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移亦反,不移亦反:两可状态下的决策为什么会变成没头苍蝇 -- 林风清逸
偶然在网上读到资治通鉴的一篇事情,很有意思。
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退谓同僚吕琦曰:“吾辈受恩深厚,岂得自同众人,一概观望邪!计将安出?”琦曰:“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母以赞华在中国,屡求和亲,但求剌等未获,故和未成耳。今诚归剌等与之和,岁以礼币约直十余万缗遗之,彼必欢然承命。如此,则河东虽欲陆梁,无能为矣。”崧曰:“此吾志也。然钱谷皆出三司,宜更与张相谋之。”遂告张延朗,延朗曰:“如学士计,不惟可以制河东,亦省边费之什九,计无便于此者。若主上听从,但责办于老夫,请于库财之外捃拾以供之。”他夕,二人密言于帝,帝大喜,称其忠,二人私草遗契丹书以俟命。
这个计划我看得很舒服,因为政治格局一下就松快了,可以腾出手来做很多事情。
薛文遇这个事以前看到过,这次找来原文看,真是让人发懵。
因为什么事都没干啊,就是吓唬了一下人。
这就开始出事儿了。
薛文遇以一种单线条的方式议论天下事,脑子里认定反正石敬瑭要造反了,于是怎么做都无所谓。而此命一出,满朝文武的反应是“相顾失色”——稍微有点政治智商的人都知道要坏。
幕僚段希尧极言拒之,敬瑭以其朴直,不责也。
节度判官华阴赵莹劝敬瑭赴郓州。
观察判官平遥薛融曰:“融书生,不习军旅。”
都押牙刘知远曰:“明公久将兵,得士卒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制书自投虎口乎!”
掌书记洛阳桑维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邪?然卒以河东复授公,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孽代之,群情不附。公明宗之爱婿,今主上以反逆见待,此非首谢可免,但力为自全之计。契丹素与明宗约为兄弟,今部落近在云、应,公诚能推心屈节事之,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无成。”
敬瑭意遂决。
甲申(二十九日),车驾入宫,大赦:“应中外官吏一切不问,惟贼臣张朗、刘延皓、刘延朗奸邪贪猥,罪难容贷;中书侍郎·平章事马胤孙、枢密使房、宣徽使李专美、河中节度使韩昭胤等,虽居重位,不务诡随,并释罪除名;中外臣僚先归顺者,委中书门下别加任使。”刘延皓匿于龙门,数日,自经死。刘延朗将奔南山,捕得,杀之。斩张延朗;既而选三司使,难其人,帝甚悔之。
这个事,和早先晁错的“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很像,后来建文、康熙时代也玩过这事,其结果都是一场大祸。
这种事,严格来说属于“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其中那个和亲的讨论更加是琐碎,以封建帝王而论,和亲也不一定要亲闺女去,这个事计较得很琐碎。
当然,为妥协洗地也不排除宋人故意为自己缓颊的可能。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性较低,因为这个故事主要还是黑了书生自己。
这个故事和我们平时遇到的一些事情很相似。在平时,我们经常会有一些这样做也可以、那样做也可以的事情。有的事情凑合一下也行,有的事情争一下也行,我们一般说,做人要和气,那么有时候就凑合一下过去了。但是这样做往往结果并不好。我早先找过水暖工干活,这样也行,那样也行,结果最后工人走了总会发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后来有一次找人扯网线,那哥们走线的时候说线贴着墙用透明胶粘一下就好了,我随口就跟了一句不是有固线钉嘛,然后他就打电话给外面的同事拿了一袋固线钉过来,把线梳理得好好的,整得很干净。后来我就想了一下,其实有时候他们问问题不是因为他们不会,他们是专业的,怎么可能不会,比我们可专业多了,还问,其实就是要试探你,就是要看有多大的自由度,这个自由度不是用来把事情做好的,而是降低消耗的,也就是节省成本和偷懒的。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但是这个俗话在这里没法用,因为他们方便了,你却不方便了,工作标准是不能随意降低的。
然后我就想了,我们有很多决策,都会面临可左可右的两可状态。如果事先没有对整个事情的走向有个明确的把握,没有宏观的考虑,那么就难免出现“宽严皆误”的情况,就会出现决策随意性过大的情况。高顺曾经批判吕布“不肯详思”、“误不可数”的问题,其实仔细考虑,根子也就在对于大局的把握不够深刻、周详。高顺的批判概括性较强,但是实处不够,吕布也许根本没有听懂该怎么做。
为了决策更加正确考虑,正确而敏锐地理解事物的征兆、言辞的内涵是必要的,深刻地理解发展规律和宏观趋势是必要的,广阔的视野做好各方面积累也是必要的。
五代时候比较乱,这大家都知道,“彼可取而代之”这不仅是想法,而且是实际可行的现实。五代这五个政权长的二十几年,短的十几年,走马灯一样,都是军头上位,昔日的同袍,今天的君臣,彼此不放心,正常的很。
如何处理,需要大智慧,大能力。腐儒的空谈理论,木头脑袋的一根筋思维,都只会坏事。
总结历史上对付这种时和事的办法,无非是四个字:恩威并施!
知易行难!
个人能力不够的话,就没有威可言,没有威,恩就会变成升米恩斗米仇。有威无恩,项羽是也;有恩无威,唐明皇是也。
古来开国之君都是能够恩威并施的,汉高祖能够登坛拜韩信为将,也能单车闯军营夺韩信的兵权。
这种能力,在五代这种末世,不但亡国之君不具备,就是开国之君也欠缺的很。
就象一座将塌之楼,应救还是应逃,少不了对其结构的了解计算,自身能力的评估,时间点及运气之类的把握,等等各项左右。总之少算不胜,更何况不算自乱。
而成败一瞬间,前期各方投入如何,后人不会记得,只记得胜者的结果。
量变引起质变,石敬瑭造反是早晚的事,抢先把幽云十六州给卖了,有没有和亲其实无所谓,和亲哪有割地实惠。
不过按照丘处机路过牛家村的理论,丢了幽云十六州完全因为魏博节度使下面的一个小兵皇甫晖,这家伙赌博输了钱,没钱还,干脆煽动大家造反,回军占了魏博的老巢河北大名。
大名当时是河北最大的城市,安史之乱平定后因为吐蕃入侵陕西,没处理安史降将,反而让他们当了三个节度使,最强大的就是这个位于大名的魏博节度使。这个节度使不喜欢听中央的,但下级也不喜欢听上级的,亲兵们动不动就造反把节度使杀了。不过唐末黄巢起义,天下大乱,但忌惮于这帮六亲不认的军阀的战斗力,黄巢没敢来,加上大名当时位于大运河和卫河漳河的交界处,交通方便,所以晚唐大名反而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后唐时,定都洛阳,升大名为东京邺都。所以这次造反又称为邺都之乱。大名当时的规模特别大,人口跟开封差不多,能上百万,宋代为陪都北京,卢俊义就是大名的,一直是河北重镇,直到明初该城毁于一场洪水,就不要说明清了,现在的大名城的规模也只是宋代一个零头。
陪都丢了,皇帝后唐庄宗赶紧派大将元行钦前来镇压,哪成想这哥们搞不定,于是又加派元老李嗣源出征,没想到,刚到大名,李嗣源的手下也造反了,黄袍加身逼他当皇帝,虽然不久叛军内讧,李嗣源跑出来了,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元行钦已经抢先把李嗣源造反这事汇报给庄宗了。李嗣源自己忠心耿耿,想去面见皇帝解释清楚,但女婿石敬瑭说,这事你已经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不如干脆造反。石敬瑭率军先占汴梁,再占洛阳,庄宗死于非命,李嗣源当了皇帝,石敬瑭成了开国元老。石敬瑭对李嗣源也是忠心耿耿,但对于李嗣源以后的皇帝,他哪里看得上。
所以石敬瑭卖了幽云十六州,导致整个宋代积贫积弱的根上的原因是,小兵皇甫晖赌博输了钱。他输了一次钱,结果改变了三个皇帝的命运,还加上整个宋代的命运。。。
这个克星皇甫晖的传奇还没结束,后来他又跑到南唐,替南唐守淮河。这哥们之前玩命造反,这时反倒对南唐忠心耿耿。当时中原皇帝已经是柴荣,御驾亲征,皇甫晖打不过,一路跑到滁州,被追得急了,皇甫晖干脆出来要求单挑,结果柴荣军中出来一员猛将,一个回合就把皇甫晖斩落马下,皇甫晖毕竟年纪大了,技不如人,加上跑了这么多天比较劳累,否则这位克星还有希望改变历史 -- 跟他单挑的那员猛将就是宋太祖赵匡胤。
皇甫晖受了重伤没有立即挂掉,临死前还面见柴荣夸了一番赵匡胤。滁州人民为了纪念皇甫晖特地把一座山命名为皇甫山,现在是国家森林公园。
在他们眼里只有黑白俩状态:反和不反
哪里知道还有那么多灰色状态,哪里知道己方实力和对方实力对比,己方兵力调拨需要时间,粮食草料需要准备,
他们就以为一声号令下去,天兵出征,个个用命,敌人授首,得胜回朝,加官进爵,over
毛主席说过:知识分子有两样事情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人是要吃饭的。当然这还是说的没外心的,至于老奸巨猾存心坏事的,又另说
文字不能将全部情形记载下来,通常只是记载当时可选的多种状态之一,很多考虑内容,当事人没有用语言表述,记录者没有用文字记录,很多很多细节都是没有记载的,如果只是读书而没有做事经验,就会出现思维过度简单的情况,将事情极度简单化、片面化,不知道事情有多么复杂。
比如说一场战役,要有非常非常多的操作才能完成。但是在史书上记载的常常只是发兵几万战于某地,抓住某个机会,突击胜利。一场从准备到交战持续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战役,可能寥寥数字就写完了。在书生看来这些事情大概就这样短线条的完成了。实际操作的时候,能像曾国藩一样知道结硬寨打呆仗就已经很强了。
越是有实践经验的人越知道组织的难度。然而学校教育通常都是全脱产的教育,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长期处于脱产状态,这样的实践机会越来越少了。以前要求学校教育中必须加入生产劳动环节,是很有必要的。话说我学会穿针引线还是从劳动课本上看的。
南唐国主很信任他,其实别人看来这哥们不就是个侯景嘛,皇甫晖倒是知恩图报,士为知己者死,五代时期少有的事情。
皇甫晖的儿子倒是把李煜给坑惨了,隐瞒军情,南京已经被宋军围成铁桶,李煜竟然不知道。。。
他,赵匡胤都是兵痞而已。
凭他一人想哗变是不可能的,真正原因是军队长期服役戍边,风云际会而已。
五代时这样的人很多,朱温,石敬瑭,郭威,赵匡胤都是,还有没成功籍籍无名的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