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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事故 -- 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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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事故

芬兰人民热爱劳动是有传统的,具体这个传统有多么的源远流长海子不清楚。刚来芬兰的时候海子就听说过芬兰人休假的怪癖:芬兰人认为最能享受短暂的夏天的方式就是在休假的时候带上斧头和锯去夏季别墅砍木头。哦,当然还不会忘记另外的一样重要的东西,酒。

本着入乡随俗的原则,基本上住在芬兰的外国人也都有样学样。虽然不一定专门在休假的时候去伐木但能自己动手的基本都自己动手决不请人代劳,当然前提是他得有时间。比如,作为中国人的海子就曾经在下班后的闲暇时间里设计制作了三条木栅栏,木头花池,露台和储物箱。还在今年春节期间把厨房拆掉重新做了一遍。其实干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毕竟这些活大部分是跟房子院子储物室有关的家务活,家家都有。干这种活通常会需要用到很多不同的工具,除了常用的各种类型的螺丝刀,扳手,钳子,电钻,凿子,刨子之类以外还得有些大型的设备,比如电锯。

电锯这个东西有很多种。除去专为伐树服务的链锯,家里的活经常需要用到三种电锯:曲线锯,台锯,切割锯(就是跟铡刀类似的台锯)。大部分的人家里都会有这三种锯其中之一,比如海子自己就有一个大的切割锯。(海子曾经也买过一个曲线锯,但是感觉不是物有所值所以试用后又退了。)但是也有很多的人家里这三种锯都有。海子有一个同事叫卡尔就是这样的。卡尔是旅居芬兰的德国人。据他自己说年轻的时候被表象所迷惑,误以为芬兰女人最贤惠最能持家,因而取了一个芬兰老婆并且来到芬兰。然后呢。。。然后卡尔的异国恋情跟所有的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美丽温馨让人沉醉:王子和公主开始了幸福的生活。。。等等,或许绝大多数的人都忽略了最后的这个省略号,这里其实才道出了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的真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再然后卡尔练就了一身过人的厨艺和园艺,也从此就一直生活在芬兰。卡尔温和幽默。海子记得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时的感觉,有点儿口吃,嗓音略带沙哑,带着奇怪的口音,但是很平和也很幽默。这样的感觉让海子在日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的时候多少有点儿对不上号:面前的这个长长的脸上布满褶皱的老人是那个电话里温和幽默的人吗?当时海子并不知道他是德国人也完全不能够从他的古怪口音里猜出来他是德国人。大多数长时间在英文环境中居住的人在一般情况下凭对方的英语口音是大概能判断出来对方国籍的。但这个一般情况是不能用在卡尔的身上的,卡尔的情况属于小概率事件。现在结合他的经历想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怪口音:在芬兰跟芬兰老婆一起生活了三四十年,他的英语中的德语口音早就被芬兰语中和了。

卡尔的家是一座独立房屋,周围有很大的院子。这也就是说卡尔会很忙。事实也是如此,卡尔的时间大都消磨在了房子和院子里。平时的工作中卡尔喜欢开玩笑,很能在会议冷场的时候调整气氛。开玩笑也是有学问的。很多的人喜欢开玩笑,但是他们总拿别人来开涮,这样就不好。比如海子,时不时的就会跑到阿龙的空间那里上蹿下跳,四处涂鸦一番,事后还会时不常的回去欣赏一下艺术效果,如果觉得不满意就继续肆虐一番。阿龙脾气好,虽然没有指责海子的行径但有时也会无奈的抱怨一下。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海子就会假借艺术的名义来糊弄一番,实在糊弄不过去了就开始耍赖皮,说什么这事儿还怪他自己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反正我是流氓我怕谁,真够大言不惭的。这种行为是要提出批评的,请大家不要像海子学习。卡尔就不这样,他总是拿自己开玩笑,前面那个关于取芬兰老婆的典故就是他自己说的。实际上我看的出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很得意的。毕竟在这个离婚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地方像他那样的异国婚姻能在三四十年后还能保持完整实属不易。

卡尔的具体年龄海子不清楚,但是应该超过六十岁了。今年开春后他就开始了每周工作两天的半退休生活。在步入半退休状态之前卡尔曾经郑重的跟同事们宣告了他的这个决定(半退休是需要向社会福利部门申请的),并且不无得意的让大家帮他出主意来打发业余时间。但是没过多久卡尔就发现其实他的业余时间并不多,因为公司里属于他的活并没有因为他的半退休而减少多少,来接替他的人也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环境。但是无论如何他快要退休了,就这样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之后,卡尔开始了每周两天的工作,也开始慢慢的从我们的视线中淡出。在夏天休假结束后海子回到公司发现卡尔的职位被接替的人完全替代了。据说卡尔请了长期病假。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件,考虑到初春卡尔扫房顶的时候就摔伤了脚踝,并且海子最后一次在公司里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海子也能理解。对这么大岁数的人来说生病不算意外,在这个半年黑夜半年白天的地方伤到骨头就更难恢复了,或许去一个靠近南方,阳光明媚的地方会对他有所帮助。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秋天就要过完了。今天早晨海子正在开会核对项目。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坐了两个人,海子自己手头上的项目核实完毕正在等着对面那位的结果时,手机响了。看号码是芬兰本地的,没显示名字,海子不知道是谁。看看对面那位,还把头埋在屏幕前。反正是等,先接了再说。那边传来久违了的怪口音和温和幽默的说辞,是卡尔。

哎,终于有点儿困了,先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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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冒牌】大胖子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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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宝推 待填坑

芬兰语是怎么回事,听说与匈牙利语相似之处,有空能否聊聊解惑

家园 最喜欢挥舞斧头砍木头的感觉
家园 【原创】事故(续一)

“你好,王。你知道可真是有一段时间没跟你说过话了。”耳边的电话里传来卡尔的声音。在芬兰跟海子用英文交谈的人里面,只有卡尔会叫海子的姓,别人都是按照西方的习惯叫海子的名字。最初卡尔也是叫海子的名字,但是时间不长,在一次闲聊过程中确认了海子的姓是王之后卡尔就开始用王来称呼海子。卡尔的理由很简单,在中国人们之间相互的称呼是以姓为主。海子不知道卡尔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东西,估计他八成不知道中国人在使用姓氏作为称呼的同时会在单音节的姓前面加上一个字,用来平衡发音也可以反映双方之间的长幼关系如老,小,大之类。在如何称呼海子这方面卡尔表现的相当执着。有些时候管海子叫王听起来会比较突兀,比如在几十个人的会议当中其它所有认识海子的人都管海子叫海子的时候卡尔还是执着的说着王如何如何。。。海子知道他说的王是指海子但就是不清楚其它的与会者是不是也知道卡尔嘴里的王指的是海子。。。

“你好!”毕竟有一段时间没听到卡尔的消息了,这个突然的电话让海子稍稍有点儿迟疑。听到海子的声音对面的那位也抬起头看过来。海子冲他摇摇头指了指手机,他又低下头继续看屏幕。

“还记得我吗?卡尔,卡尔金特斯。”可能感觉到海子的迟疑,卡尔试图提醒。

“那当然啦,卡尔。我现在在开一个小会。”海子当然知道是他,不会再有别人操着英语管海子叫王,也只有他有这样奇特的口音。但是为了掩饰海子的迟疑和失礼海子还是找了个小小的借口。

“要不我待会儿再打给你?”

“没事儿,这个会不需要发言,不影响。你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你知道我的工作,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你下周出席我们的产品例会吗?我们要出去开会,到赫尔辛基西部靠近海边的那个地方叫。。。” 海子有点儿晕乎,不是都有别人在这个职位上了吗,怎么卡尔还在打电话谈工作的事情呢?而且接替卡尔的人早就给海子发过邀请了,当然海子没多问细节也没跟他确认海子能否参加。

“确定,我肯定要去的。但是这个是怎么安排的?我是说怎么去?”既然是卡尔打电话来问而且说的很明白,海子就一口应承下来,虽然感觉怪怪的。

“我们会安排接送。到时候我们这边也有两个人从图尔库过来,先到艾斯堡。我们把你和她们一起接过去。咱们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就在你办公楼正门前面汇合,会议结束后预备半个小时的时间作为回程。如果有人想自己开车去也行。。。”卡尔想的很周到,很多细节上的事情都准备的很充分。

“好吧,就这么办。还有一件事儿,我不知道K小姐想不想去,要不我先问她,稍后通知你?”看看时间离会议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对面那位还在屏幕前埋着头。海子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立刻离开会议室去问问K小姐想不想去。

“我可以直接问她,等会儿就打给她。”卡尔办事一向很认真负责。

“这样更好。”卡尔想的这么周到,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听说关于我的那个意外了吗?”顿了顿,卡尔问海子。

“嗯,听说了。嘿,上次是你告诉我的,你现在好些了吗?”海子想着夏天卡尔在会议室里费劲的把裹着厚厚固定绷带的脚往鞋子里塞的样子,有点儿感叹卡尔的记忆力下降的很快。

“哦,好多了。那真是一个意外,所有的事情发生的都很突然。”卡尔似乎没有注意到海子的感慨,或许他注意到了但是却故意忽略掉了那一部分。

“是啊。这种事情会发生的。”去年的冬天来得晚却很漫长。海子记得十一月的时候北大西洋带来的暖流让整个北欧都笼罩在雾气中,赫尔辛基的温度总在零上八九度上下徘徊,报纸上于是说今年会有一个暖冬,关于这一点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十二月初就在大家发愁能不能过上一个白色的圣诞节的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飘了下来。这雪断断续续的一直下到了今年三月,到四月份芬兰还是一副千里冰封的景象。海子家后院里的雪最厚的地方都能把一楼的窗子遮上一半,如果没有伸出去的屋檐,这房子可就真的能被雪埋起来。这么厚的雪如果长时间堆在房顶上可不是件好事儿。特别是初春下面的雪有点儿粘,上面还在源源不断的有新的雪落下。一米多厚光重量就已经很能考验屋顶的结构,更不用说这些雪还是不均匀地分布在屋顶上的。面对这种情况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将屋顶上的雪清理掉。站在倾斜的屋顶上脚下是半化不化的雪,清理屋顶上的雪说起来简单,干起来其实很危险也很费劲儿。卡尔的脚就是清理屋顶上的雪的时候崴的,除了关节部位的软组织损伤外还有骨裂。他算是幸运的,报纸上说有几个人为此还丢掉了性命。卡尔生活在芬兰有些年头,常年照顾房子院子,对此中情形颇为了解,安全防护装备都很齐全,措施也到位,上了屋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系在了烟囱上,否则就不是崴脚这么简单了。卡尔年纪大了,损伤的骨骼和关节过上大半年好不了也不是太新鲜的事情。正当壮年的海子前两年也崴过脚,虽然仅仅只是软组织有渗出,但是仍然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好。卡尔的岁数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会比海子恢复的更快。

“我必须说是我太急躁了,我弄掉了我的手指。。。”卡尔用他自己特有的率为口吃而又温和的语调继续陈述着。

“等等!你说什么?!你的手指!!!你弄掉了你的手指?!!!到底发生了什么?!!!”海子彻底震惊了,这跟本不是脚后跟的事儿。

嗯,终于感觉到困了,得抓紧时间去睡觉,有空再续。看到别人谈论睡觉都是什么困意袭来打个哈欠倒头便睡,真正的一气呵成,轻松写意,看的海子好生羡慕。

家园 谢谢

抱歉这么晚才恢复您。

关于芬兰语跟匈牙利语,海子自己不会讲芬兰语,虽然在这儿住了些年但了解不多,随便瞎说两句大家都知道的,不是很准确,您千万别见怪。

据海子所知道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芬兰语和匈牙利语属于同一语系,叫做芬匈语系。同属与这一语系的还有爱沙尼亚语。芬兰人普遍认为芬兰人的祖先是生活在乌拉尔山周边的部落。这些个部落也是以后的匈牙利人,爱沙尼亚人,以及现俄罗斯西部的一些小的民族共同的祖先。后来他们迁徙到了欧洲大陆和波罗的海沿岸。由距离的远近,他们的语言也开始出现差异。比如芬兰语和爱沙尼亚语就非常相近,甚至于在不用翻译的情况下他们之间是能够进行沟通的。但是芬兰语跟匈牙利语的区别就要大一些,至少在芬兰海子没有听人说过能直接听得懂匈牙利语。

部分芬兰人认为他们是东西方混血的结果,虽然他们的体表特征更接近北欧人种。在文化上作为欧洲的弱势群体芬兰人比较沉默,长年的被邻居统治的现实让芬兰的文化体现出比较深沉忧郁的倾向。作为曾经的自杀率最高的国家,地理位置接近北极恐怕只是其中诱因之一。

泛泛而谈希望不会贻笑大方。

家园 那种感觉是不错

呵呵,原来河里也有行家,您说的不错用斧头劈木头的那种感觉很好,是一种享受。

海子在夏季别墅(不是海子的)用斧子劈过一次木头之后就喜欢上了这项运动,也有点儿能理解为什么芬兰人会喜欢这么干。除了生火做饭外劈木头这项运动当中有一种原始的暴力的美。您想想啊,现代生活中人们穿西装打领带,正襟危坐在空调房间里,开车上下班,人人都彬彬有礼。。。看起来很好,但是其中还是欠缺点儿什么,海子认为那就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最原始的情绪上的宣泄。在办公室里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处于紧张状态,别说心理上,连生理上的一些排泄现象都会受到影响,比如放屁,排尿还有出汗。休假不单单是去玩那么简单,要彻底的放松就要彻底的宣泄。在夏天的傍晚,在森林和湖泊边上,万籁俱寂的时候,您开始挥汗如雨的挥舞着斧子劈砍木头,耳边是劈砍和爆裂的声音,眼前是圆木开裂的景象,这是最直接的宣泄,不单单是出了一身汗那么简单。海子很享受那种感觉,很专注,很暴力,很简单,很有成就感。

顺便说一句,虽然海子很享受劈木头的感觉,但是在劈了三年木头后(每年一到两周)才知道劈木头也是有技巧的。呵呵,在体验到那技巧时候感觉海子这三年更像一块木头。不过海子也无所谓,反正是享受过程,技巧不技巧都是其次。

家园

就像诗经里说的,坎坎伐檀兮,还伴随着木头的芳香。1960年代末,我国很多林区就有了林业局,管制砍伐。农牧民一般都砍伐倒伏的快要腐烂的死树。

茫茫林海里,可能就你这一两个人,有时候抬起头,一阵分吹过,还没来得及抹一把汗,就听见松涛声滚滚而过。

我砍木头是童子功,前两年在浙江的山林里,手痒,教朋友的孩子使斧头,南方的贵重树木我不认识,把人家农家乐500块买来的好树给砍了,罪过呀,呵呵。

我长在阿勒泰的山区,最近那里出了一个女作家李娟,她的文章,又把我带回那山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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