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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千万不要只读新书 -- 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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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千万不要只读新书

 千万不要只读新书 文/张惠菁

    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里,主角渡边只读去逝二十年以上作者所写的作品,他就是在读费兹杰罗的《大亨小传》时,认识了和他有同样读书品味的朋友永泽。两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因为一位死了二十年的作者,而发展出一段友情。

    哲学家叔本华说起当代人爱读没有价值的新书,火气十足:“平凡的作者所写的东西,像苍蝇似的,每天产出来,一般人只因为它们是油墨未干的新书而爱读之,真是愚不可及的事情。这些东西,在数年之后,必被淘汰,实际在生成的当天就应当被遗弃的,只可作为后世的人谈笑的信息。”“这些书的读者真是可怜极了。他们以为读极平凡的人的最新着作是他们的义务,因此而不读古今中外的希罕的杰作,只知其姓名而已!其中那些每日出版的通俗刊物尤为狡猾,能使人浪费宝贵的光阴,无暇读真正有益于修养的作品。”

    不过叔本华对于失去了生命力的古书也同样不客气:“如同地层依次保存着古代的生物一样,图书馆里的木架上也保存着历代的各种古书。后者和前者一样,在其当时,都是轰轰烈烈,大有作为的,而现在则已经成为化石,毫无生气,只有考古学家还在玩赏罢了。”

    新书是苍蝇,古书是化石,难道叔本华想叫我们不用读书?那倒也不是,只不过这位老先生品味挑剔,他认为无论什么时代,都有两种文艺,一种是不朽的,由“为科学或文学而生活的人”所创造,这种文艺的形成过程,严肃、安静而缓慢,在欧洲一世纪中所生成的作品不过半打。另一种是“靠科学或文学而生活的人”所写的,“他们狂奔疾驰,受旁观的欢呼鼓噪,每年送无数作品于市场上。但在数年之后,不免发生疑问:它们在哪里呢?它们以前那喧赫的声誉在哪里呢?因此我们可称后者为流动的文艺,前者为持久性的文艺。”换句话说,叔本华以为读书应该读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持久性的文艺书籍。

  向人借书是不道德的

    纽约时报书评人布洛雅(Anatole Broyard)大概是最小气的书主人了,偏偏常有不识相的朋友来向他借书。布洛雅无奈地写道:“他们一派天真,对我借出书本时的心情一无所知。他们不明白,我认为自己是在给他们爱、真理、美、智慧,和面对死的慰藉。他们更没想到,我每借出一本书的感受,就像是女儿跟男人同居时,当父亲的心里那种滋味。” 像布洛雅这样的爱书人,不免有些大小眼--不是用财富地位判断人的那种大小眼,而是一种知性的势利眼。如果来借书的人,在他眼中是无法读懂那本书的,他会因为担心糟蹋了书本,而千方百计地拒绝。

  然而,即使是布洛雅这样严格的书主人,还是免不了有把书借出去的时候,那可是焦虑的开始了。诗人艾略特说,每一本新书都改变了前一本书,布洛雅的说法是:“每一本在我书架上缺席的书,都改变了剩下来的书。”书主人等待朋友还书的日子,就像是孩子去参加派对迟归的夜晚,父母亲在家紧张兮兮地等门。

    一位已故美国作家莫利(Christopher Morley)和布洛雅有类似的感受。不过他的朋友更恶劣,不但把书借走,还顺便再转借给自己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莫利好不容易拿回自己的书后,只得语带讽刺地说,他朋友没把书交给他家里的婴儿当玩具,也没拿书当烟灰缸,真是太感谢了。当初借出这本书的时候,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它,没想到还能完璧归赵。莫利欣喜之余,顺带一提:“这样我可能也会还几本我借来的书吧”。

    有这种恶行恶状的借书人,难怪焦虑的书主人布洛雅要问:如果你真的很想读一本书,干嘛不自己去买呢?

  偷书贼应该被诅咒

    在巴塞隆纳的圣派卓修院内,有这么一段诅咒偷书贼的话:

    “对那些偷书,或是从书主人手中借走了书而不还的人,让那书在他手中变成毒蛇,并且咬噬他吧!让他瘫痪,四肢萎缩。让他受痛苦折磨,哭喊求饶。除非他崩溃,痛苦不停。让书虫侵袭他的内脏……当他面临最后审判时,让地狱之火永远地吞没他。”

  比起现代人在墙壁上写“在此倒垃圾者全家死光光”,这些古代修士们可真是不惶多让。

  有书不一定要看完

    拥有很多书的人最怕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好多书啊!你都看完了吗?”要是回答没看完,恐怕问问题的人马上就露出“哈哈,抓到你了吧”的表情,好像是你没事故意弄很多书在家里装学问似的。回答看完了,又有几分心虚,因为很多书确实只是翻翻,或只选自己感兴趣的部分看,也有的根本就是工具书,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查阅的,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全看完了呢?

    艾柯(Umberto Eco)就认为,问这种问题的人完全搞错了,书架可不是放书的储藏架,而是实用的工具,以应学者不时之需。将近一百年前也有人持和他同样的看法,美国牧师希金森(Thomas Wentworth Higginson)曾写道,当一个学生的书多到一定程度,得找木匠来帮他多钉几个书架,很容易会碰到这样的问话:“这些书你全看完了吗?”希金森充当学生的军师,教唆他们反问:“那你工具箱里的每一件工具,都用过了吗?”

    比起艾柯,希金森还算温柔敦厚。大概太多人对艾科丰富的藏书印象深刻,忍不住要挑衅书主人的学养,因此艾科一次又一次被问到“这些书你都看完了吗”,问到最后,失去耐心的艾柯回答:“不是,这只是我这个月底前得看完的书!”

    不要以为艾柯真的一个月看一整间书房的书,他可能只是拐着弯子在说,我忙得很,你就别再问蠢问题了!

  随处皆可读书

    一讲到读书,你是不是有以下种种藉口?

    “有人读书必装腔作势,或嫌板凳太硬,或嫌光线太弱,这都是读书未入门路,未觉兴味所致。有人做不出文章,怪房间冷,恐蚊子多,怪稿纸发光,怪马路上电车声音太嘈杂,其实都是因为文思不来,写一句,停一句。一人不好读书,总有种种理由。‘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最好眠,等到秋来冬又至,不如等待到来年。’”

    这是林语堂对当代人找藉口不读书的批评。他接下去说:“其实读书是四季咸宜。古所谓‘书淫’之人,无论何时何地可读书皆手不释卷,这样才成读书人样子。顾千里裸体读经,便是一例,即使暑气炎热,至非裸体不可,亦要读经。欧阳修在马上厕上皆可做文章,因为文思一来,非做不可,非必正襟危坐明窗净几才可做文章。一人要读书则澡堂、马路、洋车上、厕上、图书馆、理发室,皆可读。而且必办到洋车上理发室都必读书,才可以读成书。”

    对照林语堂半世纪前写的这段文章,今天理发室里面读书的人倒不少,不过都是读《美华报导》和《壹周刊》。厕上读文章的也不少,不过是读报上的娱乐新闻和股票消息。只有在洋车上读书比较难,公车里讲手机的人远比读书的人多得多。只有一些穿着升学名校制服的高中生,还会在车里拿出英文单字来背。不过看看台湾公车颠簸的程度,还是别强求了吧。

  注意你的书是不是梦幻逸品

    小说家戴维斯(Robertson Davies)有一次在爱尔兰一户人家家中作客时,意外发现主人拥有丰富的祖传藏书。其中许多书简直是藏书家眼中的梦幻逸品:四开本的莎士比亚、第一版的珍奥斯丁《傲慢与偏见》、第一版的比德《英国教会史》印刷本等等。不过主人显然对前代留下来的这些藏书不大感兴趣,书本没有受到很好的照顾。

    当戴维斯问他们,既然对这些藏书没兴趣,何不把它们卖掉呢?女主人提到,曾经有一位美国人想来家里看她的藏书,不过他来访的时间正是下午茶时候,家里正举行喝茶聊是非的聚会,于是男主人在门口挡下美国人的驾,请他改天再来。美国人碰了钉子,从此没再出现。

    其实那个美国人名叫罗森.巴哈,本世纪初着名的藏书家及古董书商,拥有无数的珍贵藏书,总价值达七千五百万美元。罗森.巴哈曾经以十五万一千美金的破纪录天价,买下1640年版的《湾区祈祷书》--这本书可能是现存在英属北美殖民地最古老的出版品,由当时麻萨诸塞洲湾区的清教徒领袖们印行。如果他看见这对爱尔兰夫妻家里的莎士比亚、奥斯丁、比德,他会在惊喜之余,喊出怎样的高价呢?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为了这对爱尔兰夫妻喝下午茶的习惯,罗森.巴哈没有机会见到那些被忽视的珍本。

    你可以用戴维斯讲的这个故事,替自己做个小小的心理测验。看完这个故事后,你的反应是:(A)好可惜啊!错过高价卖出梦幻逸品的机会!还是,(B)哎!那些书错过一个会更妥善照顾它们的好主人?

    如果你的答案是(A),你蛮有理财头脑的。至于回答(B)的人,你是真正的爱书人。

  读书当益智消遣

    南宋词人李清照,茶余饭后的消遣就是和丈夫金石学家赵明诚比记性,打赌某件事是写在哪一本书的第几行:“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食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虑患困穷,而志不屈。……收藏既富,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如果当年有读书电视冠军,李清照小姐有望角逐胜利。

  边读书边写笔记

    《如何阅读一本书》(How to Read a Book?)的作者艾德勒认为,读一本书一定要同时写点东西,“买一部书只是占有这本书的一个前奏曲。但真正拥有它,却是当你使它成为自己一部分的时候;为了达此目的,最好的方法便是在书上写眉批。”艾德勒觉得如果与其珍惜书,舍不得读,还不如买廉价的版本,对作者还比较尊重。

    曾国藩也主张读书时要:“一面细读,一面钞记。凡奇僻之字,雅故之训,不手钞则不能记。”

    只是不知道曾文正公能不能接受PDA输入?

  用阅读和古人交朋友

    十九世纪英国批评家罗斯金(John Ruskin)曾说:“你愿意把可以和莎士比亚神交的宝贵时光,浪费在言不及义的闲谈上吗?”

    透过阅读和古人神交,最直接的方法是读历史书和传记。明人李贽读《三国志》,忍不住想结识书中的历史人物,表明“吾愿与为莫逆交”,“若诸葛公之矫矫人龙,则不独予向慕之,虽三尺竖子,皆神往之耳。”吴尔芙(Virginia Woolf)也觉得阅读传记的魅力像是去拜访朋友,走过一家又一家,去过一个花园又一个花园,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停留在原来的地方。

    十六世纪的法国思想家蒙田也酷爱读传记和历史,尤其最爱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他也熟读凯撒的《高卢战记》,喜爱阅读凯撒的丰功伟绩和洗炼文字。不过蒙田是个难缠的读者,他并不因为喜爱《高卢战记》就对凯撒松口,他怀疑凯撒书里谈到自己的地方很少,可能是“为了想掩饰他污秽恶毒的野心”。不过他也承认凯撒确实是号人物,“要不是他肚子里确实有不少的材料,他是不可能干出这样轰轰烈烈的事迹的。”蒙田可能不觉得野心勃勃的凯撒是他的朋友,不过透过阅读他对凯撒确实了解不少,也算是神交了。

  睡前读书帮助睡眠

    许多中国古代文人,把科举中第当成上半辈子唯一目标,对他们而言,睡眠显然是读书的大忌,所以才会发明出发悬梁、锥刺股这些自虐的招数。

    有些西方人不需要为了考试而熬夜,却还是不甘心太早睡着。本世纪初的英国作家史奎尔(Sir J. C. Squire)就说过:“我的床头书就是能让我清醒最久的那本书。”

    对大英百科全书编辑成员法迪曼(Clifton Fadiman)而言,“最好的床边书,是那些否认明天存在的书。在床上阅读,是在我们周遭拉起隐形的、无声的窗帘。至少我们可以拥有自己的空间,躲进孩提时候的想像私生活,藏进我们许多人一直错过的秘密满足感里。”

    史上最着名的床上读者,恐怕非普鲁斯特莫属。他说过:“真正的书本不应该诞生自明亮的日光与友善的对谈,而应该诞生自幽暗和寂寥。”想像一下普鲁斯特哮喘发作而且失眠,他半躺在床上,床头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嗯,普鲁斯特先生,我们懂你的意思了。

  好好闻一闻你的书

    你能不能像十九世纪的英国小说家吉辛一样,记住自己的书的味道呢?对大部分的人而言,自己的书、别人的书、图书馆的书、站在书店看的书,读起来都没什么差别,吉辛可不一样,他对自己书的气味极端敏感:

    “譬如我那部吉朋(Edward Gibbon)吧,我已经把那部八册米兰版的精装书,烂读过三十几年了--每逢我掀开它的书页时,那股醇厚的气味,便恢复了当初我得此书为奖品时的狂欢情绪。还有我的《莎士比亚》--它有一种味道,能把我送回更早的生活史中去。那部书本来是我父亲的,当我年纪还小,不能读懂它时,父亲往往允许我从书柜上搬下一册来,恭敬地翻翻它的书页,当作给我的一种款待。现在那些书的味道,还和以前一样;每当我拿一册在手时,它给我的是多么奇特的亲昵感受啊!”

    原来不只普鲁斯特的玛德琳小甜点可以把人带入回忆的时光隧道,书也可以。

  坏书是罪犯的替身

    吴尔芙大概常受到坏书之害,因此她在《为什么我们要去读一本书?》文中写道:“……过去我们是书籍的朋友,但现在则是它的法官……那些曾经浪费我们的时间、骗取我们同情的书,难道不是罪犯吗?那些伪书、坏书、错误百出的书底作者,使社会弥漫着腐败与精神堕落的现象,难道它们不是社会无形的公敌吗?对于这些书,当这些作者让我们在下判断时,要严厉一点才行……”

    吴尔芙虽然主张对坏书严格筛选,却也主张读书是最大的恩赐。她想像末世审判之时,所有历史人物在上帝面前接受评断,“而当天主看见我们腋下夹着书向他走来时,他略带羡慕地向圣彼得说:‘你看,不必给这些人任何报酬,因为他们在人间已经热爱过读书。’”

  摘自《阅读的风貌》 / 现代出版社 / 2005年5月第1版

家园 推荐阅读。送花!
家园 言之有理

我主要读专业的书,不过法理相通。我的一个教授就告诉我,不要总追求新书新版本。有一些老书,他们是那个学科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写的,大量的理论分析数学推导,如果能阅读掌握的话,相对于打好了基础,以后发展就容易了。

家园 阅之。花之。
家园 起码书店新书架上的书偶是从不读地

动辄《成龙自传》《希拉里自传》或者某某电视剧的同名版本。与粑粑何异?

家园 好文章好文章

很多观点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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