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聊聊宋代理学 -- 回车

1、什么是宋代理学？

教员年轻时在北大干图书管理员，博览群书。

有一回，在读德国哲学家泡尔生的《伦理学原理》时，作了这样一个眉批：“吾国宋儒之说与康德同。”（《毛泽东早期文稿(一九一二年六月—— 一九二○年十一月)》，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90页。）

教员读的泡尔生，作过《康德传》，是康德哲学的拥趸者，而教员所说的“宋儒之说”，指的就是宋代理学。

要理解教员的这个眉批，自然要了解康德讲了什么，宋代理学又讲的啥。

首先，康德认为，支配人们行为的，要么是个人感性欲望，要么是理性原则。

打个比方，拿借钱来说，借钱不还就是被个人感性欲望所支配的行为，而有借有还则属于理性原则。

那么，康德讲，如果人人都借钱不还，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借钱这一说了；反过来，如果人人都能做到借钱要还，那么人人都会愿意借钱。

很显然，借钱帮助别人是一种道德行为，但如果，人们被感性欲望所支配，借钱不还，则这种道德行为就不存在了；反之，如果人们遵循理性法则，有借有还，那么，这种道德行为就会普遍存在。

所以，康德讲，如果人类要建设道德社会，支配人们行为的不应当是个人感性欲望，而应当是理性原则。

说完康德，再说宋代理学。

宋代理学最有名的口号是“明天理，灭人欲”。这句话往往被人理解成禁欲主义，其实是误读。教员将宋代理学与康德思想联系起来，才是正解。

因为，宋人讲的天理就是康德讲的理性原则，宋人讲的人欲就是康德讲的个人感性欲望。所以，“明天理，灭人欲”并不是要消灭人的欲望，而是提倡人们用理性主宰感性，建设道德社会。

2、为什么宋代理学会兴起？

为什么在宋代和近代的欧洲，思想家们都在思考道德问题？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商品经济兴盛繁荣带来的思想冲击。

资本主义蓬勃兴起的近代欧洲就不说了，就说宋代，看看《清明上河图》，就明白宋代的商品经济有多繁荣，画中到处是酒肆茶楼，各种商铺应有尽有，街面上人头攒动。据考证，当时东京开封的人口有150万之众，宋人笔记《东京梦华录》说“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可以说，大量的城市人口，其实就是商品经济高度繁荣带来的结果。

问题在于商品经济的核心是赚钱，商品经济越繁荣，说明社会上的赚钱意识就越强烈，最终必将导致一切向钱看的思想。

事实也是如此，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重商的朝代，甚至连向来清高的官员、读书人都开始忙挣钱。

朱熹做官时就曾向朝廷举报台州的一把手唐仲友，说他上任后打着官家旗号造酒贩卖，所得利润大半装自己口袋，又说他使用官府资源印刻自己文集，然后拿到自家书坊卖。

当时的皇帝宋孝宗看到朱熹的举报，便问丞相如何处置，丞相却说，不过是两人争闲气，“可有一些的正事么？ 多不要听他就是”压根没当回事，习以为常。

官员如此，读书人自然也不以经商为耻，宋人笔记《张氏可书》记载，“行朝士子，多鬻酒醋为生。故谚云，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甚至有的读书人忙着挣钱，连科举考试都不参加了。

回想当初改开，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大概情况类似。

与今天情况类似的还有，当全社会都掉进钱眼里，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大爷，社会上各种乱象频出时，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思想领域的混乱。

这时候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要在混乱当中树立旗帜，为世人，特别是读书人指明方向。

这面旗帜就是理学，主要包括濂洛关闽四大学派。

濂学指周敦颐，是理学的开山鼻祖，因其住处附近有条濂溪，世称濂溪先生，故称为濂学；

洛学指程颐、程颢两兄弟，因其家居洛阳，故称为洛学；

关学指张载，因其家居关中，故称关学；

闽指朱熹，因朱熹曾长期在福建为官讲学，故称闽学。

四大学派中，周敦颐是二程的老师，张载是二程的表叔，朱熹曾向二程当中程颢的三传弟子求学。

理学各派的学术思想不尽相同，但落脚点都是为了强化读书人的道德建设。

撇开理学深奥的哲理不谈，看周敦颐写的《爱莲说》：

实际是主张读书人“出淤泥而不染”，要求读书人远离铜臭，从钱眼里走出来。

再看张载的横渠四句：

其实是在说走出来以后该干什么，要求读书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再看朱熹为什么那么重视《四书集注》的编著，直到临死前一天还在修改《四书集注》，因为《四书集注》是朱熹用理学思想重新解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朱熹认为只有将圣贤经典通俗化具体化，让读书人读懂弄通，“圣经贤传之旨”才能“灿然复明于世”，读书人才不会走入迷途。为彻底达此目的，朱熹甚至从娃娃抓起，亲自编写儿童蒙学教材，为读书人系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

世间事，打基础最难也最见成效，朱熹的工作成果一直影响到元明清，并且这种影响不是空泛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元、明、清三朝都以《四书集注》为官方教科书和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

3、理学的问题

理学的兴起来自于在道德普遍缺失的时代，对道德的张扬，缺啥补啥，顺应人心。但另一方面，理学的问题，也恰恰在于过于强调道德，将道德摆在第一位，神圣和泛化道德，导致只谈道德，不讲事功。

1975年7月28日，教员刚刚做了白内障手术的第五天。

亲自为教员做手术的眼科大夫唐由之是这么叙述的：

让教员洒下英雄泪的南宋词人陈亮，也是南宋事功派的代表人物，他就指出过理学的危害：

理学一兴，却是上下相蒙相欺，百事不理。可是事功派最终还是被理学打的落花流水。

南宋本就孱弱，靠着向金国称臣纳贡偏安一隅，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是一点都不虚，正应该救亡图存，大讲事功，可理学一味地强调道德，只好应了那句话，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中国自近现代以来，从国际环境看，可以说，比两宋只差不强，妥妥地大争之世，对此，没有人比已经将24史翻烂了的教员，看的更清晰。

可是，教员的痛哭，天下又有几人能理解？

据说朱熹六告唐顺之，且把严蕊抓起来严刑拷打找突破口（想起孟晚舟），岳飞之子岳霖复审严蕊，严蕊当庭作词《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岳霖于是就把严蕊放了。据说此案只有朱熹告唐顺之的诉状流传后世、而唐、岳等文字全部湮灭（不知是朱熹自己干的、还是徒子徒孙干的）。

如果如回车兄所说，当时士大夫都经商搞副业，似乎朱熹也只告过唐顺之？如果真的只告过一个唐，那么此案与其说是因为经商，民间大概更相信因为严蕊。（狗血剧情）

再者，三国时代，究竟是缺乏“忠于主公”的“义”的思想？还是因为社会风气过于强调”忠于主公“（类似日本战国时期武士对领主的效忠），缺乏战国时代、西汉时代读书人的”天下观”而严重影响三国开始的四百年分裂时代？

由此推论，商业高度发达的宋代，其理学、以及道学兴起的动因，是否和明代东林党类似：通过高唱道德的高八度，抢占舆论，垄断官场，实际影响是掩护商人阶级，削弱中央政权对商业商人的征税管理？

最后，《伦理学研究》2013年 第6期 | 曾长秋（中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摘要说明：“《〈伦理学原理〉批注》是毛泽东在长沙求学期间听杨昌济授课时在教材空白处写的一些批语。”

不知回车兄说批注是教员在北大图书馆里看书且批注的出处是哪里？

只知道这句眉批，是教员五四运动前读书时留下的。

大概由五四，想到北大，想到图书管理员，所以，顺手一提，大概率是错的。

谢谢指正，好在无关主旨。

教员暮年喜诵《枯树赋》，正是同样心境：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

理学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源头出自《礼记》：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是对孔子“克己复礼”的进一步阐释，但还是承认基本的人性需要，只是要节制人欲无休止的贪婪。

问：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朱子语类·卷十三》

后世的理学家就如先前的儒家与当今西方的“白左”一样，都是有意无意念歪了经。当然，时移世易，须与时俱进，教条主义和原教旨主义更不可取。

做成天下一统才是大事中的大事。与之相比，儒学那些营营苟且就算争出个天来，又算得了个什么。

当年秦孝公因为秦国偏居一隅，国家落后而有意励精图治，招募贤能。与此同时，商鞅正在魏惠王那里不受重视，这个魏惠王就是孟子里面的那个梁惠王。

所以看看那个时代就知道，诸子百家，能富国强兵的就是大家。魏惠王失商鞅，秦孝公得贤才，秦魏国势就大不同。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鹅湖之会争出个天来，于南宋何益？能免得了崖山的悲剧性结局吗？

朱熹也好，二程也罢，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于国家兴亡百姓福祉何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做的比画的都难看。

天地还要用得着你来给它立心？你人类才多少年历史，天地又是多少年寿元？

为了一只鸡就能逼反援辽救兵，也配为生民立命？都是嘴上说的主义，心里想的生意而已。

所以，咱就一条：不看广告看疗效。就像汉武帝那样，狄山你是能守一郡一县还是一鄣？

中国人对于瘟疫的态度，让我认识到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讲道德的，没有之一。

对于生命的尊重是道德的根本，拿这条根本的尺子来衡量，世界上谁有资格能在中国人面前谈道德？

那么，中国人的道德水平如此之高，从何而来？

答案就是宋明理学。

更进一步说，是朱熹将理学普及化，再到后世的元明清，成为教科书，成为科举考试的内容，中国人家家户户，从娃娃抓起搞道德建设，搞了近千年，而康德讲道德，西方人形成道德概念，只不过也才2、3百年。

两者，完全不可比。

近现代以来，由于落后挨打，我们对传统文化包括理学，基本持全盘否定的态度，但理学提高中国人的道德水平，总不是坏事。

这是对理学的第一点认识，就是理学有好的一面。

对理学的第二点认识，就是今天的世界不是提倡理学的时代，和一帮强盗讲理学是自取灭亡，“我们把你们看的太好了”，不是别人的错，只能是我们自己的错。

理学读书笔记

从现在回溯，当年忙总是有点内幕消息的

只要能多打粮食，能斩下敌人首级，就赏功赐爵。

鼓吹理学，心学啥的，与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无异。

改开就是赏功赐爵的，用的是省区GDP竞争制，赐国级副国级。搞到最后，九龙治水，团团伙伙，差点散了架。

今上鼓吹理学，或者说鼓吹理想和初心，其实是要在众人的心中立一FLAG，指一个形而上的方向，别整天想着分金秤银抢女人。理学也并非只鼓吹献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