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我的一些经历 -- 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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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里面一些名词能解释一下吗?虽然有些能猜个大概。

而是离市区3公里处的一个马来甘榜里。

榴莲,赶松鼠,捉果子狸,红毛丹,采鲁古,是代替采椰的新鲜活动。
  这些不知道是什么动作。

而万里茂是华印三大民族杂处的小商业市镇。
  巫是指马来人吗?

银行,警察局,邮政局,政府医疗所,巴杀,车站,消防局,农业局及各种类的商店,就分布在这四条主道上。
  巴杀,市场?

 

由于大园丘都集中在这一条路上,

尤其野新路的许多橡胶园丘被开辟成为住宅区,

  这个园丘,是不是种植园?

黑区时期,
  这是不是指马共武装斗争时期?

  文中提到的牛轭湖,可能有的人不知道,不是指这个湖名,是一类湖。

家园 马来华人活得不易

特别是在异族排外统治政策之下,可是马来华人也是马来人呀,这样的区别对待,让人心寒。

家园 这些词语是我们这儿的习惯说法

1.甘榜是马来文kampung的音译,意思就是乡村或农村。

2.顾榴莲就是看守榴莲。榴莲成熟了会自己掉落。通常在傍晚至晚上,或是清晨开始掉落。榴莲掉落会到处滚动,有时滚到草丛里,必须根据香味把它找出来。顾榴莲就是这个意思

3.鲁古是我们这儿的热带水果,马来文是buah duku.果子外形浑圆,果皮很厚带棕黄色。果子长在枝桠间,必须爬上树去一颗一颗采下来。中秋节前后,就开始大量生产。

4.扎红毛丹。红毛丹成熟时是成串地挂在树上,采下来后,就把它扎成一束一束,准备出售。

5.巫=巫族=马来人

6.巴杀是马来文的音译。马来文pasar =英文的bazaar=市场

7.园丘;规模很大的种植园。英语称estate.一般的园丘都有居住区,提供员工住宿。每一个家庭供给一个单位。也有商业区,学校,诊疗所。

8.黒区时期的确是馬共武装斗争时期。凡是馬共活跃的地区,都被规划为黒区。生活在黒区的华人就被集中到华人新村,其实是变相的集中营。所以就称那段时期为黒区时期。\n

通宝推:njyd,
家园 TWN

我对这组织不熟悉,无从评价。

家园 仁兄的写作风格非常传统,某喜欢。
家园 同请继续

在下的外婆广东鹤山人,于香港出生,新加坡长大,解放前回到故乡,至今还有亲戚在马来,只见过一次面,依稀记得是以种植榴莲为业。

有一些马来华人同学,无论是华语水平还是待人接物,都倍感亲近。

很喜欢您的淡雅文笔,请多写写!

家园 在中国的亲戚

我母亲的一些表妹,也是在解放前回故乡。今年农历新年从福建来探望我母亲。临走前,还拳拳相邀,说:永春是你们的故乡,你们年轻的一辈,一定要回来寻根。

我正在计划明年回福建跟他们见个面,顺便到我祖父的家乡去寻找族谱。

家园 马来西亚华人是马来西亚人,不是马来人

这俩不能等同的.

我曾被马来西亚华人朋友纠正过几次.

家园 多谢了

就少了2个字,容易产生歧义

家园 【原创】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

回首来时路; 我当时正在做什么?

(退休后,生活在回忆中。)

把自己放在历史洪流当中,审视当时的我是怎样生活,怎样成长?这些历史在我身上烙下什么痕迹呢?

1949:

我选择这一年来做我回顾的起点,因为这一年(借用母亲的讲法)原本很不安宁的马来半岛,开始变得很动荡。1945年日本投降后,英国重回来统治半岛,馬共就积极地联合统一各民族反抗英殖民政府,领导各族人民罢工罢市,到最后武装冲突,馬共重新走进森林打游击。英殖民政府因此对华人采取更暴烈的手段。那段时期很多被怀疑是馬共分子或是支持馬共的华侨(那时还没有公民身份),都会被遣送回中国,一直到1949年,情况开始改变,不再送回中国,而是集中关押,最后成立华人新村。(这个情况的变化跟新中国的成立有关吗?母亲没说明。但我相信是有关系的,新中国的诞生,不只是中国的突破,更是时代的破旧立新,甚至打破世界格局。马来半岛,华侨集中的地方,当然不能免于潮流之外,更是首当其冲,受到波及。)

1949,我当时还没出世,就借用父母的回忆吧 :

我们正在发愁,刚刚结束了3年8个月的日本蝗军的恐怖统治,国内战争又爆发了。这回是马共争取独立,反抗英殖民政府的斗争。

1942年,日本军队从北部吉兰丹入侵马来半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英军溃不成军,纷纷逃避或投降,不到8个月就打到新加坡,易名南邵岛。

由于当时的华侨在陈嘉庚的领导下,积极地支持中国大陆的抗日战争。出钱出力,许多年青人选择回中国去参加抗战。因此日本蝗军非常仇视当地华侨。

日本蝗军对当时的华侨视如草莽,残暴冷酷,屠杀滥杀,草菅人命,兽性行为,令人闻之丧胆。许多妙龄少女,为了避免被蝗军强暴蹂躏,纷纷乔扮男装,躲入深山野岭,或是尽快物色对象嫁人,再不,就寄托给友好的马来家庭。

当时的马来友族大多数住在偏远的马来农村,而且蝗军也不骚扰他们。把女儿寄托给善良的马来友族反而安全。因此,那个年代,很多华人的女儿被马来友族领养,而跟亲生父母失去联络。(记得70年代到80年代,一个时期,很多被领养的华裔马来妇女,通过星洲日报,寻找亲生父母,骨肉相见,上演了一幕一幕的人生悲喜剧。而寻找不到亲人的遗憾失落,又是那么令人心酸悲痛。)

英军遗弃马来半岛及新加坡,让他轻易地落入日军手里。起来抗日的任务就落在当时的左派人士手里。社会主义阵线在马共的领导下成立抗日统一战线。许多热血青年起来响应号召,纷纷走入森林,跟日本打游击战。

1945年,日本投降时,马来半岛的政权陷入真空状态。马共正在安定整顿,准备接手政权时,英殖民政府杀个回马枪,反扑回来占领半岛。为此马共和英殖民政府展开谈判,争取马来半岛独立。这个时候,许多抗日分子解除武装走出森林。马共边打边谈,谈判失败,结果马共又走进森林,展开了长达40年的解放战争,直到1987年,马共解除武装,留居在泰国南部和平村。(了解马共历史,可以到21老友网站浏览).

(如果当时馬共没有错失良机而掌控半岛政权,马来半岛历史将会如何被改写呢?)

1943年,我的父母就在当时动蘯纷乱的背景下结合。母亲嫁给父亲时,才17岁,父亲19岁。

母亲和父亲可说是门不当,户不对。母亲出自名门大家闺秀。外祖父是当时东甲埠首富的大地主。却选择了父亲这个以四肢劳动,家境贫寒的子弟为乘龙快婿,外祖父看上父亲的人品,父亲刻苦耐劳,又长得英气俊秀,相貌堂堂,除了家庭背景的差异外,跟秀外慧中的母亲倒是非常登对的。

1942日本南侵到1952我出生的这段期间,世界局势正在天翻地覆地变动(借用一句有诗意的话:五洲震蘯风雷激。)马来半岛也是动乱不安,而我的父母就在柔佛州偏安一偶的小镇-----木阁,在兵荒马乱中的岁月中,平静的,淡定地过着他们的生活。

(回顾这段历史的背景:)

1942-------日本南侵,马来半岛沦陷,人民开始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1943-------父母结合

1944------大哥出世

1945------日军投降,第一个女儿出世,后来在1948年因感染霍乱去世

1946------英军重新占领马来半岛。馬共和社会主义阵线领导各族人民反抗英殖民政府,争取国

家 独立。

1949------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大姐出世。

1951------朝鲜战争爆发,二姐出世。父母搬迁到砂益小镇。

1952------馬共和英军谈判破裂,馬共走进森林。

马来半岛爆发内战。全国戒严。我出世。

1952年,我出世的那年,母亲形容是:孙悟空大闹天空的年代。

由于新中国成立,加上朝鲜战争爆发,英殖民政府对当地华侨更加严厉的控制。为了切断华裔对馬共的支持,英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政治手段:

1. 分而治之: 向群众宣传,破坏馬共的形象,分裂馬共跟群众的关系。收买变叛分子,以他们监视同情馬共的村民。

2. 种族主义政策:煽动马来族群,调动民族沙文主义,让他们仇视华人。安插马来人进政府机构,让他们成为公务员,尤其是警方人员,大部分都由马来人担任,使他们成为打手,跟华人形成对立的局面。

3. 内安法令: 拘捕嫌疑分子或异议分子,未经过审讯而将他们逮捕扣留。(内安法令沿袭到今天,臭名昭彰)

4. 成立华人新村:变相的集中营。凡是有馬共活跃的乡村城镇,就重新规划,划为黑区。有黒区的地方,就设立华人新村,所有的华人都被命令搬迁到新村去。每个成年华人都被派给身份证。\n(成立华人新村,其实是对华人的羞辱,马来人和印度人并没有受到如此的对待。他们活动自由,比华人享有更多的人权和尊严。)

5. 全国戒严:戒严时间,没有自由活动。人人都呆在屋里,谁也不准外出,离开新村半步。新村四周围着篱笆,只有一个大门供村民进出;大门口有警卫人员站岗。进出大门时,必须展示身份证,让警卫人员检查。

6. 粮食配给供应:华人没有自由购买粮食的权利。按人口发给粮票,根据粮票分量购买米粮。控制华人购买米粮,目的是要让华人没有多余的米粮来支助馬共。

(一个问题:为何只设立华人新村及对华人控制呢?这和当年海外华侨,尤其是南洋华侨大力支持新中国有关。南洋侨领,陈嘉庚就是佼佼者。当年,像陈嘉庚那一代的华侨,很多还把中国当祖国。918爆发日本侵占中国时,许多华侨起来支援抗日运动,出钱出力,青年人响应号召回中国去参加抗日战争。馬共成立的抗日统一战线,获得华人最积极的支持,后来的反殖民主义,争取半岛独立,华人的响应也最热烈。因此,英殖民政府对华人也就特别的另眼相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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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2)

(继上)

我的童年生活 及小学生涯

链接出处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华人村渡过。

尽管野蛮无理的条例加在身上,华人从不气馁。他们默默地生活,坚勒的精神,静默无声的行动,反而令殖民者丧胆。其实村民的心胸坦荡,问心无愧,而殖民者风声鹤唳,心虚胆颤,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马上进村挨家沿户进行调查拷问。殖民者自己不安心,也要弄得人人鸡犬不宁.但是村民总是心安理得,以淡定的微笑应对着他们。

这就是当时新村的生活写照。这样的黒区生活一直到1957年,马来亚独立。1958年,戒严解除,新村周围的篱笆拆掉,村民才真正取得到了自由活动。

1959年,我进入砂益启群华文小学就读一年级。开始我的小学生涯。

就在我小学生涯的这段期间,我发现父亲购买很多粮食,尤其是干粮和日常用品。战争动乱时期,人们生活很贫穷拮据,物质生活不丰腴。即使和平独立了,物资供应还是非常短缺,人们必须量入为出,节俭地过日子。父亲大量购物的举动,引起我的好奇。我在旁观察这些大人的举动,他们一直张罗着,把买来的物品打包成裹,然后一箱一箱地往邮政局里送。后来才知道是要寄给在中国乡下的亲友;尤其是祖父自己的亲兄弟侄儿女都还在福建乡下。

此外,我也发现,除了我的祖父母,父母外,我外祖父的家族,我的左右邻居,只要有亲朋戚友在中国的,都会把包裹往邮政局里寄送。这是马来半岛独立后,特有的景象,成了当时的潮流。这样的潮流断断续续,贯穿我的整个小学生涯。

尽管当时的生活非常拮据,人人都捉襟见肘,必须节衣缩食,但是他们都要把省下来的口粮往中国寄送。我曾好奇地问过父亲: 我们自己那么穷,为什么还要接济中国的亲友?爸爸骂我:小孩子不懂事,不要多嘴。

这景象成为我童年的深刻记忆,而爸爸不给回答的疑问深深地埋在我心底,直到我长大进入中学后,读到有关中国大跃进的历史引来大饥荒时,我才恍然大悟,把这件事跟当时的潮流联系起来。

这就是中国大跃进时期,在我生活中留下的一道痕迹。

(背景:1959-1964 --是我进入小学过着快乐的学习生涯时期,寄物品回中国成为一股风潮。)

昨天(8月31日),马来西亚54周年国庆日,母亲从吉隆坡回老家,借此机会向母亲询问有关中国大饥荒时期的一些事件的看法,母亲倒是有自己另类的说法,她说那是苏联逼中国还债引起的。为了还债中国老百姓都动员起来,人人勒紧腰带,只想快快把债还清,最好把人情债一起还清。

我告诉母亲,苏联逼债和大饥荒是两回事,但母亲坚持是因果关系,苏联逼债加上天灾,才造成大饥荒。母亲认为一件事情的发生,总是有一段过程,也有其他的因素。她不认为天灾是主要的因素。她说:当时中国才刚刚从战乱中挺过来,又经历抗美援朝,一穷二白,加上被逼还债,就把饥荒推上高潮。

我又问:有听说过饿死人的事件? 母亲说:家乡来信讨米粮,药品,衣服,说人人在挨饿,但没提过饿死人。母亲接着说:饥荒最严重的时候,我连夜赶工,手指都起泡了,制作了几十双的布鞋,让你爸爸寄回家乡给亲人。母亲说:当时的华侨都很愿意资助家乡的亲人,因为那是间接帮助中国还债。我又问母亲这样的救济延续多久? 母亲说记不清了,大约四,五年吧?

母亲沉思一会,突然问我:你最近一直向我追问一些陈年旧事,你是在干吗?中国老百姓现在生活已经很好了。还提那些痛苦的事干吗?

(特地写母亲的看法,就想让河友们了解一个海外华人如何看待大饥荒 及大饥荒跟海外华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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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3)

我的童年生活都是在 砂益,木阁,东甲这三地来往中度过。

由于童年时跟祖父,外祖父接触的多,因此我的童年生活都有他们两人的影子。对祖父,外祖父的印象也就停留在童年里。

我的祖父 vs 我的外祖父

1957年,五妹出世时,我五岁。母亲要忙家务,要照顾一家大小的饮食,又要替人缝衣服补贴家用,母亲真的忙不透气。而偏偏碰上我顽皮捣蛋,常常惹是生非,跟邻家孩子打架。母亲不胜负荷,只好把我送来木阁,求助于祖母了。就这样,我在木阁跟祖父母渡过将近两年的生活,直到我要入学的前夕才回到砂益,父母身边。

(另一章:余风:大马华人生活故事二

祖父常常喜欢谈起在中国乡下困苦的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祖父才于国民时代,离乡背井,奔走南洋,定居在马来半岛,赤手空拳,白手起家。当时祖父是居住在百玲珑,离吉隆坡大约30公里的一个小镇。

祖父确实为自己挣下一片产业。大姑曾经说过,最风光的时候,还有两个婢女侍候。可是祖父的产业却被其中一名兄弟败坏。这位兄弟染上鸦片瘾,还染上恶赌,负债累累,祖父一怒之下,把这位兄弟赶回中国。祖父替这位兄弟还了债,变卖剩下的产业,从吉隆坡迁徙到柔佛州,选择了在金山脚下的小镇------木阁落脚,准备东山再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祖父回国去,把13岁的爸爸带回马来半岛。爸爸是在半岛出世,但是童年却在乡下度过。1936年,13岁的爸爸回来马来半岛时,正是国共内战,民不聊生的时代。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金山是马来半岛南部的第一高峰,坐落在柔佛西北部,跟马六甲州交界。

金山热带雨林密布,是抗日军潜伏打游击的天然屏障。从金山沿路北上,可通达中央山脉,连系彭亨州邝袤的热带雨林,为抗日队伍提供打游击的宽阔平台。过后,马共英军对抗时,金山又成了马共的批护所。当时的金山驻扎着英军,是军事禁地,普通村民不准进入。

金山脚下的小镇有砂益,东甲,木阁,还有阿沙汗。由于地理形势及交通路线的联系,木阁,砂益和东甲成了三角阵。从东甲转入木阁或砂益的三叉分路,就形成了‘三角坡’。那个时候华人叫‘三角坡’,就是现在的马来甘榜 (Kampung Payamas.)

东甲是个繁荣的商业市镇,是周围大小乡镇的商业中心,一切商业交易活动都在这里进行。)

13岁的爸爸回来后,就成了祖父的好帮手,成了小当家。爸爸常常蹬着脚车,帮祖父把树胶片运载到东甲出卖。外祖父是当时东甲最大的胶片收购商,价钱公道,信誉卓绝,因此,附近各乡镇的小园主都喜欢把胶片卖给外祖父。爸爸当时也是外祖父的客户,因此和外祖父结了缘份。外祖父可说是看着爸爸长大的。这也是后来决定把妈妈嫁给爸爸的原因吧。

我的祖父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农夫,喜欢买地产,赤手空拳,跰手胝足,节食省用,省下的血汗钱,都用来买地产,一心要成为地主。祖父常常说:土地是生命。有了土地,加上勤劳的双手,是不怕饿死的。祖父把赚到的钱寄回老家买产业,谁知,1949年,土共上台,一切归公,土地也公有化,祖父要回乡做地主的美梦泡汤,祖父因此对新政府心怀不满,但祖父还是一心一意想回中国家乡。后来政治动乱,加上英殖民地政府对华侨的挤压,祖父就少提祖国家乡了。但是大饥荒时期,他却义无反顾地把一包一包的粮食寄回老家接济家乡的亲人。

祖父长得很高大,额头宽阔,高鼻梁,加上红润白哲的脸庞,有时觉得祖父含有中亚细亚族的血统。但祖父坚信我们是尧帝的后裔,而历山据说是尧帝的出生地(马六甲姚氏公会就有个历山堂。)因此,祖父的油纸伞,蒲叶扇都书写着‘历山’两字。

祖父确实十分‘老土’,而且顽固的传统者。他长年长衫马褂,出门一定要戴上一顶毡帽。他从来不用自来水笔(那时用自来水笔是时髦呢)。祖父的账目,给工人记工分,全用毛笔。祖父的案台上有一副算盘,一块研墨,还有一个瓷器笔筒,筒里插了好多支毛笔,有大中小,还有一支特大号的,挂在桌旁墙上。那支特大的毛笔,是祖父过年过节写对联时才会用到。祖父的对联,常常写上‘出入平安’,‘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就贴在门屏,‘常满’就贴在米缸。祖父写过的一副对联:春夏秋冬四季是一年,东西南北四方是一生。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东西南北四方是一生’?难道祖父在隐喻自己离乡背井,漂泊海外的一生吗?

祖父非常重视传统节日,尤其是冬至。他常常说:冬至大过年。不过冬至就不过年。冬至的前一两天,祖母就要忙着磨糯米,糯米浸在水里,祖母一勺一勺的把糯米搯入磨石,把糯米磨成米浆,磨好的米浆,装进布袋里,再用磨石压住隔夜。翌日,米浆水分流干了就变成糯米团了。这时,祖母把米团搓成一颗一颗的汤圆。汤圆甜腻,我不喜欢。但祖父非逼得你吃不可。祖父说:不吃汤圆不过年。你五岁,明年六岁。因此你必须吃六颗汤圆。什么道理?祖母知道我不喜欢吃汤圆;做给我的汤圆是特小的。我才勉强的把汤圆吞进肚里。

此外,冬至当天,祖母早早起床,准备五六道菜肴,来祭典祖先。一只鸡,一块烧肉,一碗汤圆是少不了的。另外,还摆上三杯五加皮酒。(五加皮酒是祖父常喝的酒。)祖父家的客厅,神台上只摆放了祖先的灵位,祖父从来不拜神。祖父可算是一位无神论者。他说祭拜祖先是要记住自己的根源,要慎终追远,而那些什么神,统统没有关系。

祖父的思想相当封建,他很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儿迟早都是别人的媳妇,嫁出的女儿是泼出的水,而且女人必须三从四德。所以大姐才一出世,祖父就要把她送给人当童养媳。为此,母亲跟祖父闹矛盾,心中有了芥蒂。隔一年,二姐出世。又是女儿,祖父就唠唠叨叨。母亲难受,所以才决定从木阁搬来砂益。我的出世又给母亲不小的打击。重男轻女,不单是祖父而已,而是那时代的风气。母亲前后生了两个儿子,8个女儿,(其中大女早逝,因此凑成7仙女。)母亲要承受的压力有多大。祖父始终认为我们是赔钱货,受教育是奢侈的。让我们这些女儿跟男儿平等受教育,父母可要有多大的勇气。(当时上学必须缴费,不如现在可以接受至少11年的免费教育了。况且当年重男轻女的观念很强,女孩有没有受教育不重要,只要三从四德就行了。父母可以说是打破这个成规有勇气的人)

祖父虽然不赞同女孩受太多教育,但是他是木阁华小创办人之一。(另外两个:一是刘两。当年柔甲两州响当当的实业家。另一人姓颜,他的后代如今是马六甲州政坛红人。)

1964,我小六毕业那年,祖父过世了。祖父过世时74岁。

(背景;1958------大跃进,我在木阁,1959-----进入小学。1960---中国饥荒,祖父寄物回乡。

1964-----祖父去世,我小学毕业。)

说了祖父,现在来谈谈我的外祖父。

外祖父跟祖父是两个完全不同典型的人。生活习惯也南辕北撤。外祖父从小就在英殖民地政府统治下长大。因此生活习惯比较西化。

外曾祖母在清朝末年移民南洋。母亲讲述:外曾祖母裹着两个小脚,挑着两个大篮子,跟随大批被卖猪仔的人,挤上轮船,千里来寻夫。外曾祖母在王氏会馆帮助下,找到了她丈夫。夫妻俩含辛茹苦,苦干俭用,终于替外曾祖父赎回自由身。后来又在永春会馆协助下,来到东甲落户安身。外曾祖父在园里打工,外曾祖母白天替人刨椰肉,晾椰干,晚上就剥槟榔。起初都没有一间像样的居所,只能用“亚答”叶勉强搭一间茅屋安身。茅屋就搭在别人家的椰园旁,每个月还得缴交租金。外曾祖母最怕刮风下大雨。风大了会把屋顶吹走,雨大了屋里会进水。这样的居住环境真是苦不堪言。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外曾祖母咬紧牙根,把外祖父三兄弟拉扯养大。

外祖父三兄弟因此在东甲成长,也因此在东甲发迹,成了东甲大户。外祖父三兄弟都有各自的业务和各自的发展,他们都很富裕。外祖父的主要业务是收购附近小园主的胶片,胶片经过烟熏后,再转卖给南益树胶厂。外祖父因此拥有一座烟熏胶厂。外祖父在东甲周围附近拥有好几百亩的胶园,在东甲和马六甲都拥有商店产业收租金;外祖父也曾拥有一座五百亩的椰园;园里设有工厂。工厂生产椰油,提炼椰糖,出产椰干。就在黑区时期(马共英军对抗时期),外祖父的椰园被英殖民政府征用去开辟为华人新村。(现在的东甲第二新村,就是外祖父当年的产业)。给外祖父的赔偿是十家的屋地。外祖父只留下三片屋地给自己的三个儿子,两片屋地给二姨三姨外,余下的都分给了亲朋戚友。

外祖父跟祖父的生活习惯差别很大。祖父的早餐一定要吃粥,而外祖父的早餐是牛油面包,鸡蛋加牛奶咖啡。衣着方面,祖父长衫马褂,典型的‘唐山阿伯’,外祖父长袖白衫,西装裤。祖父坚持一日三餐,多吃是浪费。因此他要三餐吃得饱,吃得够,分量要足。但是外祖父却有喝茶点的习惯,尤其下午茶(tea-time,英国人的习惯),从来不省略。有时,外祖父也会去吃夜宵。我就时常跟着他去吃夜宵。如果跟祖父在一起,吃夜宵是不可思议。此外。祖父喜喝酒,(尤其陈年老酒,或五加皮酒),而外祖父滴酒不沾。外祖父会抽烟而祖父却从不沾烟。

(简单地说:祖父喝酒不抽烟,外祖父抽烟不喝酒)

在感情上,我跟外祖父比较亲近。因为外祖父思想比较开明,没有那么重男轻女。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学校放假,我不回祖父家。回祖父家,就表示要去园里劳作。我偷懒,就吵父亲让我回外祖父家。第一个假期和第二个假期,我都回东甲外祖父家。

第一个假期回外祖父家时,外祖父竟然要我背三字经。外祖父对我说:你已经上学读书了,应该学背三字经。我小时候读师塾,老师一定要我们背熟三字经。你们新时代的学堂都不让你们读三字经,将来根都没有了。

外祖父拿来一本通书,翻开后面几页,指着密密麻麻的字,‘看,第一行是“人之初,性本善"糟糕,我只认得’人‘和‘本’两个字,其余的我就不认得了。我说:"外公,我只认得‘人’字,你要我怎样背呀?”“我念一句你跟一句。”老天呀,外公念的可是闽南语。

第一个假期,我就整天在背三字经。回家时。我背给老爸听,老爸听了哈哈大笑,你那是在读三字经?闽南话都被你讲得荒腔走调。

第二个假期,回外祖父家,告诉外祖父我把三字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外祖父叹了口气:你要背就背,不背我也不逼你。看你那么好动,肯定背不来。反正我忙着,也没那么多时间看着你。

外祖父忙着做生意时的确是不理我。我就很自在。可是,他一有空时,还是会拿报纸来考我。我记得第一次外祖父拿报纸给我看,叫我认报头的四个大字;我只认得一个‘洋’字,因为大哥叫‘和洋’。外祖父就告诉我; 那份报纸是’南洋商报’, 陈嘉庚是创办人。我自作聪明说我会写这个人的名字。我跟外祖父说:‘陈’我老师的姓,‘家’课文里学过‘我爱我的家’‘根’科学里学过‘树木都有根’。我写下‘陈家根’。外祖父笑着说:你只对了一个。外祖父纠正我:陈嘉庚。这才正确。要我牢牢记得这个人。他是华侨里有名望,有正义的人,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外祖父很尊敬陈嘉庚先生。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时不时都会提起他。外祖父跟我说:厦门大学,集美小学,集美中学,都是陈老先生创办的。

外祖父作生意只跟‘南益树胶厂’来往。我记得利丰港有一间“南益树胶厂”。我跟外祖父去过几次。长大后才了解‘南益树胶厂’是属李光前集团,而李光前是陈嘉庚女婿。难怪外祖父只选择‘南益’这个招牌。(因为陈嘉庚的关系吧?)

外祖父是利丰港培华华文中学创办人之一。六十年代,培华中学接受政府改制的献议,改为培华国民型中学,那就意味着培华中学的媒介语也从华文变成英文,名存实亡。外祖父也因此退出了董事部,从此不过问这间政治化了的华文中学。外祖父也把他的献金转捐给了马六甲培风独中(马六甲州唯一的独中)。七十年代华文独中复兴运动时,麻北区一些热心人士积极推动复办培华华文独中,接洽外祖父复出重办,外祖父拒接了。外祖父的理由是:培华中学原本就是一间完整的华文中学,把它送掉了,现在又要重办,何苦呢?虽然如此,外祖父在经济上还是给与很多赞助。

五十年代,支援创办南洋大学,全马各地风起云涌。外祖父变卖一部分产业,捐助南洋大学;也在永春会馆成立了南洋基金,凡是录取进南洋大学就读的本乡子弟,都能申请赞助金。南洋大学被关闭后,这份基金也留在永春会馆,成了历史。

无独有偶,祖父和外祖父两人都不涉及政治,不参加任何政党,两人都不是马华公会的会员。但是外祖父却很关心社会的变动,时事的发展。外祖父家里订了两份报纸:星洲和南洋。同时,外祖父天天按时收听新闻报告,吸取资讯。而祖父却从来不订阅报纸,也不收听收音机的新闻报告。可是他跟外界的互动,使他一样能够了解时事动态的发展。

外祖父在1987年去世,去世时87岁。

(于1-9-2011)

通宝推:细雨梦回,夜未央,松阿察,山远空寒,
家园 三年困难时期的确是很困难的,但

但跟许多人在网上说的什么死了3千万还真是不一样。可能与在沿海有一定的关系。

我大姐就是63年出生,大院里也有几个和我大姐相近年份出生的。

以前听我母亲说,那时真是吃不饱的,听说还有跑到上山吃观音土后来死掉的。

我问,周边有这样死掉的吗?我妈说,没有,我那时也是听说的。

我又问,那我们家吃什么?我母亲回答说:还是白粥和蕃薯,白粥就是要稀一些,不似现在的稀饭,吃不饱,但没饿着错过一顿,一天三餐还是能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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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其实我对马来西亚特别是马来华人没有任何敌意

我的很多好朋友都是马来华人,我特别佩服他们,比我们少了很多浮躁。

可是其实我还是担心马来华人的未来,连槟城的华人比例都不占优势的时候,他们将来怎么继续走下去?会不会最终被迫皈依回教,彻底失去自己的文化呢?

家园 哭着看完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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