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鸡 头 (三) -- 老光
楚人质朴淳厚,有古遗风,有客登门,以杀鸡宰鸭为敬,更把这鸡脑壳,鸭脑壳,当作贡物一般,用来敬重宾客。席中若有尊长辈份者,这鸡头非他莫属,其余他人,哪怕你想破脑壳,那也是希份不到的。有此缘故在内,故而这鸡脑壳便显得分外尊重。
记得有件陈年往事,说的是有两位割了脑壳换得气的好朋友,不为别,就为一个鸡脑壳,翻了脸,闹成个生死对头。
事情出在6 0年代初,那阵子,正闹什么社会主义教育,也就是搞“四清”运动那会儿。
李家坡大队进驻了工作组,组长是县XX局的副局长老马。这马局长来李家坡算得是旧地重游。
50年代初搞‘土改’和后来办农业生产合作社试点,老马曾在这李家坡搞过试点蹲点。只不过那时候的老马还是“匹”小马,是一般跑腿的干部,人年青热情,大伙儿都喊他‘小马’。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小马’变成了‘老马’,背包包的小通讯员也从小媳妇熬成了婆婆,当上了副局长。
有意思的是,‘土改’那会小马进住的联系户李柱子,如今也当上了大队支书。‘老马识途’,旧地重游。俩伙计再见面,亲热得不得了。可社教运动整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哦,这李支书到底是不是个走资派眼下还弄不明白,但当权派那是笃定无疑的。
按社教纪律,队员进驻只能选择队里最苦,最穷的人家居住,美其名是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
干部搞‘三同’,与群众打成一片,才能从群众嘴巴里头掏到最真实,最实际,最详实的情况,弄到干部多吃,多分,多占,腐化堕落,蜕化变质的证据。所以,老马再进队,也只能悄悄地和老支书打上个招呼,随即把身一转,脸一抹,顿时间变得冷若冰霜,脸色黑得像筒菩萨。
运动搞了几个月,七一查八一查,除了前些年跟着上头的风跑,大队干部搞了些强迫命令,瞎指挥一类滴“黑五风”错误,这李支书经济方面基本上算是清白的。晾一边冷落了半年后,李柱子依然还当他的支部书记。
问题查了个水落石出,马副局长也就不消避得嫌疑了。等到老支书解脱了‘包袱’,再把手儿几招,马副局长便滚起铺盖,一把搬到了他的家中。
这不光俩个人是多年的好朋友,割得脑壳换得气,关系好得与众不同,还在于俩个人都喜欢喝酒,这吃呀,喝呀也蛮对味口。
乡下一到冬天,田地里的事儿不多。社员们整日里忙着修堤坝,挖凼坑,挑塘泥……。可公社和大队的会议,却似河下拉纤滴,一个不了一个地开。当年,老百姓嘴上流行着一句话: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眼下正在搞“四清”,“严重的问题是要教育农民”,要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扯到教育,自然就少不得天天要开会啊!
这一日,大队召开的会议散了场,老支书一看时辰还早,忽地心血来了潮,想打餐牙祭,吩咐堂客把只芦花大公鸡一把抓住,提起刀儿一刀割了鸡的颈项,然后烧了锅滚水把鸡烫了,跟着便是拔毛,剖肚开膛,再接着剁成块子,将锅儿烧得蜡蜡滴,酌上油,把鸡肉倒进锅里头放肆地一炸,跟着撒上一把花椒,再放进几片生姜,又剁些干辣子伙进去,随后,一瓢冷水哐哈进去,塞了些棉梗进灶眼,咕咕嘎嘎一顿子猛火熬起来。
开始,马副局长不明经,以为支书家里来了么得贵客,杀鸡拔毛忙得团团转,正想着是不是回避哈,省得残破他一家人这一餐美食。
老支书说:“你人家来了这许久,俺也没请你吃餐饭,自觉对你人家不住。先前呢,俺头上罩了口黑锅,怕滴是连累上你,跟着咱搞“四不清”。这江儿(会儿),问题也查明白哒,接你人家吃餐饭也就不消躲躲闪闪!莫说俺接客不诚心,今朝特地杀只大芦花鸡公招待你,一钵钵熬起,俺俩个消消停停,安安静静喝餐酒。”
听得支书如此讲,老马顿觉心头一热。
那年头,乡下苦,平日路素,点滴荤腥摸不着,今日里老支书舍了个大火,杀了鸡招待我,我岂能不知好歹,当‘干哥哥’吃白食滴?于是,连忙翻开口袋,摸出两块钱来,一把塞到支书小儿子手中,赶快去代销点上提两瓶‘湘白酒’回来。
等到酒买哈回来,一炖钵熬着的鸡肉,汤滚肉熟,差不多也炖好了。
老支书接马副局长喝酒,不讲客套,就一门独菜:一钵炖鸡,再加一碗盐菜。那时候,农村烧柴缺乏,既没有煤,也没得燃气,熬点吃食烧棉梗稻草。这棉梗长的长,短的短,桌儿上面不好摆放。老支书把个钵钵端在灶边边上,就着个土炉子一把熬着。一碗盐菜呢,则搁在灶儿面上。两伙计一人搬了把椅子,坐成个对角,一边大碗拱酒,一边就着炉子烘着火,边喝酒边扯着闲谈。
喝着,喝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支书堂客赶忙点亮了一盏煤油灯,一把搁在灶面上。
昏暗的灯光映照下,俩人伸出筷儿,你一砣,我一砣,一来一往,点把钟过去,眼看着一钵鸡肉‘消灭’得差不多哒。到后来,得用筷儿在钵里头划来划去,好半天才摸得到一砣肉哩。
马副局长眼睛近视,瞄东西有点不qia花,一筷子下去,把砣鸡肉夹了上来,搁碗里头仔细一看:啊嗬!原来是个鸡脑壳哟!他晓得,老支书喜欢这东西,年纪也比他大,按乡俗,这鸡头自己不能享用,得敬重老支书才是正道。于是,便把个鸡头一把夹到老支书碗内。老支书不打推辞,跟着端碗接哈过去,接着又将鸡头夹到炖钵里头,说是鸡头火候不到,还得要熬一哈,味道才地道。
接下来,俩人把剩下的余酒,均分着倒进各自碗里,跟着干了杯。
酒一落肚,这人也就晕晕乎乎。老马想吃口菜,压压酒,又把双筷儿伸进了钵内。糊哩糊涂间,把个鸡脑壳又给夹哈上来,随之张开大嘴巴,咬了一口,舌头一触到,觉得有点子不对头哇!赶紧掏出嘴巴,再仔细一瞄:原来是个鸡脱壳啊!心想:刚才我将这鸡脑壳敬重了老支书滴,老支书没打推辞,一把接受了,我若把这鸡头吃掉的话,等会儿老家伙发现鸡头不见哒!又只有我们二人在此喝酒,岂不是要怪罪人么!幸好!这鸡头我才咬了一口,咬掉了半截鸡冠子,趁老支书没看到,赶快把它丢进钵钵内,莫让他发现就是了。于是,悄悄地把个鸡头又扔进钵内。
不成想,老马咬鸡冠,悄悄扔鸡头,早让老支书瞄在了眼里。这一下,可就惹出了大皮绊啊!老支书发了怒火,腾一下站立起来,伸出腿脚,把个炖钵踢出了好远,只听得呯的一声响,嘴里嚷嚷道:老马!你这人真TM不够朋友!你把个鸡脑壳敬重了我,我已然领了你这份情!说是火候不到,还要熬一哈,味道才正点。这东西既然敬重了别人,你就不应当再伸筷子,你又夹哈起来!你夹哈起来,咬了一口,吃哒就夹卵噻!何必又丢进钵里头!这叫欺人太甚啊!我没得你这样滴朋友!你走!你走!你赶快走了滴好些!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为着一个鸡脑壳,相交十多年的俩位老朋友,从此反目成仇。值不值呢?其实,老支书争的并不是鸡肉的多少,争的是那一份尊重。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概讲的就是这意思吧!
还有个白话,讲的也是有关鸡脑壳的事。
这事儿发生还没得几年,乡下某人有位朋友,乃是同一年出生的,依照本地习俗,同年出生者称之为“老庚”。
初中毕业后,俩老庚分了手。某人依旧回乡务他的农,日日里拌他的泥巴。那位老庚呢,读书的福分好,农校毕业之后,当了干部。再往后,调到某人所在的地方当了乡长。念在昔日同窗份上,有一日,某人特地杀了只大鸡公,一炖钵熬起,咕咕嘎嘎,要接老庚吃餐饭,喝酒叙旧扯扯老交情。
从前是同窗,如今是治下,既然盛情相邀,也不就忍拂了老庚这一番情意!于是,骑了单车,悠悠然踩哈来作客。
隔老远,某人早就候着滴。老庚一到场,立马便开席。
某人家中,也就堂客一个,伢儿一个,加上老庚,总共四人。一张八仙桌儿,正好各据一方。没曾料想,某人儿子,是筒好吃佬,人才巴上桌儿,一筷子便把个鸡头一把夹哈去,跟着便是一口,将那鸡冠子整个儿给咬哈下来。某人一见,大事不好:这东西是用来敬客滴!你怎么一筷儿就夹了去呢!说是抢回来吧,已然咬掉了鸡冠子,没得法,只好由他去罢!
老庚一见,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火,当着主人面,又不好发作出。于是,别了头,怏怏不快。这鸡头没到口,那一份尊重没享到,越想越恼火,喝下几口闷酒后,起身便要告别。
某人随之起身相送,路上说道:今日酒没喝好,饭也没吃好。下回有机会再接你来。老庚说:酒没喝好是真,饭没吃好也是真!这都不怪你,要怪的是你得把你那伢儿好生地教育哈啊!哪能一上桌就抢鸡脑壳吃的呢?这点礼性都没得?
都是最后剩下个脑壳没人吃。
我们家也是如此,吃到最后,剩下的便是那个鸡脑壳!只是乡风这样说,尤其是老一辈的,至今依然崇信这个,把个鸡头当成圣物,作为敬客,待客最好的东西。有时候,不吃这个的人,主人把个鸡头夹到碗里,那是左右为难呵呵!吃得来也不好,自己不喜欢哦,不吃得来罢,又拂了主人家的一番好意!
不过好像很少有人吃,一般除了我没人对鸡头有兴趣。
其实,鸡脑壳除了个鸡冠子,根本没吃头喔!
我要咬开来吃里面的。 ^_____^
到底是那些种味道,他也没说清楚,直到如今,俺也一直没弄明白,是哪十来种滴味道呵呵!
只有老人才能享用。不知何故?
我有位朋友,是湘西辰溪人,最喜欢吃鸡屁股。朋友都知道他有此喜好,于是,一上桌儿,先把这鸡屁股敬重给他,至于鸡肉,他倒不在乎,要的就是这个鸡屁股。每每人家把鸡屁股敬给了他,喜欢得屁颠屁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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