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淮阴候的救赎---评韩信的心路历程 -- 机会主义者
刘邦与项羽对峙于荥阳,凭借天险与强大的楚军展开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战局一时呈胶着状态。当是时,刘邦的后方关中稳固,魏地的反叛也被韩信扫平,并在魏地置下河东、太原、上党三郡,又筑甬道直通成皋,取敖仓之黍以佐军粮,但汉军遭受大败后士气低落,无力进攻只能消极防御;项羽方面,英布已经被龙且打败,暂不成近忧,齐地的田横叔侄也只能自保,无力犯楚,惟有梁地的彭越屡屡骚扰楚军的粮道,但限于兵力有限,对于楚军的打击也只有隔靴搔痒之感,综观之楚军无论在兵力、士气、战斗力方面都优与汉军,因此在这个阶段楚军主攻,而汉军只能凭借地形组织防御,楚军猛攻之下数次截断汉军的粮道,汉军的供给遇到很大的困难,形势渐渐对汉军不利。韩信审时度势,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在战局陷于困境之时,在北方开辟第二战场,威胁项羽后方,切断楚军的军需供给,缓解楚军在正面战场加诸汉军的压力,待时机成熟时合围项羽。这个战略构想相当大胆,首先汉军在正面战场饱受煎熬,兵力上捉襟见肘,此时分出一部分兵力开辟第二战场,就意味着汉军必须两线作战,这对汉军的战斗神经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其次赵燕齐在彭城战役后虽然与刘邦划清了界线,但实际上保持着中立性,如果贸然对赵燕齐开战,势必将三诸侯推向项羽的阵营,这对于刘邦寻求盟友支持,合天下人之力对抗项羽的努力是有消极影响的,一旦三地不能一战而械定,而陷入苦战的话,形势对于汉军来说就更加危险了。刘邦权衡再三,还是同意了韩信的方案,给予韩信三万精兵,与张耳一同征战燕赵大地,而曹参也正式加入了韩信的阵营,以左丞相的身份跟随韩信南征北战,直到楚汉战争结束,韩信被徙为楚王为止。
韩信首先拿赵国开刀。汉三年(公元前204年)九月,韩信大破代相夏说于阏与,拔下了进攻赵国的一个战略要地,记得秦始皇十一年冬,趁燕赵两国正在酣战(真是不知死活,六国在危急之刻仍然互相倾轧不止,焉得不亡)之际,秦派王翦率军攻克太行山的阏与,使这个早就为秦国垂涎的战略要地落入秦国的篑中,从而打通了从西面进攻邯郸的通道,赵王歇与陈余听闻阏与被韩信攻克,不敢托大,率大军二十万至井陉口驻扎,准备迎击汉军。井陉、孟门通道乃至险之处,用赵将李左车的话说,“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属于易守难攻之要塞,往昔赵国在此地筑深沟高壁以距秦军,为通燕、赵、齐之要道,井陉一旦失手,则邯郸再无屏障,赵国定亡矣。于是战争的焦点集中到小小的井陉,此战不但成为韩信扬名天下的杰作,同时也成为楚汉战争的分水岭。
让我们分析一下韩、赵双方的实力对比,韩信兵力号称三万,陈余认为“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可以认为是陈余的自我打气的妄言,但韩信的兵力也不会更多了;且长途奔袭连续作战,部队得不到适当的休整;井陉天险又是易守难攻,韩信军远道而来军需供给受到极大限制,时间一长对于军心和士气都明显不利;而赵军军广粮多,以逸待劳且凭借天险进退自如,形势对于韩信是相当不利的,汉军将领对于这场战斗也普遍没有自信,假使全体人员都精神旺盛,勇敢善战,则将领在追求其目标时,也就很少有表现巨大意志力的必要,但一旦困难开始发生时,一切就不会象一具润滑良好的机器那样顺利运转了,而机器本身也开始产生抵抗作用,这种抵抗作用不一定是明确的反抗,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各级战斗人员的一种物质和精神力量全面崩溃的感觉,当这种无助和失落感象瘟疫一样蔓延并逐渐将重量压到指挥官身上的时候,如果指挥官本身的意志或者说是毅力不够坚强,则不但不能重振所有人员的精神,反而会被下属的意志的重量拖沉到一种属于动物天性的较低层次,也就是临难苟免和不知羞耻(摘自克劳塞维茨《战争论》)。而名将与一般将领的区别,就在于其能迅速摆脱消沉的意志,凭其勇气和智力克服这种“重量”,带动下属振作起来,凝聚形成旺盛的战斗力,改变战争的局势,而韩信无疑就具备名将的一切素质。
战争是在下述四种因素所构成的层面上进行的,即危险、肉体的劳苦、不确定性和机会(不是我,呵呵),而要保证战争在这四要素构成的层面种获得安全和成功的进行,需要指挥官拥有强大的心智。韩信在面临不利形势的时候,沉着冷静的分析敌我双方的情报,做出一系列的战场部署。首先派出间谍打探敌军的部署,在得知李左车的断绝汉军粮道,屯兵以待其变的毒计没有被儒雅的陈余所采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汉军的后路得到可靠的保障,于是放心的前进到战场。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跟赵军正面决战,由于兵力悬殊,且没有地利之变,正面交战难有胜算,唯一的选择只有采取引蛇出洞的策略,将赵军诱出阵地,改变地形对双方实力的影响力,同时采取奇袭的非常手段,断其后路从而一气歼之。值得注意的是,奇袭不仅仅是在作战过程中获得数量优势的工具,当奇袭获得高度的成功时,对于敌军精神层面的打击是巨大的,并且在敌军内部制造混乱使其丧失继续作战的勇气,而这些因素足以扩大成功的程度。在这个过程中,秘密和迅速是实现即定目标的两个支架,这要求指挥官拥有高度集中的意志,能高效的控制和指挥军队的部署和调动,这样说来,韩信兵力的弱势反而成为此刻的优势,军队的少而精能保证部队在指挥上的简练和高效率,相反赵、代联军军队庞杂,指挥混乱,这也为韩信计谋的顺利进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当然,战争始终是不确定性的领域,作为计算战争行动基础的一切事物中至少有四分之三是隐藏在巨大的不确定性的雾幕中,再好的计划,如果缺乏优秀的指挥官的临场发挥,实施的效果都无法得到保证,名将和庸将的区别在这方面体现的尤为明显,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是远远不及灵机而动的李牧的,至于作战计划,我所见过最完美的莫过于一战前德国的史利芬计划,其战略部署容疯狂与理性为一体,面面俱到至无可挑剔的地步,而战争的初期也确实如计划的安排那样丝丝入扣,但战争的不确定性刻板的德国人尝到不知变通的苦果,马恩河一战标志着史利芬计划的彻底破碎,乃至战役结束后总参谋长小毛奇沮丧得向德皇报告,“陛下,我们输掉了战争。”扯远了,回到井陉之战前夕,韩信的计划需要军队的每一个步骤都在韩信的直接控制下得到坚决的实施,进攻、退却、诱敌、奇袭、死战环环相扣,容不得一点差池,而战争总需要一点点冒险,韩信计划的最大冒险之处就是算定诱敌后赵军不会在大本营留下战略预备队,这是基于韩信对敌军指挥官的个性的揣摩所得出的结论,由于表现上的优势和地形的特殊性,这种推断有相当的合理性,当然也有赌博的性质,结局当然如众所周知的那样,韩信赌赢了,在理性分析的前提下赢了。因此我们可以说,一个名将最重要的素质是要有一种精明的洞察心,足以凭借其判断拨开层层迷雾,发现隐藏在表象中的事实真相,而韩信就是这一类人。孙子说“谋定而后动”,韩信在做出正确的部署之后,战争的序幕徐徐拉开了!
读机会兄好文后补了不少课,同时也有一些感触:
1、总觉得韩信在很多地方类似隆美尔,智商远远高于情商,一代将才落得悲惨下场;
2、思考刘邦第一次拿下彭城的时候,很类似李自成刚进北京。如果项羽击败刘邦之后,能全力追击痛打落水狗,也不至于有垓下之败。可惜项羽不是多尔衮,丧失良机。
3、发现机会兄更喜欢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人格成因,动辄就谈童年,专业术语源源不断,爱看,哈哈!以前俺也好这口。
还是表示敬意,确实好文! 希望早日完工!
“尤为明显,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是远远不及灵机而动的赵牧的”。
赵奢+李牧=赵牧?
不过还是要送花!我还等着你那个BT大坑呢!呵呵
你说我写的时候脑子这根筋怎么就转不过来呢~~
BT大坑等写完这个再说,另外还有一篇关于盐铁论的得先写,还有~~~~~
可家里人说这个专业出来的人多半心理有问题,容易有变态的倾向,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机会大侠对秦汉一段很是精通,对秦祥林...不对,我是说对多尔衮有兴趣琢磨一下么?
一直认为他是奇男子,性格却很模糊,这个题材对你的口味吧?
但这不是那种“烂赌”,而是算而后定,谋而后动的那种赌,是建立在对对手性格心理了然于胸的那种自信上。不败在己,可胜在彼,井陉之战可以说汉军胜得很侥幸,韩信吃准了敌军主帅陈余轻敌冒进,而下面的赵军则是惊弓之鸟,不堪一吓 -- 倘若赵军训练有素,号令森严的话,大营被劫了又如何?二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汉军了...
我手头没资料,对这块也不熟,不敢贸然发言,怕闹笑话~~
清史很多记载都语焉不详或多篡改,需要先对史料进行考据再推论,这个我可不行,还是得找温相.
你说来说去,到底有哪些其他的资料否定吕泽在彭城?如果没有,虽然功臣表是唯一记录,但是也不能否定。
现在又要偷换概念了?我说吕泽在彭城就是说他参与作战?史料没有说明,我自然不会妄加猜测。至于他们的分工如何和吕择在不在彭城有什么关系?说我死抱功臣表,请问论史不抱资料抱什么?难道就凭阁下毫无证据的自己猜测?我是没有其他论据,问题是已有材料阁下推的倒吗?如不能就只能说明那个记载是对的!
阁下还是看看地图,项羽绕道从东北绕道西南,项羽对刘邦的部署一点都不了解,难道他是瞎猫碰个死耗子?随便从敌人的布局圈过去都没有被对方发觉,项羽也没有发觉对方。按你这么说,真是千古瞎碰战啊!我根本没有说项羽知道吕泽在下邑,而是说吕泽要是早布属在下邑,项羽绕道西方连这点都打探不清楚,得出结论是吕泽不在。阁下却给我套上“胡说项羽肯定知道吕泽在下邑”这是哪给哪?
至于张良为什么不可能跟着吕泽?按你说的跟刘邦失散才不可能,张良一介书生逃的掉?何况丁公在彭城西追上刘邦以及后来由于大风刘邦逃出包围都没有显示张良在,谈何失散?
我可没有说他们三人偶遇,我说张跟着吕泽退到下邑了。根据菜九考证吕泽也是刘邦外掌握军权的一大势力,刘邦被项羽击溃追杀。张跟着吕撤退有什么不可?张良一直跟着刘邦,就要形影不离?跟刘邦最亲近的卢太尉,刘交彭城之战败也没有显示跟着刘邦一起逃跑。何况张良!
另外史料这东西,不是有个材料的记载真实性一定要另外一个材料也记载才能证明,而是你通过其他证明这个材料不真实才行。否则就只能按唯一孤证的说法了。至于阁下是否忙是否没有时间回复,恐怕不是我能帮忙的,我只阐述自己的研究和看法而已,谢谢你的好意,资料会多看的,有了其他想法也会阐述的。
问题是韩信真有功劳,不但史书没有任何记载,而且一直到彭城也没有见奖励和任命,要不是战败立功恐怕韩信就磨灭了。
韩信无非为刘邦提供项羽的信息,我正打算写关于韩信的系列论文,其中一篇就是阐述韩信汉中论的实际价值,感觉大家都把汉中论的作用看偏了,实际韩信汉中论另有深意。并非在定三秦上。实际定三秦早有韩王信,张良,萧何提出,韩信再提出也没有实际作战战略根本没有什么出奇的。
今天得空把三四五(1)看了。真是好啊
提个建议,能不能把段落弄短一点儿。不知别人咋样,俺看长段落总觉得累
并不是指出应该出击就完事大吉的,刘邦集团在平定三秦的战役指导也非常出色,不可忽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胜的。虽然您所说的韩信的具体作用没有立功受奖的凭证,但我倾向于将平定三秦的战役指挥之功归于韩信。
顺便请教,在彭城之战时,《中国历代战争史》认为韩信正留守围攻废丘章邯。刘邦溃败后,韩信迅速组织兵力击破楚军追兵,《中国军事史》第二卷兵略上则语焉不详,只说刘邦启用秦的骑士李必、骆甲组建一支骑兵击败楚骑。我很怀疑。您对彭城之战韩信在哪有何意见?对李必、骆甲两人的情况有无赐教?
又:您对韩信似乎有些意见,不知为何?
首先,韩信率军前行至离井陉口三十里之处驻扎,半夜时分亲自选择两千轻骑,令每人手持汉军的红旗,偷偷从小路绕行接近赵军大本营,要求他们在赵军全体出动之际奇袭大本营,将汉军的红旗插遍每一个角落,造成大本营已经被汉军攻克的假象。这一步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也是最让人提心吊胆之所在,如果时机选取得当,那么这支奇兵就是韩信最后一张王牌,一旦出手对赵军将士的心理震撼力是相当惊人的。韩信选在深夜部署的动机是为了保密,既是对赵军也是对汉军自身保密。我个人认为韩信是单独传召安排奇袭部队的,因为汉军自上而下对这场战斗都缺乏信心和士气,人的心理很奇怪,如果知道有后路的话往往就未战而先怠了,这种状态对韩信的谋划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因为韩信整个计划的重点是要引蛇出洞,将赵军从深沟厚壁的堡垒中引诱出来,要做到这一点的话只有示弱于敌,把姿态压低麻痹对手,削弱对手的警惕心,这样做最大的危险在于本部队能否在面对敌人持续不断的压力之下保持旺盛的斗志和武德,能否以坚韧的毅力和信心坚持到战场局势发生变化的那一刻,战场上胜负的天平除了敌我双方的数量和素质之外,微妙的心理变化也是影响战局趋向的关键因素,而这一点却往往被后人所忽略。军队的精神力量是战争中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它们构成使整个战争中具有勃勃生气的主力,这种力量再与必胜的意志融合在一起,就能成为推动和指导军队的力量,虽然这种力量无法计算和归类,但确确实实可以为我们所感知。大战之前的动员,从古至今都是必不可少的,从亚历山大到汉尼拔,从恺撒到拿破仑,他们除了天才的军事素养之外,无一例外都还是狂热的煽动者和演说家,高明的统帅懂得如何鼓动士卒的斗志和信仰,将100%的潜能都激发出来用于战斗,对亚历山大的远征军和汉尼拔的努米底亚骑兵,两人都以胜利后的财帛掳掠作为诱饵;对于狂热的法军,拿破仑用自身的魅力和军人对自己的崇拜来作赌注;反抗侵略者的军队用民族精神来激励自身;就连79年的对越反击,战斗动员会上也都会放映表现王成、黄继光等英雄的电影麻醉战士的惶恐情绪。而韩信是如何做的呢?
在送走奇袭的部队后,韩信号令裨将传飨全军将士,鼓动他们说:“先垫垫饥,大家一起努力,今天打败了赵军,我们再好好吃一顿大餐。”众将领对韩信的安排不明就里,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敷衍了事。这种态度看在韩信眼里,让他知道众将士的态度和士气如何,因此接下来的安排,韩信有双重目的。首先必须把赵军从防线中引出来,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从双方的驻扎的地形来看,赵军在井陉口布置了强大的防线,坚不可摧,主动进攻以韩信的兵力绝无胜算;而韩信将大本营设在井陉的狭道内,也是易守难攻之所在,赵军如全体出动,汉军退守进入狭长的地带,赵军的二十万部队无法展开阵型,被挤在有限的区域之内,数量上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了。双方都凭借地利对峙,时间一长对汉军不利,韩信决定把自己作为送对方的一个“大礼”,主动抛弃有利地形,选择被水之所在列阵,“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这是韩信的第二梯队,赵军不明就里,以为汉军集体神经选择了一个自杀阵地(其实韩信被水而战另有深意,接下去就会讲到),“赵军望见而大笑”,已是蠢蠢欲动了,接着韩信亲自率剩余的全部军队走出井陉口之险要,将主力排列在空阔的地带静待赵军。韩信主动以身投险地,就是引诱赵军同样走出稳固的防线,正面来一场决斗,这就类似围棋中的弃子,或者练武之人决斗,主动露出空挡引诱对手来攻,伺机攻击对手在进攻之余无法兼顾的空挡。赵军中了圈套,从壁上鱼贯而出,大战就此展开。
双方缠斗良久,韩信见时机成熟,下令全军丢弃鼓旗,退守到第二梯队的位置,作最后的决战。韩信的这一怪招让赵军陷入狂乱之中,冷兵器时代鼓是号令全军进退的工具,旗是部队核心位置的标志,这两样东西一旦丢弃,部队顿时失去号令和组织,就会陷入混乱之中,败局就此定下了。胜利的一方会以缴获的敌军物资作为记录功绩的依据,韩信的这一手出乎赵军指挥官的意料之外,也让赵军的指挥系统出现了紊乱,有人认为汉军真的败了,开始停止追击抢夺战利品,有人认为汉军是佯败继续追至蔓水之上,而这正是韩信所希望看到的,赵、代的二十万大军缺乏统一的指挥了调度,在战场上出现意外的时候,没有强有力的核心加以约束,整个军队的步调就无法得到统一,也就无法形成凝聚力和强大的战斗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数量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劣势,因为它无法成为一个整体打击对手,也就让韩信有了可乘之机。赵国的后续部队看前方在哄抢战利品,惟恐落后也就争相而出,原先的部署完全乱了套,形成各自为战的局面;而汉军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争取到了主动,韩信的精兵在混乱中依然能保持阵型不乱,除了韩信的铁腕之外,还有两个因素导致:一是韩信的精心设计表面上断绝了汉军所有的其他逃生机会,在绝望中的人们基于求生意志,在只有打败对手才能获得生存机会的信念下,涣散的斗志会集中起来,而这正是韩信所谓的“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普通人只有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基于对死亡的恐惧动用自身的潜能,这是医学上已经证明的实例,韩信在战前知道形势严峻,普通的激励方式恐怕对汉军不起作用,于是冒险以非常规手段刺激部队的神经,结果一试奏效。所以韩信事先不让部队知道自己的王牌是什么,也是断绝汉军生路的手段,而这一点在接下来会产生奇效的;另一方面,韩信口头上说“制之死地而后生”,其实所安排的列阵地点在当时的情势下并非“死地”,虽然兵法上说“右倍山陵,前左水泽”,背水列阵是大忌,但不要忘记死与生是相对的,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诸君可记得《天龙八部》中的珍珑棋局,只有投出一自杀子,才能获得唯一的生路。考虑到汉军和赵军的实力对比,虽然汉军有指挥上的优势,但毕竟数量上和赵军有明显的差距,在一般的阵地战中难以维持,很容易陷入对手的包围圈中。而基于井陉口的狭窄地形,选择背水列阵,虽然将正面暴露在敌人的打击范围内,但却没有了被包抄和合围的威胁,赵军的兵力虽多,在此地正面列开也不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况且韩信的部队越被压缩,其战斗方阵稳固的程度就越高,想想李陵率五千步兵可以和八万匈奴骑兵对抗八日,靠的也是稳固的方阵和铁的纪律。汉军在赵军的进攻下收缩成坚强的整体,抗冲击能力是正面打击能力有限的赵军在一时之内无法突破的,随着时间的延长,赵军的阵型逐渐拉长,久攻不下的急噪心理迫使赵军将所有的预备队都投入正面战场中,混乱的对峙中却没有发现,汉军扭转局势的时机到了。
在当时的局面下,虽然战况激烈,但双方的伤亡应该不会很大,方阵从正面是很难突破的,韩信在当时也没有冀望于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他在等待他的王牌,也就是突袭部队的消息。在全部主力都被吸引到战场上的时候,汉军的轻骑部队轻易的占领了赵军的大本营,有人或许奇怪陈余为何不拨出一部分预备队留守,我想有三方面原因:一是陈余的性格使然,“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他天生不是一个统帅,对战局缺乏必要的嗅觉和洞察力;二是地形迷惑了赵军的判断力。汉军的主力部队全部在蔓水之边列阵,井陉口的汉军大本营完全空虚(非如此不足以造成汉军决意正面死战的假象),当地也没有其他的道路可以截断赵军的后路,凭此赵军认为大本营绝对安全,故轻易离开投入战斗;三是赵军的指挥系统的紊乱,让处于迷乱和胜利假象中的赵军失去了控制,违背事先的部署离开既定的地点,投入战场抢夺战利品和军功。此时即使有人意识到大本营有被抄的危险,一时半会儿也无力组织队伍回防了。不管真实情况是否出于上述原因,韩信事先也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了,在正面战场做的一切都是为这张王牌的打出提供一切必要条件,甚至是自己的安危,他很清楚,这一战关系到整个楚汉战争的成败,一旦失利汉军就再也无力在燕赵立足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得不将身家性命也投入这场赌局之中,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汉军轻骑在正面战场陷入僵持的时候悄悄占领了赵军大本营,拔下赵壁上的赵军旗帜,全部换上汉军的赤红大旗。这个场景给予战场中的双方的震撼是巨大的。一方面赵军不知道占领大本营的是只有2000人的轻骑兵,看到到处飘扬的红旗,还以为汉军的主力部队攻占了后方阵地,这种心理上的打击象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到赵军所有将士的脑海中,惶恐和慌乱成了赵军的主旋律;另一方面,韩信对汉军将士的有所隐瞒也让汉军上下以为援军来到了赵军的后方,在困境和混沌中看到了一丝曙光,顿时士气大振。此消彼长,心理和精神力量的对比变化改变了战场的形势。其实军队的数量和士气是物质和精神的因果关系,物质是刀柄精神却是利刃,缺乏斗志的赵国军队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史书中记载“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失去控制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不是精密控制协调的汉军的对手,只是沦为被屠杀的对象。井陉之战以汉军大胜,斩成安君陈余,虏赵王歇而告终。
井陉之战是在韩信的周密计划和精心操控下完成的杰作,它需要计划和行动的完美协调,缺一不可。战争结束后诸将尚不知己方为何得胜,带着疑问请教韩信,韩信说这也是兵法里讲到的啊,只是你们没有融会贯通而已。兵法只是前人对以前战争的经验总结,对后人只有借鉴和提醒之功效,如果生搬硬照只会徒留笑柄。战争本身不过是一种迫使对方实现我方意志的暴力行为,但也是一项艺术。战争绝非只是停留在战场上的厮杀行为,它包括一整套周密的战略安排和部署,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次,从地形到后勤等多重方面都要加以协调和统筹安排,一旦哪个步骤出现纰漏,都可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战争过程中,预先的谋划是最重要的一环,完美无缺的计划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只存在于头脑和幻想中,战场上是瞬息万变的,一个普通的将军会知道如何依照其目的和手段指导战争,而一个天才会使他事前的所有假定均能切合实际,在行动的过程中不动声色的随时协调各个层次的关系,使整个行动和预先的计划形成无声的和谐,这一点只有在最终的结果中才能显现出来。
会调动所有资源为自己服务,巧妙的利用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完善自己的战略部署,在不动声色间诱使敌人按自己的安排起舞,完美的诠释战前的策略和目标,加上一点点疯狂的构想和孤注一掷的赌徒气质,这种人就是战争天才;能在战争的过程中有效的调控和指挥,对局势有高超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感知力,根据形势随时改变和适应,这种人就是良将;没有构想和创造力,只知道机械的服从上级命令,兢兢业业的完成统帅交给自己的任务,这种人就是一般的普通将领;而既不懂战略也不通战术,却喜欢率性而为的则是众人唾弃的庸将。
天才和普通将领的区别,就在于他的构思和谋划是不可模仿的。天才从来不拘泥于战略战术思维的一般定式,往往跳出前人的思维模式创造性的发挥,根据现实条件和理性的对比分析,调动一切可以运用的手段和方式,完成留诸教科书中的一个个经典战例。后世的研究者如果不知道从全部行动的协调中去寻找最终成功的原因,那么他就是到不可能找到天才的地方去寻找天才。有人认为不加分析的认为韩信的一切胜利都是侥幸,如果只是侥幸的话天下人皆可为韩信了,也就没有所谓的天才了。另一种错误的倾向是把所有的精神力量都排斥在理论之外,将理论的全部限制在平衡和优势、时间和空间、以及线条和边角的少数数学计算的关系上,这种机械的推测推论下去,世界上所有的战争在开动之前,胜负就已经有结果了,真如此的话就不需要将士在战场浴血拼杀了,战棋模拟和沙盘演练就可以代替真正的战争?这种模式实属荒谬至极。
韩信让诸将叹服的,是他能够从瞬息万变的迷雾中抓住制胜的手段,在完美的算计下整合一切资源,有效的调动将士的意志和信心,不拘泥于前人的窠臼自由发挥,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身先士卒完成不可能的胜利。这是诸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正因为如此,诸将才会拜服曰:“善。非臣所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