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那柄杭州的黄油伞——说说林庚早年的两首诗 -- 马耳递泥
那柄杭州的黄油伞
杭州的西湖有两个著名的堤:白堤和苏堤,据传,分别是唐宋两位大诗人白香山和苏东坡在杭州做市长时修的,因此有了许多诗意。白堤是靠近城市的那一个,此堤还有白娘子和许仙相会的“断桥”,更是香艳。这堤,我曾走过多回,但从来没有做诗的意思,但诗人林庚走了一回就做上了。
林庚是现代著名的诗人和学者,曾经提出新诗格律化——他要创造“九言诗”体。从诗史上看,先是五言,后是七言,他觉得接着就应该是九言了,当然,没人理他这一套。他1933年从北平到宁沪苏杭玩了一趟,写了一些关于南方的诗。这时候他还在写自由诗,还值得说说。这首《伞》就是其中一首。
《伞》
微雨的白堤上我打着伞
地是有点湿了
两旁的桃柳夹着路
无尽头的
我想起昨晚买伞的事情来
青年的女店员以为我是要送给另外一个女人的
于是我就顺便地看着各色的伞了
结果我买了一柄大的黄油伞
她对我似有无限的怨意
“这一个开心的孤伶的男人”
我感兴趣的是“两旁的桃柳夹着路/无尽头的”这2句,烟雨迷蒙中,总长只有一公里的白堤看上去似无尽头,引发了诗人无边的思绪,所以他就想到了昨天买伞的事,白堤延伸到了昨天。
那个年青的女店员以为诗人买伞是要“送给另外一个女人”,潜意识中化身为那个女人,热情地拿出各色各样的伞供他挑选,这么多的伞,就如同此时白堤无尽的桃柳。
林庚是福建人,但生长在北平,废名分析林庚的诗时说:“凡属南方人而住在北方沙漠上,最羡慕江南,江南对他们最美丽了”,这是赞美林庚的。而林庚在杭州,挑了半天伞,最终却是恶作剧般地“买了一柄大的黄油伞”,回头再看看废名的赞美,好象有点反讽。那种大大的黄油伞,笨重粗大,我们小时候用过,的确是不可以送女人的,正合适一个不解风情的北方汉子扛着——何况买伞的时候也没下雨呀。
难怪那个多情浪漫的女店员会有失落,“这个开心的孤伶的男人”把她的一点稀薄的春梦打破了,而此时白堤上传统的诗的意境也被打破了。关于杭州、关于西湖、关于白堤,诗太多了,如同写同题作文,林庚这诗是颠覆般的突破,最有价值。我看这首诗,还想到我1987年在杭州,用了一个星期几乎玩遍了城内各景点,不过那是冬天,没有去买伞,所以也没有伤害“青年的女店员”,但我那时也是一个“开心的孤伶的男人”,所以特别能理解这首诗。
就是这柄“大的黄油伞”,林庚又把它带到上海去了,写了这一首《沪之雨夜》。
《沪之雨夜》
来在沪上的雨夜里
听街上汽车逝过
檐间的雨漏乃如高山流水
打着柄杭州的油伞出去吧
雨水湿了一片柏油路
巷中楼上有人拉南胡
是一曲似不关心的幽怨
孟姜女寻夫到长城
这首诗中,我们没有看到摩登的大都市,对诗人来说,最吸引他的,不是喧闹的市声,而是亘古不变的水声,这就又要说到废名对林庚的赞美了:“凡属南方人而住在北方沙漠上,最羡慕江南,江南对他们最美丽了”,江南的美丽就是雨中的江南。
他在上海的雨夜,听到檐间的雨水,犹如高山流水,于是打着这柄杭州大黄油伞出去了。但柏油路边的现实却是:小巷里有人用胡琴拉《孟姜女》,既没有高山流水那么古雅,而且即便有点幽怨,却又“似不关心”,明显是拙劣的商业表演。他似乎听到了古曲,却不是古人的心。这个粗笨的大伞之下,一个波折、一个波折,虽是短诗,却是跌宕起伏。
这两首诗都是反抗环境的。诗人与周围环境的世俗的关系,只要这柄大黄伞一出现,立马就被破坏。与周围环境的不融洽是新诗不易被大众理解的原因,艾青曾说过一个苦恼:“每到一个风景区也会有人提出‘给我们这个地方题一首诗吧’”。这就是要求诗与现实随时打成一片,这事儿,古诗行,新诗不行——除了汪国真。曾经有家电视台报道汪国真学车,人家叫他来一首,他还客气,说“不行了,不行了,来不了了”,可跟手就形象思维出来了,还一句一句地停不下来,我只能赶紧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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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像是一把刀
我们在刀里就这样活着”
----喜欢这言辞的冷峻。
楼主评的这两首,《雨夜》觉得更诗意点,“他似乎听到了古曲,却不是古人的心”,这句说得妥帖。《伞》亏着有后一句增加了一丝情致,想若是一个“开心的孤伶的女子”打着那么一把大黄伞,也很不错。
早晨又看到这篇文字,真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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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女店员以为我是要送给另外一个女人的
于是我就顺便地看着各色的伞了
结果我买了一柄大的黄油伞
叙述是诗的短腿,这几句把整篇的节奏带散了。
可是不交代,后面的睛就没法点。还不如写成小品文。
沪之雨夜,经得起反复读。
的确,有时看诗就如看分行的散文哩,
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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