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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蛇 --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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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蛇

蛇,绿的蛇,黄的蛇,黑质而白章的蛇,方格花纹的,菱形花纹的,三角花纹的,一圈一圈的蛇。

蛇在西方最著名的事件是诱惑了夏娃吃智慧树的苹果,蛇代表了罪恶的诱惑。只是长在红旗下,饱读革命诗书的我一直没闹明白:说到诱惑,特务们,美帝们在小说电影里腐蚀革命烈士,有志青年的时候都会整点金钱美女什么的,对付最没见过世面的土匪才许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理想生活,为什么 撒旦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只一个苹果就把夏娃拉下马了?从此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流汗才能糊口。刚造出来没几天,新鲜透着泥味儿的亚当和夏娃,天真未凿,会被虚空抽象的“智慧“诱惑吗?何况他们吃完了苹果,也没有突然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只不过有了穿衣服的冲动而已。

蛇在中国的江湖上就交游广泛多了。据说炼石补天的女娲,下半截就是蛇身子。北京的深宫大院里,蛇是太监供奉的殿神之一,多少算宫中一小口子。要惊动他老人家,还得先打个招呼。蛇也可以成为货真价实的诱惑。在中国传说里,有本事会变美女的,除了狐狸就要数蛇了。可能还是多少沾白娘娘的光。狐狸还多少有点烟视媚行的身架,蛇一个小三角脑袋,一张大阔嘴,既无“波“,又无“箩“,更无华美的毛发,只纤腰一搦尚可称道。但全身上下处处是腰,也就处处无腰了也。只是游走时七扭八弯,惊鸿一瞥之余,儒生头脑中便觉得婷婷袅袅,有一唱三叹之风韵。所以美人儿常是“削肩膀水蛇腰“。日本人倒真是从美学概念上欣赏蛇。画“北斋妖怪百景“的葛饰北斋,画花鸟底下经常添一条蛇,诡丽的对比。

中国人外国人敬蛇,怕蛇,忌讳蛇,都不奇怪。又滑又长还有毒牙,在没有牛仔裤,硬皮靴,水泥森林般大城市的过去,蛇对人威胁很大。够勇气豁出去,把神出鬼没, 阴柔狠毒的蛇类烹以鼎鼐的,山东淄博人蒲松龄虽然在聊斋里写过有人吃蛇剌身,但既然是收入“聊斋“,就表示该种吃法与青蛙变美人,狐狸对对子一样,是豆棚瓜架下的天方夜谭。只有在广东人中,吃蛇这个传统,连发明豆腐的淮南王刘安都知道,历史悠久得足以向联合国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清代外洋和中国做生意多通过广州的十三行,中国人吃蛇的名声也从此传了开去。弄得多年后林语堂博士还在自己的博客“吾国吾民“里灌水一篇,义正辞严地为中国人吃蛇辟谣。岭南潮湿炎热,各种动物都生得多长得快,蛇也数量惊人。长虫老鼠一起跟人争夺口中食。地少人多,虽一年三熟乡下生活也贫苦得很。君不见早年港剧“大地恩情“中,年青力壮的佃农在洪水中奋勇堵住堤坝救得一年收成,地主老爷不过把太公叫去给二斤猪肉以示嘉勉。乡农以籼稻红薯裹腹之余,也要寻找蛋白质能量。罗雀掘鼠自不必说,蛇也是资源一种。岭南蛇的食物多,蛇也长得胖而呆。不象西域的响尾蛇,干瘦狠毒,一无是处。捕得蛇剥了皮,或煎或炒或水煮,好坏有两条肉解解馋吻。更发现这蛇肉嫩而鲜,滑而韧,于是一来二去的老爷和美食家们也吃起来了。时至今日,广东人吃蛇的劲头一点不见衰减。只是吃蛇一定是去饭店吃,没有家庭主妇下班回家路过菜场,拎两条蛇回家用豆豉炒炒下饭的。盖烹蛇需要专业的勇气和智慧。

吃鸡的时候,吃腿吃肉头,吃翼吃味道。吃蛇就有点不一样了:蛇虽有大小之分,但大蛇小蛇都只能剥下狭长的两条肉。为吃肉而吃蛇,除非是灾荒年间,无异缘木求鱼。吃蛇一是吃味道,再一是为了“补“。鉴于古代没有质谱仪,蛇肉的成分和其他肉有什么不同,究竟什么成分吃进肚子里能达到期望的乾纲大振,百病不侵,一人敢走青杀口,见了皇帝不磕头的神奇效果,人们不知道。也许这根本是基于类巫毒教的一种对自然界的良好愿望,so what?蛇肉仍然是好吃的。于是吃无毒的,呆头胖脑的海豹蛇,过树榕是吃肉头,吃有毒的,桀骜不驯的毒蛇们如饭铲头,眼镜蛇是吃“补“。 吃那毒蛇中身材庞大的过山峰,则二者兼收,当然也要付出与海豹蛇不可同日而语的价钱。秋风起,三蛇肥。大条海豹蛇蜷在扁铁笼里。点一碟“椒盐蛇碌“,跟着“部长“(广东饭店里管点菜的,有跟食客讨论菜单的权力和知识,与普通收盘子的跑堂有别)象挑石斑龙虾一样挑蛇。上秤一称,两斤三斤,食客点头,伙计便拎着蛇直趋后堂。半小时后一碟油亮亮,黄澄澄,放射状排列的“蛇碌“就上桌了,滋滋地冒着热气。真正的老饕们是不会在你推我让,传杯换盏中让美食委屈地慢慢变凉,登时人手一段,齐齐亮出雪白的獠牙。待焦香的蛇段变成森森白骨,才弃置骨碟,长舒一口气。“椒盐蛇碌“是蛇满足人类“大块吃肉“所做的最大努力。虽然某些豪爽的大肚汉一定会抱怨两条大蛇加起来也不如一个肘子,对于这样的言论我们只能抱以怜悯的同情――兄弟,你找错席面了。换个熟肉铺子试试吧。我曾经带一个印度朋友吃蛇,白骨如山后,他总结道:“蛇肉的味道,介于鱼肉和鸡肉之间。“作为一个异族,以一次吃蛇的经验便可得出这样的正确结论,说明蛇肉之美是相当客观的。蛇肉的质地的确介于鱼鸡之间,比鱼肉紧致有弹性,比鸡肉细腻滑爽。除椒盐外,要想大口吃蛇,还有卤水蛇段,爆炒蛇片,美极蛇段,管饱。当然前提是你的胃是广东型而非山东型的。

我曾在顺德附近的一个小镇吃过非常民俗的蛇。“蛇王“就在门外不远处,一刀斩下蛇头,在肚腹上一划, 便轻松剥下蛇皮。爬行动物神经反射级别低,蛇身尚在扭动。起肉煎炒是厨房的事。开饭时每人面前有两小杯白酒,主人请一相貌堂堂的伙计在客人面前出示蛇血一杯和蛇胆一个,继而在每人面前的酒杯里分别滴上一滴蛇血和蛇胆,酒登时变得鲜红和碧绿。刍荛道这种吃法补不可言,现在想起来觉得是一种行为艺术。接下来的菜肴却也没什么出奇,只是做法乡野,佐料大胆特别,香气更为浓烈。

“太史蛇羹“是广州美食界的泰斗南海十三郎的父亲江太史所传。从香港的“蛇王芬“,“蛇王二“出产的成品上看,当是用好上汤炖拆细蛇丝和鸡,鲍鱼,花胶,冬菇等除鱼翅外所有想象得出的粤菜名贵配料和调味,去油使清,勾芡使浓,趁热洒一把薄脆和白菊花瓣。主流吃法是一碗蛇羹,一碗饭和一碟“润肠“的肥厚腊味,包括广东腊肠,肝肠(讲究一点是鸭肝肠)和五花腊肉。据说正牌的太史家蛇宴比这讲究了不知多少里地,蛇的身份要金环银环,菊花瓣柠檬丝要专人养护,还有定与果子狸同吃。广东菜驰名南北的“龙虎斗“,据说是蛇猫同炖。多少文人墨客信誓旦旦,绘声绘形地转载引用。然而与活吃猴脑一样,人人都是听说过却没见过。食猫者广东确实有之,但非主流,绝不象吃蛇一般深入基层,年年秋天为大众喜闻乐见。如果一个广东男生对家里有爱猫一只或数只的女友提议去吃猫以增进感情,定会受到“碇煲“(“分手“的广州土语,即“砸锅“)的待遇。我一直严重怀疑“龙虎斗“的“虎“是果子狸而非老猫,或是民国时代的广州与当代广州的食风早已物是人非。

在香港活活地吃蛇不是间间店都可经营,但“蛇王某“的招牌还是在最繁华的中环随处可见(特别是中环)。到了蛇季,店家都在墙上贴出喜气洋洋的红纸招贴曰“新到广西肥壮五蛇“。本地人见惯不惊,外地人看了吓一跳。就如台湾人游香港,见餐馆的玻璃窗上大书“古敦果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部长“是什么东西。部长答季节不对,暂无供应。等看了菜单才恍悟是“古法炖果子狸“,吓出一身冷汗。“蛇王芬“是中环最有名的蛇餐馆,除季节性的蛇餐外,烧味腊味和煲仔菜都很有名。黑底金字的匾额,与陆羽茶室一样俨然是香港传统粤菜的长老会成员。餐馆门面有中英日文介绍,很多反叛的,胆大的东洋西洋人前来接受挑战。但为了照顾友邦人士的神经,一般没有装蛇的大铁笼在店外展示。象“有情饮水饱“里那种活蛇满地随处走的情形,只会发生在电影里。

火锅吃法是蛇门新秀。广东人吃火锅,汤底构成有豪放派婉约派之分。豪放派以性格鲜明的寥寥几样材料入清水,在一桌饥饿的红眼中武火煮沸, 便可迫不及待地投入肥牛鹅肠,滑鸡鱼生,如芫荽皮蛋锅,蕃茄锅的便是。婉约派要林林总总多种鲜味材料和药材,文火细煎,熬得汤浓,拣去配料,另置于美器中,于一桌正襟危坐的美食家面前慢慢泛起鱼眼泡儿。待汤滚至媚眼如丝,方徐徐加入更鲜之物,如清远鸡,中华鳖,继续枯坐待鲜味四溢,方可起锅,一人一碗,吃完大家互相握手言欢。蛇肉薄而精,当然不耐与肥牛抢风头。要吃蛇火锅,必入婉约流。而蛇骨入汤底为一丝不苟的粤菜食府之必做功课。

什么都能入粥的广东,自然也少不了蛇粥。水蛇粥最廉宜普遍,哪家粥铺里都有。吃的时候能分辨出一点细细的蛇肉蛇骨,更多的肉还是来自其它物种。与滑鸡粥,艇仔粥,及第粥,皮蛋瘦肉粥,香芋石螺粥相比,蛇粥的味道实在不能超级美味。它的存在,更多是填充粥铺的大而全。

因为野蛇日渐减少,吃蛇的人日渐增多,现在蛇也可以象养鸡养猪一样在饲养场中繁殖育肥,然后走进汤锅油锅。有激进保守主义的美食家在报上慨叹家蛇不如野蛇香,对这样的人我们只好同情地说,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通过转基因技术使羊身上长出蛇肉,从此再无生态破坏之忧虑,人们将面无惧色地于超市选购包装精良的冷冻蛇块,而且家常还能煎蛇扒包蛇肉饺子调剂口味。这一天的到来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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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偶喜欢蛇,野蛇还是放生吧!
家园 我也来投河

投河的原因是上来逛了逛,看到了自己的贴子。有人欣赏还是挺高兴的,呵呵。见这里的讨论还都颇理性,所以也来添点儿乱。

这一篇想请转到生活版。

家园 好文章!

花送上!

家园 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又是夏娃、女娲、又是太监,蛇象征着什么你真不清楚?

广东人那么爱吃蛇,除了美味之外,其文化心理你真不知道?

蛇象什么啊?!

正在找这方面的资料,攒够了,上河里来写点这方面的东西。

家园 我知道啊

我在文中提过了啊,为什么人们认为吃蛇可以使“乾纲大振“。。。

中国人不知为啥特别有这情结,广东人吃蛇是就地取材,北方地区直接以形补形,比如驴的,牛的,鹿的。。。蛇以形补形,就太让人丧气了。只好取“以整体补局部“之义。

再者广东天气潮湿,风湿患者多。老人的说法是吃蛇驱风,包括风湿和中风。反正中医的理论,是够奇特的。

家园 看的粗了一点

没看到那四个字,看感觉你真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呵呵。

蛇的这一象征意义在神化与民间故事中层出不穷啊。

白蛇,有名吧?

鲁迅的“美女蛇”也有名吧?

日本的“蛇郎”也很有名,有机会请老萨或者老服讲讲这方面的故事吧。

马林诺夫,费孝通的老师,书里面也有蛇的故事――酋长的会爬的penis,呵呵。

有趣的很。

老兄还有没有类似的材料了?不妨多弄点出来给大家看看。

家园 你何止是看粗一点??。根本

是漫不经心。快多献几朵花赔罪吧!

家园 现在的野生蛇满身寄生虫,怎么吃哦?
家园 小时候家对面就是收购站

每至春夏之交则收蛇,大小,花白黑不同,皆置于一坑,为本人放学后必去之地.

某日于后院自留地中见菜花一条,长辈们大呼小叫中擒而杀之,而烹之.其味甘美,至今思之,仍口角留香.

家园 过去也一样

其实过去的野蛇寄生虫是一样的多,如果不是更多的话。不过以前的人没有什么卫生防疫知道,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家园 出手不凡!

限于地盘问题,只能给你送花而不能加精了。

通篇蛇蛇蛇,古往今来、人文地理、人畜蛇虫都道得有滋有味,端地好文。

家园 想起回国结婚的时候骗老婆吃蛇

某友请客,考虑到老婆是新加坡人,上的全是粤菜,蛇是肯定少不了的,不过从表面上并不能看出来是蛇.后来我给老婆夹了一块,老婆有滋有味的吃完了,我问,好吃吗?好吃.知道是什么吗?不知道,鸡?我凑到她耳朵上,说是蛇.

老婆的表情是既害怕又想再来一块.后来每上一道菜,都得和她交代清楚是什么才敢动筷子.后来老婆说如果知道是蛇的话,肯定是不吃的,虽然现在知道了味道原来还不错

家园 我以为女人一般比较讲干净

我看暗访野味店的一些文章,说把蛇杀掉,剥皮后,菜刀上,砧板上看得见白色小虫在蠕动。

家园 火焰是美女~~不是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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