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老兵 Dave -- 映日荷花

夏天的热浪劈头盖脸地袭来。这让我想起了去年的现在。从国庆日到劳动节，每周我都要在炎热中往返于M城和纽约之间。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M城，尽管我并不是经常地想起它，但每次想起它都满怀留恋，留恋那个城市和在那里遇到的人。

那次的任务除了完成项目外，还有Mentoring。因为我离开后，客户必须能够接替我的工作。接替我的人就是Dave。第一次见面，很意外于他的年龄（做计算机的年轻人偏多啊），看上去快70岁的样子，满脸的皱纹，头发也几乎没有了，看东西的时候，眼睛总是在眼镜后面眯成一条缝，皱纹就因此显得更多了。身体到很硬朗，个子高，腰板很直。

Dave的和蔼与慈祥让人很容易亲近，很快我和他就成了忘年交。交谈中得知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他的老相其实是经历使然: 不到二十岁就上了越南战场，后来一直是美国后备役的成员，曾在美国驻土耳其的军队工作过几年。项目开始之前，他刚刚从伊拉克服役一年后回来。

知道了他的经历，就不免要打听伊拉克的战势。他说他相信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那是美国卖给萨达姆的。但是找到的可能性却很小，因为伊拉克是沙漠国家，有数不清的巨大的沙土堆，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如果把每一个土堆都探清楚，人力物力的代价是无法承受的。

Dave厌恶战争，但是作为军人，维护国家的利益是最重要的。所以即使他因着自己的年龄可以不去伊拉克，但他还是选择了去。

“一年里我减了40几磅，刚刚回来的时候，家人都认不出我了呢。”他说。Dave很尊重伊拉克人，所以他在那里还交了些朋友。Dave非常不喜欢一些美国军人常常会流露出的养尊处优，傲慢无理，和对当地人的歧视，甚至使用特权。他觉得这更加重了伊拉克，乃至全世界对美国的反感。

别看Dave上过战场，他的键盘工夫可不怎么样。速度慢，错误多。他常常在连续犯了几个错误后，自嘲地说一声“OK，Dave”，然后求助般地回头看我，我便接替他做下去。后来才知道他的眼睛曾受过伤，从伊拉克回来后，状况越来越糟糕，医生要给他做手术，但是由于项目的关系，他只能一拖再拖。

Dave虽然身为军人，却是有名的“妻管炎”。他的太太开一辆崭新的SUV，象军人般神气，而他则开着太太剩下的旧车。不仅如此，他的太太还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他曾很想买一个 USB Storage Drive，但终于没有买，原因是太太说 “You don’t need that.” 其实那个项目做的很苦: 几乎每天早7点多开始，常常直到晚上11甚至12点。连续不断的加班让他很发愁，因为有规定，加班超过一定小时后，就没有加班费了。他不敢告诉太太这些，因为担心太太会不高兴他加班，但是不说，到时候又拿不出相应的加班费。尽管如此，每次说起他的太太，他总要这样结尾：She is a good girl.

虽然技术上说，我是老师，但是生活中他却教给了我许多比技术更重要的东西。有一天，本来我们已经很忙很忙，上面又让赶进度，原因是为了某位部长对外的承诺。我捶着酸疼的臂膀，忍不住说 “I hate those people！“, 为自己，更是为Dave不平。因为他比我还累，早上比我先到，准备当天要做的东西。晚上还要先送我回旅馆。但他却笑眯眯地，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很认真地告诉我，”Never say hate, it is a too strong word。” 这句话，我直到现在还记在心里。

Dave的和善和对太太的屈服并不等于他没有原则。我们常常一起出去吃午饭。他开车带我去了公司附近几乎所有他喜欢的餐馆。但最常去的还是一个开在超市里面的Buffet，那里的东西干净且健康。唯一的麻烦是Dave总抢着付钱，不论几个人同行，都不例外。这时候的他很显示出军人的坚决。

他是这样向我解释的：首先，有规定不允许政府雇员接受顾客任何形式的宴请。其次美国人非常看中自己的能力，父母不会向孩子要钱，外出吃饭，也是由父母买单，这表示父母具备抚养孩子的能力。反过来如果孩子付钱，父母会感到人格尊严受到损伤。(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美国家庭都有这样的观念，至少Dave家如此。) 一次他带老父亲外出吃饭，由于父亲行动不便，他就自行付了款，没想到这激怒了父亲，几乎半年的时间，父亲拒绝和他一起外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看上去只是他女儿的年纪，当然要由他买单了。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但入乡随俗，也只好这么做。

项目结束的时候，我没有和他说再见就离开了。回到纽约后，我给他发了一个长长的Email，表示了我的谢意，告诉他我实在不是一个会道别的人，并且我是多么希望世界能够小到能让我们再次在另一个项目中相遇。他回答我，希望退休后能到中国去看一看，他说，或许，那时候我们能在你的国家相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