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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言难尽的书法家李邕 -- 古城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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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言难尽的书法家李邕

唐代书法甚盛,名家亦多,不过有一位大书家虽然书史上一定会提,却不象别的书家那么闻名,因为他的毁誉莫辨,让人难以措辞,加上还有一个很悲惨的结局:七十多岁高龄时,以贪贿的罪名,被玄宗亲自诏令“杖杀”——活活打死了,此人就是号称李北海的李邕。

岳麓书社版的《船山全书》,封面用的就是李邕的字。据主持其事的杨坚先生在编辑后记里说,北海太守李邕疾恶如仇,而船山先生也是刚肠疾恶的人,所以很贴切云。

李邕在《旧唐书.文苑》和《新唐书.文艺》里都有传,评价议论有所差异,而平生事迹的记载大致相同。旧唐书说“邕性豪侈,不拘细行,所在纵求财货,驰猎自恣”,《新唐书》说“邕资豪放,不能治细行,所在贿谢,畋游自肆”,都认为李邕持身不够清廉,不过李邕的妻子在他某次被下狱治罪时上书说:“贷人蚕种,以为枉法;市罗贡奉,指为奸赃”,似乎这些贪赃枉法的罪名还有可议之处。唐代士风官场都很奢靡,不但奸臣如杨国忠、元载家财万贯,就是裴度、李德裕这些名臣生活的豪华,也决非俸禄所能维持,则官吏的持身,多不可细问。所以一般对官员贪贿的追究,并不认真,李邕之所以因此而得死罪,并非果然由于朝廷的反腐败,倒是口舌种下的祸根。但不管怎样,李邕文采书法俱佳,高价卖给买家,并以此得财甚巨,当为事实,这和船山先生持身清严,一介不取,以至僧人二如叹为“天下唯一不要钱汉”,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船山先生生当明清易代之际,人命贱如草芥,可谓无时不是跋涉于荆棘凶险之中,而先生固守可死之正道,而不触必死之杀机,其气节则不屈,其辞色则不激。其拒张献忠、却吴三桂,明亡四十年不剃发,以张献忠、吴三桂、满清朝廷之嗜血好杀,而始终不能以刀斧加之。李邕生逢大唐盛世,玄宗亦属大度之君,而不得善终,岂尽李林甫谗言诽谤之力也哉?李邕亦难尽辞其咎焉。盖李邕之为人,高标傲物,任性使气,其危言危行,可以博人之激赏,亦可遭人之痛恨,所谓“誉满天下,谤亦随之”,张昌宗、张说屡欲杀之矣,不过二张为佞幸之臣,言不重而机不深,故李邕得几度幸免,遇见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则毙命杖下,并不意外。

古人云“死则伤勇”,君子亦重其死,如不得不死,则为成仁取义,身可杀而名不可辱。如李邕者,不幸以七旬老人而遭杖杀,犹不幸死于贪官之名,则身名俱辱,呜呼,亦可悲矣。杨坚先生以为其与船山志气相投,不犹小过乎?如曰船山之与北海,皆气厉锋锐,下笔铣刻,有相似者焉,愚亦不敢苟同。船山之议论锋利,多细分缕剖,直叩肯綮,纵评贤者之失,论小人之功,言或过激,辞有未当,仍不失其儒者气象,虽饱学宿儒不敢轻议其非,与李邕之标高立异,走偏锋而近怪论者,不可同日语也。以愚观之,如曰相似,则李邕与船山老友金堡(关于金堡,可以参阅鄙人的帖子:《“诗文独立古今间”的狂士金堡》)也就是澹归和尚,倒有臭味之投。

尽管李邕可议之处颇多,仍是立志清高,狂捐之气未能檠括,非小人之肆无忌惮者,这点应该是不可诬的。

家园 石室岩前的“马蹄碑”,就是

李邕所写,为星湖内最古老的碑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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