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约定 -- 间谍
(一)
我累了,走了很多路,眼前总有尘土飞扬,让我分不清季节。
很多时候江湖是个巨大的旋涡,咕噜咕噜冒泡,吞噬一些死人,又吐出一些新人,
他们都有同样的面孔,喜欢喝酒,喜欢女人,为了一句话大打出手。身躯等不及变
老就倒下,铁匠由此变得很繁忙,他们要赶造更多的剑供应江湖,你知道,没人愿
意用死人的剑。
从这个角度来说,铁匠很讨厌我,他们背后拿白眼看我,因为我的剑已经用了四十
年。
我厌烦江湖,但喜欢我的剑。它每次饮血之前都会叹息,忧怨的样子让我自责,于
是整夜不睡,像对一个女人一样耐心说服它。
空闲时,我也尽力想像如果她没走会是怎样,想的多了,四周便充满她的身影,水
汽蔓延,十分潮湿,把我的剑都搞锈了。于是我的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的剑,
终于她走了。
走之前我答应她一件事。
我不经常给人诺言,我是个剑客,又不是政客,敢上来讲条件的人都被我杀了。而
她是个例外,我试了几次都杀不掉她,她好象节节盛开的水花,我的剑嗡嗡做响,
却无能为力。
没办法,我只好答应她。
(二)
离开他也许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好选择,尽管在之后的二十年里我常常想起他。他
的剑没有剑鞘,用草绳绑在腰际,据说这会给他无以伦比的速度,天下人都说他的
剑最快,很多时候,他不讲话,只杀人。
没人的时候,我面对墙壁,不停地回想我们分开的那天。剑很冷,他用长袍裹住我,
手指在我肌肤上游走,从这里到那里漫不经心地画弧线,同时眯着眼睛,好象一个
古董商人在鉴别他的珍藏。
外面的太阳很大,四处白花花的,伸出手,会被刺痛。窗户半掩着,嘈杂的声音马
儿一样踏来踏去,于是日子开始断裂,发出铁筝一般不容至疑的警告。他起身,出
门,回来时剑上的味道很难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次好象杀了你哥。
我哭了很久,眼泪不停地流,仿佛一个水母,把四周都搞湿,怎么哄都哄不好。我
担心极了,下一个倒在他剑下的说不定会是我父亲,他们都不喜欢我随便嫁人,特
别是嫁给他,虽然天下人都说他是最出色的剑客。
擦干眼泪,我想也许应该离开他了,我很害怕这样下去全家都会死在他的剑下。我
知道他的剑有多快,比春天的阳光从叶子上滑下还快。
走之前,我安排了一个约定。
(三)
女人很奇怪,约一个人二十年后再见一面很有意义吗?况且约的是我这样的浪子。
谁敢保证在一场大醉之后我不会忘记所有的一切,然后死在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中?
每天都有很多剑客倒下,特别当人人传说我有天下最快的剑时。我的剑也许是最快
的,不过我已经老了,很多时候我回避对手,同时摆出不屑的表情,他们太年轻,
太不顾一切,这让他们看起来很危险,我只能小心翼翼选择时机杀掉这些人,他们
理解不了一个老人的怯懦,和由此延生的巨大智慧,所以总是让我得手。
我从来不担心有一天会死掉,对一个剑客来说,一把年龄还在江湖上摇晃是可耻的。
可我最终还是学会安安静静地活着,不浪费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以至于人们提起我
来多半很惊讶,他还活着?
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难以启齿的妥协背后,目的也许只有一个,二十年后赴她
的约会。
就象今天,我终于站在她的身后。
(四 )
我不用回身就知道他来了,在太阳下山之后,在月亮升起之前,赴一个二十年前订
下的约会。
空气中飘来尘土的味道,鲜血的味道,岁月的味道,他老了,我转过身,他头上的
白发让我心惊也让我心疼。他看起来那样不真实,他的袍子飘起来,整个人都好象
在漂移。
剑还是系在腰间,颜色血红。“又杀人了?”我问,漫不经心的语调吓了自己一跳,
仿佛他早上出门才回来一样。
“是啊,除了这个我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简短地回答,神情也很生硬,这似乎是一种信号,让我跟他保持一个足够距离的
信号。可为什么我没有半点的局促不安?甚至他的提醒和冷漠依然让我感觉巨大的
亲切,四周的空气舒适自然地流动,充满温暖和喜悦,好象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一样。
我伸出手,他笑了,同时退后一步。“不要碰我,你知道,你已经嫁给别人了。”
他如是说。
他唇边的微笑充满了讥讽的味道,眼神明亮地看着我,分开二十年,他依然能够只
用一句话就把我击倒,仿佛一个青瓷花瓶被狠狠摔下,一地碎片。
于是我不再讲话,月亮升起来了,安静浑圆,我看着他,很久很久,我不是二十年
前的小女孩,别想那么容易看到我的心碎。
(五)
她还是那个样子,天真的女人,总是很轻易地相信别人。看的出她丈夫对她很好,
安稳的俗世,宽容的生活,她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尘土的味道;她冲我伸
出手,我惊奇地发现,她依然保留透明的指尖,粉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她微笑,充满让人臣服的魔力,象一朵花,不,象一树花,一树只能隔岸望着的花。
于是我打击她,出言恶毒,她太单纯了,看不透我居心叵测,其实我只是不想让她
知道,二十年了,她依然有收服我的能力。
我知道她在努力抑制自己的失望,即使微笑春天一样绽开在她脸上。她倔强的样子
让我心动不已,但是除了沉默的微笑,我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无能为力让我越发
痛恨自己。可是,我只是赴一个约会,我们都那样老了,没有力气,不是吗?而好
的剑客,不能食言
良久,我转身,背着她温暖的眼神,固执地离开,象一条奄奄一息的龙,一言不发。
结局
外头的月亮很高,我翩然前行,腰间长剑铮铮作响,我不禁长啸,在空旷的荒野中,
纠缠着喜悦与渴望的声音有些骇人。
传说中鬼魂一日能行三千里,确实不假。
大家都说我的剑最快,这是个危险的谎言,你知道,很多人死在这个谎言之下,这
不是我的错。我试图跟他们解释,可是每个人都叫嚷着老头你闭嘴,拿剑来讲话!
真不礼貌啊,好象疯了一样,进入江湖之前他们的师傅竟然没教会他们怎么做人?
我只好杀了他们。
最后杀的是个年轻后生,他很年轻,是个不错的剑客。我拿出很多天来跟他周旋,
这真让我心烦。他不知道我赶时间吗?二十年来,我只赶这一次时间,我不想失约,
特别是女人的约。
他的剑很快,很久没看到这么快的剑了,他如果不死会变的很有成就,我几乎不忍
心杀他了。
他的血喷涌而出的时候象节日的爆竹,带着嘶嘶的响声。他不肯闭眼,死死地盯着
我,我知道他不服气,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我过去拍拍他的脸:孩子,你知道怎么才能在两天之内赶五千里路?
他说不出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风箱一样,在伤口附近搞出很多泡沫。
我站直身子,擦擦手里的剑:我听说鬼魂能够日行三千里。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把剑向自己颈中挥去,我终于冲他笑了笑。
(完)
有时感到人活着, 就是好象有一个约定在前面拉着走, 虽然不知道这个约定是什么。
万一死了,灵魂也没能赶去,那得多冤哪。幸亏没有!
当然,如果是我,倒是宁可在自己身上扎几刀,然后满江湖都知道我重伤在身。那女子,不就也明白迟到的原因了吗?
她能触摸到他吗? 我希望是能够的....
这个约定是跟上帝在什么地方碰面,不到时间不到地点就是见不到他老人家
消息传不到她哪儿啊
大概剑客生活在一个重信义,而轻生死的黄金时代,比方,春秋战国
如果生命之重换不来刹那交流的话,也太残忍了些
横竖爱她就要自杀的,那还不如20年前就娶了她收山了呢。
还要看孙子出世,看孙子成人,有的时候对俗世的留恋不是对物质的欲求,而是血脉相连,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