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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历史漫谈——读《资治通鉴》的史盲的感想和评论之一 -- 俺老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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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后来专卖权又对宠臣和皇亲开放了

这种收归国有只是针对普通商人的。

家园 说起来,国企真是一个令人纠结的存在

至少在农耕时代,中央政府有这么一个小金库,可以应对很多不测之需,尤其是水旱之灾。这对帝国的安定,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问题是,谁来管这个小金库呢?谁守着这个小金库,不往自己兜里装点儿呢?

两千多年,围绕着这个小金库,来来回回的折腾了无数次,死活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唉!

家园 关键就在于监督

对这些贪污行为的弹劾古往今来都是有的,也有相应的法规限制,问题只在于最高层能不能开刀,看看现在各级干部的财产公示就那么难出台,实在没资格嘲笑千年之前的古人。

家园 呵呵,监督也没那么容易

言官们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给他们一份财务报表,他们立马就傻眼了。弄不好还得反坐,谁愿意触这个霉头啊。就这个监督力度,跟没有监督也差不太多

不管怎么说,国企在维护社会安定方面,还是有重大贡献的,所以一直被用了两千多年。

家园 历史漫谈——读《资治通鉴》的史盲的感想和评论之六

感想:那个汉质帝,那么小,又聪明,就那么被毒死了。如果他不吃那毒饼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被毒死,那么多大臣就都不管吗?

评论: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么小一个孩子,那怕是皇帝,衣食住行也还是要大人照管的,周边都是要害死他的人派来的,他想不死也难哪!今天不吃毒饼,明天可能会有毒水,后天可能干脆用枕头闷死你!对于大权在握的人来说想害死一个无助的皇帝其实是很容易的。至于说大臣们管不管,这就要从两个方面来说了,一个是那个时代的社会制度规定大臣是外臣,无事不能随意进宫见皇帝,皇帝平时只能和内臣,即宦官也就是阉人及宫中女眷生活在一起,所以皇帝的饮食起居一切事项都是由内臣管的,这些人如果忠心于皇帝,那皇帝还有活路,不过既然掌大权的外戚梁冀与皇太后都想害死皇帝,又怎么会留那些忠于皇帝的内臣们在皇帝身边呢?肯定早已全都更换过了,那皇帝就是死路一条了。特别是有皇太后或太皇太后这种女主掌权的时代更是如此,因为按儒家礼教的规矩男女有别女主是不能见外臣的,就便是上朝也要垂个帘子遮挡,女主通常只能见自己的娘家人,也因此才会每当有女主掌权时,外戚专权就会出现。汉武帝便是担心女主掌权影响大局才命赐死钩弋夫人的,这个做法虽然残忍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决断。而且内臣的管理和任命也都是由内宫的主人皇太后做主的,做为外臣的大臣们根本没权力管皇宫以内的人事安排。

另一方面来说,恐怕在当时也没剩几个不是趋炎附势,拼命讨好梁冀来为自己谋求荣华富贵的正直的大臣了,即便有几个不趋炎附势的大臣,只怕也都打的是明哲保身的主意,“反正换个皇帝大家一样当官,不失荣华富贵,管他皇家的家务事干啥!”所以说,为国家好,需要的是霍光那样敢做敢为勇于担当的人,明哲保身的人只对自己有好处,对国家毫无益处。

家园 历史漫谈——读《资治通鉴》的史盲的感想和评论之七

感想:司马光好象很欣赏那种不爱当官的人,他写了好几个这样的人,有个叫崔寔的人,人家推荐他当官,他不当,写了一篇关于如何治理国家的文章做为回报,讲的真好,真有道理。还有个叫郭泰的人,也不肯当官,喜欢教育小孩子,有个小孩拜他为老师,他故意对那小孩很态度恶劣,连续三次那小孩都不生气,他就喜欢并善待那小孩。还有一个叫袁洪的人,家族里好多当大官的,他偏不肯当官,还说这世道要天下大乱,最好躲到深山里去,可担心老母亲不能随行,就在家里住在一间没有门的房子里,不出门,饭食都从一个小窗口送进去,老母亲来看他也只在窗口看一眼,母亲一走他就把窗户关上,这样一住就是十八年。

评论:用现在网络流行语这叫“夹带私货”。这部《资治通鉴》开宗明义讲的是如何治理国家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像这种不肯当官的甚至极端到连人都不好好做的事迹,本不应该出现在《资治通鉴》里,它与主题完全不相干甚至是相悖的。主要就是司马光是在政治上失意才去编写《资治通鉴》的,他本人又是个典型的腐儒,儒家的老祖宗孔子虽然主张修齐治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腐儒往往都把修身看得最重,认为道德是修齐治平的根本,只要自身的品行高洁,成为道德的楷模,自然就能做到修齐治平,而且还标榜蔑视权利,把高蹈自隐奉为道德的最高标准,认为真正的道德典范应该是蔑视权利不求闻达的隐士。所以司马光才会把许多这类不肯当官的隐士们的事迹夹带进《资治通鉴》里,而这些事迹最合适的载体其实是《世说新语》这种志异类的书籍中。话说回来,当时的汉朝是汉桓帝时期,国家政治虽然已经开始崩坏,宦官、外戚、女主三大祸患轮流坐庄,但距离亡国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距离献帝时的天下大乱还隔着灵帝一代,桓帝虽然昏庸,尚能剪除梁冀这等掌权的外戚重臣,说明国事还没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至少若说当时的人郭泰、袁洪就能看出汉朝会在一代人里灭亡,那除非他是开天眼了!那个郭泰对那小孩子的三次耍态度,分明是的山寨杞桥三进履里的黄石公!那个袁洪更是个废物,在一间屋子里自闭十八年,现在的宅男见了他都要自叹不如,这样活着与死了有何分别?除了能造粪外于国于家有什么用?这种人的事迹也能编进《资治通鉴》里去,可见司马光的思想的扭曲,一面为治乱兴衰做传,另一面又极力表现腐儒的清高道德。只有那个崔寔,算比较好的,他虽然不肯当官,但还是写了篇针对政治的文章上交,算有点用处。你通过白话文看他的文章内容写的好,却失去了从文言文欣赏这篇文章的形式美的乐趣,这篇文章是用骈体文写成的,汉朝时期骈体文开始大行其道,张衡、杨雄、司马相如等人都写很好的骈体文,文辞华美,对仗工整。崔寔这篇不同之处是这不但是篇严谨的骈体文,而且还是篇政论文,比起那些写景、抒情、叙事的骈体文更加难得。自从唐朝中期以后韩愈等人反对骈体文,倡导古文运动,主张写人人都能写,人人都能懂的古体散文以后,骈体文一度失势,好的骈体文就比较少见了,到明清开科举以后八股文和官方奏折文又都大量采用骈体文,又有一个小的复兴,到五四推广白话文,骈体文就更只见于古籍中了。

附:崔寔《政论》:“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或荒耽耆欲,不恤万机;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以;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馀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在于补衤定决坏,枝拄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俗人拘文牵占,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贤智之论所以常愤郁而不伸者也。

  “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逄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鉴。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之理也。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治乱秦之绪;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盖为国之法,有似治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治疾也;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拑勒鞬辀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请节奏哉!昔文帝虽除肉刑,当斩右趾者弃市,笞者往往至死。是文帝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

家园 把史记都当小说读了,惭愧啊

老孙的感想想很有意思啊

家园 历史漫谈——读《资治通鉴》的史盲的感想和评论之八

感想:看到比较熟悉的三国这段儿了,这段儿真是天下大乱!刘备真是够坏的,吕布原来还帮过他的,他不报恩吧,反而一句话就把吕布害死了.不过不坏他也成不了大事!

评论:你看到并记住了吕布曾在袁术的大将纪灵攻打刘备时帮过刘备,可就忘记了吕布是兵败势穷才来投奔刘备的,当时刘备占着徐州,可转眼吕布就联合袁术偷袭抢占了刘备的徐州,把刘备赶到了小沛安身。所以说即使存在着恩将仇报也是吕布先做初一刘备后做十五。再者,吕布到底也算是当时的一位名将,如果他真的被曹操收服了,并成为曹操的爪牙,为曹操效力,说不定曹操真的能驾驭得了吕布,那无疑会增加曹操的战斗力,对反曹或者想在曹操势力之外另立山头开创一番事业的刘备会非常不利。刘备一句话就即报了吕布恩将仇报的旧怨,又消除了曹操收服并利用吕布的可能性,可谓一箭双雕。

人不能简单的以好坏来评价,对古人的行事尤其不能.一来古今在某些方面好坏的标准不一样,二来政治人物和普通民众在某些方面的好坏标准也不一样,三来有些事还要就事论事不能简单化.

譬如,前些年给你看《明朝那些事儿》,你曾经说“那个朱祁钰(睿宗皇帝)人真次,对他哥哥祁镇(英宗皇帝,土木堡之变被瓦剌俘虏的那个)那么不好,即然那么恨他,干嘛还要把他接回来?”

我当时曾经说过:在古代一个国家是不能有同时两个皇帝的,现任皇帝对前任皇帝能够不杀留他一命,只是监视居住严密看守,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至于说为什么把他接回来?自己国家的皇帝在外国做俘虏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吧?那是国耻啊!他又不肯以死殉国,不把他接回来难道就让他一直呆在那儿当俘虏替国家丢人现眼吗?对于普通人的道德标准来说,战败当俘虏再被赎回来重新做人是可以接受的;但对于国家的君主来说,战败当俘虏,不单关乎个人同时也是国家的耻辱,一死殉国才是他的本分。可他不肯死,于是被瓦剌奇货可居,拿他来当筹码要挟明朝。明朝不另立一个新的皇帝,难道要束手亡国吗?明朝有了新皇帝,这个前皇帝朱祁镇还不死,还要求把他赎回去,回去干什么呢?重新当皇帝?不可能!当平民百姓?更不可能!在阴谋家眼里他依然是奇货可居,可以利用来搞阴谋.所以在我看来朱祁钰对他哥哥不是太坏了,是太好了,没有早点给他一杯毒酒,留下后来宫庭政变的后患,等于间接害死了于谦.

家园 历史漫谈——读《资治通鉴》的史盲的感想和评论之九

感想:晋朝的时候真乱啊!司马家好容易统一了中国,然后开始打内战,那么多姓司马的王互相打,硬是把个国家打乱套了。

评论:这就是制度设计不当造成的恶果。晋朝的开国皇帝司马炎鉴于司马氏是从曹魏手中夺取的权力,认为曹魏失去权力的原因是曹魏当权者曹丕和曹睿对嫡系近亲诸王的猜嫉和不信任,使得曹魏这棵大树的根基不固,枝干不强,军权政权掌握在疏族和外人手里。所以司马炎就反其道而行之,大封同姓诸王,把他的儿子/侄子/堂兄弟/疏堂兄弟/族叔/族侄等等,全封了王,而且每个王都有封地,在封地都同时拥有军权和政权,他以为这样就会避免曹魏政权那样大权旁落外人手中,而且即便皇帝被人挟持,在外的同姓诸王也可以起兵反抗,保住司马氏的政权。但是,这个制度有针对性的解决和避免了曹魏所犯的错误,却没想到这个制度又产生了司马氏内部的夺权斗争,这个时期史称“八王之乱”,其实何止八王,当时参与争斗的司马氏诸王不下十几位,内部争斗的结果是便宜了外人,最后全被匈奴人刘渊给灭了。

历史上这种“惩前朝之弊,一朝尽去之”的制度设计不可谓不多,但往往是防止了一个问题的同时也造成了新的问题,秦朝统一之初为了防止再发生春秋战国的诸侯混战,不采取分封制,而采取郡县制,但矫枉过正,不给郡守县令等地方官任何兵权,战乱一起,便不可收拾,地方官根本无权也无力平乱。

汉朝建立之初便有人以此为鉴,建议重新采取分封制,汉高祖皇帝刘邦部分采纳了此建议,在部分地区实行郡县制在部分地区实行分封制,但在刘邦活着的时候异姓诸王便先后叛乱或被叛乱而被剪除,不过两代人之后同姓诸王也便开始叛乱。

在宋朝初建立的时候,宋太祖赵匡胤鉴于唐末藩镇割据,导致唐朝衰落,最终灭亡的教训,采纳赵普的强干弱枝的建议,先是杯酒释兵权,解除与他一同起兵的众将的兵权,让他们去养老,又在军队制度建设上规定国家重兵精兵全部集中到京城,次一等的军队驻扎在京城附近,称为厢兵,最差的兵源才送去守卫遥远的边防,同时国家从政策上重文轻武,扬文抑武。这样虽然避免了唐末藩镇拥兵割据,不服朝廷管辖,尾大不调的弊病,但同时却产生了宋朝积弱三百年,武力不振,抵御外敌不力,外战从来不能一胜,以至于被赶过长江偏安一隅的恶果。

所以说,制度也不是绝对的,不能把国家治理的希望寄托在制度建设上,不能期望毕其功于一役,认为只要制度制定好了就可以一劳永逸,传之子孙后代,永保太平了。任何一个针对以前的问题制定出来的制度往往会带来新的问题,没有任何一种制度是绝对正确可以永远不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治理国家的制度只能不断改变不断完善不断更新不断发展,这个过程只能永远进行下去,不能停止,这也许就是看历史对现在的教训,是“通鉴”的意义所在。

家园 那时候治国相对简单

昨天看了一段造燧发枪的视频。那老兄除了没有自己炼钢伐木以外,从打枪管,到刻花纹涂油漆,一枝枪所有的零件从制造到组装一个人全包了。锻造、铸造、车工、钳工、木工、全能。现在,即使有这样的全能人才,除了周末自己在家里捣鼓一些玩意儿外,估计也没有地方可以发挥了。

春秋战国时代是人才最活跃的时期,从商鞅到范睢、李斯,都是凭一番宏论打动了君主,使自己一夕之间完成了从布衣到显贵的转变。

那个时候,国家的管理相对简单,所以政治人物也可以向那个枪匠一样,凭一个人的能力搞定一个国家。

比如商鞅就是一个人为秦国制定了从生产到打仗到贸易流通的全套法律。现在的法律,凭一个人能搞定吗?

所以,现在治国只能靠一大帮人的分工协作。当然,超群的个人智慧也是必不可少的。在关键时刻没有人指示方向,一群人也只能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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