其严厉,公务员犯了一般的小罪,受的处罚要比普通人重的多(到现代似乎反其道而行之了),有那种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或者跟刘邦有旧冤)就去告发刘邦蓄意伤人,刘邦当时不巧正好当了个小小的亭长(相当于现在的乡长),于是极力辩白为自己澄清,夏侯婴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力挺刘邦,说刘邦没有伤害自己,这样做是要付出极大的勇气滴。因为秦法规定,夏侯婴这种做法属于“狱辞反复”,于是他被关了一年多,挨了几百大板,才算替刘邦了结了这个官非。

刘邦起兵后,夏侯婴作为刘邦的专用驾驶员始终跟随刘邦南征北战,在最危急的关头也没有背弃过刘邦,相反刘邦却常常亏待他。在刘邦定三秦于项羽大战于彭城之下,遭到惨败,狼狈逃窜的危急关头,刘邦为了减轻车子重量加快速度,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子女刘盈和鲁元公主(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历史上连名字都没留下)都狠心的推落车下弃之不顾,夏侯婴下车抱起两个孩子,让他们面对面双手围住自己的脖子,就象抱着一棵大树一样(史书称“徐行面雍树乃驰”),这样一来刘邦可急了,你发扬人道主义救孩子,可我的老命眼看就要保不住了。眼睛一红发狠打算连夏侯婴都杀,“汉王怒,行欲斩婴者十余”,夏侯婴左避右闪,好不容易才带着大家脱离楚军的追击,安全到达丰。刘邦事后对夏侯婴也是厚待,立国后给予他六千九百户的封地,酬谢他的功劳,而当时大将灌婴的封地也不过五千户,可见刘邦对夏侯婴的真实感情如何了。更不消说吕后母子了,夏侯婴对她们而言比娘家人还亲,“孝惠帝及高后德婴之脱孝惠﹑鲁元于下邑之闲也,乃赐婴县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异之。孝惠帝崩,以太仆事高后”。

我一直认为夏侯婴是个真正的忠厚之人,忠指绝对忠于刘邦,惠及刘邦的家眷;厚指他厚道,没有异心,虽然能力有限,但刘邦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他在刘邦身边比其他人的话更有份量。韩信遇上他可算否极泰来。其实夏侯婴也不知道韩信对于刘邦及汉室有多重要,只是当行刑队将对韩信动手时,韩信冲着夏侯婴大喊“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韩信可能见过这位高级车夫的,而夏侯婴却不认识韩信,那么韩信说这句话的动机是什么呢?可以说,任何人在面对死亡的一瞬间,都会有惧怕的心理,而象韩信这种自认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报效反而即将被斩的人而言,更添一层愤闷和无奈。这句话反映了韩信真实的苦闷心理,茫茫天下,到底何人才能了解我?这不仅仅是企图捞得救命稻草的侥幸心理,更是一种无奈的控诉,对人生的绝望。夏侯婴不了解韩信啊,不过他“奇其言,壮其貌”,这个小伙子长相不俗啊,说话的口气也不小呢,于是对韩信产生了好奇之心,“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夏侯婴通过与韩信的交谈,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于是向刘邦推荐,刘邦看也没看就提拔他当个治粟都尉。可以肯定的是,刘邦并没有接见韩信,完全是凭夏侯婴的一番说辞就决定了这项任命,这一方面说明了夏侯婴的份量,在刘邦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另一方面说明刘邦当时心情很烦躁,否则依他的个性,不管是能人庸人,都要见一见谈一谈,掂掂对方的斤两再考虑是否录用,在这方面刘邦是很谨慎的,即使是自己所不喜的儒生,他也是见了一个又一个,丝毫不见倦怠。当时刘邦烦心的事情太多,要安抚部将的不满情绪,要整顿军纪和士气,要侦察东部诸侯的动态,要发展生产保证供给,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这个时候对于夏侯婴推荐的人,刘邦先给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一方面是考察韩信的能力,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希望安抚韩信,希望在空闲的时候再安排与韩信的见面(至于后来是不是忘记了,那就不好说了,刘邦是有名的不拘小节)。

史书上说“上未之奇也”,这也是理所当然,对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光听别人推荐,如何能真正了解和欣赏呢?平心而论,刘邦对一个陌生人一下子安排了一个处级干部的职位,应该说也是很大度了。虽然韩信不这样想,他从死里逃生出来,但还是没有能得到发挥的余地,心情很不甘。但这番安排却让韩信得以跟萧何有了面对面的机会。萧何是刘邦的大管家,全面负责后勤保障、人事户籍、财政税收、司法机关等方方面面,跟国务院总理一个级别。我常常在恍惚间将萧何和周恩来混淆起来,觉得萧何跟周总理在性格和人生的轨迹方面有很多类似之处,容后再叙,暂且不表。萧何跟韩信由于工作关系经常交谈,发现这个小伙子不简单,是改变局势的关键人物,可以做为后备干部大力培养。不过当时刘邦一行还没到达拟定的都城南郑,萧何打算暂时先把推荐韩信的事情放一放,待安定下来再做打算。可韩信年轻气盛,等不得了。他不自信啊,萧何已经明言要向汉王推荐他了,可他实在沉不住气了,想来想去,不对啊,已经过了好久了啊,按理说萧何应该已经跟汉王说起过了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动静呢?肯定是汉王看不上我,罢了罢了,我还是另谋出路吧。史载“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一个“度”字道尽韩信的忐忑心理,可以看出韩信缺乏耐性和对人的判断力,许多做法也欠周密的考虑和思量,这在他以后的征战过程中,处理与刘邦的关系之际会有更明显的反映。萧何一听韩信走了,当下就急了,这个人是他认定的“国士无双”,如果走脱甚至跑到其他敌人的阵营,对于刘邦的大计是有非常严重的后果的,于是就演出了一场著名的“萧何月下追韩信”,好不容易将韩信追回。萧何当下就向刘邦推荐,“王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刘邦一看到这个份上了,连自己的左右手萧何都极力向自己推荐韩信,想必此人必有过人之处,当下拍板,封他做将军。萧何说不可,将军他看不上,还是要离开的。刘邦说那就叫他来,我封他做大将军可好?萧何说太好了,不过陛下最好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风风光光的给足韩信面子,这才是留住韩信的王道。刘邦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要说刘邦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听从别人的正确意见,而且对于好的意见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其实刘邦最讨厌繁文缛节的一套,但萧何一说,他也能耐下性子,把场面给撑足了,这就是刘邦的度量。萧何也是深知韩信的心理,一个郁郁不得志已久的年轻人,心理上饱受挫折,相应的欲望度会很高,如果只是安排一个将军的职位,那有朝一日如果对手给予他更高的礼遇,说不定他也会马上转投他营,只有用最隆重的议事给予韩信最高的礼遇,把面子给足,才能使他一扫往日的阴霾,重建自信,也断却韩信的异心,让他全心为刘邦效命;另一方面,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子乍地被委以重任,那些老臣子必然不服,说不定对韩信今后的工作多加羁绊,这时用隆重的仪式公开表明刘邦对韩信的态度,也有利于慑服众将。

刘邦依萧何的策划,将韩信封大将,但心里总是不放心,还是得见一见韩信才有底。于是刘邦与韩信坐谈,“丞相多次向我推荐你,不知你有什么计策可以教我么?”这个话虽然客气,但语丝中带有怀疑的成分,也是掂掂韩信分量的意味。韩信的一番话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分析刘邦和项羽的为人得失,指出项羽性格优柔寡断的弱点,以及缺乏远见的战略安排,给刘邦以信心。二是为刘邦指出夺取天下的最终手段:笼络人心,收天下人为己用。“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给所有归附刘邦的将领和盟友以期权,合天下人之力打败项羽。

我个人认为这个谋划是务虚而不是务实,相比诸葛亮的隆中对,缺乏更实际的战略展望和步骤,诸葛亮的谋划中分析各种势力的强弱对比,为刘备定下了夺取荆、蜀两州,与东吴结盟,待时局成熟,派一上将直取宛洛,天下可定也。而韩信的策略仅仅分析到定三秦为止,相比隆中对就缺乏实际的操作性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认为韩信和刘邦还刚刚认识和接触,彼此都留有余地,刘邦虽然认为韩信有大智慧,但他却从来没有实际带过兵,真实水平如何还有待考察;韩信对刘邦态度也有所了解,期待在以后能有发挥的机会,把自己的真正实力展现给刘邦。随着刘邦与项羽正式开始逐鹿天下之际,刘邦与韩信的关系也正式进入了蜜月期。

家园 哈哈,沙发呀.献花!
家园 由韩信的临刑大喊想到了李靖,也是临死的大喊救了自己

两位千古名将,居然都有此遭遇,一叹!

不知此次绝处逢生,对他们的性格或者用兵有没有起到影响。

家园 这个就很难说了~

毕竟我们看到的是后人记载的史实,而不是当事人自己写的传记,无法真实把握当事人的心态的微妙变化,一切都只是根据其言行所做出的推断而已。所以我写的这个帖子,除了相关的史料,其他的都只能算是推断而已。

我是想以一个平常人的心态去揣摩前人的心路历程,这本身就有个悖论在里面,人的个性包含自然性和社会性两个方面,有遗传的天性,也有在社会上后天养成的,这其中还有显形和隐性之分,由于所处的环境不同,古人的想法和今人肯定有很大的差异,尤其关于生和死等哲学性的命题,所以说我不能肯定韩信死里逃生后心态是否发生了变化,但我觉得从死亡线上侥幸存活的人,对于生命的意义和渴望要比其他人来的更强烈,个性会趋于保守,但也不是绝对,有些人会对人生更悲观,暴力性也会表现的更明显,这要从今后的表现来观察了。

家园 【原创】四---初啼(1.分封)

刘邦和项羽火并的导火索,早在公元前206年四月,项羽分封诸侯的一刻起就隐伏了下来。项羽在大破秦军威振诸侯之际,实力迅速膨胀,个人的威望也到达了顶峰。各地诸侯无论是真心归附项羽还是慑于楚军的实力不得以低头称臣,至少在表面上一致认定项羽为天下的盟主和旗手,至于义帝已经成为一面虚化的旗帜,没有人在乎这个名义上的领袖了。当时摆在项羽面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满足各地诸侯划分势力范围,分享胜利果实的急切心情。诸侯们需要从给自己一个法统上的明确的地位,以保护自己的地盘和利益不被其他势力所侵蚀和削弱,而一个强大而公平的领袖是达到这一平衡的最可靠保障。项羽在此刻的地位是非常有利的,他本可以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巩固自己的地盘,拉拢地方豪强,分化瓦解六国遗贵势力,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可惜,这个大好良机被项羽的草率和短视轻易的葬送了。

项羽对于分封诸侯还是下了一番苦心的。他把最不放心的刘邦贬到了巴蜀一带,并将秦三将封王镇守关中,对刘邦层层设防加以监视;其他的旧番王或被削或被贬,如赵王歇徙王代,赵相张耳为常山王,都襄国,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故燕王韩广徙王辽东等等。在这些番王的周围,立新的番王在左右,以起到相互防范和监视之功效,如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赵将司马卬为殷王,当阳君黥布为九江王,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燕将臧荼为燕王。这些番王或为项羽部属,或为旧识,基本上是项羽比较放心的人物。而项羽本人坐拥梁、楚地九郡,周围有部属番王伺立,北上西进皆无后顾之忧,可以说项羽这番分封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可最终的效果却与项羽的设想大相径庭,何也?我认为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1、 战略思路混乱,没有明确的目标

项羽分封的的思路似乎比较混乱,似乎包涵太多的考量。项羽在此刻踌躇满志,自封“西楚霸王”,在他看来其他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有点象冷战刚结束时美国的状态一样,放眼全球,不知道谁才是下一个苏联。当然,不听话的家伙还是不少,但碍于表面的和谐,也不能骤然撕破脸皮,于是在分封的过程中处心积虑,处处设防,尽量将潜在对手的实力削弱,这种想法当然没错,但不要忘记,你可以和一个国家为敌,但不能挑战全世界。以秦国之强大,尚且要采用连横之策分化瓦解六国联盟,各个击破,项羽的所作所为却将自己摆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在分封中被忽视的、削弱的、嫉妒的都将愤怒抛向始作俑者项羽,项羽却浑然不知,对自己的实力太过于迷信,当田荣首先站出来挑战项羽的权威时,疲于应付而让刘邦有机会从容平定三秦,进而与自己争霸天下。

2、 分封的原则和动机过于主观,缺乏可行性

项羽分封的主要有两类人,一是自己的部将或在灭秦时帮助过自己的人,二是六国的遗贵,而对于象田荣、彭越这样的地方实力派,项羽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项羽分封秉承的原则是:亲近我的,帮助过我的人优先考虑,那些对我有意见的,或者我看不上的就有意压制甚至不予分封。这种做法实际上是一种意气用事。分封的目的是什么?是以一种权威性的评判将事实上的地方势力加以肯定,协调化解各种势力的矛盾,培育自己的势力打击异己。项羽的做法太偏重于关注自己的势力派系,却将本来矛盾重重的诸侯之间的裂痕表面化了。尤其象陈余和张耳这对反目为仇的冤家,项羽封张耳为王而弗予陈余,让陈余怎能咽下这口恶气呢?同样的问题发生在田荣身上,田荣是齐地的豪强,在当地有很强的实力,甚至可以左右齐王的废立,项羽却由于田荣当初不肯援助项梁,而制项梁被章邯击败,对田荣始终耿耿与怀,于是在分封的过程中有意忽略田荣,却封毫无人脉与威望的田都、田市、田安到齐地为王,惹怒了田荣,而三人在齐地却没有能抗衡田荣的力量,被田荣轻易就击破了。所以说,项羽的分封是建立在对自己的实力过度自信的基础上的,对于所封之人也只有依附项羽的威望才能立足,而一旦有人打破对项羽的恐惧对这种分封抗拒时,这些被封的新权贵会恐惧的发现,项羽的威名不足以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就会重新考虑对项羽的支持和依附关系,产生寻找新的靠山的心思。包括项羽引以屏翼的英布和臧荼,都开始犹豫和观望;对于新生的实力派,由于没有受到项羽的肯定,对项羽怨恨重重,也是项羽首要打击的目标,刘邦从容的利用项羽和众人之间的矛盾,打着为义帝报仇的旗号,将所有对项羽不满的势力整合了起来,形成了第一次反项联盟。项羽在分封还未过半年,就陷于各地的争斗之中,这是他当初万万没想到的。

所以说,分封只是一种形式,是为政治需要而采用的一种手段,分封是一种平衡和制约之术。通过分封,能够形成稳固的同盟关系,加强各派势力对自己的信心,加强自己的实力,从而有效的打击敌对势力和不服者,这才是分封的最终目的。项羽已经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但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为他增添有实力的盟友,相反,一些毫无实力的人被封王,依靠项羽的威望才能苟且生存,有实力的几乎都成为项羽的敌人。通过分封,项羽的实力被削弱了,而反项羽的势力却联合壮大了起来,这无疑是对项羽最大的打击。楚汉相争之中,项羽所封之诸侯或观望,或反水,项羽被迫南北转战,精心设置的屏障却成了对自己的包围圈,这无意是对项羽分封最大的讽刺。

比较项羽的所作所为,可以清楚的看出他的性格并不成熟,从心理发展的角度来看,这属于心理整合过程的失调。前面说过项羽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双亲的教诲,是在叔父的溺爱中长大的,根据何林握斯(Hollingworth)的心理性断乳学说的推论,青少年从家庭的羁袢里解放出来,成为独立而自主的人的过程,就是所谓的心理性断乳,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受到家庭过分的关切,可能导致反抗和暴力的情绪蔓延,同时出现很多矛盾性的心态,比如反抗性和依赖性、闭锁性和开放性、理智与情感、勇敢与怯懦、高傲与自卑等等,我怀疑缺乏正确引导的项羽没有能够很好的度过这个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在这个过程中,项羽已经跟随叔父项梁在社会和战场上厮杀了,耳濡目染的是无休止的争斗和阴谋诡计,这对于项羽的自我统合是非常不利的,它加剧了项羽青年期驱力的破坏性,造成内部和外部的不平衡和不稳定。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结构由本我、自我、超我三者结合而成,本我是内心潜意识的释放,是放纵而不加约束的;自我是一般认知的思维,通过后天的学习懂得与外部世界的互动的原则;超我是在本我与自我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自我控制系统,包括良心和自我理想两个方面,前者是超我的惩罚性、消极性和批判性的部分,它告诉个体不能违背良心;后者是由积极的雄心、理想所构成的,希望个体为之奋斗。超我的形成和完善,离不开自我的自我学习过程。一旦自我的认识被歪曲和破坏,本我的破坏性占主导地位,超我的形成同样会被扭曲,不平衡感由此形成。项羽的许多行为都很矛盾,比如韩信说的妇人之仁和残暴的屠城坑孥的行为,就是矛盾性的表现。项羽始终没有脱离心理断乳期,对于范增尊其为“亚父”,也是一种心理依恋的表现。这种心态加上范增的教唆,将项羽的自私和闭锁的性格强化,影响项羽的价值判断,过早的成功也让项羽的满足感大大削弱,降低了他的动力追求,导致在以后的人生中缺乏动力和目标,这在他分封的短视行为中都有所体现。

家园 怎么从韩信说到项羽了?

不过文章还是很有意思的。

家园 这个结构太庞大了,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

刚开始写也没想到这点。现在惊恐的发现,只有把整个楚汉相争的过程以及刘邦在位前后的形势和社会形态和一干人等的互动仔细梳理一遍,才能把前因后果讲清楚,这个工作量太大了。

早知道就不写了,现在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工作也很忙,只能抽空更新了。

家园 能把不同性格的将领都弄得服服帖帖的,而且他的手下都能为他玩命

刘邦善将将,所言非虚啊。值得现代管理者好好学习。

家园 【原创】四---初啼(2.反叛)

项羽的分封不公,让诸侯之间的矛盾爆发了。首事者就是和项羽积怨已久的田荣。田荣将项羽所封齐地三王一口气全宰了,吞并了他们的领地,直接挑战项羽的权威。项羽岂容卧榻之旁有他人骚扰,更何况和田荣还有旧怨,于公于私都有理由灭了这小子。于是点将带兵直扑齐地而去。田荣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知道自己的实力比不上项羽,但豪侠的本色让他毫无畏惧的正面迎战(田氏兄弟加上其门客真是个个英豪,看来齐地还真是侠客倍出之地,但为何在秦灭齐的过程中表现的那么窝囊?真是想不通诶),同时给予彭越将军印,令他在梁地起兵骚扰项羽的后方,联合陈余击破常山王张耳,夺取其地盘并逼其归汉,“迎故赵王歇於代,反之赵”。于是齐、赵两家并彭越结成联盟,共同反楚。刘邦在关中也没闲着,从故道出汉中偷袭雍王章邯,章邯仓促之间迎击汉军于陈仓,连战连败,被围困在都城废丘。刘邦也不急着攻城,“遣诸将略定陇西、北地、上郡。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南阳,以迎太公、吕后于沛”,项羽听闻刘邦在关中起兵,也做了相应的部署,一方面阻止刘邦迎取家眷的企图,一方面封郑昌为韩王(原先的韩王成被项羽挟持到彭城,借故杀了。张良由此恨透了项羽),距汉兵;同时令萧公角等击彭越,可惜被彭越轻松搞定。刘邦一路所向披靡,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阳等望风而降,郑昌在一番抵抗后被韩信降伏,出关时张耳、魏王豹加入刘邦的阵营,又降虏了殷王司马卬,自此关中陇西至三河一带皆为刘邦所控制,史记中说刘邦率五诸侯兵,其实加上关中二王应该是七诸侯,兵力暴涨至五十六万人(盖虚数,但二、三十万应该有的),已经隐然有于项羽抗衡的资本。

项羽陷于各地诸侯的反叛狂潮之中,焦头烂额无暇它顾,张良故意给项羽留信,说汉王刘邦得到关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有东向与项羽争雄的计划,那么项羽是否真的相信刘邦的鬼话呢?我个人倾向于肯定的答案。前面说过项羽的心理发育并不成熟,常常表现出行为的矛盾性,时而狂热激进,时而冷漠无情,这种情感上、心态上的不平衡性并没有随着项羽的年龄的增长而趋于稳定,并影响到他的价值观的确立。一般认为,价值观萌芽在幼儿期、童年期,主要是接受社会即定的价值,这时,社会化代理人(比如父母或者其他成人)对于儿童的行为要求,以及儿童对于同性父母的认同,形成儿童的基本价值观念和基本的行为规范。随着年龄的增长,青少年时期心智进一步成熟,会对以往具体的外在的价值观加以抽象化,向重视内在价值的价值观念过渡。赫洛克说:“一个人到二十五岁时,兴趣已经成型,甚至在二十岁时,他的兴趣就可以是终生不改的了。”由社会兴趣作为根本因素之一的个体价值观,也应该在成人前期就定型了,并且趋于稳定状态。回顾项羽的少年时期,给予他最大影响的就是他的叔父项梁,项梁是军人世家,坚毅、固执、暴力观念对于项羽的灌输是必不可少的,相反政治斗争、人心险恶之类的教育估计是个空白,而且项羽从小就是孩子王,“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一个惮字充分说明了其他人对于项羽的心态,项羽给予其他人的心理压力,却限制了他与其他人的交往。试想,一个让别人敬畏的人,别人面对你的时候就不能保持平常心了,战战兢兢不敢造次,那你怎么能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呢?由此可以推论,项羽在社会交往中是不健康的。一个健康的人际关系应该包含两个特点:一是每个人都能对有关系的他人发展无条件积极关注;二是能准确感知他人的思想和情感。这样交往促使个体积极发展社会关系,特别是人际关系,赢得他人的好感与支持。项羽在这方面就很失败了。因此他往往伤害到别人而不自知,他的热情、善良、对于诺言的信念,却不能以一种别人认可的方式所表现,一旦受到挫折,怨气就以暴风骤雨之势发泄到对手甚至无辜的人身上,这样的性格虽然可怕,但也很可怜。项羽一辈子都认为信守诺言是一项普遍的社会准则,却三番两次尝到背约的滋味,这种虽九死而不悔的态度我很欣赏,但作为一个政治家,项羽却是不合格的。

这又带出另一个问题,就是项羽的角色定位的错次。所谓社会角色,是由人们的社会地位所决定的,包含三层含义:一是指一套社会行为模式,每种社会行为都是特定社会角色的体现;二是指由人们的社会地位和身份所决定的,角色行为真实的反映了个体在群体生活和社会关系中所处的位置;三是指符合社会期望的,按照社会所规定的行为规范、责任和义务等采取行动。可以说,不同的社会地位决定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的不同,而一个个体要通过角色学习,来了解和掌握新角色的行为规范、权利和义务、态度和情感、必要的知识和技能,以实现角色与位置、身份相匹配。项羽在前期一直作为一个将军和统帅存在的,而打败章邯之后,他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由一个军人转化为一个政治家,由军队的统帅转变为手握天下大权的独裁者,这个角色变化幅度之大,速度之迅速,是不成熟的项羽所不能接受的,尽管范增苦口婆心想帮助项羽尽快进入角色,可方法方式的错误让逆反的项羽无法接受,依然以治军那一套治国,协调政治关系的手段简单而又粗暴,自然搞的一塌糊涂了。

所以说我倾向于项羽相信刘邦说辞的意见,不是说项羽没有才能,应该说项羽对于局势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军事上也是出类拔萃的。当时北面有齐赵联盟近在咫尺的威胁,这直接威胁到项羽的政治中心;彭越在项羽的后方梁地骚扰,但限于兵力,应该不至于对项羽的大本营制造威胁;臧荼私自追杀燕王广,并吞燕地;英布对项羽要求出兵的命令虚与委蛇,两个人都不能依靠,但也不至于反叛;西面的刘邦虽然始终是个威胁,但目前还在关中一带,而且许诺不东进,那么综合评价下来,最大的威胁就是背面的田荣了,只要剿灭的齐地的叛乱,赵国自然望风而降,那时候在从容对付彭越,安顿好后方,届时就算刘邦英布臧荼联合起来,料想也抵挡不住楚军。基于这种考虑,项羽集中兵力,首先对付背面的田荣。

田荣在项羽的全力一击下迅速崩溃,不得已逃到平原,平原的百姓惧怕项羽的淫威,杀了田荣向项羽乞降,项羽头脑发热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赌气下了屠城令。这下子惹大麻烦了。其实屠城作为一种心理威慑在战争中是屡见不鲜的,它可以瓦解敌人的斗志,激发对手对于死亡的恐惧和挫败感,降低对方的士气,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同时也是给予下属的一种放纵和奖赏。当时许多人包括刘邦都干过屠城的勾当,但仅仅是对于顽固反抗不肯归附的敌人的惩罚,如果对手屈服,自然就应该放弃这种手段,改用安抚来软化对手的斗志,这才是所谓的恩威并施。项羽可好,人家老百姓投降了,并且把田荣的头都献上了,还要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毒手,这在政治上就很失分了,从此所有人都知道,碰到项羽只能反抗到底,反正到头来都是一死,还不如拼死抗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项羽于是陷入齐地的泥淖之中,“齐人相聚而叛之……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战略上的失误给了刘邦可乘之机,于是刘邦蠢蠢欲动了。

家园 项羽是不是信了张良的信很难说,但是身边的齐总比天边的汉现实威胁更大
家园 说远也不远~~

刘邦的伪装比较好,给项羽写信的同时在巩固根据地,抓革命促生产,除了备战需要外,也是迷惑项羽的手段。可能项羽也是存信存疑吧,不过自认为田荣可以轻松搞定,谅刘邦也翻不了天去,后来陷入齐地的人民战争的时候听说刘邦东进了,还是对刘邦的实力和决心疏于防范,打算解决了田横再回头教训刘邦,直到彭城被刘邦拿下,才急急忙忙回头救火。

刘邦的先头部队一直在河南,加上彭越的协助,进军速度出忽项羽的意料之外,说到底还是项羽太大意了~

家园 其实看看刘邦为义帝发丧的时机是在他进入洛阳之后就能看出端倪了

洛阳超过函谷关有相当一段距离,就是说刘邦自认为至少凭借险要确保关中有了足够把握才和项羽真正决裂。此前对项羽的一些软弱性言辞是诡计还是尚没有把握,确实有些心虚是很难说清楚的。后来的进程也证明了这一点,刘邦再狼狈项羽也没看到过洛阳城墙,别说函谷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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