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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嘉木读诗】叶芝·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 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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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嘉木读诗】叶芝·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那时候,喜欢在西河和几个好朋友讨论诗词,后来朋友都散了,我心里的悲哀却始终不能消散。月前看以前译《浮士德》的帖子,看到自己写道:

操琴欲赋为谁听,当日知交俱凋零

曾不离兮竟暌违,漫相和兮长寂默

----觉人生聚散无定,当真一语成谶,心灰意冷,厌翻诗卷。

五月,在落雨的树林里漫步,看到白桦的绿叶新发,慢慢觉得四季往复,老病之外,一切都有余地----与其消沉下去,莫如做好自己,才能对朋友有助益,才有待得朋友回来的希望。因此决定继续在此地读诗写字,继续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事情,发出点声音。若能通过诗歌给予大家一点美的感受,或是一点哲思,能让读到的人在现实的熙攘或沉重中获得一点小小的休憩或喘息,那便是有意义的了。

The Coming of Wisdom With Time

Though leaves are many, the root is one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

I swayed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

---- William Butler Yeats (1916)

这首诗,我在网上看到的通译如下: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沈睿 译)

我自己以为,这个翻译非常差,一点没译出原诗的节奏和哲学意味。因此和一位朋友讨论做个新的译本。

在我看来,这诗第一句所想表达的,就是老子说得这句话:”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在这里,所谓root其实就是truth,是叶芝最后所领悟到的“道”或终极真理。叶花之繁复,是“万象”,万象都是虚幻,是“Lying”,这和佛家、道家的认知是一样的。

swayed the leaves and flowers,就是去除了所有修饰和虚妄,直面了最后的真理。而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来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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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这首诗四行,可以分三句。头一行写树,二、三、四行写人(自己),实际是比兴手法,把人和树进行类比。头一行是一般现在时,表述一般现象。二、三行过去时,第四行现在时。

沈睿的翻译,我对“swayed"翻译成“抖掉”颇有疑虑。一则意思未必准确,二则时态也不尽到位。如果直译,我倾向于如此这般: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虽然枝叶繁多,根只有一个;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曾在阳光中摇曳我的叶子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凋谢而进入真知。

我的理解是“我在青春的日子(无疑)生活过,但生活在纷纷纭纭的表象之中,如今我老了,可以透过表象,看清实质”。从这首诗出发,除了老子的名言,也许还可以联系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与叶芝本人的著作《幻象(生命的阐释)》来进一步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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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首先,我以为,这首诗的叙述主体就是一棵凋谢的树。

2. 一行写现在的状态,二、三行写过去,四行写趋势。

3. sway和wither相对,lying和truth相对,leaves/flowers和root相对(复数-单数,many-one),这几个词是诗眼。

把sway译作“摇曳”,大好。

这里叶芝要强调的不是如沈睿理解的“抖掉”,而是这棵树在青年时代的虚荣、爱秀和卖弄,”摇曳“才准确地传达了这个感觉。阳光,就好比是他人的吹捧、赞扬和欣赏。这里有点儿傅雷说的“才华最爱出卖人”的意思,便如年轻美丽的女子在男性爱慕的“阳光”中就愈发喜欢“摇曳”她的魅力。

lying有两层意义:第一,是用摇曳的叶和花来掩饰真实的自我,这是一种”撒谎“,就像很多人才华横溢,写起东西或为自己辩护起来天花乱坠,但其真实的内心却怯懦,鄙薄或卑劣。第二,就是你说的,”生活在纷纷纭纭的表象之中“,没有认识到生活或生命的真相。

二、三行如果没有“lying"这个词,就只是一种对过去的陈述,甚至可能被理解为对青年时代的追慕。lying表明了一种评价和认识的提升。

你把wither译为”凋谢“也比原译的”枯萎“好。枯萎,仔细品味是整个生命体的消亡。凋谢,才是叶和花的消亡,树干本身仍旧存在。

我自己的理解,叶芝此时想表达的是一种过渡状态,这棵树尚未进入光秃秃的冬天,叶子还有很多,却已行将凋谢,但他现在能够做到删繁就简,复归其根。

这里有点儿要远离喧嚣,抱恒守一的感觉,应该是他即将步入老年状态的感触和认识。

4. 'through",你也采用”穿过“这个翻译,我自己比较偏向于”终其,自始至终“。

into,我倾向于表示状态的变化,就是从状态A Into为状态B,比如这个例句:

  All the buildings had been turned into hospitals.

  所有房子都改成了医院。

最后,在你版本的基础上,再改动一下: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虽然枝叶芸芸,根却唯一

终我青春时代那些说谎的日子,

我曾摇曳 我的叶和我的花 于阳光里;

而今,我可凋谢 化为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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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从文学上看,这几行诗让我联想到但丁神曲中的三行:

如同秋天的树叶一片一片

纷纷飘落,直至树枝看到

自己的衣服都脱落到地面。

叶芝此诗主要似说一个人的“历程”,早年怎样怎样,老年又怎样怎样,总之是说随时间而来的“智慧”或“了悟”,但这里存在一个在“后来”怎样看待“过去”的问题。叶芝显然是认为早年是有欠智慧的,但这里我认为“执迷不悟”固然不好,但如果在“了悟”之后完全否定早年的状态也不太好。(更何况,当一个认晚年自认“了悟”,只是他个人的心理状态,而并非客观实在。)

对于这种时间的“前”与“后”之间的关系问题,艾略特的《烧毁的诺顿》中开头就如此说道:

时间的过去和时间的现在

也许双双呈现在时间的未来,

而时间的未来包含在时间的过去。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待问题的话,那么“摇曳”也许呈现于“凋谢”,而“凋谢”包含于“摇曳”,于是我们对待自己的过去也许可以产生一种温情,进而我们对于自己民族的历史也许也能产生一种温情,这就似乎暗合钱穆所倡导对中华传统文化怀有“温情与敬意”。不过过份的“温情主义”也有失偏颇倒是。

“摇曳”我自己觉得还行,但我自己对“凋谢”不是特别有把握,也许比“枯萎”好点,也许差不多。wither还有一种“萎缩”的意思,相对于一种“盛大”的状态而言。另外,“萎缩”也可以形容一个人的皮肤等生理状态。所以那一行的另外一个翻译可以是:现在我可以萎缩入真理,但到底怎样翻译更好,我也不晓得。

用“化为”有点“险”了,作者未必是自己化为真理的意思(那样有种真理化身的意思,有点托大了),也许是进入一种真理的世界或真理的境界当中的意思,所以如果用“化”字的话,用“化入”可能稳一些。

嘉木翻译的风格很明显的,比较“文”,字词精简。比如“...于阳光里”,这是采用古代汉语的文法来拟合英语语法,因为都是状语后置,好处是诗行中“意识”的流动是和原文完全一致的。但是具体操作的过程中还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也就是读一读看看怎样。

关于“终我...”的用法,我在语感上觉得一般后面都有“我都....”的含义,感觉和“我曾”连用不是特别融洽,不过此处相当微妙,不太容易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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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讨论,最后的定稿: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虽然枝叶芸芸,根却唯一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曾摇曳 我的叶和我的花 于阳光里;

而今,我可凋谢 化入真理。

另外:感谢亦贡献了”化入“这一译法的猫猫。

关键词(Tags): #嘉木读诗#叶芝#译路拾英元宝推荐:兰凯,史文恭, 通宝推:眭村散人,常识主义者,长少年,澹泊敬诚,华恩,戴某,小黑爱小白,南寒,东张西望,leqian,
家园 先花后看,第一朵花还是沙发

MM安好

家园 努力理解中~
家园 这个through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这一句 through " 穿过 "译法从文法考虑是贴切的。

能不能引申一点,译为“经历“ ? 虽然从原意看似乎与原诗的意境有差距,略显沉重少了些灵性,是不是直白了些?

经历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不懂诗,偶然看到这个,欢迎随便拍砖.

家园 【讨论】

枝叶芸芸,根,却只有一条

那些青春如谎的日子

叶和花,摇曳在阳光下

而今,它们将凋谢,化作尘泥

家园 我这样解解看

三千浮世,尽在一根,

年少浅狂,无非虚证。

落英纷披,灿灿其灼,

欲归本来,惘然我怀。

家园 我等俗人更喜欢看阿壳,能不能继续出一点。

让我们对着照照镜子?

家园 光看小本的四言诗,谁会相信原作者是叶芝?

家园 斗胆篡改定稿哈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虽然枝叶芬芸,根却唯一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嬉谎的日子,

我曾摇曳 我的叶和我的花 于阳光里;

而今,我可飘谢 化入真理。

家园 感谢您回来,保重
家园 欢迎回来,宝推之。
家园 问你们家小菁好:)
家园 谢谢您对阿壳的喜爱,

但我在西河到底还是想以读书解诗为主,阿壳亦不喜被我书写,还请大家理解我们的想法。

家园 在帖里看叶芝原文时

我眼前浮现的,一是电影<魔戒>首部曲里,佛罗多初到精灵谷瑞文岱尔时所见的神仙

幻境和老迈的老比尔博。二是<功夫熊猫1>里乌龟师傅的桃中幻化。这两部电影都是

西方文化史的些微折射。

当然,我的四言诗师法魏公,器局上压过叶芝,意境可能就不及了。

我不了解诗人和这首诗的背景。即便是大诗人,有时有感而发,写一些细巧精致的

作品,以表现大道的伟岸,也是很好的。

穿越回去,也可以说是叶芝翻译了我的诗嘛。大家看古人,希望有点这种大而化之

的“无耻”,不要一味厚古。这样虽然会丢弃一些营养,但也避免很多毒素。

家园 金波童鞋~~~~~~~~~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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