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五月的鲜花 -- 履虎尾

提起张光年这个名字，也许知道的人并不多；然而，说起张先生的另一个名字――光未然，知道的人就多了。光未然这个名字，与一首著名的诗篇――《黄河大合唱》是紧密相连的。光未然就是《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

《黄河大合唱》是光未然的代表作，成名作，也是光未然的骄傲。毫不夸张地说，对于任何一位诗人来讲，一生之中，只要能创作出一首这样的诗篇，就足以在文学史上扬名立万了。然而，在光未然先生的心目中，最心爱的诗作或许不是这首成名作，而是另外一首小诗――《五月的鲜花》。

1935年，倭寇蚕食冀东，威胁平津，制造了危及中华民族命运的华北事变。“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这年的八月，年仅二十二岁的张光年，用 “光未然”这一笔名，创作了一出独幕剧《阿银姑娘》。这出独幕剧的内容已经人们渐渐地遗忘了。然而，一首小诗，即该剧的序歌却被传唱下来。这首小诗就用它第一句的第一个词组做题目，就叫做《五月的鲜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

这年的年底，“一二九”运动爆发了。12月16日，北平学生再次走上街头，发动了规模更大的示威游行。反动军警、宪兵用皮鞭、棍棒、水龙、马刀，残酷地镇压爱国学生。十六日当天，许多被马刀砍伤，被刺刀刺伤的学生，暂时被送到东北大学的校园里，无辜的学生们头上、肩上尽是鲜血。一个学生拿出了《五月的鲜花》这首小诗,请一位正在给学生包扎伤口的老师为这首小诗谱曲。这位老师接过歌词，诗中所写的“志士的鲜血”立即与眼前的情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位老师坐到了钢琴前，很快，曲子就谱好了。当天晚上，当这位老师与同学们一起，将受伤的学生们抬送到协和医院的同时，《五月的鲜花》这首歌曲已经开始由东北大学的学生传唱遍了整个北平。

给《五月的鲜花》谱曲的这位老师，名字就叫做阎述诗。

阎述诗先生生于1905年，比张光年先生年长八岁，沈阳市人。阎述诗先生原是沈阳同泽女子中学的数学教师。“九一八”后，当“李顿调查团”前来中国东北，到达沈阳时，阎述诗先生会同其他爱国人士，冒着生命的危险，联名上书调查团，揭露倭寇侵略中国的真相。1934年秋季，阎述诗先生写下了平生最后一部歌剧《风雨之夜》，来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此剧在沈阳东关教堂里公演时，教堂外边，持枪的特务早就埋伏好了，准备逮捕阎述诗。阎述诗先生毫不畏惧，继续演出，直到整场演出结束，他才化装撤离，上演了一场中国版的《虎口脱险》。

阎述诗先生为《五月的鲜花》谱写的这首曲子朴实、深情，全曲并没有什么华丽、夸张的主题、动机、乐句，连三度跳进都几乎没有，旋律简洁得就像是自然音阶的简单排列：

17655，0654321―

656171，21765―5―

然而，就是这看似平淡的旋律中，充满着阎述诗先生对民族英烈的无比怀念和无限景仰。曲调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蕴藏着一股催人奋进的力量，呼唤着千千万万热血青年，奋发起来，振作起来，学习先烈不屈不挠的献身精神，学习先烈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在湖北襄阳的岘山上有一座羊公碑，这是当地人民纪念羊怙太傅所立的石碑。两晋时期，每当人们登上岘山，仰望石碑，凭?t羊太傅遗德的时候，眼里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将出来，所以，此碑又被称为“堕泪碑”。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后，只要你是中国人，每当唱起《五月的鲜花》这首小曲时，你的眼泪也必然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这首歌曲，便是一首忧国忧民的“堕泪曲”。

在歌曲的词作者与曲作者之间，文化人中流行的“文人相轻”的职业病是根本不存在的。曲作者非常尊重词作者，曲作者总是说这么一句话：“没有公鸡，母鸡下不出蛋来。”曲作者把词作者比做公鸡，自比母鸡，这就是曲作者对词作者敬仰之情的真实写照。而词作者则认为，是曲作者给诗歌插上了艺术的翅膀，给歌词赋予了灵性。是曲作者绞尽脑汁，把那几句平平常常的顺口溜，变成了脍炙人口的诗章。

张光年先生是多么的希望，能够与《五月的鲜花》的曲作者阎述诗先生见上一面啊！张光年每到一处，办完公事后，都忘不了打听阎述诗先生的消息。然而，从北平，到南京上海；从武汉，到桂林；从西安，到延安，光未然用十四年的时间，找遍了大半个中国，也没有能够找到阎述诗先生。

解放后，光未然进了北京城，做起了文艺界的领导，继续寻问阎述诗先生的下落。然而，又是十四年过去了，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1963年的冬天，张光年先生收到了一份由北京市第二十六中学发来的讣告，讣告中沉痛地告知说：11月24日，我校数学特级教师阎述诗老师因病医治无效逝世，终年五十八岁。

张光年读完讣告，不由得感慨造物弄人。张阎二人从未谋面，也从没有过书信上的交流。张光年希望找到阎述诗先生，将心比心，阎述诗也一定渴望同张光年先生谋面吧？古人唱得好：“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如果能够把俗世的尊卑贵贱抛之于脑后，词作者与曲作者坦诚相见，因缘相聚，举杯叙旧，击钵分笺，该是何等的平生快意事啊！

当然，张光年寻找阎述诗，好比是大海捞针，确实困难。然而，张光年是文化界的名人，阎述诗若是有心寻找张光年的话，则太容易了。可是，阎述诗为什么不来找张光年呢？是什么阻止了《五月的鲜花》的词曲作者的晤面呢？

2002年1月28日，张光年先生也在北京逝世了，享年89岁。半年后的一个早晨，在位于青海省黄河上游的一座钢索吊桥上，张光年先生的骨灰，被撒放到了奔流不息的黄河里。创作出不朽的长篇组诗《黄河大合唱》的诗人，今天回到了黄河母亲的怀抱。伴随着张光年先生一路同行的，是一团团鲜红色的玫瑰花瓣。鲜红的玫瑰花瓣伴随着《五月的鲜花》的词作者，向远处逝去，逝去，去寻找《五月的鲜花》的曲作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