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无关紧要的历史尘埃---八角关系 -- 有乐子没药吃

共:💬1 新: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家园 无关紧要的历史尘埃---八角关系

无关紧要的历史尘埃---八角关系

画家徐悲鸿的前妻蒋碧薇在自传下册《我与道藩》一书中,引用了大量她与张道藩二人之

间的书信。1938年5月张致蒋的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信中,张道藩提到,郁达夫和

王映霞的婚变传扬得满城风雨,他心中不免惶惑,“假如我们的事也闹开了怎么办?”一

封信牵出三对怨偶:郁达夫和王映霞,徐悲鸿与蒋碧薇,张道藩和素珊。

郁达夫和王映霞

作家郁达夫(1896-1945)出生在浙江省富春江畔的一个旧式文人家庭里。在遇到王映霞之

前,郁达夫有过一次婚姻。这第一次婚姻是由母亲包办的,可是并不是一般意义上,毫无感

情的包办婚姻。郁达夫1913年到1922年留学日本。1917年暑假,郁达夫奉母命从日本回家

与孙荃(1897-1978)订婚,郁达夫对孙荃的印象是“其貌不扬。谈吐风流,也有可取之处

”。郁达夫返回日本后,二人常有酤雁往返。郁达夫在信中和她谈诗,谈书法,指导她读

书、临帖,感情日增。1920年暑假,二人完婚。1922年郁达夫从日本学成回国。秋季,他

从上海去安庆执教,接出孙荃和孩子同往。次年4月,一家人难以维持生活,孙荃带着孩子

重回富阳老屋。一年后,郁达夫看不惯文坛上的“奇闻轶事”,遂“还乡高卧”。不到一

星期,因琐事影响了心绪,便又想离家去北京,因无路费,孙荃拿出仅有的衣服首饰,质

入当铺,筹足路费,挥泪送郁达夫远行。1925年4月,郁达夫接孙荃母子到北京居住,他则

奔波于上海、广州、杭州等地,夫妻很少团聚。孙荃担负起理家育子的全部重任,对远在

外地的郁达夫也十分关心。他??共同生活了八年,生了二女一子。

至1928年,郁达夫与王映霞相爱结婚。原配妻子孙荃如遭晴天霹雳,痛不欲生,但她有子

女,必须活下去。为免受社会歧视、打击,她提出,离异不离婚,带着子女再次回到富阳

老屋,开始了她五十年凄苦悲凉的孤独生活,吃长素,念佛诵经,没有再嫁,只身把三个

孩子拉扯成人。1978年孙荃逝世,享年82岁。

1927年初,就在中国时局处于风云变幻之际,郁达夫随着南方革命军胜利北伐的步履来到

了上海。在一个朋友家里,郁达夫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对他后半生发生了重要影响的女人―

―王映霞。王映霞当时做小学教师,是一个新式的女性,受过新式教育,思想比较开放,

加之她漂亮的外形,郁达夫对她一见钟情,将她视为自己灵与肉“全都救度”的女神。但

是,二十岁的王映霞,面对这位年长十几岁、家有妻儿的著名作家所投递出来的感情,还

处于矛盾彷徨之中。王映霞的犹豫使郁达夫痛苦万分,他的信如雪片一样飞向她,有时居

然一天两封。他写道:“映霞,两月以来我把什么都忘记了。为了你,我情愿把家庭、名

誉、地位甚至于生命也可以丢弃。映霞,我从没有这样地爱过人,我的爱是无条件的。”

在郁达夫的猛烈追求下,二人相爱。1927年9月,郁达夫将他和王的恋爱过程,点点滴滴记

载下来,编成“日记九种”,由北新书局出版发行。内容新奇大胆,造成一时轰动。

1928年春天,郁达夫与王映霞准备赴日本旅行结婚,后因故未成。于是便在杭州悄悄地举

行了一个十分简朴的婚礼。结婚后,他们来到上海。1929年11月间,王映霞为郁达夫生下

了第一个男孩郁飞,一年半后,又生了第二个男孩郁云。家庭用度也随之增加不少,而且

隐居富阳的孙荃母子的生活开支,也要靠郁达夫寄钱去接济。1933年4月25日,郁达夫举家

从上海迁回杭州,不到两个月,王映霞为郁达夫生下了第三个儿子郁亮(后早夭)。

1935年深秋他们开始建造自己的住宅,次年四月竣工,取名为“风雨茅庐”。在杭州,郁

达夫深居简出,每天读读书、散散步,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郁达夫于1936年正月离开杭

州,去福州漫游。到福州后,郁达夫接受了福建省政府的委派,担任省府参政,负责经济

设计方面的工作。据称,省主席陈仪曾拟任命郁达夫为教育厅长,但考虑到他文人气质较

浓,口出常无忌以及人事有纠葛而作罢,任之为参政,实质拿的也是“厅级”的薪金。这

年8月13日,王映霞生下了第四个男孩郁荀。此间的一年左右,夫妇两人一直处于两地分居

的状态。郁达夫在福州,逐渐听到王映霞交友广泛的流言,遂催促她去福州团聚。王映霞

遵嘱南去,但只住了三个月便以水土不服为由返回杭州。

1937年8月,日本侵华大军南下进攻上海,杭州不保。王映霞携子避难,与国民党浙江省党

政机关一起撤到浙西山区的丽水。郁达夫意识到他和王映霞之间有人插足,此人时任浙江

教育厅厅长,名叫许绍棣,本是郁达夫的朋友,原配夫人去世了。郁达夫追到丽水,“在

这中间,映霞亦似曾与许君交涉了许久,许君似不肯正式行结婚手续,所以过了两天,映

霞终于挥泪别了许君,和我一起上了武汉。”许绍棣几年以后另外结婚了。

1938年,全家到达武汉后,郁达夫截获了王映霞的几封情书,一怒之下,把这三封情书照

相制版,在朋友中广为散发。这就是文章开头处,张道藩在信中向蒋碧微提到的风波。当

时,张道藩随国民党政府在武汉,耳闻目睹郁达夫王映霞夫妇的争端,心有所感。

1938年7月,王映霞不辞而别。郁达夫在汉口《大公报》上,接连两天登出同一则寻人启事

:“王映霞女士鉴: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汝与某君之关系,及搬去细软衣饰、现银

款项、契据等,都不成问题,惟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一地址。郁达夫启。”这无

疑致使夫妇间的矛盾急剧激化。在郭沫若、田汉等朋友的劝说下,郁达夫10月里在报上登

出“道歉启事”,声明这次事件是自己“精神失常”所致的误会。双方暂时言归于好,并

立下字据:“从今以后,各自改过,各自奋发。”

很快,武汉局势吃紧,郁达夫带领全家逃到湖南汉寿。秋天,郁达夫只身再到福州供职。

一个多月后,汉寿面临战火,王映霞便带全家搭火车往长沙东行,又回到了浙西江山。郁

达夫连备函电催促,叫王映霞把岳母和两个幼子暂留江山,王映霞和长子赶快到福州。到

了福州,郁达夫告知王映霞,他已接受新加坡星州日报的聘请,要带他们母子远赴南洋。

1938年年底,王映霞跟随郁达夫远渡南洋。但是,离开是非之地,并没有弥合二人的矛盾

。相反,他们之间原有的感情裂痕更为加深了。1939年,香港《大风旬刊》的编辑陆丹林

写信向郁达夫约稿,郁达夫将近来写的二十首旧体诗词,加以详细注释,集成一组《毁家

诗记》交予陆丹林。这组诗词不留余地,毫无保留地暴露他和王映霞感情破裂以及王映霞

与许绍棣感情发展的过程,包括不少难以启齿的家事。王映霞当然很难容忍,一连写了几

封信寄到《大风旬刊》,大骂郁达夫是“欺膝世人的无赖文人”、“包了人皮欺骗女人的

走兽”、“疯狂兼变态的小人”。事情发展成互揭疮疤,冷战分居,最后王映霞远走廖内

小岛,第二次离家。这次家庭纠纷,虽经朋友多方调解周旋,但已无法恢复。《毁家诗纪

》发表一年后,双方协议离婚。1940年8月中旬,王映霞只身返国,儿子郁飞留给郁达夫。

经香港飞往战时首都重庆,郁、王两人在新加坡、香港、重庆分别刊出离婚启事。王映霞

走后,郁达夫冷静下来,对她仍有思念,不免懊悔,有诗为证。可是,王映霞是再不会回

头了。

1941年,郁达夫在新加坡与广播电台工作的李筱英同居。但是,两人的结合遭到了当时年

仅13岁的郁飞的反对。郁达夫碍于儿子不接受李筱英,不便正式结婚。1941年12月,李筱

英搬出了郁家。稍后,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战火迫近新加坡。1943年,郁达夫辗转逃到

印尼,化名赵廉,在巴爷公务和朋友合开赵豫记酒厂。9月,经朋友介绍,和华侨姑娘何丽

有结姻。何丽有没受过教育,不懂华文,一直以为郁达夫是普通酒厂老板,直到1945年9月

17日郁达夫被日本宪兵暗杀,人家才告诉她郁达夫是中国文化名人。何丽有和郁达夫生了

一子一女。郁达夫至今尸骨无存。

再说王映霞在新加坡与郁达夫分手后,由香港转道至重庆。经亲朋故旧介绍,曾先后当过

保育员、做过秘书及文书科科员。1942年4月,由王正延牵线搭桥,与他的学生、时任重庆

华中航运局经理的钟贤道,在重庆百龄餐厅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婚后,钟贤道让王映霞

辞去工作,专事家政,育有一子一女。1948年起,他们定居上海。1956年,周恩来总理发

表《关于知识分子》的报告。王映霞曾与周恩来有一面之雅,那是1938年在武昌,郁达夫

和她曾请周恩来、邓颖超吃过饭。王映霞给周总理写了封长信,表达了想参加工作的愿望

。1957年,52岁的王映霞又当上了小学教师。钟贤道1980年病逝,王映霞逝于2000年。

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大儿子郁飞曾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他“是一位拥有明显优点也有明显

缺点的人,他很爱国家,对朋友也很热心,但做人处世过于冲动,以至家庭与生活都搞得

很不愉快。他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一名文人。”

美术评论家和作家黄苗子的夫人,画家兼诗人郁风,是郁达夫的侄女。她曾写过一篇《郁

达夫――盖棺论定的晚期》,专门谈到叔父的感情纠葛,算是比较诚恳公正。“本来任何

一位作家、艺术家和普通人一样,在私生活中发生婚变悲剧并非天大的奇事,其发生的根

源除双方的是非之外,往往与社会的复杂问题有关,而且感情上的好恶很难以简单的是非

来判断。尤其是事过数十年,无论哪一方都不必再揪出来加以谴责。……郁达夫由于所处

时代、遭遇和本身性格的复杂,被误解遭歪曲而受谴责的事很多,比较起来,婚变问题还

只能算小事一桩。据我所知,爱护他的朋友也曾责怪他不该写那些令人难堪的诗注,更不

应该在‘家’已破裂正思弥合的时候,拿去公开发表,这是不合乎为人之道的。如果我当

时在他身边,即使作为晚辈,我也会尽力劝告和阻止他这样做。如果他能按常理考虑到发

表后对双方的严重后果,考虑到自己的家庭生活还应维持的现实利益,他便不会寄出发表

了,可惜这位诗人根本不是这样考虑问题的。记得1939年先父(达夫长兄郁华)在上海收到

他寄来刚刚发表《毁家诗纪》的《大风》旬刊,读后叹息不已,当时就在末页的天格上写

下一首绝句:(略)。他料定达夫这样一来,家庭便不可能再重圆了。”

“然而这与后世如何理解《毁家诗纪》这一作品,如何分析它的激情的来由和暴露的目的

,完全是两回事。《毁家诗纪》无疑是郁达夫呕心沥血之作,是从1936年以后数年中每有

所感陆续写的,而诗注却是后来集中发表前所加。他用一切艺术手法渲染令他心碎的爱情

和那种灼人的愤恨。稍有历史知识的读者都可看出,最终的矛头所指并非王映霞,而是那

位曾经呈请国民党中央下令通缉鲁迅、郁达夫等人的浙江教育厅长许绍棣,他又恰好是在

抗日战乱中闯入郁达夫私生活的第三者,于是这个人在郁达夫心目中就成为反动派和一切

卑劣行为的典型。方修先生在《郁达夫佚文集》序中也提到,与其相信不尽不实的回忆,

‘我宁愿相信郁达夫自己当时揭露的浙江省某党官所干的好事,至少这和我们对于那时代

官场的丑恶本质的认识是符合的。’”

“在郁达夫一生中,不知多少次被一时的激情冲动而不顾一切的做出什么事来,而这一次

却是经过多次的屈辱、隐忍,积累了两年多才爆发出来的。每当一种强烈的爱或恨在他心

中燃烧,他所认定的正义的火焰便吞噬一切,什么现实的利害、世俗的议论、自己的生活

,全都不在考虑之内了。真正的悲剧并不在于‘毁家’,而在于他所痴心爱过的人,根本

就没有真正理解他,更不可能同样爱他,白首偕老。这是一个根本错误所造成的必然悲剧

。虽然确曾有过几年幸福生活,自从郁达夫为之负债的风雨茅庐造起来,有了接近上层社

会的生活,本质的分歧就已经暴露了。”

“偶然见到一篇王映霞女士于1983年所写的文章《阔别星洲四十年》(载1983年7月14日新

加坡《联合早报》),其中有一句真心话,倒可以作为我以上见解的注脚:‘我始终觉得,

结婚仪式的隆重与否,关系到婚后的精神面貌至巨。这句话是在她叙述了1942年在重庆,

经王正廷大使介绍与招商局局长钟贤道结婚的情况之后说的。她描写了当时的婚礼冠盖云

集,隆重热闹,震动了整个山城。因此这句话也就是意味着王映霞女士对自己前后两次悬

殊的――不幸与幸福――婚姻的比较的总结。’”

王映霞晚年还写过一篇《郁达夫与我的婚变经过》的文章,她对往事细节没有做出澄清,

只是坚持否认郁达夫在《毁家诗记》里加在她头上的“情感上的背叛”的罪名,“我想要

的是一个安安定定的家,而郁达夫是只能跟他做朋友不能做夫妻。所以同郁达夫最大的分

别就是我同他性格不同。…对于婚姻,对于女子的嫁人,那中间的辛酸,我尝够了,我看

得比大炮炮弹还来得害怕。我可以用全生命全人格来担保,我的一生,是决不发生那第二

次痛苦了。”她后来再婚,“既不要名士,又不要达官,只希望一个老老实实,没有家室

,身体健康,能以正式原配夫人之礼待她的男子”。王映霞有此诉求倒也不足为奇。郁达

夫在不少诗作中,都拿“妾”的身份给王映霞定义(比如把她比作朝云,苏东坡的妾),

且他本来并没有和原配夫人离婚,王有这样的不满是可以理解的。

郁达夫王映霞都已作古,可是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作为郁、王两人的生前好友,被誉

为中国现代爱情诗鼻祖的湖畔派诗人汪静之,在遗作《王映霞的一个秘密》里回忆:曾与

王映霞产生暧昧关系的,不是或不只是许绍棣,而是特务机构的首脑戴笠。汪静之和妻子

为了保护自己和当事诸人的安全,一直保守着机密。如今,当事的人们已经相继离世,真

相大白了,可是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徐悲鸿与蒋碧微

张道藩给蒋碧微的信中牵扯到的第二桩不幸的婚姻,有关徐悲鸿与蒋碧微。1917年,年轻

画家徐悲鸿(1895-1953)与宜兴望族小姐蒋碧微(1898-1978)相识时,乡间老家的妻子

幼儿刚刚先后亡故,而蒋碧微已有婚约在身。可是一对年青男女相互倾心,不惜私奔追求

幸福。在日本小住一年后,1919年至1925年,徐悲鸿获官费留法学画,蒋碧微一同前往。

年轻夫妇所有的幸福和矛盾,他们全都经历,并在异国他乡一同结识了一群终生的好朋友

1927年年底,徐悲鸿与蒋碧微归国。先后生子伯阳,女丽丽。1929年起,徐悲鸿在南京中

央大学艺术系任主任。可是随着徐悲鸿的地位提高,他们的生活逐渐安稳富足,夫妻俩的

性格乃至世界观的差异却渐渐表露了出来。徐悲鸿视艺术如生命,无视任何与艺术无关的

人、事或物。蒋碧微则比较看重生活质量,在艺术事业上与丈夫缺乏共鸣。

1930年,徐悲鸿和学生孙多慈相遇,发生了情感波动。孙多慈不到二十岁,考入中央大学

文学院后,因慕徐悲鸿的盛名,到艺术系旁听,投师徐悲鸿门下,在绘画上具有相当的天赋

。徐悲鸿与蒋碧微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摩擦,为亲近朋友所关注。在友人撮合下,1932

年到1934年夏,徐悲鸿去欧洲办画展,蒋碧微陪同前往,试图借旅行斩断徐的情丝。可是

这对苦尽甘来的中年夫妇却一路摩擦不断,修复感情的初衷更是没能实现。(插一句:他

们在欧洲时,同住的朋友有画家黄女士---张爱玲的母亲。算算时间,应该是黄女士第二次

出国,已离婚。张爱玲此时在父亲和后母的家中生活。)

回国后,1936年,徐悲鸿通过关系举荐孙多慈出国留学,遭蒋碧微从中做梗,未有结果。

夫妻彻底失和。孙多慈悄然离开南京。而徐悲鸿适逢广西新桂系集团三巨头与蒋介石抗衡

,正搜罗天下英才,恰被邀请,遂欣然前往。至此,徐悲鸿与蒋碧微之间的关系,已经破

裂,但是并没有正式分手。而这时候,蒋碧微也已感情另有所属,外出工作,力图自立支

撑家庭,加速了夫妇的离心离德。

1937年七七芦沟桥事变后,蒋碧微带着两个孩子撤退到重庆,以教书为生。1938年,随着

战局的变化,高等院校也纷纷迁入四川。孙多慈一家辗转到了长沙。徐悲鸿赶去长沙与孙

见面,并将孙的全家接到桂林,而且为孙在广西省政府谋到一职。这段时间大概是他们在

一起最愉快的日子,他们常常一起去漓江写生,两人均创作了不少作品。几个月后,徐悲

鸿在《广西日报》上刊出了一则与蒋碧微脱离同居关系的启事---徐悲鸿与蒋碧微当年没有

在父母亲友面前正式举行婚礼,但是此时早已生儿育女,忽然被形容成“同居”关系,蒋

碧微的愤怒可想而知。徐悲鸿的朋友拿着这张报纸去见孙的父亲,想极力促成徐、孙的婚

事。谁知孙老先生竟坚决反对,而且带着全家离开了桂林,转往浙江丽水。孙多慈在此关

键时刻终于屈从父亲,在丽水的一所中学任教。1939年,徐悲鸿再度旅行,应邀去新加坡

印度讲学,一去三年。徐悲鸿与蒋碧微形同路人。

1942年,徐悲鸿抵重庆,有意挽回和蒋碧微的婚姻。蒋碧微决不愿“再和一个要恶意遗弃

我的人共同生活”,她希望徐“另找女人”。而这时的孙多慈,已迫于父命嫁人。1943年

,徐悲鸿为中国美术学院招考女资料员,他亲自选中十九岁的廖静文。1944年,徐悲鸿再

次登报宣布与蒋分居,接着又登报宣布与廖静文订婚。

1945年,抗战胜利。年底,徐悲鸿和蒋碧微在重庆正式离婚,徐悲鸿同意为前妻和一双儿

女支付一百万赡养费和一百幅国画。这场拖了二十八年之久的婚姻终告结束。1946年1月,

五十二岁的徐悲鸿与二十四岁的廖静文喜结良缘。不久从四川转道上海,北上出任北平艺术

学院院长。1954年,徐悲鸿病逝在北京。

张道藩和素珊

张道藩就是蒋碧微后来心有所属的那个人。张道藩原来是徐悲鸿留法学画的同学加朋友,

1922年与徐悲鸿蒋碧微夫妇相识于巴黎。1926年2月,张道藩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给蒋碧微写

了生平第一封隐示爱意的信。蒋碧微当时虽然因丈夫重艺术而淡妻子心有委屈,但对张道

藩的求爱并不为所动。蒋碧微以“此爱唯有痛苦,永无结果”而婉拒。张道藩把这份爱意

深埋于心中,与法国少女素珊订婚。

张道藩在1928年接素珊到中国来结婚,徐蒋夫妇帮忙筹措旅行费用。之后,张道藩弃画从

政,在陈立夫手下作了国民党文化宣传方面的官。1936年冬天,徐悲鸿和蒋碧微发生家庭

矛盾,已位居国民党政府高官的张道藩作为双方共同的朋友,从中劝解。他对蒋碧微的遭

遇非常同情,深谈之后,却终于情不自禁,再次向蒋碧微坦承了十多年来自己隐秘的爱恋

之情。

从1937年起,张道藩和蒋碧微之间通信往来频繁,感情发展很快。蒋碧微谋求工作,带着

儿女内迁四川,再次就业,方方面面都受到张道藩的关照。徐悲鸿后来几次有意挽回和蒋

碧微的婚姻,此时其实已经变成蒋碧微不愿意回头了。张道藩的法国夫人素珊,慢慢也体

会到婚姻有人介入,可是欧洲战事激烈,回法国也不现实,她又没有职业,只有带着独生

女儿,听由张道藩的安排。张道藩和蒋碧微的婚外恋情,造成三个人为情所苦,殊不可怜

1945年,抗战胜利后,张道藩一家和蒋碧微相继回到南京。蒋碧微的一双儿女先后离家出

走,追求进步。此时,茫茫人海,蒋碧微真的除了张道藩,一无所有了。

1949年1月,蒋介石在南京宣布“下野”,退至浙江奉化老家。南京危在旦夕。张道藩在此

之前,先行将素珊及其母亲女儿送到台湾高雄,与在港务局任职的姐姐姐夫同住。初春,

张道藩与蒋碧微由南京去杭州,度过两个半月的“神仙生活”。3月,国共“和谈”破裂,

国民党中央政府迁往广州。4月,张道藩安排蒋碧微先到台北,5月底自己和国民党政府由

广东撤退台湾。1949年到1950年之交,素珊的姐夫调到大洋洲的法属新克里多里亚岛上去

工作,素珊见张道藩毫无回头之意,索性和母亲女儿及张道藩六妹舜琴一起也去了新克里

多里亚岛居住,谁知在此一住就是漫长而痛苦的十年。这十年,张道藩历任交通、内政、

教育各部次长部长,1954年官至立法院院长,又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张道藩与蒋碧微

在这个时期,在台北朝夕相守,俨然夫妻。不过,蒋碧微心中未尝不明白,自己的幸福毕

竟是建筑在素珊痛苦的基础之上的,一份愧疚不安难于解脱。

素珊为了挽救自己合法的婚姻,也曾向蒋介石状告丈夫的婚外恋,曾经劝解过徐悲鸿和蒋

碧微的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奉命对张道藩劝说,又找蒋碧微谈心。1958年底,张道藩表示

要去澳洲看望素珊。蒋碧微借故先行一步,1959年1月去南洋探亲。临行前,她给张道藩写

了一封信,表示使张道藩家庭恢复完整是她十年来一成不变的心愿,她希望待她从南洋回

来后,二人便分手。1959年3月间,张道藩从澳洲回到台北。晚于丈夫一年余,1960年4月

,素珊和女儿及张道藩六妹也回到台北,张道藩与妻子女儿入住立法院公宅新居。这一年

,张道藩六十四岁。

而蒋碧微六十有二,在台湾岛开始了孤身一人的生活。蒋碧微撰写自传,1966年出版了回

忆录,全书五十余万字,上篇为《我与悲鸿》,下篇为《我与道藩》。在下篇中展示了她

与张道藩的长达十五、六万字的情书。有人说,情书的公开,成了张道藩的催命符。我倒

不这么看。也许由于从小受到的教育,我一直对政客张道藩毫无好感,再加上他介入大师

的家庭,其嘴脸简直非青面獠牙不足以形容。可是读了他们的书信,倒觉得抛开政治理念

,这是一位性情中人。虽然陷入一场违反道德的感情,但是到底是真情一片,也没有什么

可羞耻的。

1968年6月12日,张道藩在台北告别人间,享年七十二岁。蒋碧微孤独地又活了十年,197

8年12月2日去世---晚于张道藩十年(1968年)、迟于前夫徐悲鸿二十五年(1953年)。而

张道藩的法国太太素珊,下落如何,竟没有确切消息。整场感情悲剧里,最可怜的就是她

最后两角

读到这里,细心的人会说:题目是八角关系,尚缺两角。其实,这最后两角已经现过身了

。徐悲鸿的婚外情对象孙多慈,后来另外结婚,丈夫不是别人,正是王映霞的婚外情对象

许绍棣。---张道藩给蒋碧微写信,谈及王映霞郁达夫的婚变,恐怕不会想到这其中会有如

此曲折的联系吧。

解放前夕,孙多慈和许绍棣去了台湾。许绍棣曾任立法委员。孙多慈任台湾师范大学艺术

系主任,50年代赴美国和法国进修,在台湾又举办过个人画展。琼瑶女士曾经在回忆录

中提到,她的小弟善画,父亲就延请师范大学艺术系教授孙多慈加以指教。

蒋碧微在自传中写道,1953年,徐悲鸿在北京病逝。消息传到台湾,她心中一片“惘然”

。有未知真伪的传闻说,那年,蒋碧微去台北中山堂看画展,在展厅门口刚签好名字,一

抬头,正好孙多慈站在了她面前。这对几十年前的情敌相见,一时双方都愣住了。后来是

蒋碧微先开了口,略事寒暄后就把徐悲鸿逝世的消息告诉了孙多慈。孙多慈闻之即刻脸色

大变,眼泪夺眶而出。她怎么没有料到,事过多年以后,蒋碧微唯一的一次与她对话,竟

是告诉她徐悲鸿的死讯!

1970年代初,孙多慈不幸身患乳腺癌,曾三次飞往美国做手术,最终医治无效,于1975年

病逝于她中央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物理学家吴健雄教授的家中,享年六十三岁。1988年

,吴健雄到南京参加东南大学(原中央大学)校庆时,站在那株“六朝松”下,亲口对徐

静斐(徐悲鸿与蒋碧微的女儿丽丽)说,孙多慈生前为徐悲鸿先生带过三年重孝。

回首

对于名人的婚姻恋爱是否公开,一直大有争议。黄吕大钟的正史里,也许没有这些内容的

篇幅。可是,如果仅仅出于“为尊者讳”的原因,就一概抹杀,倒有些愚蠢了。男欢女爱

,儿女情长,非但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大的缺陷,而是一个人人格的完整的表现。名人,也

是人,过有血有肉真实的生活。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时代动荡,命也,运也。个人的际遇代入其中,又有性格决定命运的

一层涵义。比如郁达夫,他身上既有传统中国文人的名士作风,心仪“红袖添香夜读书”

,又混杂有“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时尚痕迹,冲破枷锁追求爱情。比如徐悲鸿,他才

华横溢,但是于妻儿未必总持有平等对待的愿望,希冀仰望与支持,作为丈夫父亲的责任

却考虑得不够。再比如张道藩,文人艺术家出身,投身政治,一腔报国之志,却又抛不下

百结柔肠,何尝不是倍受煎熬。所谓的“正史”里,容不下的内容,其实是了解和理解历

史和历史人物,不可忽视的部分。

当然,公开私人的情感必须有一定的尺度,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也很重要。林徽因不愿意公

开徐志摩年青时代为她写的日记,而陆小曼有权发表她和徐志摩的书信日记,各自都有自

己的道理。然而,郁达夫不经同意,把他和王映霞卧室中的私密也宣扬于众,就让当事人

和读者都吃不消了。蒋碧微发表她和张道藩的情书,也许令张道藩尴尬,但是他很快去世

,没有机会置一词。相比之下,胡兰成在回忆录中洋洋得意地写到张爱玲,张爱玲当时人

还在世,可是除了私下向朋友表达了不满,并没有公开向胡反击,遗忘是最好的武器。流

传至今的东西,未必都是流芳百世,读者自有辨别的能力。但是得以流传,是辨别的先决

条件。

说到最后,我们又回到JUN提出的永恒的命题:艺术和道德。艺术和道德之间到底有没有关

联?艺术精湛和品行高尚,哪个更重要?我想了这么久,始终不能得出简明扼要的结论。

局限在本文所提及的几个婚姻恋爱悲剧,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艺术家的心,相比一般人,

来得敏感,来得强烈。非如此,也不足以在艺术领域发挥才华。在这个层次上,艺术家内

心是寂寞的。可是心灵深处藏着孤独的“风暴地带”,饮食男女,柴米油盐,为人子女为

人夫妻为人父母,这些庸常俗事,即使艺术家也或缺不得。既要求艺术家奉献超出常人感

受的优秀作品,又要求艺术家遵循常人生活的规格,两者之间确有难于调和的排斥。

因为这些,回顾历史,我宁愿少些评判,多些审视。试想这个世界,没有艺术,该是何等

荒凉。从艺术家们的寂寞的心灵里流淌出来的作品,滋润了普天苍生的心灵。他们的作品

是普天苍生的作品,他们的悲剧是普天苍生的悲剧。

列在后面

三篇文章,由于内容不符合我的态度或与本文无关,仅将链接列在后面,有兴趣的不妨一阅

汪静之《王映霞的一个秘密》

http://lxbook.myrice.com/mrql/z_019_3.htm

范 泓《有些事大可不必》(徐静斐等人的回忆)

http://www.yangzhizhu.com/fanhong2.htm[/url]

董桥《孙多慈采红豆送老师》

孙多慈采红豆送老师

董桥

万象杂志第47期143页

几经周折,去年五月下旬我终于拿到了徐悲鸿的两幅小画,孙多慈这个久仰的名字于是常

常萦绕脑际。我的老师苏雪林说她一九三六年到黄山避暑认识孙多慈:“一个青年女学生

,二十左右的年纪,白晰细嫩的脸庞,漆黑的双瞳,童式的短发,穿一身工装衣裤,秀美

温文,笑时尤甜蜜可爱。”那该是孙小姐在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快毕业的一年了。就在那

之前的一九三四年秋天,她还和艺术系同学一起跟着徐悲鸿到天目山写生作画,漫山银杏

,核桃,山楂,茱萸的缤纷中,她发现几株相思红豆,选了最大最红最晶莹的一颗,轻轻

采下来送给敬爱的徐悲鸿老师,庄庄重重放在老师的手心里,纯稚的脸颊顿时泛起一片绯

红。(蚕按:这最后一句,杜撰得惟妙惟肖,实在难逃恶俗之名。)

到了一九四九年,苏雪林从大陆来香港,在真理学会做事,隔壁思豪饭店三天两头举办书

画展,一九五零年孙多慈从台湾来香港也在那里展画。五十多幅国画,二三十幅油画水彩

,十几幅素描,还有一些书法,苏老师说画展引来大批观众,作品很快卖光,绝色的画家

加上老师徐悲鸿煅造出来的技艺,轰动是应该的。(蚕按:我不禁要问:置孙女士的天份

和努力于何地?)

我那两幅徐悲鸿的两幅画小得可爱,画给孙多慈的是寿桃,题了“慈弟清玩”;画给李家

应的是水鸭,上款是“应弟存玩”,都是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春日所作。旧报纸上说

,那一年徐悲鸿跟蒋碧微闹离婚,到香港广州办画展后去了长沙,碰到两个女学生,请她

们在一家湖南馆子吃饭。饭桌上的筷子特别长,徐悲鸿挟起一筷子好菜伸到孙多慈嘴边,

孙多慈只好一口吃了。“此乃湖南长筷之妙用也!”徐老师说。(蚕按:这难道又是杜撰

?)那两幅小画也许正是那几天里给她们画的。

徐悲鸿和孙多慈的师生恋情是中国现代艺坛上旖旎的绯色流言,尽管没有开花结果,毕竟

是当年骚客雅士常常渲染的茶余佳话和笔底艳闻。(蚕按:这一句怎么看怎么龌龊,这篇文

章算不算渲染:“旖旎的绯色流言”“茶余佳话”“笔底艳闻”?)徐悲鸿前后两位夫人

蒋碧微和廖静文的回忆录里也少不了孙多慈的倩影,只是落笔之处淡得似梦似幻,几次蓦

然回首,却有见不到那人袅娜步出月亮门。难得王映霞的自传多了那么一章《我为孙多慈

与许绍棣作媒》,间接为我这两幅小画又补了几笔背景。

王映霞说,一九三八年她和郁达夫带着家人从丽水到汉口去,同行的正是李家应。火车上

闲谈中,李家应忽然要王映霞给她的同学孙多慈介绍个适当的人。王映霞不相信大学生还

要人家作媒:“孙多慈到现在还没有朋友么?”李家应回答说:“怎么说呢。我们的老师

徐悲鸿在追求她。”李家应反对他们相好,说徐悲鸿有了妻子,又是留法的,孙多慈不懂

法语,两个人在一起问题会越弄越多。(蚕按:哈,已婚和会法语一样是考虑条件,真是

新奇。)

王映霞最后给孙多慈介绍的是教育家许绍棣,两年前丧妻,有三个女儿。(蚕按:王映霞

和许绍棣在浙江丽水传出流言,郁达夫从任职的福州赶去,把全家搬离丽水。王映霞提到

离开丽水到汉口的时间是对头的。大约相同时间,孙多慈和父母亲人从广西桂林到浙江丽

水。至于孙多慈与许绍棣是否经过她的作媒,不得而知。)他们交往了两年,终于结婚,

生了两个男孩,一家人一九四七年出了国才转到台湾去。孙多慈一直在台北师范大学当教

授,一九七五年六十三岁去世,许绍棣默默守着挂满四壁的孙多慈画作,死后和孙多慈的

骨灰合葬在阳明山;离开采撷相思红豆的天目山那是好远好远了。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